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妍半睡半醒地躺了一個半小時後,被遠處傳來的吟唱聲驚醒。


    她下床走到窗邊,此時天色已暗,往遠方望去,處處是萬家燈火,景致很是溫馨,尤其伴著居民和諧一致的祝禱祈音,別有一番新奇的異國韻味。


    鄒妍駐足聆聽了十分鍾後,轉身走向法式梳妝台。


    這個精雕細琢的梳妝台很女性化,也很美麗,讓任何女人見了都會壓抑不住衝動地上前仔細粉綴自己,好讓容顏能美得匹配上這張華貴的桌子。


    鄒妍的心也癢了起來,猶豫片刻,她鬆開自己的發髻,任蓬鬆的長發順脊而下。


    她握住長柄圓梳的手一緊,拿起梳子開始梳理一頭長發。


    不久,一個年輕美麗的女人就在鏡前浮現了。鄒妍麵對鏡中的自己笑了笑,心情不再沉鬱。


    突然間,她有股衝動,想把自己弄得更亮麗一點,心才動起來,她的手就已拿起美容包,可惜掏了半天隻找出隔離霜、防曬粉底和一條口紅。


    天啊!真是時不我予!鄒妍想著,她偶爾想在一個男人麵前展露自己的美色,竟然連工具都寥寥可數,看來隻好克難一點了。


    粉底打勻後,鄒妍將淡色口紅輕輕抹在白巾上,再用上了色的白巾代替腮紅,刷上了兩頓,這樣就不會讓她白得像個鬼了。


    幾分鍾後,鄒妍丟下口紅,對著鏡子抿一下粉唇,斜眼瞄了眼差強人意的成果。


    歎口氣,她起身拉開大衣櫃,拿出帶在身邊唯一的洋裝套上。由於她沒帶高跟鞋,隻好將就原來的這一雙。鄒妍懶得在鏡前轉一圈,以免再度打擊自信心,隻是苦著一張臉,隨手抓起眼鏡戴上,旋身快步而出。


    ☆☆☆


    三樓透天陽台的餐廳裏。


    阿瑪濟德懶散地斜倚在沙發上,高碩的身子讓撐著他的家具看來渺小得可憐。


    他的肘輕抵著椅臂,修長的大手無力地撐著腦袋,強迫自己別再意誌消沉。


    但他不甘心地狠咒,去他的一見鍾情!阿瑪濟德,你的眼睛瞎了不成,什麽女人不好著迷,偏撿個渾身帶刺的母刺蝟來愛!


    他深吸一口氣,伸手為自己的空杯注滿果汁後,不顧在座同伴的-竣,逕自將果汁一仰灌下喉嚨,然後了無生氣地瞥了一眼坐在對麵、大嚼羊排的吉夏。


    樂觀、開朗的吉夏矮二哥半個頭,也比二哥胖了些,但他的魅力全來自他討喜的臉孔與流利的口才。有些女人不怕男人不帥,就怕男人不願耍嘴皮說些甜言蜜語,而吉夏就是有吸引此種女人的磁性。


    “阿瑪,這道菜真是棒歪了,哪天把大廚借給我開開宴會用吧!我好久沒吃到這麽道地的薄荷醬了。瞧瞧這羊排的嫩勁,我給你的大廚打滿分,十全十美!”


    “嗯!吃得習慣就好。”阿瑪濟德閑閑地應了一句,“還能吃的話,我叫人再送一盤上來。”


    “不了!”吉夏抬手婉謝,“我最近又胖了些,得控製食量,不然哪一天把美女壓垮,可就糗大了。真是奇怪,我跟沙烏岱是同一個媽生的,為什麽他就沒有這種煩惱?”


    阿瑪濟德點了根煙深吸一口,再輕輕吐出煙霧,然後調侃弟弟:“我也覺得奇怪,你跟他同是大媽生的,為什麽就你特別受女人青睞?”


    “沒辦法,本人就是有這種致命的吸引力!不過話說回來,來找我的女人個個有特色,不論環肥或燕瘦,我都抵抗不了,既然抵抗不了,就照單全收了,又不是我去搶、去偷或勾搭良家婦女,我才不管別人怎麽說哩。而且我絕對不會像你一樣虐待自己,非得‘月光’那一型的女人不可。”吉夏說完,也點了一根煙,吞雲吐霧起來。他輕鬆地將打火機丟到鋪了絲巾的桌麵,下意識地拎拎自己的褲頭,仿佛對自己節製的飲食非常滿意。


    阿瑪濟德閑言,緩緩地評道:“這倒是真的。”話裏,努起性感的薄嘴唇,叼在嘴緣的煙不由得上揚,讓他英挺的麵容帶了幾分邪氣與狂浪,但他本人從來不清楚自己有這種迷死女人的本錢。


    而在女人堆裏混慣了的吉複卻是清楚得很,倘若阿瑪濟德放開來玩的話,做弟弟的他哪有這麽吃香。


    吉夏少年時也曾埋怨過,為什麽阿瑪濟德會帥得這麽與眾不同,在人群之中,他永遠是鶴立雞群、令人望塵莫及的那一個!氣質高雅不說,允文允武的英姿連他這個弟弟都崇拜得要死。吉夏小的時候甚至希望自己的生母也是那個帶有維吾兒族血統的哈薩克美女呢!


    想起小時候的愚蠢,吉夏不禁放聲笑了出來。他笑得很無邪,簡直與他的本性差了十萬八千裏,不過這就是他與眾不同的地方,女人愛死他的無邪了。


    吉夏端起咖啡,啜了一口,“什麽是真的?你真的打算當一輩子單身漢?小心被某人嘮叨個沒完!”


    “拜托!我從沒說過不討老婆,都是你在別人麵前東扯西扯,閑話才會傳回宮裏。”


    “這全是因為你太不積極了。想想看,沙烏岱這一生已注定沒有生育能力了,而他又堅決指定你是他的繼承人,以你三十三歲的高齡還能孤家寡人的過活,全是因為父王還健在。日後若有什麽不測的話,這個重責大任你是根本推脫不掉的。”


    “別說了!這一切都還是未定數,我目前隻管自己的事,而你,則是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了,閑事莫管!”阿瑪濟德不耐煩地斥道,心裏則對弟弟的話耿耿於懷。


    沙烏岱結婚十餘年,討了三任老婆,膝下仍無子,所以很認命地接受這個事實。


    不過,阿瑪濟德卻一點也不喜歡兄長的決走,他又不是不知道他這個做弟弟的一個月犯一次的毛病。


    吉夏吃了閉門羹,隻好嘻皮笑臉地聳聳肩。“算了,我多說隻有惹人嫌罷了。


    但是我想有件事你還是得知道。”


    “有關明天國宴的事?”


    吉夏懶懶地將頭一點,“沒錯。”


    阿瑪濟德斜睨弟弟一眼。“幹嘛?外交部的事一向由你全權處理,即使發生天大的事也跟我沒關係。”


    “可是國宴舉行地點是由你管的啊!而且有些重要的經界人士與會,你這個經濟部長不出麵招待,有點說不過去!”


    “我還在年休中!”阿瑪濟德賊賊地衝著弟弟微笑。


    “阿瑪,你聽我說,這件事是很重要的,我若沒辦好這件事,會被父主宰的。


    反正你就到場晃一下,露個臉就好。”


    “請沙烏岱出席吧!他比較有分量。”


    “不行!”吉夏一急,音量不禁抬高,他趕忙握緊拳頭低頭暗擊自己的手掌。


    “拜托,為什麽一向口若懸河的我碰上自己的兄弟就行不通呢?”


    “兄弟,原因有二。第一,那是因為你對外人比對我們有耐性得多;第二,你的把戲我們早摸得一清二楚了,若自己人都會被你訛騙成功的話,這些年的兄弟是當假的嗎?”阿瑪濟德停頓半秒,眯眼看了夾在指縫的一截煙頭,抖掉煙灰後,上身往前傾,一隻手臂橫在桌上,語帶威脅地說:“所以你最好一次把話說清楚,你們到底在搞什麽名堂?”


    吉夏將煙往嘴裏一塞,漫不經心地轉著手指上的戒指。“這場國宴其實是沙烏岱提議的,不過真正的用意是想幫你挑個合意的對象。所以,你得出席,否則就會害我們背上浪費公帑的罪名。”


    “你去死吧!鬼才會參加這種幼稚的招親大會。還有,所有費用由你和沙烏岱負擔,因為這是你們出的餿主意。”


    “阿瑪濟德……”


    吉夏還想再說什麽,一名服務生拿著行動電話走近他們。吉夏不由分說地搶過行動電話,隨口就應,一秒後,他將電話遞給阿瑪濟德。


    “哪!櫃台找你。”說著,他繞到阿瑪濟德的左側,雙手搭上哥哥的椅背,打算采取強迫收聽的計策。


    阿瑪濟德將電話接過手後,以大手捂住左耳,躲開弟弟的糾纏。


    “嗯……是嗎?她有說找我的原因嗎?喔!好,我知道了,沒關係,你還是帶她上來好了,我會當麵問她的。”


    收線後,阿瑪濟德將電話遞給服務生,待他退下後,轉頭豎起大拇指朝另一桌比了下,對吉夏說這:“吉夏,麻煩你先移駕至另一桌,好嗎?”


    “為什麽?”吉夏一愣。


    “我有朋友來。”


    吉夏蹙起眉頭,不悅地說:“是我先到的,他可以加人我們啊!”


    “容我提醒你,你是不請自來。更重要的一點是,我不要你加人我們!”阿瑪濟德輕抬食指,示意服務人員將吉夏的餐盤撤去。


    “稍安勿躁,我煙還沒抽完。”吉夏從服務生手中搶下餐盤,往桌上一放,將半截煙置於餐盤周邊,堅持地表明態度。


    服務生左右為難,兩邊都不願得罪,最後他還是聰明地麵向老板。


    阿瑪濟德一手拿起餐盤,放到服務生手上。


    “好了,吉夏,我老實跟你說,和我有約的是位女士,如果你真的想幫我,那就成全我這一次。”


    吉夏詫異不已,整張臉滑稽得有趣。“哈!哈!你終於開竅了。關係到哪裏了?”


    “少胡扯了!對方已經訂婚,我們至多隻能當朋友。”阿瑪濟德三言兩語帶過,揮手要趕吉夏走。


    “不成,不成,要我現在走,可以,但你得答應我明天不落跑。”


    “我會出席的,盡管我認為沒那個必要。現在,請你趕快離開,我不希望還得多費唇舌跟人家介紹你這位花花公子。”


    “怕我太帥,把她拐跑是不是?”


    “不是,是因為沒必要,她不會在這裏久留。”阿瑪濟德淡淡地笑著。


    吉夏雖然一臉嬉笑,但銳眼仍注意到阿瑪濟德黑色的眼底一閃而過的銀色光芒。


    這是隻有家人才知道的秘密,當阿瑪濟德眼睛泛起金輝時,表示他喜樂的心充滿期待若是銀色時,則顯示他的心情跌進了穀底。


    吉夏眼見已達成此行的目的,聰明人見好就收。“好啦!我這就離開。別忘記明晚的事!”他站起身,整理一下西裝,旋身快步離去,任亞麻白頭罩在他肩後飄揚。


    阿瑪濟德不吭氣,靜靜地看著服務生收拾餐盤,整理桌子。


    時間巧得恰到好處,服務人員剛走,他遠遠瞧見一名美麗纖細的女子踏進餐廳。


    他注意到她外觀的改變,垂在肩上的頭發如黑絹般閃閃發亮;他也注意到她換了一件長袖的小領洋裝,更注意到她緊張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然後右肘一彎,小手保護似地搭在另一隻手臂上。


    她在緊張!為了什麽?


    是因為不習慣這麽多男人對她投射的愛慕眼光,還是害怕即將與他會麵?既然如此,她又為何主動來找他?阿瑪濟德默默地坐在一隅,思忖著。


    他不急著上前迎接她,因為這樣才可以肆無忌憚地以眼光捕捉她的美麗,而不引起她的尷尬。


    她眾裏尋人的模樣有些焦急與不安,良久,她溜轉的眼珠才與他接觸,瞬間,她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極淺又短暫,幾乎比曇花一現還快。


    於是,他站起來,迎接她的來到。


    “鄒小姐,真高興你肯賞光,讓我陪你吃這頓飯。午後小眠一下讓你看來神采奕奕,截然不同。”


    鄒妍聽出他暗暗調侃她善變,雙頰倏地轉紅。“如果你還是很介意我下午無禮冒犯了你的那件事的話,我可以自己用膳。”


    好一個自尊心超強的女人!“當然不是,請別生氣,我有個教人吃不消的壞習慣,總是愛調侃人。這樣好了,我請你這餐飯,以表示歉意。”


    “不,該我請的。”鄒妍可是點都不願意占這個人的便宜。


    “好!那就由你請。”他的態度倒爽快,直截了當地招來侍者要了一份菜單,大手翻,菜單就搬開在她眼前。


    鄒妍看著五花八門的法式菜肴,頭又要昏了。她將菜單往前一挪,說:“請你隨意點。我隻要一份青蔬沙拉、奶油麵包和香菇濃湯就好。”


    阿瑪濟德眉挑,試探的問:“你是素食主義者?”


    鄒妍的心很低沉,暗自深吸一口氣後,坦然麵對他。“我不是,隻是不喜歡吃肉。”


    “喔!那算你運氣好,本飯店別的不能,最能迎合初到此地的觀光客的口味。


    不過你若是在鄉聞旅行,準會挨餓。”


    “是啊!所幸我隻要再住一天就可以回家了。”鄒妍莫名地冒出這句話後,氣氛隨之凍結起來。


    他麵不改色,專注地看著菜單,對她的話充耳不聞,然後又適時地開口:“我們這裏還有特別為素食主義者準備的蔬菜派及烤香茄,如果你不嫌多的話,各來一客如何?”


    鄒妍考慮了一下,大眼圓睜地點點頭。“好啊!”


    結果,他每樣菜各點兩客,跟著她一起吃了起來。


    剛開始,無人開口,兩人的眼睛都是向著同一個方向望去。天上的月皎潔得不可思議,教鄒妍癡愣了好幾秒,她想著家人,想著同事,想著不知人在何方的牟定中,暗問他是否也是這樣凝視著月。不過,他恐怕會嗤之以鼻的說:拜月是姑娘家的事!


    想到這裏,她猛然回神,見阿瑪濟德饒富興味地瞅著她。“怎麽?想著愛人?”


    她回他一個尷尬的笑,低頭喝湯,不做正麵答覆。


    阿瑪濟德不在乎地繼續說:“你的眼睛很漂亮,用平光眼鏡遮起來有些可惜。”


    鄒妍正要將湯匙往嘴裏送,聽他這麽直來橫往的說話,手不禁抖了一下。“謝謝,不過這不幹你的事吧?”


    “是不幹!我隻是把個人感想告訴你罷了。而且你本人似乎不太習慣那副眼鏡,既大又累贅。我就不懂,你幹嘛要跟自己過不去。”


    鄒妍掙紮地考慮了幾秒,大概是虛榮心作祟吧,她輕輕摘下眼鏡,擱在一邊。


    阿瑪濟德強迫自己別凝視她,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正快速地跳動著,一股激亢從他的喉頭往上湧,他甚至感覺到自己的眼睫毛是濕濡的。這些情況全都是因為他強烈地要她,他要她永遠留在此地,要她也用激情回報他。


    但是,此刻的她像極了一攤冷水,讓他不敢貿然上前。


    這一刻,他剛始質疑阿拉的用意。既然上天讓他遇見她,為何又要他坐視她的離開?這種失望,猶如在他熱烈的心上插一把刀,他根本無力反擊。這頓飯,阿瑪濟德吃得一點都不痛快,自我的掙紮讓他換上了一副冷酷的麵孔。


    鄒妍能感覺到他的變化,抬眼謹慎地瞥了他一眼,注意到他瞳孔的中心點不再漾著金芒,反而呈現流波似的銀光,蘊含了某種謎樣的情緒。一時之間,她傻住了,不禁脫口輕喃:“你的眼睛會變色!下午時是黑帶金,現在卻是黑帶銀。”


    他拭了拭唇,將餐巾放在桌麵,“也許是光線太暗的關係吧!現在是晚上。”


    鄒妍接受他的回答,畢竟她的疑問並不重要,隻是個話題的引子罷了。“我想你我既然有緣成為朋友,你或許能告訴我你多大吧。”


    阿瑪濟德倒有點後悔主動成為她的朋友,因為他並不想安分地做她的朋友。他簡單地應了句:“三十三。”隨即目不轉睛的凝視她。


    鄒妍尷尬地躲過他的審視,但眼前的男人挾著一般奇特的魅力吸引她、以眼神愛撫她,搞得她全身不自在。她雖不再是個小女孩,卻從沒麵對過這麽直接而強烈的感情,因此有點不知所措。她好希望能問問牟定中的意思,但他早閃得無蹤無影,所以她決定拿這個莫須有的未婚夫當擋箭牌。鄒妍堅信,隻要對方不逾界,她相信自己也不會傻到去勾引眼前的男人。


    她扯唇要笑,嘴角卻僵硬得像被強力膠黏住般,牽動不得。“喔,那你比我的未婚夫長兩歲。”


    “是嗎?”她隨意的閑扯無異雪上加霜,讓他的臉色愈發難看。


    “一點都沒錯,兩歲。”


    對於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以婚約在身的話題來點明彼此的界線,阿瑪濟德已漸生不耐,於是開門見山的說:“老實說,打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帶你上床。”


    鄒妍被沙拉醬裏的芥菜子梗到了,她輕咳幾聲,以為自己聽錯了,眉頭深鎖地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問:“對不起,你說你想帶我上哪裏?”


    “上床!”阿瑪濟德咬文嚼字似地重複。


    她表情一凜,防備心頓起。“為什麽?”


    “當然是享樂做愛嘛!難道你以為我會找你下西洋棋嗎?”他斜掃她的領口一眼,目光不客氣地在她突出的胸線徘徊。


    很奇怪,聽他如此大膽的邀請,鄒妍並不訝異,她下意識地將兩臂攏緊,右手不停地扭著沙拉,盤裏的生菜葉都快被她的叉子戳得稀爛了。“可是……我已經是個快要結婚的女人了。”


    “我知道,所以不會讓你吃半點虧。我隻求一夜,一夜後,我會送你一百萬美金做為禮物。”他的口氣沒有半點祈求,隻有傲慢。


    鄒妍想都沒有想過這種電影版的桃色交易竟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她需要一點時問讓自己清醒些。


    其實,他若不提錢的話,鄒妍也許會答應,但是一扯上了錢,她就覺得出錢買娼的人最可鄙。她不想淪落到親生母親那般的下場,鄒雋易把她這個連生父都不知是誰的私生子當成千金小姐養,她就更該自愛自重,絕對不能出賣自己,向欲望低頭。


    “我恐怕值不了那麽多錢,所以你還是找別人吧!”她冷冷地回答。


    “你沒生氣。”


    “我該生氣嗎?”


    阿瑪濟德傾身越過桌麵,輕聲說道:“該,照你的個性你當然該,而且也該有深受冒犯的表情。但是你卻沒有!這意味著什麽呢?”


    “沒有意味任何事,隻除了‘不’!”


    “錯!隻除了‘要’!你也想要,但你做不出來,因為你自詡是個好人家出身的女兒,這麽做等於是賣淫。”


    “這種事本來就是賣淫。你不能因為我拒絕你齷齪的提議,就惱羞成怒地指責我!”


    鄒妍站起來,狠狠地將餐巾甩在湯碗裏。她氣得雙手打顫,好不容易才從皮包裏掏出鈔票,胡亂地丟在桌上,顧不得眾人詫異的眼光,她扭身小跑步地逃離他,像極一隻從惡狠口中逃生的小羔羊,死命地向前衝。


    阿瑪濟德無意抬眼凝視她,隻是坐在那兒苦笑,笑自己傻。他告訴自己,這樣做鐵定能摧毀她對自己最後一絲的好感吧!


    他起身要離去,低頭注意到她倉皇逃離所撇下的眼鏡,他不假思索地拿了起來,連同桌上的鈔票,一齊交給上前問候他的侍者,請他找個時間再把錢和眼鏡轉送回鄒妍的手裏。


    他很快地揮去臉上的陰霾,換上如沐春風的笑臉走過用膳的人群,仿佛剛才發生的那一幕僅是女人在撒潑,跟情人鬧鬧情緒罷了。一直到地邁出餐廳,瞥見守在餐廳門口的吉夏,他臉上的笑容才瞬間收斂了起來。


    “你怎麽還沒走?”他不悅地問。


    “等你一起回去啊。”吉夏別具用心地瞥了二哥一眼,“我終於知道你迷‘她’哪一點了。”


    “很抱歉,我現在不想提她!”


    “你剛才還在大庭廣眾下跟她求愛哩,怎麽這一秒就不認帳了?!”


    “吉夏,我警告你!”阿瑪濟德用力抓起吉夏的前襟,狠狠地將他推向牆壁,威脅道:“你想吃我的拳頭,是不是?”


    “老實說,如果能激起你的男子氣概的話,我倒不介意。”吉夏無視阿瑪濟德的威逼,逕自道:“你看上的女人算是個貨色,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迷人。你注意到她白亞麻洋裝下的奶子了嗎?雖然不大,但配上她的纖腰和豐臀,卻很賞心悅目。


    我打賭她還是處女,如果你不要的話,我樂意現在上去接收,也許過了這一晚,她會賴走不走呢!”


    “你下輩子吧!”阿瑪濟德握緊拳頭往吉夏的下顎接了過去,吉夏痛得慘叫一聲。“你若敢動她一根寒毛,我跟你如同仇敵。”


    吉夏沒想到阿瑪濟德會真的揮拳而出,他抬手輕拭滲血的嘴角,低聲地說:


    “我跟你開玩笑,你竟玩真的!阿瑪濟德,你瘋了嗎?”


    “不許你打她的主意!”


    “我是在為你打主意耶!”


    “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我的事免你費神。”阿瑪濟德冷漠道。


    吉夏被他駭人的表情懾服了,一會兒才說:“算我多管閑事。現在,我們可以回家去了嗎?”


    阿瑪濟德鬆開吉夏的前襟,不吭一聲地走在他前頭,步履輕得像一隻貓。


    吉夏自知說話過了火,也不敢再惹二哥,隻好尾隨在後。上了車後,他也是躲得遠遠的,甘願不顧禮節地要法索跟著阿瑪濟德坐後座,自己則擠坐在阿裏的身旁。


    一路上大家沉默寡言,愛交際的吉夏憋不住氣,拉上前後座之間的隔音玻璃,對阿裏說:“阿裏,我哥哥今天的情緒不太穩哦!是我算錯日子了,還是今天才是他該發作的日子?”


    開著車的阿裏莫名地睇了吉夏一眼。“殿下,原諒我不懂您的意思。不過,昨天的確是阿瑪濟德殿下發病的日子。”


    “喔!那倒稀奇了,他今天的行為可一點都不正常。瞧,這傷還是他造成的,就為了個女人,差點把我俊逸的臉打歪!我看啊,你今天辛苦些,把他看牢點,搞不好他半夜起來宰了我,我可……”


    咱一聲,隔音玻璃被人猛地拉開,阿瑪濟德陰沉地說:“吉夏,這輛車是我的,就算要關上隔音玻璃,也輪不到你來動手。”,吉夏匆匆與阿裏交換眼神,給他一個“我沒說錯”的表情。


    突然,阿瑪濟德傾下身子抱住頭。


    法索大吃一驚,“殿下,您怎麽了?”?。


    “我頭好疼。”阿瑪濟德吃力地應了一句,便不再吭氣。


    法索急忙打開酒櫃,從中拿出鎮定劑,倒了些開水遞上前,但反被主子粗魯地推開,水濺得法索一身都是,而藥丸也飛得無影無蹤。


    “把它拿走。”阿瑪濟德不耐地大吼。


    吉夏回頭,關心地勸道:“阿瑪,吃下去對你比較好。”


    “豬操龜兒子!你給我閉上鳥嘴!”阿瑪濟德搶過法索手上的水杯,往吉夏那個方向潑了過去。


    吉夏忍無可忍,抖掉衣服上的水珠後,命令阿裏靠邊停車。他閉門下車而大步走到後車門,門把一拉,對著裏麵的兄弟說道:“我受夠你了,阿瑪濟德!我隻不過是開個小玩笑罷了,又不會真的上她,你認識那個女人還不到一天,就翻臉不認親兄弟了,你不要把我惹毛,否則我……”


    “否則怎麽樣?”阿瑪濟德邪笑地反問。“告訴你,我已經等她一輩子了,沒有人可以擁有她!”


    等她一輩子!吉夏盯著老哥幡然一變的表情,正要開口說“你不是阿瑪濟德”時,對方快了他一步,長臂橫過一臉驚慌的法索猛地拉上門,成功地把他擋在門外,然後冷酷地命令阿裏開車。


    吉夏在車後追了一陣,知道不可能追得上,於是扯喉大喊:“阿裏!看緊地,他又回來了!”


    煞住腳步,吉夏狠狠地揪開頭罩,心裏直後悔去招惹阿瑪濟德,把他逼到嫉妒的瘋狂邊緣,才會讓另一個“他”有隙可趁!


    吉夏決定先趕回宮裏再說。他舉手攔計程車。


    回到父王的行宮,吉夏認為應該先找沙烏岱商量。他找了半天,最後才發現大哥已在阿瑪濟德的舊房裏。


    隻見阿瑪濟德安靜地躺在床上,其沉睡的無害模樣讓吉夏想起了年少的二哥。


    “阿瑪濟德怎麽了?”他慢步上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確定他是不是在裝睡。


    “昏過去了。”沙烏岱回答他。“大概是太累了。法索說他從早上到現在隻吃一餐。”


    吉夏將大哥拉到一旁,憂心衝仲地說:“沙烏岱,阿瑪濟德不太對勁。”大家都知道“不太對勁”這句話代表的含意。


    “哦!是嗎?我看是你多心了。他一進門就先跟我請安,我還問他有關明天宴會的事,他雖不高興,仍是點了頭,談吐態度都很正常,隻是氣色差了些。”


    為了慎重起見,吉夏將事情始末講給大哥聽……


    “阿瑪濟德看上了一個女的,而她長得和月光有些雷同!你說的可是真的?沒半點加油添醋?”沙烏岱好奇地問。


    “我幹嘛無事生波啊!阿瑪就是把他自己的房間讓給她住,才會回這裏的。不信的話,你自己去看。不過得快,她隻住兩夜,後天就要回國結婚了。”


    “所以阿瑪濟德才這麽沮喪?”


    “不是沮喪,是絕望。”吉夏慎重地糾正大哥的話。“而他又不肯去改變事實。”


    “這種既成的事實,他就算想,也沒立場去強留人家。”沙烏岱也同意阿瑪濟德的作法。


    “話不是這麽說,剛開始還是對方主動找他一起用餐的。後來是阿瑪開價說要嫖她,才把她氣跑的。如果不是他不正常的話,他會做這種事嗎?”


    “嫖妓嗎?那還真的不像他。不過既然隻是一個長得漂亮的妓女,不要也罷。”


    原來說了半天,沙烏岱還是不當一回事,吉夏氣得不得了。“錯,錯,錯!就是因為她不是妓女,所以她才會那麽生氣。沙烏岱,拜托你,相信我一次好嗎?阿瑪濟德是真的動了心了。如果我們不把她留下來,阿瑪濟德就等著哭死!或者,我們派人跟蹤她,再找人暗中宰掉她的準老公,等她當了寡婦後,阿瑪濟德不就有機會了?”


    “你出的這是什麽餿主意啊!我們出去吧,別在這裏吵他。”沙烏岱拉著吉夏離開,留下法索和阿裏陪著阿瑪濟德。


    吉夏被大哥的態度惹得惱火,推開他的手,冷冷地說:“不管你們了!本人要出去避難了。當然,最好別發生任何事,若是真的發生事情的話,別怪我沒事先警告你。”說著,他旋身離去。


    ☆☆☆


    入夜後,阿瑪濟德從睡夢中醒來,睡在床角落的法索被主子吵醒,睡眼征忪地問:“殿下,您要上哪去?”


    “小解。”


    法索應了一聲,又放心地倒了回去,也就沒注意主子是朝門走去,而非自己專用的盥洗間。


    阿瑪濟德微笑地走在通亮的回廊上,途中遇見幾位剛做完工作的禦仆,他們紛紛朝他行禮,但大夥都沒注意到有任何異狀,而到現在為止,阿瑪濟德也的確沒做出任何嚇人的舉動。


    他走到回廊的盡頭,拐了個彎,來到行宮南冀的一間房門前。由於門沒上閂,他輕輕推門而入,悄無聲息地走向寢室盡頭,站在床邊,默默地盯著沙烏岱熟睡的模樣。他的嘴角輕輕揚起,眼光瞄到小桌上的水果盤後,便被盤子上鑲著紅寶石的水果刀吸引,他抬起刀子,在空中拋轉兩圈,重新握緊刀柄,跪在沙烏岱的床上,慢條斯理地以刀玩弄沙烏岱的八字胡,然後再將冰冷的刀鋒橫抵在他的脖子上,刮搔著皮膚。


    沙烏岱猛地一驚,張眼醒來,當他瞟見弟弟以刀抵著自己時,不禁愣住了。


    “阿瑪濟德!你……這是幹什麽?”他結舌地問,想挪身又礙於鋒刃不生眼。


    對方慢慢站起身,居高臨下地鄙視床上的人,邪笑道:“也該是我做自己的時候了。聽清楚,小子,我不是阿瑪濟德!”


    沙烏岱恢複神智後,凜然地問:“那麽你是何方神聖?”


    “何方神聖?!哈,本人非神非聖,是一個毋需向俗人稱名道姓的鬼。阿瑪濟德可能早就知道我是誰了,可惜他從未對你們說過。哈!因為他跟我一樣貪圖美色,皆被月光迷住了,不忍燒掉那幅畫,才讓我有時間修煉成魔。”


    沙烏岱麵色愀然,啞聲說:“你是巴克!”


    “巴克!”對方聞言不禁狂笑兩聲。“不!沙烏岱,你的腦筋直了點。我才不是你三弟,那個阿瑪濟德早夭的孿生弟弟。我就是我,不是別人。不過有件事可以說給你明白,巴克的確是被我帶走的,因為我需要他的命來滋養,最後再藉著他的力量以侵犯阿瑪濟德。”


    “你為什麽要如此加害於人?”沙烏岱冷靜地抬手將刀鋒挪離一。


    “你不害人,還是有人會加害於你;不是你做錯了事,而是你倒楣、活該!這道理,你懂嗎?反正巴克生下來注定就是要死的,我隻是搶先一步罷了。”


    “你這麽做的目的何在?”


    “沙烏岱,你也太自大了吧!你憑什麽要我有問必答!”他耍賴地反擊。


    “就憑你現在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你想要我幫你達成目的,不是嗎?你到底為什麽要如此侵擾阿瑪濟德?”


    “哼!因為他德行高,而我最愛找德行高的人的麻煩。告訴你一件小秘密,在今天以前,你的寶貝弟弟在心境上根本就是一個童男,三十三歲的小男生!不過,拜吉夏之賜,把他所有的貪嗔癡怨逼了出來,我才有現身說話的一天。你說,這不是天助我也是什麽?”


    “這哪是天助!根本是被你瞎摸上的。”


    “沙烏岱,你最好別逞強,我氣極起來,照樣可以用阿瑪濟德的手宰了你。想想看,兄弟鬩牆的笑話傳了出去,會有多難聽啊!”


    “那你最好趕快說明來意。”沙烏岱咬牙切齒地說。


    “很簡單。我要你把阿瑪濟德看上的女人綁回宮裏來。”


    “就這樣?”


    “就這樣!很簡單是不是?隻要我能得到她,就不會有任何傷亡;換句話說,隻有她能救阿瑪濟德。”


    “你是說,隻要讓你得到她,你就會放了阿瑪濟德。”


    “沒錯!”


    “那麽那個女孩的下場呢?”


    對方將刀收回,往自己的左掌心刺了下去,鮮血汨汨流出,滴在沙烏岱的白色床單上。


    沙烏岱想別開頭去,他不忍見弟弟的肉體被這個魔鬼殘害,但他仍舊無動於衷地看著對方淌血的手掌,因為他不能讓眼前的人透視他的脆弱。


    對方邪惡地笑了一下,英俊的臉龐流露出致命的危險。“這種事跟賭博一樣,是有賺有賠的。你要我放了阿瑪濟德,就算穩操勝券了。畢竟他是你的手足、你在乎的人,對嗎?”


    “這倒是。但我和你談了這麽久,還是不知道自己在跟誰打交道,如果你算男子漢的話,就報出名來。”


    “少拿話激我!我是個鬼,鬼哪來的男子漢之分。不過告訴你本人的大名也無妨,畢竟你又治我不了。我是傑麥,傑麥.哈利法,月光的丈夫。滿意了嗎?”


    沙烏岱對這們答案並不驚訝,但他仍是疑信參半。“不!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什麽非要得到那個女孩不可?難道她就是月光?”沙烏岱隨便扯著,想套“傑麥”的話。


    傑麥神秘地笑-笑。“這個等日後謎底揭曉時,你就知道了。我要走了!”


    “等一下!”沙烏岱喊道,“形容一下你自己,譬如你的長相。”


    對力嘲謔似地哼道:“我已經很久沒見過自己的屍體了。俗話說:生不認魂,死不認屍。你算問錯人了。”他將刀摔在桌上,扭頭就朝門走去。“我走了,明天月升東殿時,我希望她會在我的房裏。”


    “你的房裏?”沙烏岱諷刺地詰問。


    “好,我改個詞,我希望她在阿瑪濟德的房裏等我,行了嗎?沙烏岱,你別太得意!記住,阿瑪濟德還在我手中,我要他死是件輕而易舉的事。”他抬起仍淌著血的手掌提醒沙烏岱。


    “但阿瑪濟德若死,你也沒機會接近那個女孩,是嗎?魔鬼向來不談蝕本的生意的。”沙烏岱旁敲側擊。


    “傑麥”沒有回應,隻是拉開門,慢步踱了出去。


    沙烏岱從一數到十,然後起身套上便服,迅速地衝出房門,跟在血跡後麵來到阿瑪濟德的房間。


    他推門而入,邁步至床帷邊,隻見阿瑪濟德好端端地躺在床上,除了他右掌帶著血跡的傷口證明剛剛不是夢境外,一切平靜得像沒發生過任何事。


    沙烏岱歎了口氣,蹲下身子搖醒熟睡的法索,要他起來為阿瑪濟德包紮傷處。


    而他則待在這個房裏,直到天亮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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