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五


    人到了這個地步,我真不想知道我是誰。但是我又不得不麵對自己的存在。沒完沒了的協助調查,幾乎快讓我崩潰了,我不想害人,更不想被人害,然而自從老大被雙規後,我一直處於一種要麽害人,要麽被人害的尷尬境地。我覺得自己很像是一條橫過馬路的蟲子,能不能活著,隻能靠運氣了。


    夜已經深了,兩隻為了爭奪領地的野貓,躲在一輛奧迪車的底盤下麵正相互撕咬,並且發出棄嬰一般的哭聲。我踉踉蹌蹌地走進酒吧,想通過酒精讓自己麻木。


    一瓶威士忌隻剩下一個瓶底了,我正想倒進酒杯一飲而盡,一個長得像香港影星張曼玉的女人款款走過來,一隻玉手搭在我的肩頭溫情地問:“哥,一個人喝酒多悶哪,能請我喝一杯嗎?”我知道她盯了我一晚上了。我把我的酒杯遞給她,然後點了一支煙,猛吸一口慢慢地噴在她的臉上,醉眼迷離地說:“我們好像早就認識了。”她娉婷風姿背後似乎承載的是另一個女人依稀可聞的歎息聲:“哥,我的身體裏裹著兩個女人,不知哥哥想認識哪一個?”“說說看。”我笑眯眯地說。“一個是早上提前兩個小時起床,端坐鏡子旁讓化妝師和發型師雙指齊飛,描出一個精華璀璨的女神才出門;另一個是素麵朝天,騎自行車或乘公交車上班,看到名牌衣服會想‘那是大明星張曼玉某次參加晚宴穿的衣服,我才不想穿’,皺皺眉走開。哥,不知道你認識的是我軀體內的哪個女人?”“真把自己當成張曼玉了,”我微微一笑說,“看來你是個活在電影裏的女人。”“人家正在努力尋找其他方麵的工作,不想自己的一生就隻是個演員。”她那貓一樣的眼神讓我有一種沉淪的*。我逗趣地問:“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演員,除了做演員,其他的工作就隻剩下*了。”“不是*,是愛情,”她像白蛇一樣柔媚地說,“愛情永遠是我在乎的事情。”我在她遊戲般的情緒刺激下,仿佛變成了《花樣年華》中那個對蘇太太*難耐的周先生。“有多在乎?”我遞給她一支煙問。“女人的成功是臨死前有愛人在身邊。”她還是用張曼玉式的語言狐媚地回答。我覺得心裏有些燥熱,便接過她手中的酒杯猛灌了一口,一股嗆人的威士忌酒伴著杯邊唇膏的香味流進我的喉嚨裏,我幹咳了幾聲傷感地說:“浮生如斯,緣生緣死,誰知,誰知?妹妹,你今晚是想當衣美鬢香的阮玲玉呢,還是想當一往情深的白蛇女?”“哥哥,朔風洗滌下的大漠隻剩下一個至情至性*入骨的老板娘,”她媚眼誘惑地說,“怎麽樣,哥哥,跟我去新龍門客棧吧?”“金湘玉,”我捏了捏她的臉蛋說,“你是不是有點愛上我了?”她連忙用纖細的食指擋在唇邊“噓”道:“不要說出來,放在心裏,讓我慢慢享受。”我們用電影台詞像地下工作者對暗號一樣,彼此表明了*的心思,然後耳鬢廝磨地走出酒吧。


    走進她的房間,到處都貼滿了張曼玉的電影照片和藝術照片,這個假扮的張曼玉還真把我帶入了張曼玉的世界。不過有幾張她自己的藝術照,盡管服裝顏色都是張曼玉最喜歡的紫色,但是我仍然看出了她的職業,她根本不是野雞,而是模特,一聯想到她是服裝模特,就覺得和她似曾相識。因為老大被雙規前,就喜歡個子高高的服裝模特,為此我沒少和模特們打交道,為的是給老大找樂,當他累得想休息時經常會說:“商政,找幾個模特樂樂!”好在我的老板並不是一個用情專一的人,基本上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因此盡管身為東州市一把手的他被雙規了,但是在大街小巷的傳聞中,並未聽見關於他生活糜爛的流言。不過,我作為曾經為他拉皮條的秘書,和東州市的服裝模特們搞得都有些似曾相識,當然也有幾個處成了好朋友,因為沒有她們,我也不可能源源不斷地為老大輸送新鮮血液。我望著牆上的照片,心想,說不定這個假張曼玉曾經為我所用過,亦未可知。我極力挖空心思想捕捉點記憶中的蛛絲馬跡,腦海中卻回蕩著老大最喜歡的一句新龍門客棧裏大太監魏總管的台詞:“不要因為你的敵人是個無賴、陰險、狡猾的人而討厭他,痛恨他,反過來也不要因為你手下的人是很能幹、有眼光、有魄力的人而去喜歡他,感情的東西多了不如少了,多了是麻煩。”或許正是囿於這樣的理念,老板雖然喜歡女人,特別是女模特,但從來不用情,不與她們有任何感情上的糾纏,一把一利索,然而,這年頭,隻動性不動情未必能風平浪靜,因為凡是沉溺於發泄的人,必然是欲望強烈的人。


    “看了我的照片,是不是想起很多往事呀,商哥?”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她換上紫紗睡衣,將束成一團的頭發散開,一邊用梳子順著波浪似的頭發慢慢地滑行,一邊嬌嗲甜柔地說。她一聲“商哥”,讓我心頭一緊,從酒吧到她家,我們誰也沒打聽過彼此的姓名,她怎麽會知道我姓商?我一把將她摟進懷裏,用鷹一樣的目光盯著她貓一般的眼睛說:“這麽說你早就認識我?”她嬌滴滴地說:“商哥,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當初我陪你的老板還是你安排的呢!今天晚上,你一進酒吧,我就認出你來了,怎麽還沒想起我來?你忘了在麗景花園別墅……”我頓時想了起來,那天晚上老大享受完後,已經是下半夜三點鍾了,我送這個女孩回家,半路上遇到堵卡的警察,由於我開的不是老大的專車,而是從朋友手裏借來的奔馳,警察們一點麵子也沒給我,一個勁地逼問我和她之間的關係,我說她是我的女朋友,警察問我她叫什麽名字?我頓時卡住了,警察馬上從車裏把我拽了出來,我見勢頭不對,連忙從車裏拿出公文包,然後請警察借一步說話,低聲告訴他們我是老大的秘書。他們根本不相信,我隻好從公文包內拿出了市委書記的工作證,警察看過後,連忙給我敬禮,然後親自給我開車門,嘴裏連說“對不起”,我趾高氣揚地打著火,一踩油門揚長而去。想必這個假張曼玉就是那天那個我叫不上名字的女孩。“小妖精,原來是你,”我佯裝恍然大悟地說,“你勾引我,莫不是為了看我出事後的倒黴相?”“你想哪兒去了,商哥,”她用一副金湘玉的表情說,“陪你老板那天,你都沒正眼看我一眼,這很傷我的自尊,我從離開你的那一刻起,就暗下決心,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這根蠟燭點著,誰讓你有眼不識‘金湘玉’了。”我一把將她從我懷裏推開,不屑地說:“天下的蠟燭怕是都被你點遍了吧?”她媚聲媚氣地說:“商哥,你說實話,那天你之所以沒看我,是不是因為你的老板在,其實你從心裏已經把我看了好幾遍了,我說得對不對?”說完她柔軟香滑的舌頭已經蛇似的遊進了我的嘴裏。


    從那天晚上起,我再也不去桑拿浴找按摩女廝混,因為我發現躲在她的懷裏可以讓我找到點往日當秘書時的自信,特別是和她*的床尾有一麵鏡子,我們一起遊龍戲鳳的各種把戲映在鏡子裏,我看著那個充滿亞洲雄風的假我,似乎自己真的金蟬脫殼已經成了旁觀者。盡管鏡子裏的假我是糜爛的,但是鏡子外的旁觀者似乎是純淨的,其實此時此刻無論真我還是假我都是一種錯覺,那麽我是誰?那個曾經風光的市委書記的秘書哪裏去了?此時被我搞得神魂顛倒的她不停地呻吟道:“商哥,我已經飄起來了,快爽死了,我到底是誰?我是誰?”我們在發泄中都迷失在鏡子裏,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演張曼玉,隻覺得我的下半身正深深地陷在泥沼中,漸漸地糜爛,內髒也變成了黏糊糊的東西,射進了女人的生殖器內。我一邊射一邊想,或許這些黏糊糊的東西進入她的體內,她就成了我,抑或我就成了她。一切都歸於平靜了,兩個*裸的*仿佛兩具古墓裏的骷髏光滑而僵直。“你這麽晚不回家,你老婆不說你?”她突然轉過身,將一條熱乎乎的大腿搭在我的肚皮上,酸溜溜地問。“從當秘書那天起,她就習慣了。”我捏了捏她的*說。“你老婆可真夠寬容的,”說著她轉過身從床頭櫃上拿了一本書在我眼前晃著說,“商哥,我在這本小說裏看見一個與你一模一樣的人,真是一模一樣的!”我接過書翻了翻,是一本官場小說,便隨手扔在了地上,嘴裏嘟囔著說:“這不可能。”她爬到我的身上嬌柔地說:“是真的,這本小說裏的主人公太像你了,我剛看時都懷疑這本小說是不是你寫的,結果不是你,是一個叫何許人的人寫的。”“何許人這個筆名起得好,”我將她壓在身下說,“其實人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何許人也,你說,對不對?”“你老板也不知道嗎?”她推開我,起身點了一支煙問。“當然,他如果知道他是誰,就不會落得這個下場了。”我奪過她嘴裏的煙深吸一口說。“可是我覺得案子好像有眉目了,不像一開始哄哄得那麽厲害了,我的姐妹裏有陪省領導吃飯的,也有陪市領導吃飯的,她們都說你老板的案子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一直納悶,這怎麽可能呢?”她一臉疑惑地說。“這有什麽不可能的,有錢能使鬼推磨,我老板的老婆一直在北京活動,不瞞你說,連專案組副組長的兒子都被拿下了,收了錢,當然要辦事了。”我吐了一個煙圈說。“你的老板娘還真不簡單,這要花多少錢才能擺平專案組副組長的兒子?”“至少一百萬,”我不假思索地說,說完就後悔了,連忙叮囑道,“這可是絕密,千萬別對外人說,一旦泄露出去,不光我老板沒救了,連老板娘也要搭進去,說不定還要連累專案組裏的一些人。”“商哥,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說完她一骨碌下了床,光著屁股去了洗手間。


    清晨,陽光從百葉窗的縫裏偷偷地爬進來,人們戴著麵具又開始了一天的掙紮,她已經出去了,說是有演出,讓我乖乖地在家等她,我懶得起床,一直賴在床上矇矇矓矓地似睡非睡,腦海中像演電影拉片子一樣不停地拋出一堆扭曲的東西。我感覺自己很像海灘上一根被扒了皮的樹枝,被衝得光滑而潔白,又像掉進了一個無底深淵的夢境裏,心裏恐怖極了。


    沒過幾天,我老板的案子急轉直下,又抓進去很多人,老板娘因行賄被雙規了,而且連專案組也換了人。我預感到大勢已去,心裏既害怕又迷茫,根本不敢直麵自己的存在,隻想用性發泄內心的鬱積。但是她不僅對我越來越冷淡,而且最後一次*時,我發現她雪白的大腿上有一個被男人深吮過的嘴唇印,我知道她又有了新的男人,便醋海翻波地和她吵了一架。那天晚上吵後,我一連好幾天沒去她家,她也沒再聯係我,應該說在我接觸過的女人中,她的確是別有風味的


    ,起始是花叢中的一朵嫣紅,越品越覺得是最精粹的一滴金黃色的花蜜。那天吵完後本想就此分手的,結果隻幾日不見便情不自禁地將車開到了她家樓下,但是我萬萬沒想到,敲開門,房間已經換了主人,聲稱先前租房子的女孩已經搬走了。於是我便撥她的手機,竟然一直關機。我心裏既失落,又沮喪,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開著車,不知不覺開到了黑水河畔,剛好是周末,黑水河浴場有許多情侶在水中嬉戲,我羨慕地凝視著水麵,突然發現三點紫色比基尼裹著一個熟悉的倩影,正咯咯笑著躺在一個紅色救生圈上,那個倩影太像張曼玉了,不是她,還能是誰?但是讓我大吃一驚的是,和她一起嬉戲的男人竟然是市長的秘書,我當時就癱坐在草坪邊的休閑椅上,心想,壞了,我竟然中了老大死對頭的美人計……


    說句心裏話,我一直將商政看做我生命中的一種幻象,而且我一直試圖用小說將這種幻象表現出來。但是並不是想表現商政經曆了些什麽,而是想通過內心世界的挖掘揭示出商政感受到了些什麽。我不知道商政心中是不是也有一種生命不可分割的幻象,我隻知道相對於真實的商政來說,我早就創造出一個虛擬的商政,現在他隻存在於我的幻象中,我堅信,通過我對那些關於商政傳聞的整理,那個在我內心深處虛擬出來的商政,一定會獨立出我的心靈,成為一個既像我又像商政的人。但是我在整理過程中,卻被這些傳聞深深刺痛了,我發現傳聞猶如眼睛,當人們津津樂道商政那些所謂秘密之時,傳播者內心的險惡也隨著傳聞散布出來,以至於聽者無不窺視到他們內心深處最不可告人的東西,當然我在搜集這些傳聞時不知不覺地加入到窺視者的行列,讓我震驚的是我所窺視的那些最不可告人的東西,都存在於我內心深處的角落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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