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畢業後,我和羅元文回到神經外科開始獨立承擔手術,阿裏為了趙雨秋並未回國,而是留在學校任教,並和趙雨秋聯手在醫院東門開了一家名叫巴格達的酒吧。我和丹陽、羅元文和何慧慧經常去酒吧捧場,何慧慧還利用自己是市電視台廣告部副主任的身份負責給這個酒吧做過廣告,所以,生意越來越好,搞得旁邊陸續開了很多酒吧,什麽步行者,二十五時,天地人等,醫院東門成了酒吧一條街了。每天晚上人流如潮,出租車排著長隊一直到下半夜四五點鍾,這裏也成了東州市老外聚會的場所。


    實際上,趙雨秋心裏是很愛阿裏的,但是阿裏除了愛,什麽也不能給她,這是她不能接受的,比如,她想當神經外科護士長,阿裏能給她嗎?但是一個敢為自己祖國犧牲生命的人,為了她留在了中國,這份愛又讓趙雨秋心裏感動,所以,她和阿裏開了這個酒吧,根本不是為了賺錢,隻是為了幫阿裏。


    神經外科的同事都來過巴格達酒吧,曲中謙除外。曲中謙和王鳳瑩也來過酒吧一條街,但他們去步行者,二十五時等,就是沒進過巴格達酒吧。不是由於曲中謙不想進,趙雨秋請過他,隻是王鳳瑩不讓他進去。


    王鳳瑩早就知道趙雨秋以前與自己的老公有一腿,自己沒有趙雨秋年輕,而曲中謙又是一個拈花惹草的高手,自己就是在老公住院期間,被曲中謙勾引的,所以王鳳瑩最知道曲中謙的弱點,他不得不防趙雨秋。


    趙雨秋也覺得自從曲中謙娶了王鳳瑩後,對自己有些敬而遠之,趙雨秋心中一直不快,她很想找機會教訓一頓王鳳瑩。


    丹陽父親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她母親的全部精力都放在照顧父親身上,雪兒隻好找人照看。我們隔壁樓單元有一個退休老太太看了六七個孩子,丹陽覺得老太太挺幹淨,幾個孩子在一起也比較好,就把雪兒送了去,誰知雪兒不適應新環境,她抱著自己的東西一坐就是一天,不吃也不喝,三天後才開始跟小朋友說話。


    老太太說:“雪兒是個很特別的孩子。”


    雪兒有人照顧把我解放了,有時我和丹陽忙起來幹脆就不接雪兒,雪兒也越來越喜歡老奶奶了。


    晚飯後,丹陽拽我去巴格達酒吧。


    “不去了,白天做了一天的手術,我想早點睡,”我疲倦地說。


    “去吧,晚上姚淼也來,”她不露聲色地說。


    我一聽心裏一陣興奮,但卻裝出不高興的樣子。


    “你又想雇愛情偵探探我什麽?”


    “你看你,挺大個男子漢還記仇,”丹陽說,“姚淼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能因為這點事就不處了。”


    結婚以後,我與姚淼隻見過幾次麵,都是丹陽邀她來我家玩,有兩次是她主動來的。我每次見到她,都裝得很冷淡,但心裏從未忘記過她。我知道,每次丹陽與姚淼逛街,談論的話題都是我,這兩年她的舞蹈事業如火如荼,推出的許多優秀舞蹈在圈內都有一定的影響。在全省舞蹈大賽上,她的舞蹈《天鵝如夢》獲得一等獎,姚淼的名氣越來越大。而我是一名普通的神經外科醫生,有些望塵莫及,不過我在心裏一直祝福著她。


    我和丹陽走進巴格達酒吧時,姚淼已經等在那裏了,她坐在落地玻璃窗下,一襲粉紅色吊帶連衣裙,明媚動人,看上去像是好萊塢大片中的一個鏡頭。


    姚淼見到我和丹陽顯得有些興奮,大家落座後,阿裏過來打招呼,我向姚淼介紹了阿裏,阿裏讚歎姚淼的美麗,老外表達得太直白,搞得姚淼十分羞澀。


    姚淼的一頻一笑還是讓人蕩氣回腸,我盡量讓自己鎮靜。


    “各位喝點什麽?”阿裏問。


    我向大家推薦了墨西哥的科羅娜啤酒,我說,“科羅娜啤酒酒色黏黃,泡沫豐富,口感醇厚,回味悠長,很適合女士。”


    姚淼馬上讚同。不一會兒,服務小姐端上四瓶科羅娜啤酒,每個瓶口都插了半片檸檬,更顯得酒的尊貴典雅。


    阿裏敬了我們說:“你們先聊,太忙了,一會兒雨秋過來陪你們。”說完忙去了。


    姚淼的目光像火一樣灼燒著我,這目光讓我心旌搖曳,心中充滿一種帶有犯罪感的喜悅。


    “慶堂,聽說你研究大腦的秘密都到了癡迷的程度,有什麽重大發現嗎?”姚淼緋紅的嘴唇上漾著微笑問。


    我心想,姚淼這次來巴格達酒吧就是為了見我,彼此互送的秋波是酒吧最烈的酒,愛一旦冷卻可以凍僵靈魂,如今,一瓶科羅娜啤酒要燒掉命運中的諾言,我的目光太嬴弱、太殘缺,我提醒自己,她就是我的病人,於是我有了膽量,回複了犀利的目光。


    “重大發現談不上,不過,我發現了愛情的來源,”我饒有風趣地說。


    “噢,那麽愛情來自哪裏呢?”姚淼驚奇地問。


    “愛情來自大腦中的愛情激素,它的學名叫催產素。催產素啟動了一個人愛另一個人的願望,使人產生了與愛人在一起的那種溫柔陶醉的感覺。”我用學術性的口氣說。


    “姚淼,你別聽她胡說八道,”丹陽插話說,“他一天到晚跟死人打交道,都快成精神病了。”


    “古今中外成大事者,哪個不是精神病呢?”姚淼反詰道。


    “知我者,淼妹也,”我大笑說。


    “不許你打姚淼的壞主意呀!”丹陽使勁瞪我一眼說。


    “丹陽,慶堂又打誰的壞主意了?”這時,趙雨秋走過來問。


    趙雨秋一來,難免刮來一陣俗氣,她一身名牌時裝,手拿芬迪手袋,鮮紅的指甲油,表演出來的小資做派,讓人望而生畏。


    “壞人當然是想女人了,”我揶揄地說。


    服務生給趙雨秋拿了一瓶科羅娜。


    “壞人當然分壞男人和壞女人了,”趙雨秋毫不示弱地說,“你是壞男人,我當然就是壞女人了,壞男人當然是找壞女人,看來你娶丹陽是娶錯了,你說呢?丹陽?”


    “女人不壞,男人不愛,你先天就是讓男人愛的,哪輪得上我們家慶堂啊!”丹陽的嘴從不饒人。


    我想三個女人一台戲,這回有好戲看了。


    “別鬥嘴了”姚淼說,“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們,下個月我去法國演出,你們有什麽事嗎?”


    “去法國演出,太好了,可惜我不飛歐洲線,要不好好給你服務一次,”丹陽有些遺憾地說。


    “姚淼,給我帶一套法國時裝或最好的香水好嗎?”趙雨秋興奮地說。


    “沒問題,慶堂,你呢?”姚淼爽快地問。


    “我隻希望你演出成功,別的什麽也不需要,”我真誠地說。


    姚淼聽了我這句話顯得有些失望,看得出她特別希望我能讓她帶點東西,然而對於我來說,愛是不需要饋贈的。


    酒喝到很晚才散去,姚淼還是開她那輛白色本田,她上車時看我和丹陽的目光很深情。本田車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我的心也開始像夜幕一樣垂落。


    “走了,老公。”丹陽推了我一下說。


    我懵懂一樣醒過來。


    “我看你魂兒都快被勾跑了,”丹陽嬌嗔道。


    “魂兒在人們的頭顱中,隻有我見過,”我說。


    “行了,大半夜的,又拿你那一套嚇唬我,”丹陽說。


    “你要怕我被別的女人把魂勾走,你當初就應該嫁給一個火車司機。”


    “為什麽?”


    “這還不明白,火車司機不容易‘出軌’呀!”


    “林慶堂,你討厭!”丹陽哈哈大笑地說。


    “我當初就選錯了行,為了防止娶妻出軌,就應該去讀鐵道學院,”我快活地說。


    她嬌嗔地用拳頭捶我,一邊捶一邊說:“你這個大壞蛋,讓你欺負我,讓你欺負我。”


    為了躲她的打,我隻好往前跑,丹陽就在後麵追,月光如水,我的心卻似乎已經飛往法國……


    第二天上午,常院長找我談話。


    他說:“小林啊,省衛生廳組織五十支青年醫生扶貧下鄉醫療隊,各醫療隊成員基本上都是具有碩士以上學曆的醫務人員,年齡都在四十五歲以下,院裏選派了一支由三十人組成的醫療分隊,考慮到院裏的領導都過四十五歲了,不符合要求,你是醫院重點培養的青年專家,院裏決定給你壓壓擔子,鍛煉、鍛煉,所以這支醫療隊由你任副隊長。”


    “隊長是誰?”我問。


    “隊長由省衛生廳醫政處處長蔣葉真擔任,”常院長說。“這五十支醫療隊的隊長都由省衛生廳處級幹部擔當。”


    我聽了以後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沒想到扶貧下鄉會和蔣葉真在一起。


    “小林啊,有什麽困難嗎?”常院長問。


    我想了想說:“謝謝院領導的信任。”


    常院長笑著說:“小林啊,我們北方醫大在全國也是很有影響的醫院,但現在麵臨老醫生年齡偏大,青年醫生尚未接上班的窘境,醫院對你們這些年輕博士很重視,特別是神經外科在全國影響很大。”


    “那是因為有穆主任那樣的老專家,”我說。


    “是啊,院裏有決心再培養出幾個挑大梁的名醫,”常院長滿懷希望地說,“小林啊,你要努力啊!”


    我聽了常院長的話,心裏很激動,沒想到院裏對我這麽重視,自己是應該幹出個樣來。


    我們醫療隊奔赴的地點是東州市最窮的一個縣叫莫豐縣,這個縣用窮山惡水來形容一點都不過分,到處是山,卻都是禿山,人均耕地很少,主要農作物就是玉米,當地老百姓形容莫豐縣的老鼠都移民了。


    一路上,蔣葉真很會擺官架子,打官腔,我討厭她的做派,沒怎麽理她。


    傍晚,我們到達莫豐縣招待所,縣委書記、縣長帶領縣委一班人正在等候我們,大家熱情握手。


    這裏雖然是窮縣,但接風洗塵的晚宴卻十分豐盛,一點都不比城裏的大酒店的飯菜差,而且還上了五糧液。


    蔣葉真坐在主桌,兩邊坐陪的是縣委書記和縣長。我不喜歡這種場合,更不喜歡上主桌,便隨便找了一個桌坐下。


    “林隊長,你坐錯地方了,快過來,快過來,”蔣葉真喊道。


    “坐這兒挺好,”我說。


    主管衛生的副縣長馬上起身把我拽到了主桌,盛情難卻,我也隻好坐在了主桌。這時,縣委書記端著酒杯開始講話。


    “感謝醫療隊到我們這窮鄉僻壤送醫送藥,莫豐縣是有名的貧困縣,用老百姓自己的話講叫窮家瘦媽幹巴咂,我們這裏不僅窮,更缺醫少藥,老百姓有病看不起,隻好忍著,小病拖,大病扛,扛不過去見閻王,他們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你們盼來了,來,我代表全縣人民敬醫療隊全體同誌一杯,感謝你們,希望你們多來、常來!”


    醫療隊隊員聽了縣委書記的話都挺激動,連不能喝酒的也幹了。縣委書記敬完大家後,縣長又敬了一杯,說的話和縣委書記的差不多,然後蔣葉真代表全體醫療隊隊員回敬了一杯並講話。


    “省衛生廳黨組高度重視莫豐縣農民缺醫少藥看病難的問題,特意囑咐醫療隊隊員要讓農民享受高技術的醫療服務,從而解決部分農民‘因病致貧’、‘因病返貧’的問題,我們這支由三十人組成的青年醫療隊,有二十五名碩士,五名博士組成,他們都是臨床第一線的醫療專家,貧病往往是一對因果循環的難兄難弟,解決社會貧困應該是一個包括醫療衛生在內的綜合脫貧戰略。基於這點認識,省衛生廳黨組有決心組織全省四百多家醫院,將扶貧醫療救助活動深入持久地開展下去。感謝莫豐縣縣委、縣政府的熱情款待,感謝全縣人民對我們的期待和厚望,在這裏,我代表醫療隊表個態,我們決不辜負白衣天使的光榮稱號,把健康和關愛撒到莫豐縣的每一個角落。”


    我望著侃侃而談的蔣葉真,心想這已不是我那個又漂亮又可愛的小師妹了,儼然就是省衛生廳廳長在做報告,人的確是會變的,沒想到蔣葉真是一個有政治野心的女人。女人在政治上一旦有了野心,大多家庭都不會幸福,我的想法也許片麵,但我就是這麽認為的。


    縣裏想得很周到,在縣委招待所為隊員們安排了房間。由於我和蔣葉真是醫療隊的領導,所以每個人住一個單間,其他隊員都是兩人一套標準間。


    縣委招待所雖然談不上什麽檔次,但很幹淨,大家累了一天,都想好好休息睡一覺。我睡覺前有一個習慣,必須看幾頁書才能睡著。我洗漱完畢,剛想上床看書,有人敲門,我開門一看是蔣葉真。


    “還沒休息?”蔣葉真含情脈脈地問。


    “啊,想看看書,”我說。


    “方便嗎?”


    “方便,進來吧。”


    蔣葉真進了我的房間坐在沙發上,我趕緊給她沏了茶,因為今晚她足足喝了半斤五糧液。蔣葉真端起茶杯輕輕地喝了一口。


    “慶堂,丹陽還好嗎?”她麵帶紅暈地問。


    “好啊!一直飛國際線。”我不知她意欲何為?


    “沒想到,你還挺浪漫,居然找了一位空姐,”她嫉妒地說。


    “你也可以呀,”我毫不示弱地說,“找了一位畫家做丈夫。”


    她“唉”了一聲放下茶杯。


    “有煙嗎?給我一根。”


    “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了?”


    我從褲兜裏掏出煙遞給她一支,自己也抽出一支,我為她點上火,也給自己點著。我們都深吸一口沒說話。


    沉默了一陣兒。


    “他去法國了,大概不會回來了,扔下我和兒子,”她憂鬱地說。


    “怎麽會呢?你們不是過得好好的嗎?”


    “我和他結合本身就是一個錯誤,”她深吸一口煙說,“我們根本不是一類人,結合在一起都是苦於家庭的壓力。”


    原來這個在官場上風光的女人已經開始吞咽婚姻不幸的苦果。


    “葉真,你為什麽不跟他去法國呢?”我問。


    “我就是跟他去了法國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再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業。”她似笑非笑地說。


    “以後打算怎麽辦?”


    “能怎麽辦,拖唄,拖到離婚。”


    “為什麽不好好談談?或許還有挽回的餘地。”


    “太晚了,慶堂,”她沉默一會兒深情地說,“我真後悔當初離開你……”


    說著她鼻子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我從包中拿出紙巾遞給她,她接過紙巾一下子把我抱住,趴在我的肩上幾乎哭出聲來。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隻好緊緊地抱住她。


    “慶堂,我好糊塗,當初為什麽要離開你,”她一邊哭一邊說,“而且是在你最難的時候離開你……”


    “葉真,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這時,蔣葉真抬起頭,她用嫵媚的目光看著我。


    “慶堂,你還愛我嗎?”


    我被問呆了,心裏一下子湧上了很多東西,卻像被掏空的軀殼。我知道而立之年,青春因為無可遏止的激情而消逝。我們都過了擋不住誘惑的年齡,我知道今晚蔣葉真想要什麽,但我不能給她,因為我珍愛過的那個小師妹已經死了。


    “你一直沒有原諒我,對嗎?”她失望地問。


    “不,實際上,我從未原諒過自己。”


    “關於什麽?”她問。


    我沉默。


    “關於什麽?”她步步緊逼。


    “關於對與錯,怎麽,你想讓我做《查特萊夫人的情人》中那個守林人?”


    “難道我對你的愛在你的記憶中消失得這麽快?”她進一步追問。


    “我記得有人說過,愛情有一夜之間就消逝得無影無蹤的惡習,我同意這種觀點,因為這種事情在我身上發生過。”


    我推開她走到窗前,又點上一支煙吸著。窗外繁星似錦,我的心卻突然靜了下來。


    “你有老婆孩子,我也不敢有太多的想法,”蔣葉真從後麵抱住我輕輕地說,“可是,我做你的情人可以嗎?我什麽都不要,一個星期見你一次就心滿意足了,慶堂,行嗎?”


    “葉真,這不太合適吧?”我毫不猶豫地說。


    “有什麽不合適的?我們以前也不是沒做過。”她仍然抱著我。


    “別忘了我們是來幹什麽的?”我嚴肅地說。


    “我就是為了和你說這些話才要求帶這支醫療隊的。慶堂,不怕你笑話,自從我丈夫去了法國,我就一直堅守著,我想跟你說這些話也是下了幾個星期的決心。”


    “葉真,你冷靜點,既然堅守了就堅守到底,你現在是政府官員,前途無量,不要因小失大,讓自己的奮鬥在一瞬間化為烏有。再說,這樣做我也太對不起老婆孩子了。”


    蔣葉真見我的態度很堅定,便很知趣地說:“真羨慕謝丹陽,你本來應該是我的。”


    她鬆開抱我的雙手,眼睛放出驚恐的光來,我無法理解這種眼神,隻好默默地望著她,她歎了一口氣,轉身默默地開門走了,我望著她的背影,覺得她有點可憐,心裏突然為這個女人湧上一種莫名的悲哀。


    第二天,醫療隊在縣人民醫院義診一天,然後一部分人留在縣人民醫院負責對當地醫生傳幫帶,我們是想通過傳幫帶為當地留下一支永遠不走的醫療隊,另一部分由蔣葉真帶隊下鄉義診。本來蔣葉真應該留下負責組織留在縣人民醫院工作的人員,但她執意要下鄉,我要留下,她又不同意,隻好委托另一位副隊長留下。


    早晨,我們帶領隊員驅車趕往沙河子鄉,下午兩點,我們完成了在沙河子鄉的義診後,正驅車趕往五十公裏外的白馬鄉,準備到那裏的一家敬老院慰問。


    汽車駛出沙河子鄉已有二十多公裏,車上的醫療隊員正抓緊時間休息,突然蔣葉真的手機響了起來,我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有重病人。


    “慶堂,考驗你的時候到了。司機,去白馬鄉衛生院。”她接完電話說。


    “是什麽病人?”我問。


    “剛才是白馬鄉衛生院院長打來的求助電話,他說,白馬鄉油坊村有一村民在中午吃飯時突然口吐白沫,昏迷不醒,由老伴兒趕著驢車送到了鄉衛生院。但鄉衛生院無法判斷病因,請醫療隊的醫生幫助救治。”


    “恐怕是腦出血,時間就是生命,”我說。


    汽車掉頭向白馬鄉衛生院飛馳而去。


    在白馬鄉衛生院,醫療隊組成臨時搶救小組,我認真給病人做了檢查,病人下肢已無反應,我初步診斷為腦出血。


    “慶堂,怎麽辦?”蔣葉真問。


    “白馬鄉衛生院檢查、搶救設施不全,”我焦急地說,“無法做進一步診斷,我建議立即將患者送到縣人民醫院檢查救治。”


    “慶堂,來得及嗎?”蔣葉真問。


    “你趕緊通知縣人民醫院做好準備,我們馬上出發,還來得及,”我說。


    病人於老漢的老伴兒跪下就磕頭,懇求醫療隊救救她老伴兒。我們也顧不上許多,汽車拉著於老漢和醫療隊向縣醫院進發。


    在車上,我給於老漢注射了神經營養藥品,每隔十分鍾量一次血壓,三點三十分,車駛進了莫豐縣人民醫院的大門。


    留在縣人民醫院的隊員們早就做好了手術準備,經過ct檢查證實了我的診斷,於老漢突發腦溢血,出血麵積正在擴大,必須馬上手術。


    在三十名醫療隊員中隻有我和蔣葉真精通神經外科,蔣葉真和其他兩名隊員做我的助手,手術在簡陋的條件下開始了。


    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兩個小時,由於條件有限,本來在大醫院一個小時就可以做完的手術在這裏做了兩個多小時。


    搶救成功了,於老汗終於轉危為安。


    在病房,於老漢慢慢地蘇醒過來,感激地留下了眼淚。他老伴兒再一次給我跪下,我趕緊扶起這位純樸的婦人。


    為了防止腦部再度出血,我親自給患者注射了降壓藥,又預備了止血藥和和抗腦水腫的藥。


    由於白馬鄉敬老院的老人們盼星星盼月亮地等著我們,我們隻好整裝繼續前往白馬鄉敬老院,而此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隊員們每人中午隻吃了一袋方便麵。


    扶貧醫療隊每天都奔波在鄉村之間,很辛苦,但我覺得很充實,隻是蔣葉真無人時就糾纏我,讓我很煩,簡直到了性騷擾的地步。女人的感情一旦放縱,就會這麽瘋狂,好像飛蛾撲火似的。我盡量不去傷害她,因為我知道這注定是一個可憐的女人,我們畢竟相愛過。不過,如今我對蔣葉真的感情已經是死水微瀾。


    我真正的激情在每晚的夢中,而夢中的主人公就是姚淼。我不知道為什麽忘不了這個女人,隻要做夢就一定會夢見她。結婚以來,我一直壓抑著這種感情,其結果就是姚淼成了我名副其實的夢中情人。


    已經是半夜了,縣委招待所一片寂靜,隻有窗外的蟋蟀在不停地叫著,讓夜晚顯得不僅靜而且幽。


    我剛要合上書睡覺,房間裏的電話響了,我心想,大概是丹陽,她經常半夜打來電話。


    “丹陽,這麽晚了還給我打電話,不知道我累了一天了嗎?”我拿起電話沒好氣地說。


    “慶堂,我是姚淼,我在法國給你打電話呢!”


    我一下子愣住了。


    “姚淼,你在法國給我打電話嗎?”


    “對呀,我正在巴黎演出,不出國不知道,一出國才知道我是多麽想你,實在忍不住給你打電話。”


    “你怎麽知道我在縣委招待所的電話?”


    “我是從阿裏那裏知道的。慶堂,你想我嗎?”


    “想是想,但我知道這不現實,其實,我一直深愛著那個我不曾擁有過的美麗。時間久了,總會有一些美好的東西沉在心裏。”


    “我也一直深愛著那個我不曾擁有過的壞人。”


    “我是壞人嗎?”


    “我們倆都是壞人。”


    “為什麽?”


    “獨自一個人在晚上看起來就像壞人。”


    “又表演《天鵝如夢》了嗎?”我問。


    “慶堂,你知道嗎?天鵝是非常恩愛的,死了一隻,另一隻就尋找一片結實的冰麵從高高的天空中摔下來,把自己的胸脯在堅冰上摔碎。”


    “這一點人類比起天鵝來應該自慚形穢,”我說。


    “是啊,世界上最美麗的征服,就是被美麗征服。天鵝之死像夢一樣,讓人聯想起這世間還有淒美的真愛。”


    這時,窗外起風了,一扇窗被風吹開,難得與姚淼深夜傾談,我不忍放下電話,可是,風剛剛吹起,雨便傾盆而下,一聲炸雷驚破夏夜的長空,連電話那邊的姚淼也聽見了。


    “慶堂,好像有雷聲,”她說。


    “對,下大雨了,我的窗戶被風吹開了,雨水已經進屋了。”


    “那你去關窗戶吧,等我從巴黎回國後再談,再見。”


    “再見。”


    我放下電話去關窗戶,電話又響了。


    我關好窗,拿起電話。


    “喂,慶堂,剛才跟誰打電話,一直占線。”丹陽有些興師問罪的口氣。


    “白山鄉有個重病號,谘詢病情,”我隻好撒謊說。


    “慶堂,你走了快一個月了,什麽時候回來,雪兒都想你了,孩子最怕打雷了,你那兒下雨了嗎?”


    “不僅下雨,還打著雷呢,”我說。


    電話傳來丹陽的聲音:“雪兒,是爸爸,快跟爸爸說話。”


    “爸爸,我想你。越打雷我越害怕,越害怕就越想你。”說著說著雪兒就哭了起來。


    “雪兒,別怕,不哭,爸爸就快回去了,”我鼻子酸酸地說,“到時候爸爸帶你去遊樂場。爸爸說話算數,算數,聽媽媽話,快睡吧。”


    “嗯,爸爸再見。”


    “再見。”


    這時,丹陽又接過電話。


    “慶堂,我想你了,你好嗎?”


    我和丹陽結婚後從未分開過這麽長時間。當然不適應。


    “寶貝,好好照顧女兒,再有一星期我就回去了,”我說。


    “到時候我就該去外地培訓了,”丹陽說。


    “丹陽,這就是生活,睡吧,我愛你,明天我還要跑兩個鄉。”


    “親愛的,你多保重自己,拜拜!”丹陽戀戀不舍地說。


    我掛斷電話,卻怎麽也睡不著了,我覺得日子過於平淡了。每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難道人生來就是為了工作的嗎?我的工作壓力太大了,我卻不得不壓抑情感。丹陽管我管得太嚴了,經常像審犯人一樣問我,為什麽跟某個女人說話,都說了些什麽?我發現人生有工作疲勞,更有審美疲勞,消除疲勞的最好辦法,就是尋找新的興奮點。對於工作來說,就是跳槽;對於情感來說,就是偷情。這當然是有風險的,但是越是有風險,對人的刺激越大,就越有誘惑力。我不知道我與丹陽之間是否存在著審美疲勞,我隻知道我與姚淼之間有著天然的誘惑力,我既為這種誘惑興奮,又為這種誘惑羞愧,就是這種矛盾心理讓我欲罷不能。我覺得愛有兩種,一種是為自己自私的愛,這是愛的主流;另一種是一切為了所愛的人,就像天鵝一樣,然而這更像是愛的理想。我對姚淼就有這樣一種衝動,我覺得她也有。她就像一隻飛舞的天鵝,像畫中描繪的,我甚至期盼她快點從巴黎飛回來,飛回到我夢中的天鵝湖。


    第二天早晨,醫療隊正準備下鄉,縣人民醫院院長打來電話找蔣葉真。


    她接完電話對大家說:“縣人民醫院有一位危重病人,是被人砍傷的,需要我們救治。救人要緊,我們先去縣人民醫院吧。”


    大家趕緊上了車,車疾馳向縣人民醫院。好在縣委招待所離縣人民醫院很近。開車五分鍾就趕到了。縣人民醫院院內停了十幾輛警車,警察們都荷槍實彈,根據場麵判斷,案子不會小了。


    下車後,幾個外科醫生隨我趕到急救室。平車上躺著一位血肉模糊的中年婦女,有一位十一二歲的小女孩眼含淚水守在旁邊,她的鎮定和一雙大眼睛讓我很驚訝!


    “媽媽,你要挺住!”女孩不停地說。


    女人身上被砍了四刀,並不危及生命,危及生命的是頭部被砍了兩刀,ct掃描證明,已經傷及腦組織,並且由於病人受傷時間過長,已經發展形成腦疝。腦疝形成時間越長,搶救成功的機會就越小,腦疝超過六個小時,救治的機會渺茫,而這個病人腦疝已經超過七個小時。


    “慶堂,還有希望嗎?”蔣葉真問。


    這時,那個小女孩一聲不響地默默走到我的麵前,突然跪了下來哀求道:“叔叔,救救我媽媽吧,蘭蘭不能沒有媽媽!”


    我急忙將她扶起,當她抬起頭的時候,我看到的是一雙充滿了祈求、略有些麻木的眼神。


    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應該是無憂無慮地在父母身邊玩耍的時候,突遭橫禍,從此失去父愛、母愛,那心靈創傷將是多麽刻骨銘心啊!然而我確實無能為力,即使給病人做開顱手術,也無法挽救她的生命。實際上,病人已經腦死亡。


    我緊緊抱住孩子,這時進來一位警察問:“林大夫,孩子的母親還有救嗎?”


    “對不起,”我無奈地說,“孩子的母親已經腦死亡。”


    “那為什麽心髒還在跳動?”警察問。


    “撤掉呼吸機心髒很快就會停止跳動,”我說。


    “林大夫,蘭蘭我們先帶走,她全家都被歹徒殺了,這孩子活下來是個奇跡!”警察說,“我們還要向她了解一些情況。”


    蘭蘭一直依偎在我的懷裏。我說:“蘭蘭,不怕,告訴叔叔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蘭蘭含著淚說:“昨天夜裏我正在睡覺,被一陣打架聲驚醒了,我以為爸爸媽媽又吵架了呢,這時隔壁的爸爸喊道:‘救命啊!殺人了!’我嚇壞了,這時哥哥也驚醒了,他拉著燈就起來開門,我也跟著爬起來,我們倆小心地來到爸媽的房間,燈黑著,爺爺正和一個黑影扭打在一起,那黑影舞著刀亂砍,哥哥急了,他衝進去就被砍倒了,我嚇得趕緊跑到另一個房間躲進小櫃子裏藏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凶手來到我藏身的屋子裏,發現了正在穿鞋的妹妹,我想衝出去救妹妹,但我沒有。後來我聽到妹妹慘叫一聲。”


    “蘭蘭,為什麽沒去救妹妹?”蔣葉真問。


    “因為,如果我出去了,壞蛋也一定會把我殺了,那就沒有人知道誰是凶手了!”蘭蘭悲痛地說。


    “後來呢?”我問。


    “凶手逃離現場後,”警察接著說,“蘭蘭在可怕的寂靜中又煎熬了十幾分鍾,才悄悄地爬出了櫃子,懷著恐懼去推父母房間的門,她推開一點門縫兒擠進去,隻見爺爺倒在門後麵,她拉開燈,看到爺爺、爸爸都倒在血泊中,她走過去推了媽媽幾下,媽媽似乎還有氣,哥哥、妹妹都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在一片死亡的氣息裏,這孩子卻顯示了少有的鎮定。她首先關掉家裏的燈和門,然後跑到隔壁的公用電話撥打了一二零急救電話和一一零報警電話。我們接到報警後很快救趕到了案發現場。”


    聽了警察的敘述,我憤怒地問:“凶手與蘭蘭家有什麽深仇大恨?下如此滅門的毒手!”


    “暫時還不清楚,不過您放心,”警察堅定地說,“我相信凶手很快就會抓到,因為蘭蘭已經記住了凶手的體貌特征。”


    蔣葉真作為一個母親聽了蘭蘭的遭遇有些受不了了,她摟著蘭蘭跟隨警察走了。蘭蘭雖然有十二歲了,卻又瘦又小,看上去像六七歲的孩子。


    此時,蘭蘭的母親心髒也停止了跳動,護士給她蒙上了白布推走了。我走出急救室看著院子裏的警察,心情很沉重。


    過了一會兒,蔣葉真又回來了。


    “慶堂,今天你帶隊下鄉吧,蘭蘭這孩子太可憐了,而且這孩子的事太讓我吃驚了,我想陪陪她。”


    “好吧!”我說。


    我和蔣葉真告別,召集醫療隊員上了車。車駛出縣人民醫院大門時,蔣葉真正在擦眼淚。


    在莫豐縣整整忙了一個月。這一個月雖然風餐露宿,卻受到了當地老百姓的熱烈歡迎,醫療隊員和許多農民兄弟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回城前夕,蔣葉真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她要收養蘭蘭為女兒,我為蔣葉真的行為所感動,沒想到她骨子裏的善良勁兒還保留著,我為她又有了一個機智勇敢的女兒而高興。


    其實,案子當天就破了。凶手是一個住在縣城西的無業遊民,整日靠賭博為生,因傷害罪坐過牢。蘭蘭的父親也好賭,而且贏了凶手兩萬多元錢,凶手索要,蘭蘭父親不給,凶手懷恨在心,當天晚上帶著凶器摸進蘭蘭家,抱著魚死網破的信念,他采用了極端的手法進行了報複。


    回城的路上,蘭蘭坐在蔣葉真旁邊一言不發,兩隻憂鬱的大眼睛讓人看了心碎。我望著孩子心想,但願蘭蘭能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當成一場夢魘,早日擺脫心中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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