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鄒嫻輕掀眼臉,自不安穩的睡夢中清醒過來,此時鬧鍾上的時針已指著七點。她猛然一驚地彈身而起,頓時發現自己處身於偌大的臥室裏。


    是他抱她進來的!


    她欣喜地掀被下床,急衝進客房,想跟丈夫說句話,取得他的諒解。但東陽斜灑的房間內空無一人,隻有一疊被他摺得整齊的床被,靜躺在那張藍白條紋的單人床上。


    原來他早就出門了!鄒嫻背倚門框而立,勉力拂去即將淌出的淚,沒精打彩地來到衣櫃前,拉開木門檢視衣物一番。


    櫃裏缺了一套他不常穿的灰色係西裝、一套休閑棉衫及中型旅行袋。鄒嫻了解他是不願去吵她,才會動這個衣櫃裏的衣服的。


    望著裏麵掛著一排排的舊衣裳,她抬手順了衣料一下,然後慢慢地停在一套男用黃卡其大學服上。她若有所思地觸摸質料粗糙的襯衫衣袖,再往右探向懸在一旁的高中女生製服,以食指順著黑色百褶裙的褶線而下。


    她怔然望著衣櫃裏那兩套年少時期的衣物,感慨萬分地合上衣櫃門。


    青澀的秘密並沒有隨著緊閉的門留在衣櫃裏,反而持續地鑽出縫隙,撩撥她的記憶。


    鄒嫻倒走向床沿,旋身撲向那張單人床,抓過他躺了一夜的枕頭緊摟在懷裏,將臉頰慢慢地偎了進去。鄒嫻一直不明白,為何愛了那麽多年,甚至終於成了他的枕邊人之後,卻還是不敢對他放開自己?


    她把枕頭當成老公,彷佛緊挨著她的是那片撫慰人心的胸膛,喃喃自語地告白著:


    “允中!我多希望能再回到讀高中的日子,如果那時我能有足夠的勇氣對你坦承心裏感受的話,該多好?”


    ◎◎◎


    那年鄒嫻十八歲,就讀於一所知名女子高中二年級。


    鄒嫻文靜、討人憐的麵貌本該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無奈,被動與木訥的個性卻讓她在與朋友交往時,注定得多吃一些苦頭。


    功課不頂好也不頂差的她沒有什麽脾氣,喜怒哀樂不明顯,風頭不夠健,再加上過分回避大眾,使得她難惹人注意。


    其實不能引人注意應該不是天大的罪,但處在熱血年少階段,若性子孤僻,外加處世中立,又不肯加入小團體的話,那準遇不上幾個投契的朋友可以談天,即使勉強去談,也頓覺索然無味。


    所以每當下課,帶著青春熱力的同學,不是三五成群、嬉笑怒罵地步出校門,便是掛著愛情滋潤的靦腆笑容獨自奔向站崗的男朋友,唯獨鄒嫻靜靜地走出校門,低頭數著人行道上的紅磚,逕自挪近站牌處搭車。


    她左手提了一隻裝著啦啦隊道具材料的袋子,右手撐著一把細致的花傘,踩著一雙黑頭鞋,輕躍過地上一攤攤的積水,來到人群外圍。


    天雨路滑,車子一向難等,人愈來愈稠密,車班卻拖得嚴重。此刻雨已轉細,她為求方便,隻好將傘合起,麵無表情地站在槽雜的人群之中。


    她無聲無息地站在四、五位高談闊論的學姊身邊,不到十分鍾,便被人重重地踩了一腳。


    踩到她的人很快地轉頭,訝然說道:“啊!對不起,把你的鞋子都踩髒了。”


    鞋子被踩事小,但引來不少人的側目,令鄒嫻心裏發了涼。鄒嫻臉紅地看著眼前的女孩,認出她是誰後,慌張地說:“沒關係,不礙事的。”


    對方衝著她綻放一個開朗的笑,半嗔怪半疼惜地說:“還說不礙事,瞧你痛得臉都皺成一團了。來,過來學姊這裏站吧,免得我講話一興奮起來,活蹦亂跳,又去踩疼你了。”


    鄒嫻順從地照著她的話做。她下意識地把頭垂得低低的,不敢公然仰視對方。


    這個學姊名叫範薑雲,是畢聯會主席,也是學校裏第一號的風雲人物,不論學業或校外活動,無不搞得有聲有色。倘若她們學校要推舉校花的話,非此人莫屬。


    不過鄒嫻之所以對她印象深刻的原因並非她顯赫的名聲,而是因為她恰巧是隔壁鄰居牟家大兒子──牟允中──的女朋友。


    範薑雲見她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露出一個自討沒趣的表情,便回頭繼續和同學們聊天。


    她們吱喳的聲音沸騰得直上樹梢,一旁的鄒嫻不得不將她們的對話聽入耳──“範薑,你真的要跟我們去看電影啊!你那個讀t大的男朋友不是會來載你嗎?”


    “那又如何?男朋友歸男朋友,又不是非得天天栓在一起。而且他今天一定又要逼我去圖書館念書了!天啊,今天是禮拜六,我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你要放他鴿子嗎?”


    “當然不了,我怎麽敢?你們陪我等他一下,好不好?”


    “不行啦!跟c中那一票人約好要看第一場的,哪有等的時間?而且這部片子那麽賣座,不早去根本畫不到好座位。我看還是我們先去好了,你呢,就在這裏等他,然後叫他載你來找我們。”


    “不行!我怎麽能見色忘友。況且就他一個大學生,他不尷尬,我倒覺得弩扭。”


    話雖是這麽說,但範薑雲無意露出的炫耀口吻可一點都不別扭。“反正我不要他跟就對了……啊,有了!”


    範薑雲突然轉頭瞄向鄒嫻的身後,不顧旁人耳朵的分貝承受力有多大,扯嗓就嚷起來了,“小胖,你的公路局要等比較久,對不對?你可不可以跟我男朋友解釋一下,說我臨時有事?”


    “可以是可以,但我的車很準時的,最遲一點就會來。”小胖回答。


    “放心啦!今天交通那麽壅塞,那班車會準時到才奇跡哩,更何況他騎車,一下子就會到的。小胖,你要幫我編個好一點的藉口哦,而上千萬不能讓他知道我溜去看電影!”


    “好啦!好啦!”小胖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她。


    姓範薑的女孩這才高興地咧著嘴和同學走了。


    那些女孩一走後,鄒嫻的四周也頓時安靜了些。她所等的公車一連來了兩班,第一班因為已近超載邊緣,過站不停成了司機大人的權利;第二班雖然往前開了幾公尺,但好歹煞住了輪子,不過擁擠的情況是掙得下來、擠不上去。


    鄒嫻見狀,隻好打消主意,和其他大失所望的乘客改等下班車了。


    這時,鄒嫻原本站的位置已被緩緩馳來的一輛機車占據了,跨坐在機車上的騎上穿了一件防水的靛青風衣,套著皮靴的雙腿直直地伸出,平踏在濕漉漉的地麵,穩當地撐著車身。


    隻見他大手一抬撥開安全帽的擋風鏡片,雙肘輕鬆自在地抵在儀表板上,磚頭和那個叫小胖的女生講話。不一會兒,他斜著腦袋沉思半晌,足足五秒之後才點一下頭,然後將手微微抬起,算是對吞下一喉唾液的小胖致謝,扭頭就端視正前方。


    就在他準備抬腳發動車子時,那雙黑眸不經意地和鄒嫻謹慎的目光接觸了。


    一抹詫異閃過他的眼底,沒多久他發車騎近鄒嫻,在她身邊停了下來,衝著她說了句,“上車吧,我載你回家。”說完,還順手派上一件雨衣給她。


    彷佛他手裏拿的是一捆黃色炸彈,神經質的鄒嫻驚嚇過度地往後退了一大步,斷然拒絕。“不,我要搭公車。”


    他不以為忤,態度依舊坦然,拎著雨衣的手晃了晃,催促著,“不要那麽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趕快穿上雨衣跨上車!這個時候你要搭車回家,起碼得拖上兩個小時。”


    鄒嫻咬著唇往右瞥了一眼,注意到那個叫小胖的學姊擺出了看門鬥牛犬的架式,眯著一雙精悍狹長的眼睛,緊迫盯人地瞅著她和眼前這位騎士的舉動。


    於是,她回頭啞著嗓子再次凜然拒絕。“我沒要回家,我是要去別的地方。”


    騎上將寬肩輕聳一下,“那也沒關係,我還是可以載你去。”


    鄒嫻知道對方是好意要讓他搭便車,沒別的意思,但她不想讓那個小胖學姊有碎嘴質疑的機會。


    鄒嫻為難地說:“對不起,我穿著學生裙,不好坐……”


    “放心!這場雨早把大家的心情搞得一團糟,沒人有那種閑工夫管你坐姿雅不雅觀的。”


    說著,他將黃色雨衣用力往鄒嫻那個方向一抖後,敏捷的雙手從雨衣尾端直探到頂口,像套麻布袋似地,一聲不吭地往鄒嫻的頭上罩了去。


    鄒嫻來不及反應,等到她要抬起雨傘和袋子時,才發現自己的行動已被雨衣所縛。


    如果她要脫去這件雨衣,勢必得鬆開手裏的東西,要不,將它們放在濕淋淋的地上;要不,放在他的車後座。


    眾目睽睽之下,兩者皆非明智之舉!鄒嫻進退維穀。


    牟允中不明白鄒嫻的顧慮,頗為無辜地眨著眼,接受她的怒視。“怎麽了?是我這輛二輪車的椅墊裏埋了一排鋼釘,還是你當真這麽難伺候?”他雙手環胸,似乎打算在這綿雨下跟她窮耗。


    看來,她雖固執,但硬不過眼前的人。


    鄒嫻深吸了一口氣後,瞄了一眼“小胖鬥牛犬”,不帶勁地說:“我上車就是了。”


    他聞言瞬間綻了一個滿意的微笑,彎身取過她手上的東西掛在車頭邊,再遞上一頂安全帽給她。


    可憐的鄒嫻像根半截黃香蕉,連跨帶跳地上了他的車,雙手從雨衣袖子裏鑽了出來後,又不知往哪兒擱,因為他這輛機車的屁股沒扶把!


    “你抱好我的腰,免得失去重心。”他微側過頭提醒她。


    鄒嫻伸著十指猶豫半天,最後決定將它們擱在自己的大腿上。


    隻是當車子飆出去時,鄒嫻的腦袋因為慣性定律的作用,差點往後仰翻了出去,她急忙揪住他鼓起的風衣。


    老天彷佛存心要為難她似地,在她驚魂末定時,機車騎到路口處又猛地來了一個大回彎,讓鄒嫻的一半身子斜掛在車體外。


    這時,鄒嫻才認命地抱住牟允中的腰,強將身子扳正到安全的角度內。等到她稍喘口氣趴在牟允中的背上時,猛然想起那個小胖學姊,正要回頭時,牟允中又是一個大彎往右拐去,讓她錯失觀察對方表情的機會。


    她心悸了一秒,隨即一想,管他的,又不是她主動要牟允中載她一程,別人要怎麽想,不是她能控製的。


    但這種率性的想法在她嚴謹慣了的腦袋裏待不住,沒多久,她趁等候綠燈的當口兒,鬆開放在他腰間的手,“我看你放我在這裏下車好了。”


    牟允中回頭看了她一眼,“在這裏?”


    “嗯!”她微點頭,嚐試不讓失望留在臉上。“我要去美術社買一些顏料,可是前麵是單行道你過不去。”


    “稍微繞一下路就好了。店又沒那麽早打烊,你不差那幾分鍾吧!抓好!”說著,綠燈一亮,他再度發動車子了。


    見他執意孤行,鄒嫻頓時咬緊了下唇,但怎料心底的喜悅竟是多過懊惱。


    牟允中將車子停在一家頗具規模的美術杜前。鄒嫻不等他跨下車,罩著一身雨衣和安全帽就直往店裏走去。


    但在門口而被他的叫聲留住了,“等一下。你穿那樣進去,打算搶劫啊!”


    他兩步趕上她,解下她的安全帽後,抓住她雨衣的肩部朝天用力一掀。


    鄒嫻的手臂跟著他的施力方向朝上舉了起來,不到兩秒,雨衣便被脫去。


    於是,她一臉清湯掛麵,瘦弱的肩頭掛著一袋書包,呆站一隅的模樣,像極了一個迷路的小學生。


    牟允中隻顧著收拾雨衣,頭也不抬地說:“你現在可以進去了。我把車停妥,再去找你。”


    鄒嫻對他的命令毫無異議,身子一旋,便走進店裏。她在廣告顏料架邊徘徊好一陣子,無意識地挑了幾個顏色,最後眼光落到深綠色的瓶罐上,這讓她酸澀的心倏地糾結起來。


    有一首耳熟能詳的英文歌──愛是憂鬱,作詞者利用顏色來表達一段沒有回報的愛戀情愫。


    藍色代表憂鬱,紅色代表懊悔,而綠色便是嫉妒。


    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怎麽回事,討厭自己剛才為何沒堅持要牟允中走,現在搞得滿腹的酸楚,吃味的妒意大啃她的心脾。


    “你還差幾種顏色?”他人站在她身後問。


    鄒嫻恍然一醒,不敢回視,隻能繼續仰頭看著最上排的罐子,“就一種!”說著踮起腳尖,伸手要取那瓶金色的顏料。


    見她夠不到,他輕鬆為她效勞了,沒將那罐顏料遞給她,反而取走她手中的六罐顏料,問:“缺畫紙嗎?”


    鄒嫻蹙著眉,搖了搖頭,“不,家裏有。”


    “好,那我們去結帳。”他大步走在前頭。


    “我來付帳就好。”鄒嫻急急地跟在他後麵大喊。


    他一臉玩味地回頭的她,老實的說:“當然是由你付了,我又不是凱得能到處亂散財。”


    鄒嫻的臉頓時紅得跟粒軟柿一樣,隻要他再多說一句話,那層“熟”得發燙的薄皮可就要爛掉了。


    步出美術杜後,騎樓外已下起滂沱大雨,這讓牟允中的嘴角迅速下撇。“要命!下這麽大的雨啊!”


    鄒嫻的臉也不由得跟著他的語氣垮下。


    他回頭看她一眼,問:“一點半了。你應該還沒吃飯吧?”


    她搖搖頭。“我都是回家吃。”


    “但現在你回不去了。瞧這股雨勢,就算中山北路不淹水,我的車也絕爬不上坡。


    這樣好了,你打通電話回家,說要在外麵吃飯好了。”


    “這……”鄒嫻一臉為難地看著他,“我不知道怎麽跟爸說。”


    “說你人在外麵,被雨困住了,等雨小一點再回去。”他交臂倚著騎樓的梁柱,將一枚硬幣丟進公用電話,再將手上的話筒遞給她。


    她睨了他一眼,自我掙紮一番才接過話筒,撥了家裏的電話號碼。


    來接她電話的是鄒奶奶。


    “奶奶,我是小嫻。我現在人在外麵,雨下很大,因為怕塞車……”鄒嫻吞吞吐吐大半天,還是沒講出重點。


    牟允中大手一抓,接過那支話筒,幫她解釋,“鄒奶奶啊!我是隔壁的允中啦!鄒嫻現在跟我在一起。雨太大了,車不好等,我叫她別急著回去,免得感冒。是!您安心啦,我會送她到家的。回頭見了。”說完,他單手輕鬆將話筒擱回原處,轉身對她攤開大手。“這不是搞定了嗎?走吧!咱們去吃飯。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麽?”


    鄒嫻搖搖頭。


    “我知道有家便宜又大碗的簡餐屋,吃撐了以後還可以賴在那兒喝泡沫紅茶,夠我們打發這個無聊的午後了。”他說完,逕自走在她前麵。


    鄒嫻不表意見地跟在他後麵,但心裏對他那一句“無聊的午後”是在意得要命。她“無聊乏味”不是她這成的錯,是他自己硬要扮“俠客”的。


    所以吃飯時,她根本不敢看他,明知這會讓場麵更僵、更無聊,但她就是裝不出若無其事的臉孔。


    牟允中倒一點也不介意她的木訥寡言,隻是他天生不信邪,非得哄她說話不可。


    他咕嚕咕嚕地吸進最後一團麵條,大力嚼著柔韌帶勁的牛肉後,又將湯碗送到嘴邊,解決掉那碗清湯牛肉麵,然後才說:“我要來罐啤酒。你想喝點什麽?”


    她低著下頷,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麵上,含糊應他一句,“隨便。”


    “喔!那你也來罐啤酒吧!”


    鄒嫻一聽,喉頭頓時被湯匙裏的蔥花給梗住了。


    她一手捂著嘴,另一隻拿著湯匙的手在半空中揮啊揮的,趕在他起身前冒出一句,“不……不要啤酒。”


    他半抬著屁股而立,張著無辜的眼看著她,“咦?是你說隨便的。”


    “隨便不包括啤酒。”她快速瞄了眼貼在牆上的飲料目錄,順口說:“柳橙汁好丁。”


    “那你早說不就結了!”


    他離座一會兒,回來時,手上多了兩杯果汁飲料,皆是柳橙汁。


    鄒嫻瞄了一眼他遞上的果汁,沒問他為何臨時改變上意。


    他露出一記無邪的笑,主動解釋,“我忘了這裏不賣酒。”然後將杯裏的吸管一抽,開始“牛飲”起來。


    鄒嫻愣愣地看著外表斯文的他很不斯文地解決了那杯果汁,半晌,才又低頭吃麵。


    她的這碗麵雖是小碗的,卻仍超出她平常食量的一倍,由於家中有條“不留盤中飧”的規矩,下咽的食物即使堆到她咽喉處,她也不敢輕言放棄。


    牟允中看到最後於心不忍,趁她掏出手帕擦汗之際,快速端起她那剩了四分之一的麵,“看你這樣硬撐會讓我得急性胃炎的。我看還是我幫你解決吧!”


    不給她說不的機會,他三口之內扒得碗底朝天。當他將碗推開時,鄒嫻的筷子甚至還沒離手哩!


    服務生將餐盤收走後,鄒嫻總算囁嚅地冒出一句,“謝謝。”


    “小事一件,我還占了你四分之一的便宜哩。不過,你比我女朋友好太多了。她在我麵前吃東西時,食量小得跟隻麻雀一樣,我這大胃王就是被她訓練出來的。”


    鄒嫻勉強跟著他笑了兩聲。然後,又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頓了好久,才說了一句,“你女朋友在我們學校很出名哦!”


    他不以為然地聳聳肩,“那是因為她愛出風頭,喜歡四處風騷。”然而他話裏所含的疼惜是大過責備的。“聯考就快到了,她還玩得那麽凶,真拿她沒轍。”


    “我想她一定會上第一誌願的。”


    “喲,你對她那麽有信心啊!我可沒你那麽有把握。我們國中時念同一所學校,她的成績比我還好,那時誰也料不到她會晚一年才上高中。”


    “你放心吧!她每次模擬考成績都很好的。”


    牟允中聞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我沒想到會有女生這麽注意她。我們學校裏正大吹‘愛人同誌風’,沒想到這股風潮也蔓延到高中了。”


    鄒嫻頓時啞口無言,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合理的藉口。“她……是我們班同學的直屬學姊,而且每次大考後,學校都會公布成績,因為……她好幾次都是全校前十名,所以……”


    “所以要你們不注意也難。”他見她發窘的模樣,連忙接口。“哎哎哎!別緊張,我不過是開個小玩笑罷了。”然後巧妙地轉了話題,指向她座位旁的紙袋問:“你是啦啦隊的?”


    鄒嫻連忙搖晃兩隻手。“不是,我根本沒有運動細胞。啦啦隊的人隻管練習舞步,道具則是我們在做。”


    “什麽樣的道具?”


    “尼龍線球。”


    “哈!這是我在行的,每年我注定得幫她做兩顆。如果你不想做的話,我幫你完成。”


    “喔,不。我可以自己完成的。”


    牟允中快速瞥了鄒嫻一眼,有感而發的說:“噯,還是你這種個性好,不像範薑,那麽愛撒嬌、耍賴。”


    “你們男生不就喜歡女孩子跟你們撒嬌嗎?”鄒嫻脫口而出。


    牟允中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出聲,悅耳的嗓音很是動人。“鄒嫻,你不點破,我還真沒注意到呢!你看我們男人就喜歡虐待自己。譬如我明知道範薑今天放我鴿子,我還當著她同學的麵裝傻。”


    鄒嫻的身子頓時伸直,訝然脫口問道:“你知道她去了哪裏!”


    “不知道,反正她不是去別校的社團,就是去看電影。至於家裏有事,那全是臨時瞎編出來的藉口。”


    “你不氣?”鄒嫻覺得自己希望他說是。


    “當然氣,但想想好像也逼她緊了點。”


    “可是她那樣騙你,太不應該了。”鄒嫻的口吻突然變得相當苛責。


    牟允中聞言眄了鄒嫻一眼,五指在桌上彈了一下才說:“說得也是。我幹嘛那麽循規蹈矩啊!走,咱們看電影去。”


    “看電影……”方才義正辭嚴的鄒嫻頓時縮小聲音地說:“不行,雨一小我就要回家。”


    “別扭扭捏捏的,你應該多接觸異性朋友。改天我介紹一些學校的朋友給你認識,但你今天姑且將就我,實習一下如何不害怕異性。”


    鄒嫻拚命甩著頭和手。“不要,我不要實習。”


    他不顧她過度的反應,箝住她的手腕,拉她起身。“不實習也可以,算是陪我耗掉這個下午,好不好?”


    鄒嫻聽出他話裏的沮喪,這才知道,原來他還是很在意範薑雲放他鴿子的這件事。


    “好……吧!但你得收回要介紹朋友給我的那句話。”


    他咯咯笑出聲,“不介紹就不介紹。走吧,咱們往西門町殺去!”


    “我不要去西門町。”


    “為什麽不去西門町?”


    因為範薑雲會在那裏!她可不想找麻煩。“嗯……那裏人太多,太擁擠了。”


    “擠才好啊!你可以乘機擠回去,即使踩到別人的後腳跟,也沒人會變臉。”


    “可是我覺得很不妥……”鄒嫻說著要摔開他緊掐住腕間的手。


    但他握得更緊,拎起她的書包斜背上身後,便拖著她朝門口走去。“別再可是了,如果夠快的話,說不定能趕上第二場電影。”


    鄒嫻拗不過他,隻好順了他。


    她一路上忐忑不安,抵達西門町電影街時,還懸著一顆心四處張望,等到他們掐著半截票,終於踏進黑壓壓一片的戲院後,她才大大鬆一口氣,同時安慰自己,範薑雲看的是第一場的電影,待這場戲散後,也應該遠離此地了。


    整整兩個小時,她盯著銀幕,與牟允中靜坐在黑暗中,一點一滴慢慢地搜集這難能可貴的一次經驗。


    當他們再次隨著人潮走出戲院、重見光明時,已近五點,雨也不再下了。


    鄒嫻靜靜地站在他的機車旁,側頭關心地看著雙眼泛紅的牟允中掏出手帕大牌鼻水。


    良久,她謹慎地探問:“你……還好吧?”


    他瞥她一眼,將手帕塞回褲袋裏,啞著嗓子從實地說:“不好。這出戲真是天殺的感人。你還真堅強,一滴淚都沒流。”


    鄒嫻心虛地低下了頭。事實上,她如蜜的心思全都繞在他身上,雀躍萬分都來不及,怎可能有餘心看電影,更遑論掉淚了!


    “我……我也有哭啊,隻不過是把淚往心底流。”她小聲地說,一語雙關,但牟允中忙著抬出自己的機車,沒去留心聽她說話。


    當他將注意力轉回她身上時,臉上已是一片開朗。“趁雨停的時候,我們趕快回家吧!”說著拍了拍身後的皮椅催她上車。


    鄒嫻很快上前,跨坐上去,小心翼翼地將裙子夾好。不料,一聲驚呼從前方傳來,差點讓鄒嫻跌下地。


    她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牟允中!你怎麽會在這裏?”範薑雲從一群人中奔了過來,抓著機車把手,吃驚地瞄了鄒嫻一眼。


    牟允中本來是很高興和女朋友碰上麵的,但聽出她語帶責難,笑眼頓時撤回。


    “你又怎麽會在這裏?”他平靜地反問她,還刻意瞄了她身後一票的男生、女生,注意到他們已換了便服。


    範薑雲不想自己理虧在先,反而義正辭嚴地質問他:“她是什麽人?”


    “你學妹。”牟允中的口氣更淡了。


    “我看製服也知道!我要問的是,她是你的什麽人?怎能穿著製服任陌生人亂載!”


    “學姊,我……”鄒嫻想出聲解釋,但被牟允中的話打斷了。


    “她沒有任人亂載。我們是鄰居,認識了十幾年。範薑,你放開我機車的把手。我們得回家了。”


    “牟允中!那我呢?”範薑雲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就丟下我不理嗎?”


    “你怎麽來,就怎麽回去。”


    “不,我看我還是自己搭車回去好了。”鄒嫻囁嚅地插進一句話,便要下車。


    範薑雲頗滿意地點了點頭,對鄒嫻擠出一個頗具風度的笑容。


    但是牟允中強抓過鄒嫻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回頭對她說:“你不行下車,我答應過你奶奶要送你到家的。”然後轉頭說:“範薑,講點理,我晚上再掛電話給你。”


    當著眾人的麵,範薑雲是怎麽也咽不下這口氣。“你如果把我丟在這裏的話,就別再打電話給我了。”


    牟允中雙眉齊揚,據唇不發一話地挪動兩腿,將機車往後滑,接著龍頭一轉,載著一臉惶恐的鄒嫻離去。


    約莫四十分鍾後,牟允中的機車在鄒家大門前熄了火。


    鄒嫻足一踏地,便緊張地對他說:“對不起。”


    牟允中輕綻了一個微笑,“幹嘛說對不起,你又沒做錯事。”


    “可是你女朋友似乎很生氣。”


    牟允中神色凝重地歎了口氣。“就讓她氣,氣完了她自然會想通。好了,你不用擔心我的事,趕快進去吧。”


    鄒嫻還想再說些話,但他已舉手跟她道再見。她隻好從書包裏掏出一串鑰匙,開門進去。


    她合上大鐵門時,沒有馬上移步,反而背抵著門,聆聽他發動車子的引擎,少頃,那轟隆隆的引擎在圍牆另一側熄滅,開門聲隱約響起,尾隨著的便是穩當的關門聲。


    鄒嫻確定他也進入家門時,才慢踱著步履,朝前方的大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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