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來一直煩躁,大概是萬事開頭難的道理,今天服裝設計師的事總算敲定了,我心裏由衷地高興。


    五月花製服製衣有限公司背靠東州美術學院服裝設計係,技術力量可謂強大,我有了一種堂吉?珂德式的勇氣。不過我的心靈深處仍然不踏實,總覺得這是一個動人的令人目眩的童話,一次冒險的誘惑。這種誘惑能讓我這個曆經磨難的人胸中還洶湧出詩情,心懷詩情能做商人嗎?或許宋老板中途變卦就發現了我胸中洶湧的詩情?我這幾天被這詩情攪得睡不著覺。我肉體上潰爛著傷口,此時在潰爛的傷口上已經長出心靈的花朵,這花朵是藥還是詩情?昨天再也回不去了,明天尚不能跨入門檻,今天是如此漫長,好在對昨天的戀情已經變為今天的詩情,而且正轉化為對明天的激情,而我從來都是用激情直麵激流的。


    在人生的旅途上,有些激流是要衝過去的,而有些激流卻衝不得,隻能退回來。張國昌不懂這一點,他要衝過李國藩這個激流,而李國藩周圍布滿了漩渦,大大小小的漩渦。這些漩渦都能調動張國昌的激情。李國藩知道,張國昌做夢都想取而代之。李國藩首先給張國昌做夢的機會,讓張國昌感到實現這夢僅一步之遙,然後給張國昌實現這個夢的舞台。不過這舞台是李國藩搭的,他知道這台子倒的“死穴”。


    於是,張國昌行動了,他和孟麗華到北京找了一個泰鬥級的人物,供著這個人吃,供著這個人喝,供著這個人玩,這個人有病張國昌還派專人伺候在榻前。老泰鬥感動了,答應幫張國昌運作。


    第一步是把李國藩調走,當然要調一個讓李國藩滿意的地方。在清江省,除了東州以外,最好的城市就是濱海市了。小小的濱海當然不在李國藩的眼裏了。李國藩的目標是清江省,這是張國昌沒有想到的,他沒想到一個五十七八歲的人還有那麽大的上進心。


    第二步當然是取而代之了。然而在張國昌操作第一步的時候就在李國藩麵前露了馬腳。李國藩用同樣的辦法也去了北京,拜會了老泰鬥。於是這個老泰鬥就像一個壞法官一樣,吃了被告吃原告,利用李國藩與張國昌之間的矛盾,做起了漁翁。這一點李國藩看穿了,張國昌卻蒙在鼓裏。


    與此同時,李國藩不停地派張國昌去香港談項目。李國藩也學起了北京的老泰鬥,一方麵張國昌可以從香港引進大量外資,另一方麵張國昌在賭場上又可以越陷越深。應該說,薑還是老的辣,李國藩在香港早就安插了人。張國昌每次進賭場,上賭船,都有人在後麵尾隨跟蹤錄像,真可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張國昌在賭桌上牛氣衝天的時候,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已經落入李國藩設好的圈套。


    很快省委書記陸清的辦公桌上就擺了一封證據確鑿的匿名信和一盤錄像帶。陸清看著匿名信和錄像帶雙眉緊鎖,怒目圓睜。


    陸清發怒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張國昌的耳朵裏。張國昌原本想逃的,去美國,他去美國的簽證還有一個多月才到期。然而他太自信了,他認為在清江省沒有他擺不平的事。人是很不容易認輸的。那年的夏天,真是個多事的季節,張國昌已經預感到危險的來臨,但又心存幻想。


    出事的那天早晨,我去接他上班。他和孟麗華把我叫到客廳。張國昌欲言又止。那些天我也預感到要出什麽事,很多人的眼光都有些異樣,最後還是孟麗華先開口了。


    “雷默,你大哥是個好人,這些年為東州老百姓沒少幹事,可是有人要整他,說他在香港豪賭。我告訴你根本沒這些事,是別有用心的人栽贓他,你要多加小心,好好保護你大哥。”


    我聽了以後心情很複雜,心想都到這個時候了,孟麗華還不跟我講實話。我用心敷衍著。說實在的,我當時也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麽,我那時甚至不知道什麽是“雙規”。


    那天早上是我最後一次接張國昌,一個非常普通的早晨,太陽還像往常一樣明亮,習慣了嘈雜的城裏人,行色匆匆地穿行在大街小巷,沒有人留意牆角那一縷陽光。


    在辦公室,張國昌用一個上午批完了所有的文件,足有五十多份,然後他去李國藩辦公室匯報工作。我仍然接待著一個又一個訪客,一切進行得自自然然。


    張國昌在李國藩的辦公室有說有笑,足足坐了一個多小時,而事後我才知道,當時李國藩早已知道即將雙規張國昌的時間,可見李國藩用權之法收放自如,深藏不露,綿裏藏針。張國昌本想逼宮禪讓,李國藩卻來個將計就計。笑不過是悲劇的另一種腔調。此時,李國藩非常得意,他心裏在暗笑、嘲笑、狂笑。


    中午,張國昌沒在政府吃飯,他讓我送他回家。在他家樓下,他讓我通知市建委主任俞可平和市財政局局長史英赫到他家來一趟。然後我送他上樓,一直送他進了屋關上了門。我沒料到這竟是我和張國昌的最後一麵。


    在他家樓下,我給俞可平和史英赫打了手機電話。我心裏很清楚俞可平是張國昌賭博的“向導”,史應赫是張國昌賭博的“出納”。


    在這個時候,張國昌找這兩個人隻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攻守同盟。然而一切都太晚了,晚上十點鍾這三個人就一起被省紀委雙規了。當時張國昌正在四春閣大酒店宴請國家環保局的領導,他接到省委書記陸清的秘書吳汀的電話,說陸書記找他有急事,讓他馬上去陸書記辦公室。平時張國昌與吳汀就稱兄道弟,還經常在一起吃飯,陸書記找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事。


    “吳汀,陸書記找我有什麽事?”張國昌試探地問。


    “不知道。”吳汀冷漠地說。


    這使張國昌內心有了一些不安,因為以前陸書記找自己,也都是吳汀通知,憑兩個人的交情,吳汀大都告訴他陸書記找他什麽事。可今天吳汀不假思索地說不知道。張國昌雖然很冷靜,但內心世界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張國昌知道吳汀是最喜歡吃黃魚的,一家三口都愛吃,或者說隻吃黃魚,其它魚類一律不吃。黃魚必須是活的,新鮮的,因此,每次請吳汀吃飯,張國昌都備好黃魚和善烹黃魚的廚師。有一次在鶴鳴春大酒店請吳汀一家三口吃飯,我安排的菜譜上沒有黃魚,被張國昌大罵一頓,最後,宋老板差人現買的黃魚,因此,我對這個吳秘書的印象並不太好。


    張國昌接到吳汀的電話看了看表,已經是夜裏十點鍾了。父親的身體不好,我沒有陪張國昌。張國昌一進省委書記陸清的辦公室就被專案組雙規了。據說,張國昌很鎮定,還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在電話裏他對孟麗華說,我會對組織講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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