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穀兒跟著師父混跡江湖十多年,一身算人姻緣討酒喝的本事沒練著,反而是練就了一身觸人黴頭的本事。


    …………


    “哎這位夫人看著麵色不大好啊,嘖嘖,印堂發黑,最近家中出事了吧?您夫君在外頭養了幾個您知道嗎?……哎哎,別走啊,我這都實話,您何不聽聽先?……”


    “哎這小姑娘眉清目秀的,但最近天幹物燥麵上都起褶子了……別光買裙子啊,小姑娘總得吃點好的將養著……”


    “大叔,您這麽大把年紀了,來我這算姻緣合適嗎?”


    鬼穀兒一早上忙活來忙活去,嘴皮子都說幹了,還沒混著一個肯出錢算姻緣的。雖然這麵前忽然來了個彪形大漢,看著也不像是窮人,但鬼穀兒總不大喜歡給男人算姻緣,此刻嘟著嘴道。


    這彪形大漢橫眉倒豎:“誰特麽要你給我算姻緣了?!我是來叫你收攤子!你看看你,自從來了這條街,得罪了多少客人?現在大街上的夫人姑娘們都不喜歡來我們街,生怕被你逮著說人家命不好,搞得我們這一條街的生意都差!”


    鬼穀兒滿麵無辜,雖然在這大漢麵前顯得隻剩了很小的一隻,但也沒露怯:“大叔,我也要混飯討生活的呀,總不能讓我喝西北風去吧?”


    “可自打你來了,我們都沒什麽生意了呀。”旁邊一買菜的小丫頭也來湊熱鬧,“你要不多說點好話?別老給人氣跑了。”


    鬼穀兒又可憐兮兮地眨巴眨巴一雙無辜的杏眼:“……可我說的都是事實呀。”


    ……


    “你又給趕出街啦?”草草看著鬼穀兒耷拉著小臉推著算命攤子的器具,一點兒也沒有意外的意思,“這次已經不錯了,至少堅持了五日。上一次在長安街還記得嗎?你給人公子哥算了姻緣,說是‘此生姻緣折無數,不如回家賣紅薯’,不出三日,你就給趕出來了。……唔,這次的情況好像還不錯。”


    “你這是在安慰我嗎?”鬼穀兒沒好氣地瞪她一眼,若不是看在她可能大約也許是自己這輩子唯一的朋友了,鬼穀兒可能直接就把她轟出了門。


    “當然。”草草沒臉沒皮地湊過來,笑眯了眼,“今日情況如何?你又得罪了幾家少奶奶?”


    提到這個,鬼穀兒就一個扁嘴,委屈得差點哭出來:“我都說的是實話呀,怎麽就都不愛聽呢?”


    草草黑亮的眼珠子轉了轉:“……所以,你一直都沒意識到為什麽你總是被人趕出街麽?”


    鬼穀兒疑惑地瞅了瞅她,又瞅了瞅鏡子裏的自己:“不知道啊……我分明長得這麽可愛。”


    草草:“……”真是多虧了你家師父去世前給你留了這麽多銀財,否則你隻怕是活不出三天。


    當然,最後這麽一句,草草是沒敢說出口的。


    ……


    鬼穀兒被連續趕了這麽多天,第二日也沒心情再擺攤了,於是正好趁著端午,一人在街頭閑逛起來。


    原本隻是個吃粽子看龍舟的日子,鬼穀兒卻意外地看見了那日被自己算過“折姻緣”的公子哥兒。


    因為甚少有男子來看姻緣,再加上這人長得也還算俊朗,所以鬼穀兒很快就認出了他。


    這麽個邀約姑娘的好日子,這“折姻緣”的公子哥兒,怕是肯定沒把自己之前算給他的話語放進心裏吧?鬼穀兒不由得勾了勾唇角,一副等著看八卦好戲的樣子,甚至還叫小二給上了一碗瓜子兒。


    說來也有意思,鬼穀兒這輩子腦子不好,手腳不算靈活,長得也就還能算上惹人憐愛,但這看姻緣的本事還真是一算一個準兒。


    當時看著這公子哥兒的麵相和八字,鬼穀兒心中就有了數。雖然一副氣宇不凡之貌,但不知為何,這人命格就是姻緣不大順利,俗話說,緣淺。


    於是,本著好心助人的心態,鬼穀兒才建議他“回家賣紅薯”。可誰知,這人也是個大有來頭的公子哥兒,一聽此言就給氣炸了,雖說沒有當場把鬼穀兒怎樣,但第二日來強行把鬼穀兒的算命攤子砸了的人,肯定跟他也脫不了幹係了。


    鬼穀兒嗑著瓜子看著好戲,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公子哥兒風度翩翩地泡妞,一邊心算著這姑娘跟他緣分幾何。


    “三刻……”鬼穀兒無意中默念出聲,公子哥兒似乎有所警覺,回頭朝這邊看來,鬼穀兒連忙垂頭一臉認真地看著麵前的手掌大的粽子。


    等三刻過後,這姑娘果真“家中有事,先行一步”,說完連裙子也連著踩了好幾腳,才跌跌撞撞地下了樓。


    公子哥兒一臉茫然地看向身邊的隨從:“這怎麽了?怎麽就有事了?”


    隨從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慫貨臉:“……這姑娘八成是聽聞了公子斷袖的傳言,所以這才走得這般匆忙。”


    “斷袖?!”公子驚喝一聲,無意中說了老大的聲,震得旁邊桌子的幾人皆是目光訝異地朝這邊看來。


    鬼穀兒噗哧一樂,沒忍住噴了一桌子茶水,更是引來了公子不善的目光。


    “怎麽又是你?”他顯然也認得這個說他“折姻緣”的算命丫頭,此刻看著鬼穀兒的目光越發深沉起來,“亂造謠本公子的人,該不會正好是你吧?”


    鬼穀兒連忙搖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是不是。”


    公子輕飄飄地走過來,看似平淡無常,卻又在路過鬼穀兒桌子的那一刻,輕輕拿扇柄敲了敲桌子:“……不是就好。”


    說得咬牙切齒的,讓鬼穀兒不自覺打了個寒顫:以後還是少吃瓜看戲吧……


    原以為這就是結局,沒想到卻隻是個開始——


    鬼穀兒覺著自己大約是出門沒看黃曆,這連續三天出門,都跟那個暴脾氣公子碰了個正著。


    倘若隻是無意間碰見了,倒還好說。偏偏這公子每次被心儀姑娘拒絕之時,都能正巧看見了這鬼穀兒一臉茫然地站在不遠處——


    一次是王姑娘正推脫著說自己已有心儀之人,公子心中微有難過之際,正好眼角瞥見了站在路邊啃著糖葫蘆的鬼穀兒。


    一次是陳姑娘正攪著手指有些為難地問著“公子是否真有斷袖之癖”,公子正欲坦坦蕩蕩回答之時,卻鬼使神差地往正在紮風箏的鬼穀兒的方向看了一眼……這看一眼倒是不打緊,偏生好巧不巧的,鬼穀兒身邊正是個長得眉清目秀的少年。這一眼望過去,直接就打碎了陳姑娘對他的所有幻想。


    第三次,是在萬花樓裏。原本公子覺著這裏大約是碰不著鬼穀兒了,又想著是不是能在此尋覓個知心紅顏,也能解了自己這莫名的“斷袖”謠言。可他才與雨露姑娘搭上話,這鬼穀兒就跟陰魂不散似的陡然出現在了萬花樓的大堂。


    這下公子再也忍受不了了,趴在欄杆上就大吼:“怎麽哪兒都有你個臭丫頭?!”


    鬼穀兒茫然抬頭,正好對上了這有氣沒出發的公子的眼:“……啊?我、我常常來這裏給姐姐們算姻緣啊……”


    公子被噎了一句,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怎麽就陰魂不散似的跟上了我呢?你不就是想要賺銀子嗎?我給你,你滾,現在就滾!可以了嗎?!”說罷,公子也不好雇,刷的從袖中抽了一整個錢袋子出來,伸手頭也不回地往站在樓下的鬼穀兒腦袋上一摔——


    “啊!”一聲驚叫起,還伴隨了一片唏噓聲。


    公子莫名回頭,這次也看見了鬼穀兒,但看見的是倒在地上的鬼穀兒。


    心中咯噔一下:怕不是剛剛的錢袋子砸著她了?


    心虛之下,公子弓著腰下樓查探,又被這些看客們指責,最後無奈之下,隻得背著這姑娘出門尋醫。


    這姑娘倒是不重,骨架子也軟,隻是這公子也沒背過人,此刻又要在夜色中找醫館,公子整顆小心心可都是拔涼拔涼的: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了她的?怎麽就每次倒黴事都跟她有關?


    公子沒好氣地回頭,卻正好對上了鬼穀兒一張圓潤可愛的臉。雙目聚焦於她水潤潤的一點朱唇上,公子忽然有點口渴,嗓子更是幹癢。


    趕緊別過頭去不敢再看,可一抬頭才發覺,自己已經站在了醫館門口。


    ……


    好在大夫說她隻是腦袋上砸了個包,並無大礙,也沒砸出血,隻消休息幾天便好了。公子這才鬆了口氣:沒事就好。


    再偷偷跟做賊似的瞟了眼睡在床上的姑娘,對了,她叫什麽來著?鬼穀……兒?對,她的算命攤子上好像就這麽寫的。


    但一想到她給自己算的個“折姻緣”的命格,公子就氣的牙癢癢:我沒姻緣?!笑話!有聽說過丞相家的公子沒姻緣的嗎?!!若不是這一次自己老爹在一江湖術士那裏聽說自家兒子的姻緣就在此處,又不惜裝病賣痛地讓自己來看看,自己也不會在此被人詬病成斷袖的好嗎!


    嗬。


    再看鬼穀兒,她睡得倒是香甜,大概還夢到了冰糖葫蘆一類,連哈喇子都流出來了也渾然不知。


    公子嫌棄地看她兩眼,最終也沒忍住,扯了這姑娘的袖子給她自己揩了揩嘴角。


    鬼穀兒似是被人擾了清夢,嘟囔一聲,翻身繼續睡了。


    公子有些失笑,看著鬼穀兒的眼神也逐漸平靜下來。


    ……


    鬼穀兒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卻忽然發覺自己枕著個什麽暖暖軟軟的東西。


    扭頭一看,就在床邊,居然趴著一個人!一條胳膊還在自己腦袋下?!


    鬼穀兒驚叫著坐起,順手拉了被子把自己蓋上:“……你、你……”


    公子也醒來了,胳膊上的酸麻已經讓自己的左半邊身子都僵硬了,此時無奈看她一眼:“……遮什麽遮?你又不是沒穿衣服!”


    鬼穀兒回過神來,看了看被子裏的自己,咦,還真是衣衫完好。


    “那你也不能跟我睡一起啊!登徒子!”鬼穀兒氣惱之下,忽然記起昨晚自己好端端的在萬花樓被人拿銀子砸了腦袋的事情,心中更是忿忿,“你還砸我?!我招你惹你了?”


    公子有些好笑,但也沒有說出她昨晚睡到一半在夢裏叫著枕頭不舒服,自己才沒忍住拿胳膊給她墊了一宿的事情,隻是輕咳兩聲:“對不住了,昨晚是本公子不對,姑娘不要計較了可好?”


    鬼穀兒被這突如其來的道歉嚇了一跳,卻又聽見了他接下來饒有興趣的幾句:“穀兒姑娘既然能算出本公子這姻緣不怎麽樣,不如再幫我看看該如何化解?”


    提到這個,鬼穀兒瞬間來了興趣,忘了剛剛的不愉快,滿眼都是光亮:“……那自然是有破解之法啦!”


    公子見這法有效,又立刻偏移了鬼穀兒的注意力,心中偷笑不已:“那穀兒姑娘不如與我說道看看?無論多少銀子,隻要能有破解之法,本公子都不會吝嗇。”


    鬼穀兒一雙杏眼輕眨,俏皮又惹人憐惜,公子幾乎在與她交談的一整個過程中都未能成功離開她的盈盈雙目。


    直到了了,鬼穀兒說得口幹舌燥,這才記起自己還未起床梳洗。


    媽呀,這剛睡醒的蓬頭垢麵的鬼樣子,居然和這家夥在此談了這老久?!鬼穀兒麵上一紅,趕緊找了個借口要溜回家。


    公子卻是依舊意猶未盡,目送著她離開,卻也沒忘了告知一聲:“在下容文曜,明晚到花燈河為姑娘支付剛剛的解說費用,不見不散!”


    鬼穀兒還未想清楚為何一定要去花燈河畔,就一溜煙兒地跑走了。


    ……


    “人家這是在邀約你呢?”草草嘖嘖兩聲,看著鬼穀兒桃花滿麵的樣子,估計是春天來了吧……


    “怎麽可能。”一句四字,說得那叫一個含羞帶怯。


    草草沒好氣地白她一眼:嗤,若想狡辯,好歹先把你麵上的粉紅遮一遮好嗎?!這是要氣死單身狗嗎?!


    ……


    可在花燈河畔,容文曜並沒有來赴約。


    鬼穀兒左等右等,等來的卻是容文曜的隨從:“我家公子乃丞相府長子,今早被緊急召回京城,這次,估計是得上戰場了。”


    鬼穀兒腦子一嗡:“什麽?”


    隨從也不知她問的究竟是丞相長子的身份,還是上戰場的信息,隻得兩者一齊回答了:“我家公子原本就是隱姓埋名至此來尋命定的姻緣,見了姑娘有一見如故之感,所以才想於這花燈河畔表明心跡,隻可惜皇命難為,公子不能違背聖旨,故而讓我在此向姑娘闡明緣由。”


    鬼穀兒的腦子傻了半晌,呆呆道:“……那你會替他給錢嗎?”


    隨從聽了好氣又好笑,心想著這姑娘不關心公子生死,反而在這裏要錢?但也從袖子裏掏了一包沉甸甸的銀兩遞給了她。


    鬼穀兒悶頭悶腦地道了謝,便一路跑著離開了。


    ……


    “什麽?!你要去寰城?!那裏現在正在打仗你知道嗎?”草草驚訝極了,看著她飛奔回來收拾包裹,差點以為她是不是在被人追殺。


    “嗯。我知道。”鬼穀兒心不在焉地答道。


    “那這又是為何?”


    “因為我算過了,他在寰城將有大難,我得去幫他。”鬼穀兒歪著腦袋,一副若有所思狀。


    草草用腳指頭想都知道,她說的定是那個什麽公子了。呆愣瞬間,鬼穀兒已然收拾好了行裝,背著小包袱就踏出了門。


    嗬,春天果真要來了。


    ……


    鬼穀兒已經把所有的銀錢都背在了身上,但也撐不住這長途奔波。


    好不容易趕到寰城的時候,便聽說容文曜遭友軍背叛,隻身帶著五千兵力陷入了一個山穀,全軍覆沒。


    鬼穀兒連坐都未來得及坐,拎著她的小包袱就又開始動身。


    “天靈靈地靈靈,師父你一定要保佑我,保佑我可以算出他的位置!”鬼穀兒神神叨叨地念叨著,握著卦牌的手也微微顫抖著,本也知道卜卦之術急不得,可偏偏又靜不下心來。


    好在這次大約真是師父顯靈,居然還真給鬼穀兒蒙對了——


    在屍橫遍野的山穀中,鬼穀兒找到了一個奄奄一息的背影。


    嗯,正好就是容文曜本人了。


    至於為什麽會認出來?因為他奄奄一息之際,居然叫了兩聲“穀兒姑娘”。


    這大概就是天意吧。


    傷藥早已備下了,等鬼穀兒手忙腳亂地給他包紮完畢,容文曜也疼得幽幽轉醒:“……你、你怎麽在此?”


    鬼穀兒抹了一把麵上的汗珠,灰撲撲的小臉顯得頗為驕傲:“我算出來的!”


    容文曜想笑又扯得嘴角疼得不行,幹脆伸手把她圈進了自己髒兮兮的懷裏:“……你之前給我算的‘折姻緣’?”


    鬼穀兒:“……?”


    “本公子不信命,但卻偏偏信你。既然給你算出來了本公子姻緣曲折,那你幹脆把自己賠給我好了。”容文曜這次疼得要命,但感受到懷裏人兒的溫暖,卻怎麽也忍不住這勾起的唇角。


    鬼穀兒呆愣了半晌,瞬間滿麵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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