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青尢山上有把無憂劍。得劍者,得天下。


    ……


    趙翰卿一臉迷茫地看著正在侃侃而談的說書人,他正說到幾路門派爭相派了無數弟子前來青尢山,甚至還說到他們為了搶奪無憂劍而在青尢山上大打出手……說得那叫一個繪聲繪色、驚天動地,就仿佛那說書人正在現場似的。


    默默捏了一把腰間和趙翰卿纖細身材略顯格格不入的粗狂劍鞘,趙翰卿另一手捏了麵前的青花茶杯,慢慢品了起來。


    “趙姑娘,您可都在此待了整兩日了,還每日隻點一壺清茶,您這是在等人呢,還是來我們茶館砸場子的?”茶館的小二甩了肩上的布巾,略有些嫌棄地看了看趙翰卿全是上下的飾物,隻怕沒超過二吊錢。


    小二又皺著眉頭瞥眼看了看她身上不合氣質的劍鞘,也不像是什麽值錢的玩意兒。


    趙翰卿抿了抿唇,淡定地看向小二:“我是沒給茶錢?”


    “……不是。”


    “那我是在此處惹事了?”


    “……自然也不是。”


    “那怎麽就叫砸場子呢?難不成,你們這門口牌子上寫的‘品青尢好茶,迎萬裏來客’隻是擺設,其實,你們隻是看人錢財樣貌的?”趙翰卿幽幽地捧起茶杯,聲線不粗不細,隻聽得這悅耳的姑娘聲音淡淡的在這間小茶館裏蔓延開來。


    頓時周圍一陣竊竊私語。


    眼看著不滿的客人越來越多,看向這小二的眼神越來越不善,這家夥立馬就換上一副笑臉:“趙姑娘,這哪兒能呢?不過是問問您今天要不要再添茶罷了,您可別折煞小的了……”


    趙翰卿滿意點點頭,卻道:“不必添茶了。”


    小二憋著氣離開,卻是不敢再對趙翰卿如何了。


    趙翰卿飲盡最後一口茶,卻是起身離開了。


    最近不好在此生事,既是已經惹了人家不滿,以後還是換家茶館待著吧。


    “咕嘟”一聲,正是趙翰卿饑腸轆轆的訊號。


    好餓啊。趙翰卿看了看周圍的小食,除了能買得起兩枚包子,已經再不剩了。


    瞥了瞥手中最後的四塊銅板,趙翰卿還是選擇揣回兜裏。


    罷了,先留著吧。


    ……


    幾年前,趙翰卿還是個黃毛丫頭的時候,就早已在青尢山裏輕車熟路了,


    這山很大,也格外荒涼險峻。


    趙翰卿憑借著自己嬌小的身材和一顆執意逃亡的心,竟是生生在此山中獨自停留了數月。


    至於一個十二歲的姑娘在這荒郊野嶺是如何生存下來的,隻有趙翰卿自己知曉——


    這地兒,除她之外,其實還有另一人。


    “小丫頭,你渴不渴?不渴啊,那我自己喝了……”


    “小傻子,餓不餓?不餓啊,那我自己吃好了……”


    “小王八蛋,你……”


    趙翰卿與生俱來的冰塊臉也不得不在此破了功:“哪兒來的小賊,為何老跟著我?”


    他嗤嗤笑了許久,麵上戲謔閃過:“怎麽,這青天白日的,你還以為我要對你這個蠢兮兮的小丫頭片子做什麽不成?放心,我又不是狗,啃什麽骨頭。”


    趙翰卿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這是在說她不夠豐滿嗎?輕佻!登徒子!!!


    可奇怪的是,這人既不劫財也沒劫色,隻是跟著趙翰卿,不近不遠的距離,沒事調笑兩句,卻也不來做什麽惡事,甚至還在趙翰卿餓得胃疼之時,給她扔了兩三個果子。


    若說是好人吧,這人看上去就吊兒郎當的,沒個正經樣。


    若說是惡人吧,倒還真挺照顧趙翰卿的。


    納悶之下,趙翰卿終於沒忍住,在他跟了十日之後,問了他的名字與出身。


    “喲嗬,我還當你是個傻子丫頭呢?原來會好好說話的啊?”他故作驚詫的樣子,讓趙翰卿很想揍他。


    “……咳。”看著趙翰卿殺人似的眼,那人終於說了幾句半真半假的話,“好了好了,不欺負你了。我叫承顏,自小在這山裏住著。你還想知道點什麽?”


    趙翰卿有些疑惑地瞥了瞥他身上奇怪的服飾:花紋樣式老得很,居然還和他常掛在身上的劍鞘如出一轍,就仿佛……家裏很窮。


    自小就養尊處優的趙翰卿的目光立馬柔和了下來,從憤恨變成了同情。


    承顏眼睜睜地看著此變化,居然有些瞠目結舌:這丫頭,難不成是聯想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兩人一個同情,一個納悶,居然也結成了一對同路之人。


    承顏從未問起過趙翰卿的身世,可趙翰卿卻在後來的十幾天裏同情心泛濫,居然主動給承顏透露了自己跑路的緣由。


    趙翰卿是將軍之女,整個找家獨苗,可惜是個女娃。


    老爹老娘總是有些恨女不成男,更期許著她能像古書中記載的女將軍一般征戰沙場,為國效力。


    可偏偏趙翰卿的身子板嬌小得比普通人家的閨女還要柔弱幾分。


    若不是這次,趙老將軍鐵了心要讓趙翰卿嫁給最年輕有為的許小將軍,隻怕也不會激得趙翰卿非離家出走不可。


    不就是個將軍名號麽?怎麽就這麽稀罕了?


    趙翰卿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在與承顏聊到此處之時,連萬年冰塊臉也皺成了一團。


    承顏瞅著有些好笑,幹脆伸手撫了撫趙翰卿的長發:“將軍的名頭,是沒什麽好稀罕的。若說稀罕,還不如你這個小傻妞稀罕呢。”


    趙翰卿隨即暴跳如雷。


    ……


    直到幾年後,趙翰卿再想起此事,才驚覺: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會給自己起這麽多外號呢?


    閨中密友答曰:稀罕你的人。


    話糙理不糙。


    ……


    再後來,等趙翰卿心裏好受些了,承顏便把她送上了回家的馬車:“你且好好照顧自己,以後這一路,就得你自己走了。”


    趙翰卿知道承顏說的是她家裏的雜七雜八,默然點頭,也算是同意好好與爹娘說會兒話了。


    承顏見她不再抗拒,也便滿意了:“若有機會,我會去尋你,咱們再一同遊山玩水。”


    “……好。”心內某處發了芽,隻怕連趙翰卿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微微勾起的唇角。


    ……


    後幾年來,趙翰卿早已和家中長輩和解,甚至也說服了爹娘,讓自己挑選婚事。


    雖然這個過程艱難而又痛苦,但趙翰卿還是在五年內完成了。


    十七歲了,趙翰卿想見他。


    可當趙翰卿興衝衝地抱著一堆銀子來到當年與他分別的小鎮子上,卻查無此人。


    一路沿著青尢山找去,卻隻聽聞青尢山上的無憂劍有靈性,甚至還有傳說中的劍靈出沒。


    失魂落魄了一陣子,趙翰卿花光了自己帶來的銀兩,卻依舊沒有找到承顏。


    若不是自己無意間找著了承顏一直帶在身上的劍鞘,趙翰卿差點得以為五年前隻是虛夢一場。


    ……


    “傳說那無憂劍哪,取之憾天地,揮則斬妖邪。所有妖魔鬼怪,見了這劍,都得繞著走呢……”說書人依舊侃侃而談,趙翰卿心內一動。


    “嗬,青天白日的,哪兒來的妖邪。”忍不住脫口而出。


    “唉?我說你這小姑娘,今兒個第一天來吧?瞅著眼生得很,莫不是來撂場子的?這青尢山腳下的老人們,誰不知青尢山上妖怪甚多,又哪裏容得你在此質疑……”


    趙翰卿呆愣半晌:青尢山真有妖怪?可自己在裏頭待了一整月也沒見著什麽妖怪呀?


    有些茫然地握著微微溫熱的劍鞘,趙翰卿似乎想起了什麽。


    半夜酒醉,趙翰卿喝下最後一杯清河酒,獨自趴在酒館的桌子上。


    自從自己撿回這劍鞘,每每有惡人找茬,自己總能安然避險;每每路見不平,自己總能拔刀相助還分毫不傷……


    若是別人,還能說句身強體健、神功蓋世;可若是自己……趙翰卿低頭看了看自己萬年不變的小身板——怎麽可能。


    可若是,有那麽一種可能……


    趙翰卿在酒館裝醉不醒,任由小二來叫了自己三次,就是不起來。


    可偏偏就在這探明真相的緊要關頭,居然有登徒子想來揩油。


    他也不知何時坐到了自己身邊,鹹豬手說來就來。


    趙翰卿咬牙正打算放棄裝醉,就聽得旁邊一陣凳子碎裂的聲響和那登徒子的通呼聲。


    “分別時明明說了要你好好照顧自己,怎麽就是不聽呢……”熟悉的聲音傳來,一個溫熱的懷抱也隨之而來。


    趙翰卿差點流淚破功。


    “這傻子姑娘,最近吃的還挺好,都快抱不動了……”他嘟嘟囔囔著,趙翰卿狠狠忍下了掐他腰間的衝動。


    但在他輕手輕腳把自己放在榻上之後,眼見著他要離開,趙翰卿實在沒忍住:“你要去哪兒?”


    “沒醉啊?”他有些慌亂,拔腿就走,一邊踏出門外還一邊碎碎念著,“……死心眼小丫頭居然會騙人了……”


    趙翰卿也顧不上再裝,飛身往門外衝去,卻沒見著人影。


    再看那劍鞘,依然好端端擱在自己假裝醉酒的桌子上呢。


    唇邊微笑頓起,趙翰卿也不顧夜色沉沉,拎了劍鞘就往山崖奔去。


    “哎哎,你認真的啊?”眼見著劍鞘要被扔下山崖,一陣聲音從那劍鞘裏傳來。


    趙翰卿難得的笑容明媚:“你不是不出來麽,怎麽,現在肯了?”


    “自然自然,笨姑娘的命令,自是要遵從的。”一縷青煙從劍鞘中冒出,絲絲繞繞地成了人形……卻沒有腳。


    趙翰卿看得眼睛都直了。


    “怎麽,不是你叫我出來的麽,沒想過我會這樣?”承顏沒好氣道,“誰叫你總照顧不好自己,害我總得施法保護你,現在連化為人形的靈力都不夠了。”


    趙翰卿直勾勾地看著他,本是憤恨的目光搭配著沉默不言,到後來卻化成了一串串淚珠。


    “怎麽了?怎麽哭了?”承顏慌了,伸手過來向拿袖子幫她擦擦臉,無奈化形不足,根本碰不著她絲毫,隻是像幻影般穿過了她的麵頰。


    “明明說好了的,可你為什麽不去找我!”趙翰卿終於崩潰出聲,抹了一把淚水,恨恨道。


    “我哪裏有空!”眼見著趙翰卿哭得更凶,承顏慌忙解釋,“那幾個臭道士想收了我,我可是花了不少靈力才成功出逃,真是沒力氣找你去了,隻能讓你發現然後帶走我的劍鞘。”


    “那你為何不告訴我你就在我身邊,還害我找你那麽久!”


    “那我這不是……”


    “不是什麽?”


    他十分委屈:“……怕你嫌棄我的衣裳老舊……”


    原來他知曉了。趙翰卿麵色微紅:“那劍呢?傳說中的無憂劍呢?還有劍靈?”


    “我哪裏知道,百年前就失蹤了。”承顏唏噓,“青尢山的人們太窮了,又幾年沒好收成,隻得借了個噱頭多引些人過來。你瞧瞧,有什麽無憂劍啦,什麽妖魔鬼怪啦,什麽清河酒啦……啊不,其實這酒還真不錯,隻是沒什麽養顏功效罷了。其實劍靈也是真的,不過我不是無憂劍劍靈,我是無憂劍劍鞘靈。自打無憂劍失落後,我便自修成形,還真有點法術可以唬人……”


    趙翰卿忽然失笑。


    緣起緣落,不過是一場錯落的誤會罷了。


    伸手把劍鞘抱在懷裏,與麵前幻影般的這人相視而笑。


    ……不過這樣,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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