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與安徽接壤,由安徽“臨泉”過“劉家店”,便算是入了河南境!


    由“劉家店”往少林寺去,一路上經過“郾城”“臨穎”“許昌”再過去不足百十裏便算是到了少室山麓!


    雲慧、王玫、隨同笑麵跛丐,由蕪湖一路行來,直到過了郾城,才斬漸的遇到一些年輕的和尚!


    這些和尚,一個個身披著破舊袈裟,風塵滿麵,全都低眉垂目的手持鋼缽,一臉的慈悲相,大異於雲慧腦海之中——少林的和尚,多喜豎眉橫目,伏勢欺人,喜歡爭強鬥恨的樣兒!


    她覺得奇怪,幾次暗暗的詢問笑麵跛丐。笑麵跛丐思索再三,除了想起,自從雲慧的師父——天下第一劍慘死不久,少林寺的和尚,便多半不再出現江湖之外,也說不出什麽特殊的理由!


    他這話,同時也得到了王玫的證實,她表示自從她記事開始,十多年來,除了聽說過,少林寺有一千僧俗徒眾,為數甚繁,遍布天下之外,卻從未親見過,有人打過少林的旗號,在江湖之上遊蕩!


    因此,雲慧與笑麵跛丐,都不由十分的納悶,難道說少林一派,真正的斂跡了不成?


    但是,他們雖然這麽懷疑,卻非僅未中止少林之行,還在到達郾城之後,為縝密計,反而改成了晝伏夜行。


    夜裏,在年關頭兒上,大冷的天裏,路途上是根本找不著行人的!


    因此,他們這一行,無須顧忌,徑自施展出上乘的輕功,加疾飛馳!


    故而,不須多的,便自穿過了一大片黃土衝積而成的平原,抵達了少室山麓。


    少室山在今河南登封縣北,太室山以西,高約十六裏,周凡三十裏,中有三十六峰,潁水即源於此!


    少林寺在山之北麓,笑麵跛丐過去數度蒞此,乃是識途老馬,故此,在抵達山腳之時,先不登山,竟順著山邊雪徑,向北走去!


    這時,正是旭日東升,黎明即白的時刻!


    他三人一夜疾馳,雲慧與笑麵跛丐,並不覺累。但那位女扮男裝的王玫,由於功淺力弱,卻已然吃不消了。


    不過,她素來好強,數日來!可從不叫苦乞停,明明見他滿頭的汗水,問她,卻偏不說累!


    雲慧對這位活潑天真的小妹子,漸漸的更加了數分喜愛,她覺得,王玫和她,雖然環境各不相同,性格上多少有點差異,但那種堅毅不屈,努力向上的勇氣,卻是無分軒輊!


    因此之故,在雲慧的心中,竟而對她產生了一種特殊的感情!


    所以每次看到她汗流雙頰,不肯認累,都主動的提議稍事休息。


    笑麵跛丐經過數天來,暗中的觀察,對這位少女徒弟,也自是喜愛有加,關懷備至!


    他不善於對別人表示關心,天生的習性,使得他愈是高興,則反而在臉色上,愈顯得陰沉!


    他自己也漸漸的厭棄這種習慣了!因為在過去,他素性孤僻,獨來獨往,遇上好人,他不理會;遇上了壞人,絕不放鬆!日久天長,便不由自主的,將所謂“快樂”忘了!


    然而,近數月來,他重出江湖,遇上了唯一的老友之徒,與龍淵、雲慧,同行共止,生活了好些日子,倒無任何不習慣。


    但如今,老來收了個少女弟子,偏偏是天真活潑,頑皮喜鬧,處處逗人樂,逗人喜。笑麵跛丐每一次看在眼裏,樂在心頭,但想笑一笑,表示表示,卻怎的也笑不出來,你想想,這該有多別扭?


    此際,他望見王玫,與雲慧並肩而行,一個是少婦裝梳,青衫青裙,青披風;一個做文士的裝扮,青巾青衫,青狐裘。


    映著初升的旭陽,一個是豔如朝霞,端裝靜肅,如射姑仙姬。一個是英風颯爽,俊頰泛紅,微微見汗,呼吸之聲,隱隱可聞。乍然望去,猶似是迷途的小仙童,不由得心生憐惜!


    雲慧瞥見笑麵跛丐,回頭探望,目閃奇異光彩,對他微微一笑,道:“叔叔,前麵有個鎮甸,咱們到那先休息一下,再上山好嗎?”


    笑麵跛丐,身形不停,一躍七八丈,邊奔邊道:“好啊!咱們先飽餐一頓,然後上山……”


    說話之間,轉過一個山腳,已然望得見前麵那一小鎮的全景了!


    他生怕敗露了行跡,驚世駭俗,忙即一打手勢,三人便一齊緩下了身形,緩緩的走進鎮口!


    這小鎮十分窄小,統共不過百十戶。但一街兩列,可多半都是店鋪。


    隻是,此刻一者是時間還早,二者正值年關,三者天寒地凍。上山拜佛的香客,早已絕跡,故此十成裏九成九,都還上著大門!


    王玫瞥見這種情形,雖未言語,小巧的紅唇,卻已然嘟了起來!


    雲慧眼神最佳,妙目掠處,已瞥見那頭上,一家高懸酒簾的鋪子,已經打開了門,便道:“叔叔,咱們往那頭去,那邊有一家已開了門啦!”


    王玫肚子裏正餓得慌,聞言一喜,頓時也忘了倦,一連兩三個縱躍,到了那店門口,往裏一瞧,便自跳著腳高聲脆叫,道:“師父,姐姐快來,這裏正做著燒餅油條呢……”


    笑麵跛丐濃眉一皺,沒開腔,腳下可也加了急.三腳二步,一下子走到王玫跟前,壓低了破鑼嗓子,道:“別大呼小叫的,沒跟你說過,這裏已不同別處了嗎?唉!唉!可也怪不得你,這半夜,沒把你餓破,已是難為你啦!……”


    王玫本來已經嘟起了嘴,一聽她師父為自己圓場,伸舌頭扮了個鬼臉,一溜煙跑進店裏去了!


    店家一見外麵霍地來了個小相公,已在驚奇。及至瞧了笑麵跛丐與雲慧,一是老年花子,一是美豔少婦,又均非本地之人,不由已瞧出幾分!


    須知,這鎮最小,但地當少室山下,當年由此上山的俗婦俗夫,拜山參佛的成千累萬而去往少林,投師學藝,或慕名相訪的武林豪客,多得也難計較!


    這店家耳濡目染,眼皮怎能不亮,遇到了這樣人物,那能瞧不出幾分端倪!


    故此,他不敢怠慢,忙著將剛剛出爐的燒餅、出鍋的豆汁、油條搬了出來,和氣的道個早安,卻不像一般店家小二子一般,閑扯胡拉的,亂套近乎!


    雲慧吃著早點,霍然想起一路之上,見到的和尚,全都是一副苦僧的模樣,不由心中一動,溫和的問那店家,道:“小二哥,這裏往少林寺還有多遠啦?”


    店小二一聽這鶯聲婉轉的稱呼與詢問,大異於心中所猜,凶霸倨傲的態度,不由得受寵若驚,結結巴巴的道:“大……大約,大約還有八九裏吧!”


    雲慧見他頗為緊張,微微一笑,以示安撫,又道:“聽說少林寺是天下第一大寺,想來和尚一定多得很吧?”


    她這一笑,直似是嚴冬之中,突然綻開一株春蘭,不僅今身受者,心搖神馳,驚喜莫名,更且如入芝蘭之室,隻覺得滿室春生,齒頰留香!


    店小二不由得為之呆住,一個勁盯著雲慧,而且忘了回答!


    王玫與笑麵跛丐,一旁望見。笑麵跛丐知雲慧的用心,旨在套問少林的虛實,故而還不怎的。


    但王玫卻不慣見他這付癡像。“叭”的一拍桌子,脆聲怒叱道:“小二你怎麽這般不懂規矩?小……”


    雲慧見小二驟爾吃了一驚,聞叱,既懼且愧。心下好生不忍,忙一拉王玫,示意她別發脾氣,又道:“小二哥,你怎麽不回答我啊?我問你……”


    小二“啊,啊”二聲,垂頭答道:“小的回少奶奶,那,那少林寺果然奇大無比,和尚之多,聽說在千人以上,過去,凡是佛法高深功夫好,能夠通過三關考試的,全都放下山去,到各處主持分寺,修積善功。所以裏頭,留下的總不足數。但近十多年來,不曉得為了什麽緣故,外放的和尚,全都調了回來……”


    笑麵跛丐與雲慧、王玫三人,聞聽這話,一方麵納悶不解,一方麵卻又覺得,事情似乎更加多了困難……


    皆因,這少林寺洲源流長,人多勢眾,能人輩出,像過去那般,在寺裏的人,人數較少尚均無絕勝的把握,如今,高手全集中於此一寺,要想自由出入,追查殺害孤獨客的元凶,豈非更加困難?


    雲慧不由得秀眉為之一皺,沉吟片刻又道:“不對嗎,我們在路上,曾遇到不少的少林和尚,難道都不是少林寺的……?”


    店小二抬頭望了她一眼,看見她一臉的狐疑之色,又趕緊垂下頭去,道:“那些也是少林寺的,隻是他們全都是末代的弟子。過去,末代弟子,都不能下山,但是從十年前,寺裏的規矩,似乎突然改了。那就是,凡是末代弟子,在傳給他上乘佛法之前,必須先下山修積三年的善功……”


    笑麵跛丐不由得大為詫異。


    皆因,以他所知,少林門下,自幼收徒,即開始傳以各種功夫,直到功夫練成,能獨闖三關而不敗,方才有資格下山出師。


    否則,就算是到了七老八十,也別想邁出大門一步。


    但,想不到,這種相傳已久的規矩,竟然改了,為什麽呢?


    雲慧雖則不曉得過去的規矩,即覺得少林寺這種作法,必然有著某種的原因,隻是卻一時猜想不出而已?


    她信手從囊中掏出足有五兩多重的一綻銀子,放在桌上,輕聲的道:“小二哥,謝謝你啦!這,你拿去,除了飯錢,多的送你好啦。”


    店小二望見那銀子,雪花花的,不由得喜出望外,恭身連連道謝,退了下去。


    雲慧秀眉微皺,看看左右無人,低聲道:“叔叔,看來這少林寺,必有蹊蹺,咱們暗裏進去,隻怕更不方便。”


    笑麵跛丐眉頭也一樣的皺成一線,低噪啞聲的道:“不過……我老化子,雖然隱退了十多年,但這付生相特別,明著露麵,卻更容易引起紛爭呢。”


    雲慧沉吟半晌,方道:“那麽,以侄女之見,還是由侄女先去設法,引出那玄法和尚來,徑自和他言明,隻要是他能坦述出當年經過,指出主謀之人,則可以……”


    笑麵跛丐啞聲打斷了她的話,道:“那怎麽行?玄法和尚,乃是二代弟子中的一人,你又不識,何處尋他?再說,少林寺向來是護短自私,狂傲自大,你此去萬一被他們發現,爭鬥起來,總是雙拳難敵四手的,所以,以我老花子猜想,咱們……”


    笑麵跛丐麵門而坐,說到這裏,忽瞥見門外,邁進來兩個年約六旬開外的和尚。


    為首的一個,生得體軀肥大,既矮且粗,身披著紅綢金絲袈裟,粗圓的脖子上,掛著一百零八顆念珠,顆顆大如龍眼,黝黑淨亮,與他那一雙精光閃閃的眼珠子相映成趣。


    笑麵跛丐曾來過少林多次,不但識得正是那少林五大護法之一聖火大師,他更且還動過手,深知這護法聖火和尚,人如其名,性如烈火,嫉性極重,當年雖未與他交手,但卻因為笑麵跛丐,引起了孤獨客,而使之敗在孤獨客的手中,而含恨在心。


    故此,笑麵跛丐一見是他,便知道今日裏便有了熱鬧。


    但他仍未采取主動,隻是頓住了話頭,靜以觀這往後的發展。


    雲慧與王玫卻在寧神靜聽笑麵跛丐說話,此際忽然見他中斷,神色有異,雙雙忍不住扭頭向門外望去。


    隻見,除了當頭昂視闊步的肥大和尚之外,他身後尚跟一個,身披黃底描金袈裟的瘦和尚。


    這瘦子和尚,巴拿大的一張臉,淨皮無肉,鼻削唇薄,一望而知,是個刻薄寡恩的人物。


    尤其可厭的,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突出眶外直轉,其中除了能表現出武功火候,頗為到家外,便是那一付狡猾的機智了!


    聖火大師,似乎料不到店內有人,邁步而入,閃眼與笑麵跛丐打了個照麵,先是一怔,旋即恢複正常,仰天哈哈大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老施主,一別十餘寒暑,竟然重又顯蹤江湖,往臨少室山麓,誠所謂何幸如之……哈哈哈……何幸如之!”


    雲慧不由得秀眉大皺,心說這和尚怎麽一點出家人的味道也沒有?反而滿口掉文,自鳴得意,真是不倫不類!


    因此,不由把一路上看到那一幹年輕的和尚,苦行苦修,所種的好印象,磨去了一大半!


    後麵的那魚眼鼓暴,身無餘肉的瘦和尚,一掃桌上三人,神色倏忽轉變,及聽見聖火大師這一番話,神色方才稍安,不待笑麵跛丐答話,便“嘻嘻”的跟著笑了一陣,道:“師叔,這位老施主,可是什麽大名鼎鼎笑臉拐腳嗎?……”


    笑麵跛丐一聽此言,臉上驟現笑容,眉目間也漸漸騰升起一股煞氣。


    那貴為少林五大護法之一的聖火大師,一瞥笑麵跛丐之狀,回頭叱道:“玄法你別胡說八道,什麽笑臉拐腳的,也不怕人笑掉了大牙?……”


    這話有裏是責備那玄法,孤陋寡聞,實則卻分明是含有指桑罵槐之意!


    笑麵跛丐與雲慧,一聽玄法二字,心頭均不由為之一喜,故此雖見那聖火大師,出言輕侮,卻並未及時發作!


    一旁的王玫,見師父一反正態,任人諷刺,不由大氣、脆聲接口道:“老和尚說得不錯,像你這種皮猴也似的出家人,枉自糟賤了糧食,真替少林丟人。我奇怪,你師父怎會放你這種連笑麵跛丐的萬兒都不曉得的白癡出來!……”


    那知,那玄法卻不生氣,嘻嘻笑道:“哎啊!對啦!小相公你這一提,我可記起來啦!這位果然是笑麵跛丐。那麽小相公你和這位,可就是什麽千麵書生,千麵夫人?……”


    他說這話的時候,翻著眼珠子,直往上瞧,一付鄙夷之態,溢於言表!


    雲慧與笑麵跛丐一聞此言,不由得疑雲大起,暗想,這和尚怎麽也曉得千麵書生、千麵夫人的名號?難道說,少林寺雲集其徒,就為著對付他們不成?


    王玫也不想這些,隻見她秀眉一軒,脆聲怒罵,道:“賊和尚消息雖靈,可惜招子欠亮,小爺爺姓王名玫,並不是千麵書生,不過,這位卻正是千麵夫人!……”


    聖火大師與玄法和尚,一聽她出言不遜,不由均勃然為之色變,那聖火大師,“嘿嘿”連聲冷笑,道:“小娃兒,不知天高地厚,這少室山下,可是你賣弄口舌之地?老衲若非看你年幼,就憑你適才這句話,就別想活著回去!……”


    王玫不待他說完,已然“嗤”之以鼻,道:“和尚你逞什麽威風,這少室山下,一片土地,難道是你的私產?你算什麽東西,敢不讓小爺說話啊?”


    玄法的一張瘦臉,此時已被王玫氣成了紫色的了!


    他目光灼灼的,盯著王玫,道:“混蛋你光說大言,有什麽用,出來和你家佛爺比劃比劃,隻要是能贏得佛爺的兩雙肉掌,再吹大氣不遲!”


    說著,當真退到大街之上,等王玫出來動手!


    王玫少年氣盛,那受得了這份激?聞言正待縱出去和他動手……雲慧卻突然站了起來,道:“玫……弟且住,愚姐尚有些話,要問這和尚……”


    說著轉臉綻唇,鶯聲嚦嚦的,道:“玄法和尚,聽說你們少林寺,已然退出了江湖,專心向佛,不再問江湖是非!那麽,你怎會曉得千麵夫人之名?……”


    玄法和尚仰天打個哈哈,先不回答,卻對聖火大師道:“師叔,你老人家可聽見了嗎?人家在奇怪呢?……哈哈……”


    聖火大師冷哼了一聲,卻聽玄法和尚又道:“俗語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千麵夫人你,在金陵三江鏢局之中,一夜之間,作下了數十條命案,那能不轟動江湖?少林寺近年來雖不聞江湖是非,但對於這種傷天害理的消息,卻知道得最是清楚!……”


    說著,又是一陣得意的大笑,道:“不僅乎此,我佛爺還曉得,你乃是孤獨劍客之徒,此來少林,便是想為師複仇,對是不對?”


    雲慧漸漸明白,必又是自那三江鏢局,逃走的於珩,造出的是非。


    她心中不由大恨,隻氣得秀屑一挑,道:“對又怎的?”


    聖火大師“嘿嘿”一陣冷笑,搶先洪聲道:“賤婢你才有多大氣候?竟敢來少林撒野,妄言為師報仇?想你那師父,妄自尊大,稱霸江湖,不把武林的朋友放在眼中,任意殺人傷命,慘害無辜,真正是所謂的無惡不作,死有餘辜之輩。故此憑了一身功夫,尚且遭了報應,如今你自不量力,妄自稱能,來到我少寶山下,隻怕是有來無歸了!”


    一直不曾開口的笑麵跛丐,此際霍然仰天長笑,其響如雷,刺耳異常,直震得這座野店,屋宇為之晃動!


    聖火大師見狀!不由得心中暗凜,閃身同退出房去,在街上叫道:“老化子賣弄什麽?有本領隨我老衲,去到僻靜之處,比劃比劃,又何必在此地鬼哭神號,張牙舞爪!”


    笑麵跛丐,此際圓臉上,竟自堆滿了笑容,欣然答應,道:“好,好,聖火你頭前帶路,任你是龍潭虎穴,老花子也必定走上一遭,見識見識!”


    說話之間,已率先一拐一跛的,走出了店來!


    聖火大師亦不多言,簡單的道聲:“好”大袖一抖,已當先領著玄法和尚往鎮外掠去。


    雲慧與王玫走在最後,隻見,那聖火、玄法兩人,身法快如奔電,起落間,姿態曼妙緩疾有序,果然是火候十足!


    笑麵跛丐在中間,距離前麵二人,約有十丈,一跛一拐的,動作緩慢,乍見不覺得有異,其實速度驚人,從容不迫,功力更是驚人!


    瞬息間,鎮甸被拋得遠遠的。落在了後頭,前麵山徑漸高,已然有了很大的坡度!


    笑麵跛丐雖在後緊追不舍,心中卻不由有點焦急。


    因為,他和後麵的雲慧,都這麽猜想,以為那聖火大師,再引誘他們入室!


    須知,笑麵跛丐功力卓絕,尤其是“彈指神通”經過十來年,深山苦練,可以說已達化境。


    但,他可也曉得,自己進步,別人可也在進步,這少林寺,素稱擁有天下之絕寶共具七十二種絕藝。


    十多年來,那少林方丈,與五大護法,豈能任憑那光陰虛擲,而不去精研絕藝呢?


    十多年來前,他闖入少林,幾乎喪命在羅漢陣中。如今,卷土重來,雖夾萬丈雄心,卻若是少林的和尚們,不但高手雲集,更一個個有成,豈非是更難全身而退了嗎?


    他本身到是不怕,但若是把唯一好友之徒,及自己的唯一的女弟子,全部斷送在少林寺裏,豈不是死不瞑目,無顏去會那冥府之中的孤獨客嗎?


    故此,他一邊速度不減的飛掠,一邊暗暗的籌思著應付之策!


    但雲慧卻未想到這些,她覺得,無論是上天人地,今天總得把師父與少林結怨前因後果,打聽清楚!


    因為,眼前這個玄法,便可能是個主謀,否則,那金陵的於三飛,絕不會無緣無故的,提到這個名字!


    本來,凡是參與當年殺害孤獨客的,都可算是凶手的。但,因為龍淵一再的主張,雲慧她要報仇,一方麵該找主謀,一方麵也該把當年七大門派,所以要聯手暗算孤獨客的主因尋出,以便判斷誰是誰非,讓真相大白於世,而不致讓武林中全以為孤獨客師徒,乃是狠勇好殺之輩!


    因之,雲慧她同了笑麵跛丐,最先尋上少林寺,便是想找著玄法,設法從他的口裏,找出真情?


    皆因,這少林一派,雖有護短的毛病,但從外傳的名聲上,公平論斷,終還不失為白道的正宗。若是其中確無誤會,則少林寺絕不會參與七大門派之聯合,施出卑鄙的手段,來對付一人!


    所以,雲慧在心理上,並不想立即動武。她想,她應該先義後兵,先以理折服少林僧眾,使得他們,不能不和盤將一幹始末托出!


    俗語雲:“義無反顧”,義之所在,理之所在,雖千萬人又有何懼?雲慧她想定了這個主意,雖則明明曉得,少林寺僧眾累千,芳心中亦不覺畏!便是這個道理!


    那知,前麵的二僧,並非如他們的想象,引誘他們入室。


    他二人,掠上一個山坡,向右一折,便已掠下了一片淺穀!


    那淺穀三而蒼鬆翠林,地勢極為隱密,穀中除了一條,已經冰凍的小溪而外,便是的冰雪與石塊,倒也寬敞得很!


    聖火大師與玄法和尚。在較為平坦的穀底站定,回身相待,一等笑麵跛丐,腳落了實地。聖火大師,一伸手取下了那串鐵念珠來,“嘿嘿”笑道:“來,來,來,老衲先與你這老化子比劃比劃,試試你這十多年苦修苦練,有什麽出奇的成就……”


    笑麵跛丐哈哈大笑著,也不答話,暴聲叱:“好!”一拐一跛,身形已然似行雲流水一般,進欺五尺。


    緊跟著,右手屈指,猛的一彈,“嘶嘶”數聲響處,三股銳如鋼刃的指風,已刺空破風,快如電閃一般,往聖火大師的胸前襲去!


    那聖火大師,嘴裏雖在賣狂,臉上的神色,卻極為凝重!


    此際,他瞥見笑麵跛丐,一上來便施出賴以成名的絕學“彈指神通”,彈風淩厲,嘶風銳響,心中不由得暗暗一凜,暗想這老化子,果然比以前大有進步!


    故而,不敢怠慢,不待指風襲至,雙手分別握至念珠的兩端,腳下猛的一施,那又肥又大的身軀,霍地“滴溜溜”一陣疾施,貼地劃個半圓弧,已然閃開了指風,欺到了笑麵跛丐的左一方。


    但凡高手過招動手,講究的搶製先機,采取主動,聖火大師,這一如風車般旋到左方,那能再候著對方,第二次出手?


    隻見他,猛的暴喝:“接招”。


    右手一揮,那一百零八顆黝黑的念珠,已然如一條墨龍也似的,“嘶”聲作響,快似靈蛇吐信,向笑麵跛丐的背後腰上,纏打了過去!


    笑麵跛丐一瞥他身法靈活,出招疾速,濃眉一揚,哈哈啞聲一笑,左腳一撤,左臂一揮,左手中食兩指,向左一彈,“嘶嘶”彈出兩股驚風,一襲念珠中腰,另一股,卻直往聖火的右腕彈去!


    這二指一攻一守,正是老化子苦研而成,招名:“分途並進”的絕學!


    那聖火大師,聞聲知警,不待兩指指風彈至,健腕一挫,念珠霍騰半尺,驟趕著猛的又是一抖。


    軟綿綿一串念珠,突然變成了一雙鐵槍,由指風之中,直往笑麵跛丐的麵門——“印堂穴”上指刺過去!


    這一招,當真絕極,尤其由纏打忽化直刺,所使的又是軟兵刃,氣功真氣,不達化境何克致此?


    笑麵跛丐,不由得暗暗稱讚,看不出這個性如烈火的老和尚,能具有這般細致的陰柔功力!


    隻是,他心中雖在稱讚,手下可不怠慢!


    左手兩指彈空,上身“鳳點頭”,猛的一顫,自腰一上,霍的右移半尺,藏過敵鋒,右手一抬,“嗤,嗤”又是二聲,向聖火的小腹之上,“丹田、氣海”拍去!


    聖火大師,腳踩連環,往右一閃,右手挫腕下,帶動電奔念珠,原式不變,仍刺笑麵跛丐的麵門。


    左掌同時,抗指握掌,“嘿”的一怕,打出了三拳!


    隻見他拳風方出,勁風霍爾大作,“呼呼”作響,勢如排山倒海一般,亦向笑麵跛丐的胸前擊去!


    笑麵跛丐暴吼:“來得好”拳指倏的伸平,“呼呼呼”連劈三掌,掌掌銳風呼嘯,疾若海潮狂飆,向前迎去!


    但聞得,“嘭嘭嘭”三聲震天價響,雙方的掌風拳力,半空相撞接實,笑麵跛丐雙肩一晃再晃。


    而那聖火大師,卻“蹬蹬蹬”連退了三步,麵色發青,由青轉紅,由紅轉紫。雙目圓睜,大如鴿卵,氣息急瑞呼呼,緊抿著一雙厚唇,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內腑的過分震蕩,而“哇”的噴出了一口血來!


    一旁的玄法和尚,料不到師叔敗得這快,見狀大吃一驚。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在衣裏摸出來本門銅哨子,放在嘴上,“嗚嗚”的淺吹了起來!


    那哨音本甚尖銳,此時經他這麽用盡全力一吹,直似是怨鬼夜嘯一般,劃破了滿山衝上了九霄!


    雲慧一落穀底,本不願立即動手。那知笑麵跛丐與聖火大師,一般的心急剛烈,一開口便交了手!


    她無奈,隻好在一邊觀戰,心想等他們兩人,打上個百十回合之後再說!


    那知,那聖火大師,一招失算,被笑麵跛丐搶製先機,五招硬拚下去,使自己受了重傷!


    這還不算,最可氣,乃是玄法和尚,一瞧情勢不利,竟立即用哨音搬取救兵!


    若是少林僧眾,當真聞聲而至,他等在護法大師已然重傷於敵手的情況之下,那裏還能沉靜得下來,聽任雲慧細述來意,讓玄法據實回答?


    隻見她嬌叱一聲,晃身直撲玄法,二話不說,幾掌舉處,已幻起一片如山的掌影,向玄法全身罩起!


    那玄法已然心存怯懼,見狀更嚇了一跳。


    一時,怒喝一聲,道:“賤婢體得欺人!……。”


    雙臂一舞,已然施開了少林絕學之一的羅漢拳法,以“迎門三擊”之勢,搗出一片驚風,向雲慧攻去!


    雲慧不願多事糾纏,冷笑一聲,雙手施出一招“孤獨掌法”中,最精奧的絕學,煞白的玉掌,招出“孤癸返春”,在玄法麵門前一晃,左掌一瀉千裏,輕輕一拂,隻見那纖纖的中指指尖上,突的揮出了一團豆大的白氣,快如電光石火一閃,穿入玄法的拳風,擊在了他的肩並穴上。


    肩並穴乃人身三十六大穴之一,凡被擊中,重者殞命,輕者暈絕,玄法空有一身的本事,卻隻覺全身一麻,心中一嚇,膝下一軟,兩眼一翻,已然暈了過去。


    雲慧一擊得手,纖手一伸,抓住了他的衣領,回頭低喝聲“走”,人似飛燕,去如流星,裙帶飄飄的,已然向穀上掠去。


    這功夫,實在不長,也不過隻在聖火大師受傷吐血,玄法取哨狂吹未及三聲之時。


    笑麵跛丐與一旁的王玫,聞聲雖未解意,但見她身形起落這間,已出去十丈開外,雙雙不約而同的,晃身追去。


    此際,聖火大師一見笑麵跛丐與王玫二人的行動,回頭一瞧,瞥見那千麵夫人,像提著一束稻草一般的,將師侄活擒了去,不由得又驚又駭,勃然大怒。


    須知,那玄法在少林第二代弟子之中,雖然算不得功夫頂好,但也不會膿包到,被人舉手成擒的地步。


    但此刻,事實擺在眼前,一招不到,玄法變成了人家的囊中之物,那千麵夫人,功力之高,自是不難想見。


    這,怎能不令他吃驚,駭異呢?


    隻是,無論如何,聖火他——少林寺護法之一,如今自己不但受了重傷,更且眼睜睜看著別人從容擒人而去,他這個護法,豈不丟人到家?


    故此,聖火他竟而羞惱成怒,怒氣一發,顧不得自己的傷勢如何,奮起餘力,敞聲大罵道:“老化子,賤婢,別跑,都統統給我站住。”


    他這一運力暴喝不打緊,人未留住,他自己卻覺得內腑一陣抽痛,血氣一陣翻沸,忍不住又“哇哇”的狂噴了兩口鮮血,“撲通”一聲,一頭栽到地上,暈了過去。


    他這裏才一暈倒,穀上的人影,也不過方才消失。另一邊鬆林中,一陣“嗖嗖”衣袂帶風之聲,“唰唰”的,已一連躍出來十多條人影,身披各色袈裟的僧眾。


    這千人,由前頭一個紅衣綢金絲袈裟的老和尚領著,電奔下穀。一瞥俯爬在地上的聖火大師,驚“咦”一聲,已然飛掠了過去。


    他落在聖火的身邊,將他抱去,翻過來一瞧,見著清了聖火大師的麵目,不由得大驚失色。


    隻是,驚雖驚,還能靜定。隻見他回頭一揮袖,低喝聲:“搜!”


    立即替聖火盤上雙腿,由後麵的一名僧人扶住,挽袖為聖火推拿了起來。


    片刻間,聖火雙目微啟,清醒轉來,一瞧為他醫傷之人,臉上一熱,忍不住叫道:“聖水師兄……”


    那和尚正是他師兄聖水大師,見他醒轉,忙示意不要隨便開口,道:“師弟不可多言,速眼下本門‘八寶丹’,運功調息,為兄在旁,助你一臂之力,一切等好了再議吧。”


    說著,早已塞給他一顆藥丸,盤膝坐在他的身後,雙目垂簾,凝神內視,將二掌分別撫按在聖火大師的前胸後背,運功導氣,助他醫療起傷來。


    如此約有頓飯光景,聖火大師,本來慘白的麵孔,漸漸的轉為紅潤,但反觀聖水大師,則不但紅潤的麵色,漸轉蒼白,同時間,光禿秀的頭頂上,更加騰起了蒸蒸的水霧!


    此際天氣寒冷,真可謂“嗬氣成冰”,故此那水霧出頂不及五寸,立被凍成了細小的冰珠,又落在他的頭頂之上,由四周滾落下地。


    聖火大師似有所覺,霍然睜開雙睛,一瞥聖水大師,這一付苦苦支撐運功過穴,以真元真氣,為他療傷之狀,不由大受感動,啞聲兒低呼道:“謝謝師兄……小弟已好多啦,請師兄收力吧……!”


    其實,他這裏一睜眼,聖水大師已然察覺,一聞此言,頓時收回雙掌,交疊在小腹之下,繼續運功自療起來。


    聖火大師,亦依樣葫蘆。兩人這樣對麵跌坐,約有半個時辰,方才相繼下丹。


    聖火大師的傷此際已完全痊愈了!


    故此,他一躍而起,“嗖”的一聲,便疾往穀上掠去。


    聖水大師下丹較遲片刻,見狀一邊起身,一邊招呼道:“師弟回來……”


    聖火大師強忍住滿腔的氣惱憤怒,疾掠轉來。聖水一瞥他滿麵不耐的怒色,一邊心中暗歎,一邊卻和顏悅色的又道:“憑師弟這份技藝,竟會傷在來人手中?那來者豈非是罕睹高手。”


    但因考慮到聖火大師的性情,生怕他惱羞成怒,故而隻用了幾個頓挫,來做暗示。


    就這樣,聖火大師仍不由為之麵紅耳赤,咬牙切齒的,顯出一付恨不能食其肉,而啖其皮的模樣,怒聲叫道:“什麽他媽的東西,一個一拐一跛的叫化子,和一個兔蛋,還有就是什麽見鬼的千麵夫人。”


    這些話出自一付得道的高僧之口,當真不宜,聖水一聽,麵色一沉,聖火大師,也自有所驚覺,而趕緊改口。


    他望著師兄,尷尬的苦笑了一下,又高宣了一聲佛號道:“師兄請恕小弟粗言,來者乃昔日天下第一劍之徒,千麵夫人及笑麵跛丐師徒,現已擒去了玄法師任。”


    聖水大師大吃一驚,道:“什麽?是孤獨客之徒嗎?這就怪不得師弟你了!……不過,她既然夥同笑麵跛丐前來,其誌顯而易見,誌在尋我少林的黴氣。師弟你怎可任性胡為,不速速報請掌門定奪?以便早為之計呢!唉!”


    聖火大師為之一怔,旋即“嘿嘿”冷笑,而現獰厲之色,道:“這一著小弟果然疏忽了,但如今師兄既已得知,請速返稟掌門,立即調集門下高手,出動搜山,小弟則先去找找,以便設法營救玄法師侄。”


    說著,不待聖水大師回答,頓時震臂向穀上直掠電奔而去。


    聖水大師神色凝重,又搖頭長歎一聲,方才返身向少林寺馳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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