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麵跛丐料不到嬌怯怯中年美婦,竟具有這等上乘的輕功!初睹之下,不由愕然。


    及至雲慧跪倒身前,婉述其名,笑麵跛丐大驚之下,連退兩步,撲的坐到椅上,雙睛圓睜睜瞪著滿麵淚痕的雲慧姑娘,說什麽也難相信。


    龍淩雲在旁邊見狀,忙解釋道:“前輩休要見怪見疑,這位確是雲慧,隻因晚輩等精擅易容之術,前在江邊,發現前輩追蹤,不明用意,故才改易今容。”


    笑麵跛丐麵寒似冰,兩目掃視道:“你,你便是龍淵。”


    龍淵恭答:“正是晚輩。”


    笑麵跛丐將信將疑,對雲慧道:“姑娘起來,速去易容,老跛子驗明正身再說。”


    雲慧叩一個頭,嬌聲而應,起身轉入暗間,片刻間由內走出,果然已換了一襲白衣,一頭金發。


    笑麵跛丐一見姑娘入室,鼻中冷“哼”一聲,跛腳一點,霍然掠至雲慧身前五尺,右手微抬,五指齊彈,立發出五縷銳風,“嘶”聲襲向姑娘胸前“玄機”、“氣門”、“將台”、“期門”、“七坎”,五處大穴。


    這五穴,正當心脈要道,任何一穴中上一指,必也身死。


    何況笑麵跛丐的彈指神通,已練得出神入化,力能鑽石穿金,又在雲慧驟不及的防的情形下閃電射出,怎不驚人?


    雲慧不明老跛丐何以驟爾反臉動手,大驚之下,一見銳風襲體而致,顧不得多想,纖手揮處,已使出師傳的孤獨掌法,最精奧的一守勢“孤癸迎春”。


    隻見她右腕霍抬,在前劃個圓圈,真力透出,立時在身前布成了一道無形鋼牆。


    那鋼牆與笑麵跛丐的五縷銳風一觸,先柔後剛,微收猛彈,不但將指風消彌無形,同時間那一道無形氣勁,竟直向笑麵跛丐撞去。


    笑麵跛丐,冷“哼”一聲,身形霍然躍回桌畔椅邊,道:“好丫頭,果然是孤獨客親傳弟子,不但將獨掌中‘孤癸迎春’練得出神入化,論內力怕已不輸與令師當年了。”


    龍淵與雲慧這才明白,他乃是有心相試,忙再重新見禮落座。


    雲慧乃悲切追問,笑麵跛丐孤獨客相識情形,以及孤獨客遭害之由。


    笑麵跛丐長歎一聲,道:“二十年前,我老跛子威振大江兩岸,黑道中無人不曉,俠義道裏,一幹自命清高,暗中為非作歹之徒,遇上我老跛子,卻也隻有死路一條。”


    “因此,這般人恨我入骨,不但千方百計想製我於死,同時還散放謠言,說我老跛子如何怪癖,這一來,若幹真正俠士,雖不直接找我老跛子麻煩,卻也不屑與我為友。”


    “我老跛子一年孤苦,倒也不稀罕什麽朋友,我行我素,終日為生民除害打算。”


    “有一次,在中條山中,老跛子突然發現幾個和尚,黑衣蒙麵,擄掠二個少女,攜至深山奸淫取樂,事後殺卻滅口,正準備埋屍離去,偏巧讓老跛子遇上。當時老跛子義憤填胸,顯身一陣狠打,竟發現這幾名僧人,均係少林家數。老跛子一怒之下,將和尚一一擊斃,搜身一查,果然是少林門下,法字輩一流人物。老跛子心想,少林乃名門大派,素以正宗自居,武學上造詣精深,七十二絕藝無敵,這幾個和尚,可能是瞞著上輩師長,四出為惡的,老跛子念及少林清名盛譽,不容忽視,好意將這幾個敗類的光頭砍下,親自送往少林示警,告訴他少林掌門聖一大師,留意考查他們人行跡。那知少林雖是沙門出世之人,爭強鬥狠,獲短自私之念,並不比他派淡薄。他等一見老跛子執頭往記,不容分說,立即擺出拿手絕活一百零八人羅漢陣,讓老跛子一人獨闖。為首的羅漢掌首座聖水和尚聲言,老跛子若能闖過羅漢陣,方才有資格入寺拜謁掌門,否則,便休想活著回去。老跛子氣他不過,單身入陣,誰知這羅漢陣果然厲害無匹,任憑老跛子出盡絕學,也不能闖出陣外。


    時候一久,老跛子後力不斷,堪堪不敵送命之際,突然間陣外又複闖進一人。隻聞他嘯聲入空震耳,掌風呼嘯生風驚人,不多時便將少林寺一百零八個和尚,打的東倒西歪,潰不成軍。老跛子精神一振,竭盡餘力,一陣猛攻硬打,脫出陣外,卻不料真力不繼,竟脫力暈絕過去。及至醒來,睜眼一瞧,臥身處已然換了地方,處身在一古洞之中。而助戰那人亦在洞中,他見我醒轉,便即自我介紹,這人非他,正是你師傅——天下第一劍孤獨客。”


    雲慧與龍淵在一旁靜靜傾聽,至此聞得孤獨客之名,雲慧方才低低的呀了一聲。


    笑麵跛丐盼她一眼,長歎道:“當時我十分驚異皆因聞傳中孤獨客怪癖天生,甚於我老跛子,一生行事,正邪不分,手段毒辣,善惡全憑一意孤行,加以功力絕世,在江湖提起他來,比老跛子之名,還要響上十倍,怪上十分。那知接談之下,他不但毫無一絲怪邪,卻還是至情至性,與老跛子類多相同之人。老跛子心感他相救之德,又與他習性相投,立即與他結成好友。他當時對我言講,在我暈死之後,少林掌門與五大護法都曾一齊出現,是他見我脫力受傷,方才負我下山救治,不過他已與聖一和尚相約日期,再赴少林一決勝負。那時我性情暴躁,聞言大怒,一陣長笑,不料竟將剛剛重凝的真氣衝散,逆走血脈。孤獨客一見大急,立時又運功為我救治,如此一連旬日,方使老跛子,得以複原。老跛子傷痊之後,與他聯袂同登少林,他一人獨戰聖一及五大護法,老跛子邀鬥羅漢堂,與藏經閣兩位首座賊禿,一場激戰下來,孤獨客大獲全勝,老跛子卻不慎中了那聖水賊禿一掌。下山以後,老跛子自覺無顏,立誓入山,重練絕學,報雪這一掌之恨,孤獨客珍重道別,翩然而去。孰料這一別終成永訣,他……他……他竟於五年後,在勞山之上,被人暗算而死呢……”


    說至此處,笑麵跛丐已然是語不成聲,泣下數行了。


    雲慧師如親父,情深如山,聞言不由引起了她那慘痛記憶,也跟著掩麵嬌啼起來。


    龍淵本來對孤獨客有些偏見,皆因在黑礁嶼時,他曾見孤獨客遣書對聯,其上曰:“但問此心無作慚,何妨屠盡天下人”。


    因之,在他的心靈中,常識為即使孤獨客果是問心無慚,卻也必是個心狠手辣,動輒至人於死的人物。


    這時一聽,笑麵跛丐所言,雖然是語焉不詳,十分簡略,但從那用語之間,便可以察出,孤獨客並非是任意傷人之輩。


    否則,他何致不將少林羅漢陣擺陣之人,打死幾個,何致放過少林掌門與五大護法。


    由此看來,即便是他過去曾殺過多人,想必那幹人皆有自取其死之道。


    更同時,那所謂名門正宗,必也全非好人,否則何致聯手合力,對付笑麵跛丐,與孤獨客呢?


    龍淵這麽想著,見兩人哭得傷心,幹咳一聲,勸道:“前輩與慧姐不要太過悲痛,傷了身體,俗語言:人死不能複生。哭有何益,為今之計,到是先查明孤獨客前輩的真正仇人,為他報仇才是正理。”


    雲慧聞言,霍然仰起了那張淚痕縱橫的如花嬌麵,望著龍淵,幽幽問道:“淵弟弟,你,你不反對我為師報仇吧。”


    龍淵曾見她雙眉帶煞,心中一驚,但見她一副可憐楚楚,幽幽動問之態,心中暗歎一聲,忖道:“慧姐姐對我可真個情深愛重,她知我不喜殺人,雖則是這等深仇,欲還要先來詢及我的同意,這,這我能反對嗎?”


    他這一嘀咕,笑麵跛丐霍然抬頭,紅眼暴射閃閃怒火,瞪住龍淵“叭”的一拍桌子,道:“好小子,你到底是什麽東西,敢不讓慧侄女為師報仇,我老跛子雖然不才,倒要先教訓教訓你。”


    說著霍然站起身來,看樣子就要立即動手。


    慌得雲慧急忙站起阻攔,龍淵也是一驚,忙出聲否認道:“前輩休要誤會,在下天膽也不敢反對慧姐姐為師報仇,隻不過在下認為,上天好生以德。”


    笑麵跛丐怒道:“放屁,上天既是好生,為什麽偏教孤獨客那等大俠,橫遭慘死,為什麽卻讓奸詐小人,得誌世間,肆意橫行,小子,你隻知上天好生,便未聞,以殺止殺,除惡便是為善嗎。”


    龍淵一時為之語塞,默然不語。


    雲慧見狀,反轉代淵弟弟抱屈,道:“前輩你真的誤會淵弟弟了,他其實並不反對侄女為師報仇,隻不過怕侄女氣恨頭上,殺戮無辜,淵弟弟對嗎?”


    龍淵點頭表示同意,雙目中不由射出一股欽悅而感激的愛憐光輝,投向雲慧。


    雲慧與他四目交投,芳心一甜,滿腔悲憤之氣,不由散失大半。


    笑麵跛丐瞥見他倆情投意合,郎心妾意之態,怒氣漸消,重又坐下,道:“老跛子這次重履江湖,所為就是此事,今既然得遇侄女,兩股力量合在一起,以侄女與侄婿身手,再加上老跛子,想那七大宗派,雖然厲害,卻也不見得能逃過報應呢。”


    雲慧見笑麵跛丐如此重義,芳心甚感,連忙道謝,一時話一轉,跛丐乃問起她二人身世。


    雲慧鶯聲婉轉,言及二人過去。老跛子初聞葡萄牙國,不由大為驚詫。同時間,他聽到龍淵奇異經曆,以及二人經曆冒險,誅鯨入海等等,更驚為前所未聞,如聽齊東野語一般。不敢致信。


    隻是,這話既出自孤獨客徒兒之口,決不是無中生有的亂吹,雖則不敢致信,卻又不能不信。半晌,雲慧講完,笑麵跛丐奇而讚道:“怪不得你兩個神光不顯,原來過去曾經這多奇緣,已達神光內斂,六合歸一的地步。哼,要不然老跛子初見之時,也不會被你們騙過,當真以為是一對毫不會武的人呢……真是八十老娘倒崩了孩兒,丟人!丟人!”


    說著,笑麵跛丐霍又想起一事,問道:“哎啊,你看我差點忘了,昨夜侄女所見的老跛子,到底啥樣……”


    一語未完,雲慧“撲哧”一聲,直笑得前仰後合。


    龍淵玉麵微紅,對瞠目莫明其妙的的笑麵跛丐,道:“前輩有所不知,那昨夜之人,實中愚侄所扮,故意假冒你老人家,嚇唬人的。”


    笑麵跛丐又驚又疑,心想:“憑你的功夫,勝過我老跛子多少,為何要假扮我老跛子啊。”


    龍淵知他之意,乃解釋道:“昨夜愚侄與武夷婆婆祖孫同舟,因不願讓她看破行藏,故才扮作前輩模樣,驚退眾賊。”


    笑麵跛丐“哦”了一聲,霍提疑問道:“你,你在那裏見過我老跛子呀?”


    雲慧好不易止住笑聲,聞言又自撲哧一聲,強行忍住,道:“前輩難道忘了白石山擂台上老叟了嗎?”


    笑麵跛丐“叭”地拍桌子跳起身來,大嚷道:“好小子,真有一手,可冤苦了老跛子,前半天我還在納悶,怎的江湖中從未聽說過有個姓雲名鶴的老人,原來都是你啊。”


    龍淵與雲慧猛古丁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卻又忍不住被他頑童一般的言語,引逗得笑出聲來。


    笑麵跛丐,可是一絲笑容也無,原因是,愈是心裏高興,麵色愈是冰冷。


    若非要他發笑,便非得使他發脾氣不可。


    龍淵雲慧與他相談多時,已深深了解了他這特性,此際見他麵寒似冰,知道他乃是說的反話,表麵上雖似發氣,實在他心中確實高興。


    果然,笑麵跛丐這次目睹亡友的一雙佳徒佳婿,真個是快活萬分。


    皆因,這不但亡友之仇,得償之日已不在遠,江湖之上,同時也多增了一雙真正的豪俠英奇。


    故此他嚷罷重又坐下,對龍淵道:“賢侄,我老跛子今夜送你個外號可好。”


    雲慧喜問是啥?笑麵跛丐一字一句念道:“千、麵、書、生!”


    雲慧聞之,反覆念了二遍,拍掌讚成,龍淵雖說此際是中年人打扮,實際上年方十九,童心亦自全未脫除,他近來所見江湖人物,人人都有外號,這刻笑麵跛丐,珍重奉贈“千麵書生”於己,亦自心喜,卻之不恭。


    雲慧叫好一陣,卻不依道:“前輩你不可偏心,你送了淵弟弟一個,為什麽不送給我呢。”


    笑麵跛丐聞言,連答“好,好”,想了半天,卻想不起恰當的來。


    龍淵微微一笑,道:“慧姐姐,千麵夫人如何?”


    雲慧芳心甜喜,粉麵上卻是一紅,白眼相加,尚還未置可否,笑麵跛丐卻已鼓掌叫好,道:“對,他叫千麵書生,侄女正該稱千麵夫人才是正理。”


    於是自茲之後,龍淵與雲慧各以千麵書生與千麵夫人為號,雖則時易其形,卻不更改此號。


    故而,不須多久,竟自在江湖上樹立無比威望,這是後話。


    且說雲慧見天色已過二鼓,便即提議就寢。


    一宿無話。


    次日一早,雲慧仍裝成中年婦人,三人過早飯,便即沿江暗暗跟隨著王敬實坐躺船,加以保護,不數日即達金陵。


    金陵古之重鎮,見龍蟠虎踞之姿,城中人物繁集,三教九流,五方雜處,真個熱鬧非凡。


    龍淵三人自下關擺渡過江,在碼頭上稍候片刻,便見王敬實與皖南四劍,上得岸來,雇車向城中馳去。


    龍淵怕把這五人追丟了,忙也雇上一輛馬車,啼聲得得,不多時已入了巍峨的城門,前麵一車,卻不落店,竟自穿巷過街,直馳到一座雄偉的鏢局門前,方才停住。


    笑麵跛丐見狀,知道皖南四劍,深有自知之明,一路上若無人救助,早已崩了台。


    此時雖說已到了目的地,但京中人物更雜,即使那綠林巨盜,畏懼官府勢力,不敢公然作案,但卻正是雞鳴狗盜之輩活動的地盤。


    故此,為小心計,便不落店,運自直入鏢局,再行托保。


    龍淵不明其故,其覺為難。笑麵跛丐忙把所想告知,便提議在附近落店。


    雲慧自車內外望,隻見那鏢局白石砌牆,高逾一丈,黑漆大門上,橫掛紅底金字匾額,上書“三江鏢局”四字。


    門邊四尊卷毛石獅子,雄踞兩側,緊馬椿,飲槽一應皆全。


    由門口內望,園中白石鋪地,正中央豎著一根碗口粗細的鐵旗杆,高足三丈有餘,杆頂懸著黑色大旗,隨風飄動,獵獵有聲,旗上的三個連環,映日閃閃放出銀輝,一望而知必是用銀絲織成。


    此際,王敬實等人所乘馬車,方才停住,門內立即迎出兩名勁裝大漢。


    單劍震皖南方直民,當先跳下車來,對那二人抱拳一禮,道:“請問大哥,於總鏢頭在嗎?可否請代在下傳報一聲,就說皖南方直民有事求見。”


    龍淵等人車子隨後馳過未停下,龍淵轉頭望去,隻見方直民一行五人,已被邀了進去。


    恰好鏢局過去不遠,有一家大店,名叫“福隆。”


    龍淵便吩咐趕車的停住,住了進去。


    京城的店房,可不同於普通的小地方,不僅是屋深園廣,建築精美,店小二招待客人不分三教九流,都是異常親切客氣。


    皆因他等都深悉“人不可貌相”之語,那衣著破的,說不定就有門闊親戚。


    故此,笑麵跛丐雖則是一身零碎,一步一拐,與龍淵雲慧這一對雍容華貴的中年夫妻走在一起,極不相襯,店小二卻也隻奇在心裏。


    三人住在後園上房,龍淵見店小二侍候周到,順手賞了他一小錠銀子,信口與他閑扯道:“大哥貴姓?”


    小二笑嘻嘻接過銀子,一看之下,差點兒怔了,聞言更是受寵若驚,打恭作揖,又是道謝,又是不敢的鬧了半晌,方道:“小的王嘴多,大爺有事,您叫嘴多就是。”


    雲慧在旁聽了這奇怪的名字,不由“撲”的的笑出聲來,插言道:“嘴多,這名兒誰起的?蠻新鮮的嘛!”


    王嘴多瞥見雲慧,嬌聲一笑,心中大樂,心想:“這麽個天仙美人,被我王嘴多給逗係了,真不容易,娘的,怪不得一清早隻聽喜鵲叫,又是銀子,又是個天仙美人,能不是喜事嗎。”


    想著,他嘻嘻兩聲顯出一付既得意又無奈的樣子,道:“小的這名兒,說起來可有來曆,想當年小的原不叫嘴多,隻因有一會來了位爺,住在客棧裏,終日也不出房,可是事情偏多,整天支使小的,東去打聽這,西去打聽那,小的雖無別的能為,地麵上可熟得緊,城裏城外,東西四十裏南北五十裏以內,屁大的事也能問得出來,那一年這位爺可算是找對了人。城裏城外,我為他跑了個遍,問了個遍,結果為他找來了許多同夥,那知心不得好報,這位爺一月之後,突然在夜裏失蹤,第二天,同時便出了九家竊案,賬房裏曉昨這事,一口咬定是這位爺幹的,罵我嘴多岔事,同事也這麽叫我,久而久之,我也無可奈何,直好認命叫嘴多。”


    龍淵雲慧聽罷,心中好笑,可真是名實相符的嘴多,要不然怎麽一句說個沒完。


    那知,他還有呢。


    隻見他伸頭咽了口唾沫,又道:“其實呢,那位可闊綽得很,一出手就是十兩八兩打賞,一月下來,小的足足得了個媳婦,大爺,你評評看,像這麽闊綽的,那會去偷人。”


    雲慧奇怪,問道:“怎的,得了個媳婦,是那位客人賞的的嗎?”


    王嘴多“咳”了一聲,笑眯眯的道:“不是,夫人,是這麽回事,那位爺每日打賞小的十兩八兩,讓小的出去打聽,一月下來,小的足足存下來數十兩銀子,所以,嘻嘻,所以小的就娶了個媳婦回來。”


    雲慧嫣然而“哦”道:“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王嘴多開了話匣子,還想再說,笑麵跛丐坐在一旁,卻突然冷冷的“哼”了一聲。


    王嘴多不知他的習慣,還當他在發脾氣,嚇了一跳,把話咽回肚裏,想道:“這老化子真怪,憑人家娘子這麽好看迷人,都和和氣氣的找我說話,你他媽的卻還在發脾氣。”


    龍淵見他不言,便道:“嘴多,你可知隔壁的鏢局是誰開的嗎?”


    王嘴多放下心事,忙道:“哈,大爺你問那鏢局啊,可正是小店的店東開的。小店的店東,在金陵城可是大大有名,一提起‘三環套月鎮京州’於飛於太爺來,誰不豎大姆指,咱們於太爺,開創三江鏢局,憑掌中三個銀環,走南闖北,無論是那方綠林神聖,都得讓路,咱們於太爺,其實並不要親自出馬,走鏢無論遠近,隨便派上個把人,打著‘三環令旗’,準保一路無事,所以咱們於太爺在家閑得慌,一氣在京裏,開設了銀樓,酒樓,當鋪,不下數十家,更還應承了若幹富家,保宅護完,其實呢……”


    王嘴多一口氣說了這一大篇,可把個於太爺捧上了天,他愈說興頭愈高,要不是笑麵跛丐一聲“哈哈”怪笑,還得有始無終的繼續不斷。


    笑麵跛丐本來不動聲色的靜聽,不知為何神色霍變,隻見他到後來臉上,忽露笑意,竟而仰天打起“哈哈”來了。


    王嘴多本來還嘀咕他不笑,那知一聽他那刺耳驚心的破鑼哈哈,不由得打個哆嗦,將興頭打了回票。


    笑麵跛丐笑臉一收,臉色又寒,敞開破鑼嗓子,問道:“你家店東於飛,可又叫什麽於三飛嗎?”


    王嘴多見狀,有心不答,可不但有點不敢,拿了人家的銀子,也自覺不好意思。


    隻見他偏頭仰臉,想了半天,“叭”的一拍後腦瓜,道:“對,老爺你可是問著人了,於太爺早年可似乎叫什麽於三飛,不過自他老人家當了局主,就不許人家叫了……”


    笑麵跛丐環眼一瞪,搶先道:“好,沒事啦,你去打點桌酒席來吧!”


    王嘴多呶嘴應是頭就走,邊走心裏頭邊嘀咕,“他娘的鬼化子胃口不小,開口就要酒席,我看你連饅頭錢都不定出得起。”


    但掂掂手裏的銀子足有五兩,心中一喜,又轉念想道:“還不是那位大爺倒黴,為你出錢嗎。”


    不言店小二口中嘀咕,且說雲慧見跛丐霍然發笑,查於飛過去名字,不由納悶,等小二走,立即問道:“前輩,您認得於三飛嗎?”


    笑麵跛丐冷冷一笑,道:“若是於飛,真個是於三飛,老跛子不僅認得,還知他與今師有一段仇隙呢。”


    雲慧忙問緣故,笑麵跛丐又道:“這於三飛本是崆峒之徒,早年初出江湖,以一柄奇形兵刃銀連環,在道中揚名立萬,未遇敵手,一時少年得誌,漸漸趨入下流,終至淪入黑道為盜。


    你師父有一次遊曆隴中,正遇著於三飛打劫行商,你師父見他是崆峒家數,立即上前將他擒住,親自送往崆峒山上,三清宮五柳道人處,好生管教。那知五柳道人,羞惱成怒,反責你師父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一言不合,動起手來,五柳道人雖是崆峒一派掌門,卻也敵不過孤獨一掌,慘遭敗北。後來這於三飛留在崆峒,未再下山,據傳一者是怕你師父找他麻煩,二者則是恨你師羞辱了他,立誓重修絕藝,報雪前仇。據我老跛子推想,崆峒派既已與你師父結下這層怨仇,上次七派合力暗襲之事,決不會少了五柳道人與於三飛這二人。”


    雲慧聞言切齒道:“侄女今晚前去三江鏢局探探,若是於飛果是崆峒於三飛,侄女先把他擒住,必不難問出當年真相。”


    龍淵聞言,暗暗搖頭,但卻又不好說出反對的話來,他隻有暗中籌思,相機化解之策。


    轉眼天色漸晚,三人各懷心事,吃喝已畢,各自歸房。


    龍淵與雲慧,如今已夫妻相稱,兩人又一般情深愛重,不舍分開,便索性住在一起。


    隻不過,他二人雖則同床,卻是未及於亂,每夜隔被相擁,到也別有一番情趣。


    這晚,龍淵與雲慧,早已商妥,往探三江鏢局,隻是目的不同而已。


    龍淵之去,是為了看著王敬實住在那裏,如何辦事。


    雲慧則是要看看於飛,是否便是於三飛,那參與暗襲獨客的疑犯。


    二人功力卓絕,雖則一日未曾休息,卻根本不知道累。


    再者龍淵欲在暗中,藉竊聽王敬實談話,以判斷其對珍寶各物之處理,不能等到夜深,否則,人已入睡,去了還不是等於白去。


    故此,一方鼓方過,二人關上房門,上後窗掠身出去,施展出絕世輕功,向三江鏢局掠去。


    這時刻,在京城裏也不過夜市方興,燈火處處,十分明亮。


    但二人身形展出,快過二縷黑煙,隻一閃便自不見,就是有人在園中看見,也隻能疑惑自己眼花,而絕定想不到有夜行人出現。


    二人手拉手疾逾飄風,掠至三江鏢局,老遠裏隻見鏢局二進大廳內燈光特亮,龍淵傾耳凝聽笑語喧嘩可聞,料定其中必然飲哽未畢。


    他二人藝高膽大,因之毫不遲疑,雙雙飛掠如投巢雛燕,悄沒聲息躍至那廳後窗,神不知鬼不覺便隱上了回廊樓梁。


    龍淵神目如電,視夜如晝,四視園中無人,虛指一點,後窗窗紙上,立即破了一洞。


    接著是“金鉤倒懸式”僅以腳麵,鉤住回廊橫梁,身軀下垂,雙眼正好由破洞中穿入廳中。


    廳中此際,果然正在開席,隻見那正中央,圓圓的一張檀木桌上,坐了一圈。


    上手是忠厚老實的王敬實,兩邊皖南四劍,下首也就是麵對龍淵的一邊,坐著三個不認識之人,想必是此間主人。


    果然,正中一身軀高大,白發銀須,神態猛威的老者執杯敬酒,未言先是一陣哈哈大笑。


    笑聲洪亮震耳,顯示他內功頗佳,笑畢方道:“來,來,來,訣兒,珩兒,難得皖南四劍看得起我們父子,將這批大賣買讓予咱三江鏢局,更難得王老板慷慨好義,以珍物換取錢糧,救濟巢湖災民,讓我們父子三人,各敬一杯。以示敬佩感謝之忱。”


    說罷,率先幹了,他身畔兩位麵貌相仿,年約三旬上下的精壯漢子,也同時飲盡一杯,共邀王敬實五人幹杯。


    五人各個飲下,單劍震皖南方直民,笑著回敬道:“於老鏢師與二位少鏢頭,名冠京華,為同道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在下等兄弟,藉此機緣,得親風範,實在幸甚,在下謹請三位飲盡此杯。”


    於是,一時間你敬他敬,好一陣方算敬過一圈,於老鏢頭,霍一沉吟,道:“方鏢頭來京之後,可曾到別家去過嗎?”


    方直民連忙搖頭,表示不曾,於飛哈哈一笑,解釋道:“老朽因見王老板所攜珍物價值連城,怕萬一傳揚開去,不但引起肖小注意,且可能因而引起了官方懷疑,這一來不但不易脫手,反可能節外生枝,多生許多事故。”


    方直民道:“在下也是這般想法,故而一入京城,便到老鏢頭局來了。”


    於飛哈哈又是一笑,連讚:“好,好”,道:“方鏢頭與王老板既如此信托老朽,說不得老朽要將此重擔負起,這麽吧,趕明起,五位居在局內,切不可出外露麵,珍寶分件交與小兒,令他二人執往城中富戶家中售賣,如此不僅可收隱秘之效,更可得大價錢,王老板意下如何?”


    王敬實連連應好,並且深致謝意。


    窗外龍淵聽了,不但十分放心,覺得這辦法妥當保險,同時也暗暗佩服於飛的為人。


    但,“知人知麵不知心”,於飛真如他所講的那麽做嗎?


    但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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