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進了我們這場子,你便為自己取個花名兒吧~”文姨絹帕輕甩,一股子嫵媚感隨著搖曳而生,“沒念過書也沒什麽打緊,取個什麽帶著‘風、花、雪、月’之類的名字便足夠了,咱的客人啊,都吃這一套~”


    某姑娘昂起一張麵無表情的倔強臉,木然出聲:“金富貴。”


    …………


    京城玉華樓,一舞一琴動天下。


    各個都是姿色上好的佳人們,又各個都有著連丞相大人都讚不絕口的才藝。


    有的是彈得一手好琴,有的是下得一手好棋,還有人,是驚鴻一舞動四方。


    咳咳,隻可惜,雖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兒們,這舞姿絕妙的姑娘,卻從未以真容露於世前。


    隻是花名兒喚作——金富貴。


    ……


    “唉,你說,這金富貴該不是什麽大老爺們兒吧?否則怎麽能將那長劍舞得那般瀟灑利落?”


    “那人家身段也很窈窕啊,怎麽就大老爺們兒了?”


    “那會不會是個什麽醜女?或者麵上長了痦子?否則這都三年了,怎麽就從未露過真容?”


    旁邊嘰嘰喳喳聲未停,金富貴卻已經停下了腳步。


    衣著樸素又沒上妝的金富貴原本隻是準備出門打個醬油,卻正好瞥見了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


    罷了罷了,今日大約是出門未看黃曆吧。


    扭頭就回了房。


    世人都說這金富貴真容可買賣千金,但偏偏這丫頭常常以素顏相貌出門買東西,隻是太過清秀,並未多惹人眼。


    金富貴回了房坐下,腦袋撐在雙手上,直勾勾地望著窗外發呆。


    這都第三年了,自己怎麽就還沒等到吳侍郎前來呢?這玉華樓向來以姿容和才情出名,來這贖清倌們的官員更是不少,可怎麽就從未等到他?


    眼中刀劍之光一閃而過,金富貴麵上又重新恢複了淡然。


    ……


    “富貴啊,你可真是我們玉華樓的招牌啊!”文姨笑盈盈地走過來,手中原本的濁玉扇已經換成了冰翠玉製的,扇骨澄澈透亮,一看就是好東西。


    金富貴倒是一如既往的木然。


    雖是戴著麵紗,但每次起舞,金富貴也不知是對自己要求太高還是怎的,連麵紗下的表情都是極為到位,這若隱若現的笑容,欲遮還羞的樣貌,也惹得不少人更是對這麵容好奇。


    可每每從台上下來之後,仿佛臉上的表情就已經用盡,此時的金富貴就成了一整個的木團子。


    文姨見金富貴沒有說話,又繼續嘖嘖歎著:“你瞧你,每次下台就跟我欠你錢似的,怎麽還木著個臉?罷了罷了,今日點你登台的是吳侍郎,你可得好好把握住了,這家夥可是正兒八經的金主。咱們樓裏上一個初雪姑娘,就被他以三千兩贖出去,好吃好喝地在家裏供著,別提多幸福了。”


    金富貴眸色微動,臉上總算多了一絲表情:“是嗎?文姨也希望我被贖出去?”


    文姨麵色尷尬了一瞬,又賠著笑臉:“那怎麽能呢!你可是我們的活招牌啊!”


    金富貴不動聲色地回頭梳妝,在文姨看不到的角度,唇角勾起了嘲諷的笑容:這文姨的小侄女也善舞,隻可惜自打自己進來,這小姑娘就再沒了被人點名登台的機會。這文姨啊,估計巴不得自己被人贖走呢,好歹能撈上一筆。


    梳妝過後重新戴上了麵紗,笑容自心底蔓延到臉上:既然他來了,是該好好舞上一曲了。


    長袖輕搖,步搖輕擺,金富貴踩著曲調就衣袂飄飄。


    仿佛入了無人之境,金富貴這曲,舞姿精妙,身形姣好,連帶著文姨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漏了她哪個步子,後悔終生。


    一曲終了,滿堂喝彩。


    而金富貴仿若無事兒人一般,不驚,不喜,更是連眉梢都未曾動一下,隻是站在台上,直勾勾地看著某一處。


    對,那處坐著的,正是油光滿麵,身形肥碩的吳侍郎。


    這吳侍郎被這美人兒盯著,心中更是驚豔不已。上次贖回去的初雪已經很是驚豔了,沒想到三年未來,今日這個姑娘竟是比當年的初雪還要驚豔三分。


    妙,當真是絕妙的佳人兒。


    “五千兩……”吳侍郎果真出手了,五千兩銀票唰唰抽出,文姨的眸子瞬間亮了一下。


    金富貴唇角微勾,好,很好。


    被買走的姑娘,通常當晚就跟著買主走了,剩下的行李會由文姨收拾好,給她們送過去。


    可自己向吳侍郎邁出的步子才剛啟了第一步,就聽得身後一人陡然出聲:“兩萬兩。”


    腳步微頓,眼中惱色一閃而過。


    “哎呀,這不是秦公子麽?怎麽,今日對這丫頭也有興趣?”文姨諂笑著上前,沒想到這丫頭居然能賣到兩萬兩?!這下可真是大撈了一筆。


    吳侍郎嘴角抽了抽,看著站在對麵風輕雲淡的秦公子,嗬,若是別人,自己指不定還得為了這美人搶一搶,可這燕王世子,將來妥妥的燕王,向來紈絝跋扈,自己又算哪根蔥?


    罷了罷了,惹不起惹不起。吳侍郎糯糯地縮回了手裏的銀票。


    金富貴差點兒白眼翻上了天:截胡的?吳侍郎你倒是繼續搶啊!被人奪臉麵了,沒看見麽!


    然後自己居然就真的被這莫名冒出來的秦公子給贖回了府邸。


    看著麵前青磚紅瓦、富麗堂皇的世子府,金富貴卻是滿目蒼涼。


    自打滿家被抄之後,殺掉吳侍郎就成了自己活著的唯一意義。


    那現在又算什麽?報仇失敗,還被一個莫名其妙的人贖了身,然後為他尋歡作樂,淒涼一生?


    不,金富貴不要這樣的生活。


    支開了身邊的丫鬟們,在世子府裏精美的房梁上,金富貴木然地懸了一根跳舞用的飄帶。


    “楚涵意,雖然我倆並未成親,但比起這紈絝世子,我還是留著清白的身子給你吧。”咬牙蹬了凳子,滿麵都是決然。


    “嘭”地一聲,金富貴幾乎還沒有感受到什麽痛苦,就聽見門被人踹開,然後有人飛起又輕飄飄地把自己接了下來。


    “咳咳……”金富貴沒忍住,咳了兩聲,麵前這人卻是冷笑:“嗬,我當是什麽絕色,沒想到也就一般。”


    金富貴沒有戴麵紗,剛剛又卸了妝,自然不是什麽絕色。


    秦鴻把她放到床榻上,欺身勾著笑:“怎麽,小爺好不容易給你贖回來,你就讓小爺這麽白白地失了兩萬兩?”


    金富貴被人壓製在床,雖是小時跟著哥哥學過武,但此時也掙紮不過秦鴻的力氣:“你要幹什麽!我是生是死有什麽關係,反正都跳給你看了!”


    “那兩萬兩呢?你怎麽賠我?”秦鴻笑意深深,“不如這樣,你什麽時候給我還清了這兩萬兩,是生是死都隨你。”


    金富貴半眯著眸看他:“奴家生死都在世子府,世子難不成還要奴家出門掙錢還債?”


    “自然不是。”秦鴻眉峰微挑,“小爺要你——陪小爺做戲。待這好戲謝幕,你便可來去自如。”


    一臉茫然。


    然而過後幾天,金富貴就知道這“戲”是什麽了。


    燕王世子秦鴻,頂著個遊手好閑的名頭,卻幹著震天動地的大事——給朝堂來一次大換血。


    這是皇帝老兒默認的,同時也是燕王為了保住全家而做的犧牲。


    朝堂之上,外戚專權。若要換血,勢必惹來群臣不滿。而燕王兵權在握,早已惹來皇帝老兒的疑心,若想保下一脈,必然得為皇帝老兒再做最後一事。


    這就是燕王與皇帝老兒的約定——為他肅清朝堂,保下燕王府。


    而金富貴,就是秦鴻拿來遮掩這大事的最佳人選。


    人人都說,燕王世子自從贖了美人回家,便聲色歌舞不斷,美酒佳肴每天。


    然而隻有金富貴知道,自己每日除了跳跳舞,逗逗鳥兒,再為世子磨磨墨,幾乎也就是個百無聊賴了。


    如此的生活,竟然也算得上很好。


    隻是……金富貴默然瞟了一眼秦鴻擬定的肅清名單,並沒有吳侍郎。


    當年吳侍郎為了一己私利冤趙家滿門處斬,這難道不該是被肅清的對象嗎?


    金富貴在桌子下的手擰作一團。


    “富貴,我還未問過你的名字呢。”秦鴻今日又悄摸摸地幹掉了一名重臣,現在心情極好,含著笑意問道。


    金富貴默然垂眸:“奴家沒有名字。”


    秦鴻眉梢跳了跳:“既是不說,那便罷了。”


    兩人在同一書房裏,卻是相顧無言。


    可吳侍郎那邊這幾日卻是著急得火燒火燎的:自己上頭的人剛剛被拉下馬,自己這條小命究竟還保不保得住?


    可越是心急,越是查不著任何蹤跡。


    但這人絕不是無緣無故被拉下馬的,定然是有人在背後搗鬼。


    吳侍郎咬牙,手中的信紙被捏作一團:既然是有仇之人,那便從有仇之人開始查起吧!


    左查右查,本是無頭蒼蠅的吳侍郎,忽然查到了瞠目結舌的一事:趙家趙衿,當年越獄而逃,並未被處決!


    ……


    當拿著畫像的人來了玉華樓,文姨花容失色:“這、這、這怎麽可能?!”


    “這怎麽不可能?”吳侍郎獰笑著,“文姨可別告訴我,這姑娘你不認識?”


    文姨噗通一聲跪倒地上,哀哭:“大人冤枉啊!奴家招人進來的時候,又哪裏知曉她是這樣的身份?再者,奴家之前往您那送的初雪,不也給你伺候得很好嗎?奴家可真不是有意要與您作對啊!”


    吳侍郎眼中狠厲一閃而過。


    ……


    金富貴今日的任務是陪世子出遊。咳咳,假裝出遊。其實也就是換個山清水秀的地兒繼續搜集情報。


    無聊之際,金富貴抬眼瞅了瞅正在認真讀鴿子傳信的秦鴻:也不知是每天相見還是怎的,這人倒是越看越好看了,更是……有些像涵意哥哥。


    醒腦似的搖搖頭:不可能。涵意哥哥那可是戰場上的豪傑,又怎麽可能會是這個書生氣十足的世子。


    猛地聽見暗箭冷嗖聲劃過,秦鴻想也不想地伸手就把金富貴圈在懷裏。


    冷箭劃過腰間,秦鴻疼得悶哼,但也咬著牙抱著金富貴轉身上了房梁。


    外頭的護衛也察覺了這暗器,飛速動身,不過片刻就把這刺客抓了回來,但刺客已然畏罪自殺。


    金富貴嚇得麵兒都白了,摸到這人腰間的血流成河,麵色更是白了幾分:“世子!”


    “叫我鴻哥哥。”秦鴻麵上痞笑,然而聲音卻是虛得很。


    金富貴沒好氣地伸手一推,卻聽得一陣砸地的巨響。


    “世子!”金富貴趕緊找人叫了大夫,可這人也不知是怎的,麵色青白青白地躺在床上,就是不轉醒。


    “金姑娘,世子爺這是中毒了!”護衛擔憂得緊,連帶著都有了哭腔。


    金富貴咬牙,記起原先自己還是趙家大小姐的時候,梳妝盒裏常年放著一顆解毒丹。回頭就往門外衝,卻一個趔趄被人抓了肩膀:“罪臣之女趙衿!”


    麵色煞白地回頭,果真是獰笑著的吳侍郎。


    ……


    “罪臣之女趙衿,腰斬!”獄卒如是說到。


    可原先很想自盡的金富貴此刻卻是著急得很:“獄卒大哥,我不怕死,但有一事求求你!”趕緊從脖子上取了一顆冰翠珠子遞到獄卒手上,“大哥,你看看,這玉成色不錯的,我不求別的,就想你幫我取來一物送到世子府裏!”


    獄卒看著不哭不鬧的趙衿,眼中居然有一抹同情之色閃過:“趙姑娘,我先前也是楚涵意將軍手下的士兵,知曉他對您用情至深。雖然我救不了您的性命,但您需要的東西,我定會取來給世子送去。”


    金富貴鬆了口氣:居然是涵意哥哥的人。楚涵意,你就算憑空消失,也還贈了我這麽個人情。


    腰斬之日,金富貴在獄卒送來的清水中洗了把臉,又輕輕挽了發髻,這一生,一愧未能為趙家滿門報仇;二愧未能好好向秦鴻道聲謝。


    隻是,這愧疚念頭才剛剛起了個頭,金富貴就被人用麻袋套了頭。


    待到重見天日之際,看到的卻是一張曾經消失了四年的麵孔。


    “涵意哥哥……”金富貴哽咽出聲,原想再說句什麽,卻看得麵前這人忽然痞笑一聲:“早告訴你,要叫我鴻哥哥。”


    人皮麵落,金富貴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


    趙家冤案沉雪,吳侍郎被判處斬。趙衿恢複了趙家貴女之身,踏著歌兒踏進趙家府邸,卻聽聞身後一陣鞭炮聲響。


    “趙姑娘,世子爺給您下聘禮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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