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家庭主婦, 同時還是這個世界上最早的母親神,我一大早就起來給一家人準備早飯。


    我忙活了半天, 我的幾個兒子和他們總也睡不醒的爹才趿拉著拖鞋走下樓來,大搖大擺地往餐桌邊一坐。


    柳大於最先坐下, 一手打著領帶,一手拿起勺子舀盤子裏的水銀。在我的強烈呼籲下,他現在在我的母校做哲學教授。他是我幾個兒子裏看起來最像人的一個。除了愛吃水銀,不過今天他看起來胃口不太好。我剛想問他怎麽了,他就唉聲歎氣丟下了湯勺,“……葉宵,這水銀沒冰到熔點, 它不是-38.83°c的固態水銀、液態水銀混合物, 這太影響口感。”


    我就怒了,我沒好氣地跟他說:“對不起哦,你媽我太笨,徒手降溫測不準-38.83°c。”


    老大笑嘻嘻推推眼鏡:“多練練就好了。”


    要不是我就是他媽, 我保準跳起來罵他練你媽逼。


    很快, 他弟柳等於睡眼惺忪地下來吃飯。他是三兄弟中長得最像老柳的一個,還因為繼承了老柳的記憶很想那什麽的,總之就是搞出了很多事情。後來聖光團子用他的記憶交換了我的遺忘,老柳才勉為其難地允許他認祖歸宗,允許他和我們住在一起,但當時柳等於看了眼他爹,隻說了一句話:“你誰?”給老柳以充分的借口打他一頓。


    柳等於挨了一頓打, 明白誰是老子了,從此開始啃老,每天也沒什麽正經營生,在家裏蹲著看動漫打遊戲。我找老柳教育教育他,發現老柳跟他並肩坐著看動漫打遊戲。


    老二晃蕩下來往餐桌邊一坐,一臉凝重地望著眼前的綠茶慕斯。我奮力洗著鍋:“光看著幹什麽?吃啊。”我可是為此吭哧吭哧從昨晚開始準備了呢。


    結果老二緊緊盯著綠茶慕斯蛋糕,緩緩道:“想吃草莓味的。”


    我h啊!“不是昨天說要吃慕斯蛋糕麽?!!!”


    老二緩慢地瞟了我一眼:“忘了……”


    我h連自己想吃什麽都能忘,我這般辛苦為誰甜啊!


    然後我家小於背著書包蹬蹬蹬蹬跑下來了。我趕緊拽住他:“小於小朋友,今天給你做了帶紙杯子的小蛋糕哦~”


    小於跑得小臉紅撲撲的,帽上的兔子耳朵一抖一抖,一聽我這樣說就氣得隻磨牙,“都是你!”


    啥?


    “都是你不好!你偏心,鬧得弟弟離家出走啦!弟弟要吃鋼筋,你不給!你就知道給我喂小蛋糕小蛋糕!你把弟弟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啦!”他狠狠推了我一把,捶了幾下我的肚子,又踹了一腳我的脛骨,背著小書包蹬蹬蹬蹬泡出家門,“我不回來啦!我要跟弟弟浪跡天涯!……”


    我跌坐在地上,小蛋糕撒了一地,目瞪口呆地望著大門的方向,氣得直發抖。我望向餐桌,大於趕緊拿出教案假裝備案,順便把一份報紙給等於讓他遮臉。


    “可是我要走了,不想吃綠茶口味的……”等於弱弱道。大於瞪他了。


    我默默往回攬著黏上灰塵的小蛋糕,好委屈啊!我這是!為誰辛苦為誰甜!


    就在這時,地上的小蛋糕都飄了起來,一個一個落在餐盤上,碼得整整齊齊的。然後餐盤也飄起來了,飄到樓梯口,老柳的手上。


    “好香。”


    還是窩老公對我好!


    老柳把餐盤塞到了睡衣裏,整盤小蛋糕不見了。說實在話,我也不是特別清楚我老公的口器長在哪裏,我非常樂意相信他把小蛋糕都吃啦,甜甜噠~


    老柳坐到了上首,還沒坐穩,聖光團子就砰一聲踹開房門飛奔了下來,眼見就要出門了。我把他拽住,“跑跑跑!趕著去投胎啊!吃早飯呢!”


    聖光團子翹著呆毛:“我是世界的主神!我很忙的!按照你的心意,像個人似的白天幹活晚上睡覺就已經很浪費時間了!我可是要拯救世界的,喲吼~”


    “拯救個毛!你爸他從來晃蕩晃蕩沒事幹,地球不也照樣好好地轉麽!再說你都承包了,你讓你幾個兄弟還有你爸做什麽?”


    聖光團子想了想,眼睛一亮,“父神死過一次,已經成為過去時了嘛,人世間的事他是管不了了,讓他管冥間的事啊。父神你做冥王吧!”


    老柳哦了一聲,思考三秒鍾:“從此貓皆不死。”他又想了想,“生育率提高到和蟑螂一樣高。”


    他話音剛落,極近處就傳來一聲貓叫,一隻肥肥的小黃毛蹲上了我家的窗口,弄倒了我種的文竹。老柳高興地把它抱到腿上。他一把小黃毛抱走,窗口上立刻又蹲上了黑的白的花的大的小的,潮水般湧來,老柳叫著咪咪讓它們都到家裏來,一團團軟毛圍著他蹭吃蹭喝撒嬌。


    然後!我家老柳!把我做給小於吃的小蛋糕!就拿出來!喂貓!


    我生氣了!我真的生氣了!這一家人不能好了!一個一個都欺負我!我為誰辛苦為誰甜,為貓麽!


    “不準賜貓不死!不準把貓的生育率提高到老鼠那樣!不準在家裏養貓!”


    老柳不高興,“我不。”


    我解下我心愛的粉色圍裙丟在他臉上:“和貓過去吧!我走啦!我離家出走啦!你們這群沒良心的自己過去吧!”


    我痛痛快快地和靳穆逛街,吃好吃的,然後叫上盧道石任興他們喝酒打牌。如此玩到半夜,老柳出現了,要把我拽回家。


    我當然不肯。“我也不幹了好麽!你和你的兒子們!一個個把我呼來喚去的,每天當老媽子使,你們還嫌這嫌那的,我、我……”我委屈都要氣哭了。


    老柳抱抱我。我把他推開。然後想起今早上給老柳煎小魚,油都爆到手上了,媽蛋更氣,把手舉到他眼前,“看,看!手都燙出泡來了!”


    “吹吹。”老柳幫我治愈了,又抱了抱我。“以後不會了。”


    “也不要貓貓!貓貓會讓人不孕不育的!貓也得生老病死,更不能和蟑螂那樣!”


    老柳不開心:“那給貓九條命。”


    我咬牙切齒:“你特麽想讓貓成精啊!”


    老柳悶了半晌,突然吼我,“你不讓我養貓!那我不要做人了!”


    我操!我驚呆了!天啦擼我被我老公吼了!以前追我的時候明明叫人家小朋友的!


    “那你不做啊!”我立即吼了回去。


    我們倆平生頭一次吵嘴,吵完誰都不想理誰了,老柳吭哧吭哧在我麵前疾走回家,自作主張在我們家裏養了七隻小貓!都這樣了他居然還想上床!我果斷把他踢下床讓他和貓睡去,混蛋!


    然後第二天一早,老柳不見了。


    老柳沒睡沙發沒睡地板,我打開都是貓的房間,除了咪咪也沒有他。


    我有點後怕,他有一吵架就回娘家的習慣,我們老家要啥沒啥北風那個吹,我趕緊打電話讓大於和聖光團子回家,讓他們幫忙找找他們爹。幾個人忙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找到老柳。


    老柳就在樓上,可是變成了一隻小咪咪,擠在咪咪堆裏打呼。


    我提溜起他的後頸他才驚醒,但是驚醒了之後隻是很挑釁地舔舔爪爪。我累了一天了,強忍著沒說他,把他放在貓架上玩,下去做飯。


    做飯做到一半,老柳戳我腰。我不回頭就知道是老柳,因為這個家裏除了他,公子們都不敢碰我,怕瓜田李下。


    我就沒好氣地問他幹嘛,心裏思量著,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反正是你先服軟,跟我拿喬,哼。不過鑒於老柳乖乖來認錯了,我就大發慈悲地原諒他吧,“端盤子拔筷子,今天給你炸小魚。”


    老柳不說話,又戳戳我,我感覺有點刺痛。


    我回身,瞬間就尖叫了!


    媽蛋我身後不是老柳!是一隻足有我腰那麽高的,大、蜘、蛛!


    我尖叫完才發現,不對,應該這樣說:這不是人形的老柳,而是齊腰高的大蜘蛛老柳!


    “不要炸小魚。”他的八隻複眼盯著我背後的鍋,“要炸蟲蟲。”


    媽蛋啊!炸你媽逼蟲蟲!玩兒我呢!“柳無空,你特麽人不要做了是不是!你人不要做了是不是!!!”


    老柳一邊吐著絲一邊用兩隻前肢開始打毛衣,八隻複眼四麵八方地轉:“炸蟲蟲。炸蟲蟲。”


    蛇精病啊!不給你養貓你就這麽搞我麽!搞我麽!


    我轉身抄起菜刀就要砍死他。我怒起來也是很爺們的好麽!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砧板上會有兩柄一模一樣的菜刀。我因為著急砍死親夫所以也沒深思,抓起其中一柄回身就砍,但是發現撲了個空,大蜘蛛老柳消失了。


    幸虧他識相,跑得快,否則勞資今天喂兒子們吃炸蜘蛛。


    “你在找我麽。”頭頂的菜刀突然發話了。


    我抬頭一看,一泓刀光中倒映著我老公帥氣又淡定的臉,我h啊!


    “你到底要幹嘛!你到底要幹嘛!”


    廚房外麵砰的一聲,等於站在原地,腳底下是跌碎了的蛋糕,愣愣的。半晌,他問身旁的大於,“這是不是,你口中所說的,叫做神經病的那種疾病……”


    大於捂住他的嘴把他拖走。等於支吾:“不然,媽為什麽在和菜刀吵架……”


    我h什麽菜刀!那是你親爹!


    我再定睛一看,老柳已經消失了,我隻是拿著一把很普通的菜刀。


    我突然明白過來老柳那句“我不要做人了”是什麽意思。


    不是痛苦得撕心裂肺要跳樓自盡,他是字麵上的意思!他不要以人形出現了!他要以此來懲罰我不讓他養貓!


    生平頭一次,老柳反了!


    反了!


    我感覺我們是結婚七年的夫妻,我變得如此廉價,做家務,帶孩子,而且還比不上貓!我要是此時後退一步,從此以後我肯定就要被孩子和貓給逼迫得窒息!


    我咬緊牙關,決不能低頭!


    我們就開始冷戰了。和主神的冷戰自然不同尋常,老柳不以人形出現,但會在任何地方提醒他的存在。我擦桌麵的時候擦到過他的眼睛;淋了一次雨我他媽再次受孕;去看電影全程老柳都在銀幕裏晃來晃去;看個書,發現字裏行間時不時跳出一句“葉宵對柳無空不好”“貓是高貴的”“貓皆不死”“貓即永恒”……簡直就像是b站彈幕。後來發展到我走在路上,路人都會突然過來和我說“要尊重你的丈夫”、“養貓不會讓你不孕不育”、“快去和他和好,不要再欺負他”……我就不!我晚上反正一個人鎖門睡覺,柳無空什麽的來一次踹一次,你偽裝成枕頭和床都沒用!


    有一天半夜風雨大作,我半夜驚醒,發現身邊躺著人形的老柳。我特麽別提有多感動了,經過這近一個月的折騰老柳終於肯好好和我過日子了,還是在這麽驚悚的夜裏,我立即積極主動地撲了上去,然後摸了滿手油。我把燈一開,媽蛋啊!媽蛋啊!這特麽不是老柳啊!是老柳的皮!


    我把幾個兒子都叫來,“看看你爸幹的好事!”嚇得我都特麽要流產了!


    聖光團子嘖嘖兩聲:“這是正式脫下人皮了麽?”


    誒?


    “脫下人皮啊。”他聳聳肩,歎了口氣,“我們是神啊,幹嘛非得做人。大概父神是做得太悶了吧。”


    我一愣,我從來沒有想過。我認定我是葉宵,而且我是人性起源,我即使知道我是神,也理所當然繼續持有人類的自我認知。


    但是老柳呢?


    我的兒子們呢?


    他們生而為神,習慣以一個人的身份生活麽?


    我們一家以人類的麵貌生活在一起,似乎,好像,全都是因為要遷就我……


    那天晚上我去找了老柳。我知道他一個人的時候會在哪裏,事實證明我是對的。大於陪我到海堤邊,我們插著褲袋看老柳偶爾在洋麵上露出嶙峋的背脊。雨停了,月亮灑在海麵上,萬千浮遊生物點亮了海水,美得像個童話。


    “我們遷就你是應該的,沒有你就沒有我們,”大於低聲說,“可是他遷就你幾千萬個世紀了,為什麽不再多寵愛他一點呢?”


    我沉默。是啊,為什麽不呢。


    “畢竟,貓可是你出現在曆史中的,第一個形態啊。”


    “什麽?!”


    大於無奈地笑:“那麽你以為呢?”


    呆愣中,遠處老柳竄出水麵。等我回過神來,我已經一步一步走進了海裏。我記得那天老柳帶我來這裏,說想和我回家。


    水很快沒過了我的頭頂。我聽到水裏有他在叫我的名字。這種感覺很奇妙,我遊泳的時候,身體變得很輕,但我意識到我正越來越龐大……


    我和老柳經曆了一次蜜月旅行。


    我們偷偷站起來摸了摸珠穆朗瑪的頂峰――當然我本來是摸不著的,我踩著老柳才摸到的――我們變成蜘蛛,在亞馬遜叢林裏嚐試著用腦袋頂圓滾滾的露水(雖然不知道這有什麽意思,但是看老柳那麽嚴肅地要把露水頂成滾圓,我也不由得努力了起來),這比屎殼郎滾糞球一樣難,別問我他媽為什麽知道屎殼郎滾糞球的難易度。變成雨是超級超級爽的!變成雨做/愛真的超級爽不是我說!雖然之後全歐洲二分之一的人都懷孕了,不論男女,處理起來有點困難……我也從來沒有想到過,做一棵植物居然能和周圍方圓幾十公裏內的所有植物對話,不過我不太喜歡植物圈,它們都是群眼光狹隘的碧池,而且從來不睡覺,一旦撕逼特麽簡直無窮無盡……


    許許多多。


    都是老柳,從這個世界起源伊始,想和我一起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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