萬曆七百六十五年十二月,金耀的又一個冬天來臨了。也許隻是錯覺,金耀的國民總覺得這個冬天比往常都要來得寒冷蕭瑟,一如他們風雪交加的心情。湘西水災,火翎壓境,丞相病重,種種都預示著對金耀來說,這是極其不祥的一年。所以,當新年即將來臨之際,洛南的每一個神殿前都擠滿了人,無論男女,不分老幼,他們都在衷心地祈禱伊修愛爾女神能保佑她的孩子平安度過此劫,保佑金耀百世平安昌盛。


    尤其赤宇樓中更是人人憂心忡忡,他們的主人,少年丞相已經整整昏睡十幾天了。這十幾天來,無論什麽大夫都被那青衣侍衛拒之門外,隻說除了夫人,其他大夫所開之藥,隻會對公子不利。就連皇上特地遣來的太醫,也毫不例外。


    皇上震怒,一個宅院中的人都跪了滿地,可是那個青衣侍衛卻依舊冷冷站立著,守著那扇門。除了他自己,根本沒人知道屋裏少年的病況究竟如何。莫說是氣得臉色發青的帝王,就是他們這些平日極熟悉他的奴仆也開始懷疑他的用心。直到,夫人的歸來。


    三天前,皇上終於釋放了夫人回來。並下旨說毒害公主一事純屬誣陷,寧國夫人平白遭受冤屈,朕特命恢複其一等夫人稱號,並賞賜黃金千兩。夫人一來,便顧不得任何人,直接進了那間被封閉了十幾天的房間,直至三天後的今日,也毫無動靜。


    “……亦寒……亦寒……”躺在床上的少年緊緊皺著眉,雪白的衣衫包裹著他瘦弱的身軀,輕輕顫抖,幹裂的唇間不斷吐出一聲聲呼喚。


    “公子!”一旁的青衣男子忙俯下身抱起他,麵容憔悴,神色間滿是憂慮,“公子,我在這!公子!”


    少年低低咳了兩聲,眉頭有幾分舒展,往他懷裏靠了靠。忽然,他低叫了一聲,又發出囈語:“徐冽……我沒有騙你……沒有……”


    晶瑩的淚自眼角滑落,滴在青衣男子的指尖,如滾燙的烙鐵烙在上麵一般,他不由收緊了手。那少年卻混似不覺,隻依舊低喃著,聲音沙啞而悲傷,透著絲絲絕望的乞憐,隻讓所有聽到的人都忍不住心酸:“孩子……不要走……孩子……我看不見了……什麽都看不見了……”


    “用生命……來證明……我不要……亦寒……我不要你死……亦寒……不要拋下我……”


    “公子!”青衣男子清冷的臉上再掩不住惶恐地痛楚,聲音低啞而充滿絕望,“公子!我不會拋下你,你也莫要……莫要……”


    “咳咳……咳咳……”少年不住咳嗽,直到嘴角縷縷血絲滲了出來,映著他蒼白如雪的容顏,分外淒絕,“徐冽……你我今生情斷……再也不會癡戀你……永遠不會……”


    少年又咳了兩聲,青衣男子不斷擦著他嘴角的血液,卻是越湧越多。少年緊皺著眉,依舊在不斷夢囈:“我不能死……亦寒會傷心……雲顏會難過……我死了……誰幫子默……誰為他結束千年的孤寂……不能死……絕對不能死……”


    “公子!公子!”青衣男子緊緊環抱住他,卻隻覺少年的身體一寸寸變冷。他眼中充滿了恐慌害怕,以及不顧一切的瘋狂。他將少年扶正,正要再輸功力給他,卻見少年忽然輕輕一笑。那笑說不出的平和寧靜,又熟悉得觸手可及,青衣男子有些恍惚,卻見少年歪著頭,用沙啞的聲音道:“我叫秦洛,你呢?”


    青衣男子微微一愣,看著少年緊閉的眼,長長的睫毛微顫,幹裂的唇帶著幾縷血絲,卻擒著淡淡地沒有半分憂傷的笑容又道:“風亦寒,你可知自己這樣做非但幫不了他們,反而會使他們受到更大的傷害?”


    青衣男子渾身猛地一顫,怔怔地看著眼前蒼白纖瘦,卻反而更美得絕豔的少年。他仍在笑著,輕輕說:“置其身於是非之外,而後可以折是非之中;置其身於利害之外,而後可以觀利害之變。亦寒,你身在局中反看不透水霧的結局嗎?若想結束這個國家的苦難,必要有一明君自西向東,或自東向西統一伊修大陸。你若真的想為自己在乎的家鄉做些什麽,不如跳出水霧這個國家,選擇輔佐明君,讓天下早日統一。”


    少年的臉上隱隱浮起幾分紅潤,明明閉著眼,青衣男子卻仿佛看到了那雙精芒四射的眼眸,笑看著他,對他輕柔語說。忽地,少年臉色一白,麵容變得萬分悲嗆,聲音也發顫:“雲顏,雲顏,就當我求你了,讓我去救可為!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我都在所不惜!……他已經為我死過一次,我絕不容許他再受傷害!”


    少年不住地夢囈,臉色一忽而白,一忽而紅,青衣男子抱著他,隻覺他脆弱地如瓷娃娃,絕美而易碎,讓他連輸內力也不敢為。少年低咳了兩聲,麵色一陣嫣紅,又念道:“你說我就要死了,我又憑什麽相信你?”


    “亦寒――!”少年的手猛然握緊青衣男子手腕,指甲嵌入他骨肉,聲音尖銳而恐慌。青衣男子仿似絲毫不覺手腕的疼痛,同樣幹裂的唇輕顫,卻再吐不出“公子”二字。


    少年的麵容忽然平靜下來,帶著淡淡的哀傷和悲苦,卻萬分絕決:“就算真的被你利用也無所謂。我意已絕!無論付出什麽代價,無論……,請你一定要將我……”


    “吱亞――”門推開的聲音響起。一個絕美做少婦打扮的女子匆匆走了進來,青衣男子一驚便沒有再聽到少年越來越低緩的聲音。那女子一見躺在青衣男子懷中嘴角溢血的少年,臉色大變,驚叫了一聲:“臨宇――!”急衝過來。


    那女子勉強穩定住自己的心神為少年把脈,時間每過去一息,她的眉頭就緊皺一分,青衣男子的心也隨之沉一分。女子輕輕閉著眼,內心在翻騰地煎熬著,輕顫的睫毛,蒼白的唇,在在顯示著她心裏的恐慌。三天了!她用盡了所有的辦法,可是他的病卻越來越重,隻因為時日實在拖得太久……


    “你怎麽能由著她不就醫!”女子猛地睜開眼衝著那青衣男子大罵,“她任性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究竟是性命重要還是隱瞞身份重要?!”


    青衣男子神情一暗,冰寒的麵容卻透著淒涼的絕望和哀傷:“公子他堅持,說隻有如此,皇上才可能釋放夫人回來。他不想讓夫人在那個地方再多待……哪怕一天。”


    “這個傻瓜!”晶瑩的淚珠順著麵頰滑下,女子哽聲衝著床上昏睡的少年大罵,“臨宇!你如此擔心我,就不知我也會擔心你嗎?竟把自己搞成這樣,你這個任性妄為的混蛋!”


    “夫人……”青衣男子的神情忽然平靜下來,清冷淡漠,但你若細看,就會發現他的眼中有著沉寂如死的絕決,“公子還有救嗎?”


    女子狠狠擦掉臉上的淚水,口中念著:“哭有什麽用,我可不是這個任性的笨蛋。”隨即猛地抬起頭,道:“如今隻有一個辦法可以救臨宇的命。但若不成,不隻她會立時斃命,你我也可能受到牽累,非死即傷。你可願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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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衣男子麵色淡淡,一如平常:“夫人明知是多此一問。”垂下眼簾望向懷中的少年,他的神色不自覺地變輕變柔,漆黑的眼眸中墨綠色光澤一閃而逝。


    女子眼中露出欣慰的笑意,隨即便被凝重取代,她沉聲道:“此法名為‘劫後餘生’,我要先喂臨宇服下劇毒的蘧桑散,用金針激發她體內的潛能,隨後以銀針刺血治療。而在此期間,你必須時刻為她輸入內力,將蘧桑散聚集在丹田阻止毒性擴散,同時也要為她擦揭因疼痛而產生的汗水,以防紮入穴道的銀針受到外物幹擾。”


    “輸送內力時必須小心,過多她受過激發的經脈脆弱不堪會爆裂而亡,過少則毒氣擴散甚至反噬於你我,我們大家都九死一生。這些你定要記清楚了。”


    青衣男子點了點頭,問道:“何時開始。”


    “一刻也拖不得。”那女子斷然道,“隻是……”她頓了頓,轉頭瞥向依偎在青衣男子懷裏的少年,目光多了幾分複雜和難以言喻的曖昧:“劫後餘生這個法子被施針者必須解除一切束縛,也就是說……我必須要脫去臨宇的衣衫。而你到最後時刻要將臨宇體內的毒液緩緩收束到自己體內,然後排出,自然也不能穿著衣服……”


    女子抬頭剛好對上青衣男子難得變色的麵容和錯愕慌亂的眼眸,即便在如此憂心的處境下她也忍不住嫣然一笑道:“你若定要助我,就必須遵從兩點。第一,施針時絕不可心猿意馬,導致走火入魔。第二,你與她男女有別,卻□□相對,將來必須對她負責。這兩點,你若能依從,我們就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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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仿佛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有亦寒,有子默,有雲顏,有徐冽和我那未出世的孩子,還有許許多多我不認識卻又極其熟悉的人。但最奇怪的是,我的夢中還有臨宇,如今我早已忘了那些夢的內容,但卻清楚地記得,在那個迷亂而混沌的世界中有臨宇。而在夢中,我,就是臨宇。


    當我醒轉的時候天光大亮,我卻第一時間便想到,我昏迷了幾天?沒來得及啟動水鏈,那麽現代是不是已經陷入昏迷了,哥哥豈不是會很擔心?


    “第八天了。”低沉而熟悉的雙重音自上空響起,我抬頭望去,隻見子默帶了幾分疲憊和憐惜看著我,“放心吧,隻昏睡一天,今晚應該就能回去了。”


    我長舒過一口氣,正要說話,卻見子默定定地看著我,那眼神怎麽說呢?像是千絲萬縷糾纏在一起的線打了結,而且是死結。因此越是掙紮迷亂,越是沉迷墜落。


    ‘子默?’我在心裏喚他,‘怎麽了?’


    那雙棕色的,獨一無二的眼眸裏究竟埋藏著什麽呢?我在心裏問著,子默你可願告訴我,你的心底究竟埋藏了怎樣的秘密?


    “伽藍……”在子默麵前我從來沒有隱私,我想什麽他一清二楚,所以,此刻他猝然叫了一聲我的名字,棕色眼眸中的光芒快如閃電,然而最終卻沉寂了下去。他用沉沉的聲音說:“伽藍……對不起……”


    對不起嗎?我閉上眼,不願再多說什麽。恰好在這時,門推了開來。我睜開眼,對上亦寒清冷憔悴的麵容,不知為何,胸口竟湧起一陣酸澀和溫暖。我僅記得,我的夢中有他,無論是多麽痛苦的場景,多麽絕望的時刻,我的夢中總有他的存在,仿如空氣纏繞在我周圍,絲絲扣扣,暖我心扉。


    他看到我先是眼中閃過狂喜,放下東西閃到我身邊扶起我道:“公子,你醒了?”然而,如此近得與我眉眼對上,他不知想到了什麽,麵上一紅,身體也有些僵硬,扶在我身上的手,欲放不放,很是奇怪。


    我虛弱地笑笑,問道:“雲顏呢?皇上放她回來了嗎?”


    亦寒點頭道:“夫人幾天前就回來了。前日為公子施完針太過勞累,此刻仍在歇息。”


    我點點頭:“那就好。”亦寒整好端了碗清粥過來,我勉強喝了幾口,胃中一片翻滾,於是便搖頭不再喝。亦寒也不勉強,從懷中取出一粒晶瑩碧綠的藥丸喂我服下,胸口頓時一陣舒爽,連氣淤的感覺也少了幾分。


    亦寒扶我躺下,動作輕柔地理著我的鬢發,又替我掖好被子道:“夫人說,知道你不愛喝苦藥,所以就製成了藥丸,讓你每日別忘記服用。”


    我笑了笑:“雲顏真是太了解我了……對了,那個韓靖遠還在吧?等雲顏醒了,就讓雲顏替他把毒解了,讓他走吧。”思索了一下,我又問道,“我現在身體狀況如何?”


    亦寒點頭表示應承,隨即又答道:“夫人說,已無大礙,將養三日便沒事了。隻是身體恐怕會比從前虛弱幾分,而且心脈受損嚴重,這些都是急不來的,至少還要好好調養幾年。”


    我點頭,也沒怎麽在意,藥力發作已經有些昏沉了。我低聲道:“亦寒,若是楊毅來了,你便讓他進來,但是你要讓雲顏告訴他我身體仍未恢複,短時間內是絕不可能成婚的。”


    “公子的意思是……?”


    我眯起眼,睡意慢慢籠罩了我全身。我含糊地道:“能拖得一天是一天,其他的,以後再說吧……”


    隱隱約約中,我聽到那熟悉的雙重音在空曠的某處輕輕說:“伽藍……總有一天,你會不再需要我……總有一天,你會變回……”


    小佚


    23:44


    第43章劫後餘生完。


    好了,貼全了,明天住旅館不回來,所以米更新了……


    那個文中所說他們少主人昏睡十多天,是對於那些仆役來說。但事實上,臨宇開始還是有知覺的,隻是不接受他人的看病才讓亦寒這麽說。所以,他原來還是在回去的,隻是後來病情嚴重昏迷了,才沒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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