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德光見到對死亡無懼的耿毅後,對他有說不出的喜愛感,也許真是愛屋及烏情結作祟,他竟不加責斥對方夾帶輕蔑唾棄的眼神,反而當他是一匹未馴化的騮駿,準備以最大的耐性與最寬貸的時間來收服。


    在耶律德光特別的指示下,耿毅毫無選擇地成為他的一員帳下奴。


    表麵上,耿毅似乎比其他奴隸擁有更多的自由空間,讓他的逃亡計畫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演,但是若非有人暗中相助,常人要逃開他安插的眼線也真不容易。


    不久,耶律德光就調查出幫助耿毅逃亡的人是誰了。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帳下、抵死都不肯對他透露名字的漢家女奴!


    耶律德光簡直氣壞了,氣過怒消以後,他將兩人觀察一陣子,又沒發現這女孩有偷漢子的跡象,沒憑沒據地將醋壇打翻,搞砸好不容易與她和穩的關係事小,若讓她發現他在乎她,那可是留給她一個回傷他的把柄了。


    耶律德光將事情通盤想過後,覺得一動不如一靜,知道是她暗地幫助那小子後,倒也覺得情況有了控製,隻不過他對自己發誓,「總有一天,非得查出兩人的關係不可。」


    至於耿毅這小子逃營這事,扳了手指算算,幽州城破擄入契丹也快一年,竟達七次之多!


    這也算是一個破天荒的紀錄了!


    可慶的是,耿毅的行蹤全在耶律德光的掌握裏,耿毅即使有本事逃得過半天,卻始終逃不出一日以上的路徑範圍。


    他派人將耿毅逮回來以後,總少不了差人扮個樣子輕笞他一頓,三不五時在自己心腹麵前下幾個馬威,狠踹他幾腳,再支使那一個漢家女奴去照顧遍體鱗傷的他,同時不忘安插幾個深諳漢語的大臣當耳目。


    到頭來,卻是他親耳聽到他們的對談。


    「毅弟,再這樣逃下去不是辦法,你總有一天會被他打死的。」


    「打死也甘願,有人在洛陽等我,我總得知會她一聲,要她別再等了。」


    「我墨悅雲已被耶律德光糟蹋了,無顏再做你們耿家媳,你若真有逃脫的一日,盡管與那位姑娘在一起吧!」


    「雲姊,我真希望咱們能一起逃。」


    「這裏的幽薊父老姊妹們都需要我,我若一走,叫他們何去何從?」


    「原來你是為了大家好,才忍辱做耶律德光的女奴?」


    墨悅雲將事理說給耿毅聽,「該說是托了耶律德光的福,我才能替大家掙一點好處。」


    耿毅聽著表姊不帶一絲激越的話,卻辨識出與以往迥異之處;她這回提到他時,竟肯「稱名道姓」了,而非鄙夷地喊他為「契丹賊頭」。


    「可好處從沒見你留在身邊享受過。」耿毅見她老是一身素緇,從死人身上剝下的粗布麻衣套了三、四層,經年累月一身樸實的農婦打扮,若非是同軍營的人,恐怕猜不到她是耶律德光這一年來最寵愛的女人。


    耿毅老實說了自己的想法。


    墨悅雲隻是苦笑,「最寵愛的女人?不會吧!我充其量不過是他出征沙場的專用軍妓罷了,用盡過時後隨地可拋……」她的話音在瞄見掀簾入帳的人影後,漸漸轉小到無聲。


    耶律德光的身軀占據了整個入口處,像一座山似地屹立著。


    他如鷹似豹的眼,將耿毅與他口中的雲姊打量一番後,以契丹話對耿毅道:「你告訴她,下次你再受她協助逃亡被朕抓回來的話,朕不僅要打斷你和她的腿,還要讓你們嚐嚐黥刑的滋味。」


    耿毅沒開口。


    耶律德光麵帶嘲弄,雙手反剪在臀後,氣勢淩人地站在原地跟他們耗。


    耿毅後來照耶律德光的意思翻譯。


    墨悅雲聽了,心生反抗地跳了起來,衝著他的麵,咬著牙咒著他,話卻是對耿毅說的,「你就用契丹土語告眼前這個賊頭野人,要殺要剮隨他意!」


    耶律德光撐著厚臉皮,假裝沒聽懂,繼續說:「你再告訴她,下次若再不識好歹地把朕賜給她的金衣皮毛與寶物轉送給別人的話,朕不僅要打斷你的腿,甚至會將你綁在木樁下喂蠍子。」


    耿毅皺了一下眉,覺得他倆的表現不像主與奴,倒像夫妻吵架在辯嘴,自己夾在中間裏外不是人。不過,他洞悉出耶律德光警告她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的疼私用意後,馬上翻譯給表姊聽。


    耶律德光緊接著補上一句,「畢竟她的命再歹,也還是皇帝的軍妓,既然貴為『皇家』禦用品,出入亮相時總不能太傖寒,不是嗎?」


    墨悅雲似乎聽懂他最後一句話,忍下羞辱的淚水,一發不語地往帳外走去。


    耿毅對耶律德光最後的一絲好感,在此時全都消退得一乾二淨。他忍不住抗議,「皇上處理家務事時,最後別把卑奴扯進來。」


    耶律德光無辜地聳肩,道:「好處全都給她占去,她倒表現得像殉道的尼姑似的,要朕拿她怎麽辦?」


    耿毅聽這個契丹皇帝「她」來「她」去的喚著悅雲,心下很不舒坦,「她有名有姓,叫墨悅雲,不是物品。」


    「在朕看來,她寧願當物品,也不願讓朕知道她的真姓名。她是一個麻煩女人,也許朕該將她遣到別處去,以免你又打起逃亡的主意。」


    「這能怪我們嗎?」耿毅略帶諷刺性地回答他。「被擄的人若換作是皇上,你逃不逃啊?」


    「隻要你放棄逃亡,並安心在朕麾下辦事,咱們什麽條件都可以談。」


    「包括釋放悅雲嗎?」耿毅挑戰眼前人的耐性。


    像是防止被人看穿,耶律德光背轉過身去,直截了當地剔除這一個可能性。「放她走是沒得商量的事,至於往後,日子長得很,就難說了。」


    耿毅看著眼前豪放卻又擅長精打細算的人,給了他答覆,「我逃累了,暫時沒氣力跑了。」


    耶律德光回轉過身,臉上有著自我消遣的笑,「真可惜,朕的『皇家』獵犬又要無聊一陣子了。」


    耿毅看著眼前人,拿他與正經八百的耶律倍做了比較,突然問他得對自己承認,他對耶律德光的憎惡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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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契丹國上京


    這樣的話說不到一年的光景,耿毅又得重新思考逃亡的事了。


    原因在於耶律德光受了河東勢力石敬瑭的邀約,動了拿下磁州的主意,又一次興師攻城掠地後,磁州不堪一擊,哀鴻遍野,死傷不計其數。


    他縱容將士破城擄劫漢奴,將即有建設破壞殆盡後,拍拍屁股便一走了之。


    契丹國裏說話最具分量的漢臣韓延徽,縱使能操縱、洞悉世局讓耶律德光南侵時所向無敵,卻始終無法勸他改變這種打了就跑的次等戰略。


    這樣高軍事統治姿態,卻又低能的政治手法,看在年將二十的耿毅眼裏,實在是一個無法參透的事。


    他知道契丹人是逐水草牧畜的,但這般殺雞取卵掠奪後又不努力占地建設,努力取得民心,不僅是他統治者的損失,也是漢民百姓苦難的源頭。


    這種苦難,對有「漢賊兩立」觀念的賢達人士來說更是一種精神上的煎熬。


    原來耶律德光每次對一個地方發動攻勢之前,都要幕僚與密探舉出當地的良才策士。


    所以契丹統帥入城後的第一件要事,就是先網羅賢良,並保護他們的性命,再送回營地裏進行遊說。


    聽人說,他這一次從磁州凱旋而歸,意外地獲得一個讓他龍顏大悅的驚喜,隻不過這個驚喜,令人想起那個從容就死的幽州-公,所以大夥不得不小心伺候。


    耶律德光為了這一件事,特別找上正在牧地,陪奚王的低能貴族孫子撿馬糞的耿毅。


    耿毅撿著糞,同時還得注意握著長柄槍、四處奔跑找無影人格鬥的低能貴族孫,以免被他的槍刺中。


    當低能貴族的槍拿得太低時,他會馬上丟下手中的工作,糾正對方,「阿古裏,小心……你差點讓我絕子絕孫……」


    阿古裏隻衝著他傻笑。


    耿毅捺著心性解釋,同時比了自己的胯下,「阿古裏,這裏不能亂刺,除非你恨極了對方。來,柄握緊一點,記住要朝上,因為可以讓人致命的心髒在這裏,不是在下麵……」


    對方依然衝著他傻笑,隻不過這回多點了兩次頭,表示他受教了。


    耿毅興奮的給他鼓舞後,往東一比說:「就是這樣,你到另一頭玩去,我才好專心辦事。」


    對方得令,轉身往西邊衝了去,還很大聲地喊,「殺……」並將一地待撿的糞堆踏過,到末了,耿毅交代了半天的槍頭還是朝下,攪糞的時候多。


    耿毅大搖其頭,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樣。


    耶律德光把這一場戲看完後,才走上前,口裏有挖苦,也有一絲佩服,「你真有耐性,連奚大王都放棄他的乖孫了,你還硬攬這苦差事……」


    「二十歲的大個子,五歲的智力,總得有人陪他玩,否則鬧進皇帳裏,又得遭人毒打了。」


    耶律德光欣賞地看著眼前的小夥子,總覺得他若有一個這樣的兒子該多好啊!


    耿毅狐疑地瞄了他一眼問:「皇上走這一趟,專門看我和阿古裏玩耍嗎?」


    「不是。而是給你一個新差,去跟一個漢老頭兒打打交道。」


    「要我在他麵前幫皇上美言幾句,順便勸他看開些,對你磕頭辦大事,是嗎?」


    耶律德光看著眼前這位寧願撿糞也不替他效忠跑腿的年輕人,不抱指望地問:「你肯嗎?」


    「我恐怕幫不了多少忙,還是在這裏幹活好。」耿毅說完便轉身,碎步地挪動套了鐐的腳,打算去拾另一堆糞。


    耶律德光走到那一堆糞旁,彎腰撿了一塊遞給耿毅。「那就看在同是漢人的份上,盡點同胞愛,陪他聊個天就好。」


    耿毅瞪著耶律德光手中的那一塊駱駝糞,半天也不接手。「就這樣?」心裏卻不相信貴為皇帝的人竟肯彎腰撿糞!


    耶律德光給他一個保證的笑。「就這樣。」還多補上一句,「『她』若聽到你不再執意撿糞的消息後,會對朕和顏悅色一些。」


    耶律德光口中的「她」,就是契丹國人嘴裏,那一位不願取悅皇上,因而惹惱述律皇太後的「雲妃娘娘」。


    「哦!她對你和顏悅色於我一點益處也沒有。」耿毅現在過日子的方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當然有益處,她若不擺臉色給朕看,皇太後和朕也會多疼她一些。希望她過好日子,不是你的心頭大願嗎?」


    耿毅沉著臉將糞接下後,諷刺的說:「皇上不但懂得馭人之術,還深諳牽製之道啊!」


    「還不是拜你們漢人做事喜歡拐彎抹角之賜。」


    耿毅反手將糞丟進身後的籃子,「看在這一塊『糞』上,我接差就是了。」


    於是,他這個舊奴漢人就被派去新奴帳裏,跟受擄的磁州人打起交道了。


    這交道一打,可不得了!


    他竟碰到兩個熟麵孔的人。


    「是當年到幽州說服耿-讓耿毅認耶律倍為義父的張勵大人,另一位卻是他作夢都不敢想,卻時時刻刻魂牽夢係的李檀心!


    「檀心!」他脫口就喊。


    對方在見到他的麵時,眼睛也是睜得跟栗子一般大,卻在幾秒內收斂住,最後隻冷冷地睨了他,然後不語地撇過頭去。


    那種傲慢孤芳自賞似的倔強表情,隻有他的「檀心」才擺得出來!


    耿毅還在震驚之中,腦裏被眼前的景象一轟,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倒是手腳被綁的張勵開口說話了,「我恐怕這位兄弟認錯人了,這小姑娘是我的甥女,從洛陽到磁州探我,不幸也跟著我來這裏了。」


    張大人說著話的當兒時,還跟耿毅使了一個眼色,表示隔牆有耳,說話得謹慎。


    耿毅了解後,就地坐了下來,又驚又喜的他四肢發著抖,他克製自己別去看她、聽她,甚至衝過去將她抱進懷,對她訴說衷情一番。


    兩年的別離與艱難的處境讓他們變得陌生,而從她剛才看他的一眼裏,他知道自己必須澄清一些事。


    於是耿毅很坦然地把自己這兩年來的遭遇都說了出來,包括從洛陽回到幽州的事、幽州之圍、在契丹國裏的生活,以及當年受父命與薊州的表姊訂親之事,隻不過,為了不替悅雲表姊製造麻煩,他沒敢將她的名字說出來。


    他觀察著側坐於另一頭的檀心,默默無語聽著他的故事,原本撇著唇的臉似乎柔和了一些,再轉回頭看他時,眉宇間也多了幾分體諒。


    耿毅了解,少了綾羅綢緞的富貴行頭與紅唇粉黛妝扮的檀心看來平易近人多了,但在眾多女奴間,仍是頗有姿色的,若非臨危謊報她是張勵大人的甥女,恐怕早已遭契丹貴族侵奪了。


    這時候帳外起了騷動,一個身著豪華裝扮的契丹武士闖進帳來,後麵跟著耶律德光的家奴總管,急得跟一隻在火礫上跳的斷翅野鴨一般。


    「我的好爺李胡大將軍啊!這事得先跟皇上報了再說……你不能……」


    「皇太後同意,皇上也一定會同意的,我事後再上報,跟他們細說也不遲。」


    「可是皇上已下了命……您無論如何得忍耐住……大人若不照規矩,遭殃被數落的可是我們這些下人……」


    「好啦、好啦,我隻是來看看小美人罷了,不會給你找麻煩的……」


    被喚作大將軍的武士一轉身,耿毅的臉也沉了下去。


    這個神氣威武的大將軍叫李胡,是耶律阿保機和述律皇太後的第三子,也是耶律德光的皇太帝,天下兵馬大元帥——李胡。


    在契丹國人眼裏,明快幹練的述律皇太後什麽事都精準,就這事糊塗了,竟把這個驕縱的兒子寵溺得跟寶似的,早已將「偏憐之子不保業」的警語丟到腦後。


    而耿毅是再同意不過了。


    「啊!耿毅奴,你總算想通,看在日子難過的份上,舍馬糞來給咱們張勵大人提鞋了?」李胡口氣傲慢輕侮,完全不把耿毅看在眼裏。


    耿毅向來識時務,也不覺得李胡有必要把一個奴仆看入眼裏,若換作是其他契丹貴族進帳,為奴的耿毅甚至會不亢不卑地行禮問安,但不會是李胡。


    李胡這家夥外表英俊、內心陰狠,別說糟蹋了許多漢家婦女,就連對契丹本族的姑娘也是一個模樣兒,喜歡就搶、厭了就棄,根本就是一個視女人為玩物的殘酷將軍。


    總管知道這情況的,忙地插話進來,為耿毅緩頰。「是皇上請小兄弟來陪陪張大人的,將軍可別誤會了!」


    「說過了,我隻是來看美人兒的。」李胡說著直接往檀心所坐之處踅了過去,伸手就是掐住她的頰,將她評頭論足一番,說:「長得不差,就是太憔悴了點,可得把她養肥些,我喜歡肉多的女人。」


    檀心趁他起身之前,卯足勁地往他臉上吐了一口唾液。


    帳裏的人都被她突如其來的舉措嚇愣住了。


    倒是受辱的李胡清醒著,他不由分說地直接揮了檀心兩個巴掌,掏出價值連城的匕首,抓著她的前襟就要將她往帳外拖去。


    耿毅不顧腳鐐之困,一拐一拐地上前要阻止,忙亂中就要去奪李胡的刀。


    總管見了,哇哇大叫了起來,他隻擔心一件事,「皇上要罵人的,來人啊……」


    「統統都住手!」一個女人的聲音在門帳邊響起,教帳裏的人都停下來,一探究竟。


    總管回身後,見是耶律德光的愛妃「雲娘娘」駕到,可高興得不得了!


    李胡可不一樣,他仍是抓著檀心的前襟,甚至不客氣地對墨悅雲道:「雲妃口氣好大,但就不知道是不是也衝著我說來著。」


    「你說呢?」墨悅雲似笑非笑地應了一句,接著慢慢地往旁挪了兩步後,讓尾隨在她身後的耶律德光替她回答。


    耶律德光上前一步,豪邁地朗笑道:「勿怪雲妃,是我要她這樣說的。」


    李胡當下鬆開檀心,收斂惡霸的行徑,幡然扮出一臉恭順的模樣,對耶律德光行了君臣禮,「皇兄,有些新奴兒就是不懂規矩,該教訓一番。」


    耶律德光嗬嗬笑了幾聲,伸指朝頰一比,反問弟弟,「耳光打到了吧?」


    李胡被皇上這麽一問,這才了解,被啐了唾液的頰忘了抹,他尷尬地抬手,同時回道:「嗯……打到了。」同時不忘憤恨地掃了檀心一眼。


    「那就算是兩相扯平了吧!張大人是朕與皇太後的座上賓,他的甥女我們也不能任意欺負。」


    李胡聽出耶律德光語氣帶了幾分警告的意思,也忙接口。「當然,皇兄說得極是。」但他暗地打的如意算盤卻是,「稍後非得向娘要人去,諒你不敢反對。」


    耶律德光隨即要墨悅雲上前照顧檀心,然後轉頭對張勵道:「可否有這個榮幸,請張大人到聯的皇帳裏聊聊?」


    張勵忙著替檀心解圍,隻想藉耶律德光的氣勢轉移李胡的怒氣,「好、好,聊聊可以的。」


    耶律德光於是對耿毅說:「你幫張大人解套吧!順便跟著來當通譯。」


    耿毅忙裝出一副頭昏的模樣,回道:「奴隸忙不來這事的。」


    耶律德光以為這是小子不願替他辦事的推托之辭,但又懷疑他與悅雲之間有計畫,於是跨前幾步,以格外溫柔的嗓音對悅雲道:「娘娘,可別忘了,朕今午出遊巡獵過,獵犬鷹爪們都需要休息。」


    悅雲知道他在警告自己,別故態複萌幫耿毅逃亡。


    對於他的質疑,她心裏是感慨萬分,卻仍不露一絲感情地回話道:「皇上多操心了。」


    耶律德光猶不信任地審視她一眼,才轉身對耿毅道:「一等娘娘照應完張大人的甥女後,你就護送她到我的帳裏,遲了讓我親自找上門可不好。」說完,便領著張勵與李胡離去。


    他一走,悅雲的肩頭隨即垮下,見耿毅與檀心早已相擁在一起,訴說衷情後,便悄悄地坐到另一頭去


    耿毅捧著檀心紅腫的頰,氣呼呼地罵了,「那頭禽獸,總有一天我非得宰了他不可……」


    檀心以唇封他的話,兩人隨即相依相擁,纏綿相思之切自然傳露,此時已是無聲勝有聲。


    耿毅鬆開了她,理智地說:「李胡這人記恨,你不能留在這裏,愈早將你送走愈好。」


    「不!」檀心哭喊了出來,「我要跟你在一起!這些年來,我一直盼你、等你,幽州之圍傳到洛陽時,我哭了,本以為你赴了黃泉,可是後來又有人傳,說事發時你不在城裏,去了薊州,我與義父才升起一線生機時,結果薊州也被圍了,你又下落不明,傳聞就這樣反覆地變著,可我們從沒料你竟然落入耶律德光的手裏。」


    「我試著逃過,可是……總被抓了回來。你呢?人不是在洛陽嗎?怎麽會在北方呢?」


    檀心落下了一絲傷心淚,「李嗣源死後,他的兒子李從厚當了皇帝,但他勢力不夠雄厚,結果被他的養兄李從珂取代。李從珂要我入宮,義父不應允,他因此不信任義父,硬是強將一個宮女送給義父,義父知道李從珂沒安好心的,但沒有名目可以推托,隻好收下。結果宮女入寺沒多久,就製造謠言構陷義父,說他飲人血食人膽。義父說他的處境艱難,建議我離開大寺到北方找你的下落,以免落入李從珂的手裏。」


    「但怎麽會跑到磁州去呢?」


    「還不是跟著謠言走。」檀心想到傷心處時,噘起了唇,「有一回走到荒郊野地,遇到一個塚,塚的主人也叫耿毅,我見了撲到碑上哭個不停,直到一個婦女端著一籃祭品,問我:『敢問姑娘是何人?為何在爹爹墳上哭?』我聽了,忙去察看墓誌銘,才了解塚主已死了二十年了,不可能會是你。」


    耿毅逗著她,「你看看,不是我說你,這些年不見,你隨地亂拜人家阿爹、阿娘的老毛病怎麽還是沒戒掉。」


    「沒有亂拜,你娘對我有養育之恩……」她含淚欲辯的嬌模樣甚是憐人。


    耿毅溫柔地看著她,「我了解,柳姨娘同我解釋過了……」


    「姨娘要我忘了你,入宮享榮華富貴。」


    「她愛你甚極。」


    「可是宮裏沒有那些,有的隻是明爭暗鬥與死亡……」


    耿毅見她遲疑不語,挑眉催著,「怎麽了?為何不說了?」


    「柳姨與你耿叔……在宮廷政變時……相繼走了……」


    耿毅聽到這一個噩耗,沒有哭號,喉頭僅是梗了一下。「也許這些年我看多了死亡,已不再容易為人命落淚了。」他爹在幽州城外雪地上自刎的那一幕,已抽淨了他畢生的淚。


    他為她抹去粉頰上的淚。「檀心,我得將你送出這裏。」


    「我們一起走。」


    耿毅搖了頭,「我不能走。」


    「為什麽?」


    耿毅將嗓音壓低,「長輩替我和悅雲表姊在口頭上互約媒合,我答應父親過,除非見她找到一個好歸宿,否則不棄不離。」


    檀心忍不住瞄了坐在帳篷另一端闔眼休憩的女人,問道:「她都當上娘娘了,這歸宿還不好嗎?」


    「你以為呢?」耿毅反問她。


    檀心可沒答案了,好不容易與他重逢,沒想還是有阻力,這……太教人心碎了。「那……帶她一起走好了……」


    「三個不可能。第一,孤身逃亡談何容易、況且三個人。第二,悅雲表姊有孕在身,不適合東躲西藏。第三,耶律德光對她還在興頭上,將不計一切追她到天涯海角的。」


    「她不走,你就不走;你若不走,那我自己走了還有什麽意思!」檀心這些年真的就是依靠「他還活著」的這個信念過日子的。


    「你如果留下來,李胡一定會纏你。我隻是一個奴隸,沒力量保護你,但也不可能眼睜睜地垂著兩袖,看你入虎口,在必要時,我會動手殺他,屆時不是他亡,就是我敗,而你的下場仍是會掉到另一個虎口裏。」


    檀心默默地聽著他的話,良久後才說:「說了這麽多,你還是把我當公主看。」


    「不,該說是我極愛的一個人兒才是。」


    檀心聽了是暖到心坎裏,她覺得自己太好騙,兩年來的苦苦相思與尋尋覓覓,全給他這一句不花錢的甜言蜜語給抵銷去。


    半晌後,她才問:「你有什麽打算?」


    「必要時,我會對耶律德光稱臣。」


    「你絕不可以,他是胡賊,又是害義父離家棄國的罪魁禍首,你絕不能對他稱臣……你想娶我李檀心,就別當叛國賊!」


    「如果能救你,要我下地獄都行。」


    「那我……」檀心正惱他不與她共存亡,說話也急了,「我會恨你,再也不會理你。」


    「這是什麽時候了,你還在耍公主脾氣,淨說一些氣話。」耿毅口氣加重了許多,「看來,有大唐公主意識的人是你,不是我。」


    檀心的淚突然湧出,怨起他來了。「說什麽聲聲愛我,一到緊要關頭,都是別人最要緊。你早與我許下白頭偕老的誓言,話是你先起頭的,但先改變主意的人也是你……」


    「我隻有一句話,情勢不允許,時事變遷得比我們的腳步還快。想活命,就得應變。好了,我必須護送悅雲到耶律德光那裏,你再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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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要張大人的甥女?」耶律德光對耿毅的請求詫異極了。


    「是的。」


    「你最好死心,朕手下有多少貴族爭著要她,怎麽可能給你?你隻是一個奴隸,沒有戰績,賞你這樣的功後,朕往後上朝麵對群臣,調兵遺將時,自己都會難為情。」


    「可是我可以建功。」耿毅死皮賴臉地求著。


    耶律德光不習慣耿毅在一夕之間的變化,反而對他揮了手,「小子,你被太陽曬昏頭了,先回去歇一覺,你清醒後,絕對會後悔跟朕提起這一樁事。」說完就趕耿毅出了皇帳。


    為了這事,耶律德光找悅雲試探,「那個女孩到底是何方神聖?值得耿毅這樣對我彎腰駝背?」


    「一來他看你順眼了,二來,他成年了,看上了一個女孩,所以也看開了;當個奴隸沒家沒業的,怎好生兒育女?更何況那天李胡到帳裏的情況皇上也看得一清二楚了。」


    「是清楚,朕同時也清楚你有話沒對朕說。」


    「我已盡量對皇上坦白,皇上若是再不信我,那麽留我在身邊有何意思?」


    耶律德光聽她這麽一駁,脾氣也上來了,「前科累累的人是娘娘,怪不得朕多心。」


    「可我了解的真的不比皇上知道的多。」悅雲是實話實說。


    「如果朕要你去探他口風呢?」話一出口,耶律德光也被自己嚇一跳,近日他似乎愈來愈計較她對自己的忠誠度了。


    悅雲也感受到他近日在這方麵施壓,也許是懷了他的孩子的關係,她並沒有心生反彈。


    她緩聲地告訴他,「耿毅有好一陣子不讓我操心他的事,防的就是這個。」


    「而他沒料錯。」耶律德光似乎信了她的話,他上前挲揉愛妃的肩頭與微隆的身子,莫可奈何地問了一句,「什麽時候你才肯做一片甘心取悅朕的雲?」


    悅雲輕回他一句,「若真給皇上盼到那一日,你還會存有征服的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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