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和靳穆約在我們學校的一個咖啡館裏。雅*文*言*情*首*發那個咖啡館從前我都不敢進,因為太窮,但是現在反正大家都不是真的,我就破罐子破摔,進去占了角落裏的沙發,凝視著對麵的玻璃窗。窗外人來人往,大家笑著,走著,不知道自己並非真實。黃昏將近,深金色的光線厚重而慘淡。


    過了十分鍾左右,窗子裏有一個虛淡的影子緩緩走來,他走得極為緩慢,因為他的肩上,赫然一條長麻繩,背後拖著一整座……大理石雕像!


    我勒個去!


    靳穆難道把他的知心愛人也拉來,和我進行這麽嚴肅的對話麽!我該怎麽直視這對夫妻?!


    他的知心愛人現在是1:1的等身雕像了。除了在□圍了塊布,全身都光溜溜的,可以看出他似乎是個……男性。流暢光滑的肌肉覆蓋在勻稱的骨架上,塑造出一種形體的美感。而微微蹙起的長眉以及那種典雅安靜的氣質,讓他顯得格外具有古典美。


    靳穆喘著粗氣把他的雕像放在一邊,然後抹了把汗,在玻璃鏡裏麵坐下。他的透明度大概是7o%,坐在黯淡的沙發倒影裏,透過他,我能看到漸漸亮起的路燈和漸漸黯淡成剪影的行人。他見我盯著他的雕塑,不自在地整了整領口,“主要是我太太他不能坐下,否則你應該再備一把沙發——我們現在基本上形影不離。”


    我隻能說一句:“顯而易見——我找你來是希望你能打破這個鏡麵結界。我被關在後麵了。”


    靳穆回了我一句顯而易見:“我沒辦法做到。你知道我才剛成為……那種東西,我專業技術超級不熟練的。我才學到怎樣不費吹灰之力打掃房間,你就讓我打破主神設下的結界,這太難了葉宵,我玩不來。”


    我扶額:“那……那我想問你,你在吞噬章立天的神格之後,還能看到過去發生過的場景麽?你有繼承他的記憶麽?!”


    靳穆尖叫一聲“no”,“我費勁心思想要隔絕我們倆,我怎麽可能去碰他的精神本體!不過說實話,我確實能夠看到一些模糊怪異的場景,不知道他在我體內影響我,還是因為我原本就具有的預言能力。”


    “那你有沒有看見過,從前的我如何打破這些鏡麵結界的?”


    靳穆遺憾地搖搖頭。“葉宵,我隻看見過鏡麵崩裂,你由此來到現實之中。不知道是誰做的,也不知道是怎麽辦到的……我甚至不知道那是曆史還是未來。雅*文*言*情*首*發”


    我又扶額。靳穆能透過結界跟我對話已經很不容易了,單純要求他幫我出去,的確是我異想天開。就算他下定決心幫我,我也不忍心看到他被變成石油。最好他提供策略,我單幹。但是現在連這一點,他都沒法幫我,隻會坐在對麵和他的雕塑卿卿我我。


    我無比想念盧道石。


    就在我喝完咖啡,打算道別的時候,靳穆突然跟我講,“葉宵!你能幫我,讓我的太太擁有靈魂麽?”


    我遺憾地告訴他,我當神也沒多久,專業技術超級不熟練的,而且我這個神貌似跟凡人沒什麽區別,除了長草,尚未開發出其他技能,恐怕幫不了他。


    靳穆卻撲過來,一雙眼亮晶晶地盯著我:“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從前看到過你們造人,真的!有一個巨醜無比的神,取用了一段你的dna製造了人類,賦予了人生命。而你用你的心血,賦予第一個人靈魂。”


    說完,他喪心病狂地拍雕塑的屁股,傳來邦邦的聲音!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我瞧,滿懷希望。


    我又一次扶額,藝術家果然是我無法理解的生物。神也是。


    藝術家成神我就完全無法理解了。


    話雖如此,我卻還是忍不住咧了下嘴。說實話我心理壓力特別大,在這個不斷重複昨天的虛假世界上,感覺其他人都是行屍走肉。雖然靳穆什麽忙都幫不上,還反過來磨著我給他夫人開光,讓他們從此幸福地在一起,但我卻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而且我還很感動。


    人跟石頭,尚且如此,我家柳無空他到底是中了什麽邪非得把我關起來?!


    “給我一滴心血吧。”靳穆催我,小眼神特別真誠。“這樣,即使你出不來,也有兩個朋友會來看你了。”


    我一邊讓他把後麵那句話省掉,一邊四處望望,不知道有什麽辦法可以不疼地取出心尖血。看來看去西餐廳隻有刀叉,嚇得不行,最後去隔壁小西天買了一根針筒。我鼓足勇氣把針管□□了心髒部位,感覺完全不疼之後,才小心翼翼抽了一點點血,大概有個3m1。抽完之後卻不知道怎麽給他。


    靳穆卻很高興,他對我說,“別動。”


    然後慢慢抬手,撚住了玻璃窗裏針筒的虛影。虛影被他拿走,我手上的針筒就在空氣中消失了。


    我靈光一現:“既然如此,能不能用這種辦法把我也弄出去?”


    “不行。你一走主神就會發現的。”靳穆眯著眼睛看著針筒中的血,一副人生已經圓滿了的模樣。


    我忍不住咳嗽兩聲,“那倒奇怪,我的心血都跑出去了他怎麽反倒發現不了了?”


    回過神來的靳穆神色有點慌張:“很難說。他也許已經發現了,但是我決計不會退縮的,他把我變成石油我也要問你求這一滴心血的。我太太太需要靈魂了——哦我不是說他沒有靈魂,他在我心裏才不是一塊冷冰冰的石頭呢!他細膩,哀愁,敏感,卻又堅強到能夠承受石頭軀體帶來的沉悶與孤獨……對,我太太就是內心深處如此豐富的人,他隻是沒法表達,他和我們冷冰冰的主神一點兒也不一樣。有了你的心血他就可以變得和常人無異!……”


    我截斷了他的話:“等等,你讚你太太為什麽要黑我老公?”


    靳穆憋紅了臉:“我哪裏有黑他。”


    我也氣紅了臉:“你幹嘛說我老公冷冰冰。”


    “他、他確實冷冰冰啊……”靳穆抱著針筒往後挪挪屁股,“難道你不知道你和他是一體兩麵的麽?你是劣等神格,接近於普遍人性,而他是各種高大上。”


    “我知道啊,可是他一點也不冷冰冰。他對我可好了!”我說完之後,泄氣地加上一句,“從前。”


    現在不知道上哪兒浪去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是這樣。”靳穆的神色嚴肅了下來,“葉宵,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你會是種種惡德。”


    我思考了兩秒鍾:“因為我老公想成為主神,把所有惡德給了我。”


    “他給你的不是所有的惡德,葉宵。”靳穆悲憫地看著我,“所有惡德的背後都隻有一樣東西,那就是人的感情。人因為’想要得到’的欲望而變得好戰、嫉妒;人因為’恐懼’而變得貪婪、自私;人因為’喜歡’這種感情而激動,瘋癲,愚蠢……人是感情的動物,他們做出的一切行為更多的出自於感情而非理智,你也是。但是主神,在他把感情全部拋棄的那一瞬間,他就再也不會被情緒左右,他才無法被打敗。他是沒有感情的。”


    我腦子裏一懵,整個人陷在沙發上,動不了。


    “不會是這樣……他不會的……”


    我大柳哥雖然平時呆了一點,麵癱了一點,安靜了一點,情商低了一點,但他對我很好啊……他還會吃醋不是麽?他還會抱著小於撫摸他的頭頂。他還經常說爸爸生氣了……對啊他說話的口氣明明一點都不生氣。他對我雖然好,但確實沒什麽激情……


    “你哭了。”靳穆把手貼在玻璃的那一麵,配合著我的高度蹲了下來。


    我抱著頭:“我不相信!不管怎樣,他對我很執著,他幾乎能把全世界都給我……如果他沒有感情他怎麽能做到這一步?”


    “他的字典裏隻有應該做的,不該做的。隻要他認定你是他的伴侶,他就會扮演好他的角色;隻要他認定他有子嗣,他也會盡到父親的義務。但是他沒有辦法體會到愛,恨,憎惡,遺憾,他也體會不到嫉妒,憤怒,欲望,快活。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會。你看,他覺得有必要,就會把你關在鏡子裏,他認為這對你是好的。他沒辦法體會你的心情。”靳穆慢慢直起腰,“這是……我作為人沒有辦法接受的,某種意義上主神就像這石雕,心硬如鐵。所以我必須讓我的太太得到鮮活的生命。”


    眼看靳穆要走,我紅著眼眶抬起頭來問他,“他到底……為什麽要找到我,和我在一起?既然不是因為感情。”


    “有一個預言:第五個紀元,是主神與混沌的輪回最終結束的時候。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主神出現,世界將歸於混沌——除非太陽與月亮相遇。”


    我頭一次從我的長子那裏聽到這個預言,還有聽戲文的感覺。現在,我理解了這個隱喻。“太陽是他,月亮是我。”


    靳穆淡棕色的眼睛憐憫地望著我,“他想要你,他想和你融合。到時候你會消失。”


    靳穆走的時候,我覺得我要發瘋了。


    有那麽多那麽多的人告訴我,他不是愛我的。


    我沒有相信。


    我賭他對我的感情。


    但他,沒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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