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麽樣了?”,楊澤看著神情肅穆的棋聖曹雲子。曹雲子烏鷺棋子從葉青璿曲池穴上緩緩落入身側旗筐中,老嫗寒瑤盤膝調勻呼吸,哇的張開嘴吐出一口淤血,剛剛噬魂散反噬,她自己也中了一些,吐出來總算氣脈通暢,她望了望王府少爺,臉色煞白,身上槍傷處血汩汩流出,她從進入王府至今,這是第一次見楊澤如此緊張。


    “她全身經脈逆轉,被手刀罡氣斬斷九大穴道,能不能活命就看她的造化,我已用烏鷺護住她的心脈”。


    微風中,魏中丞蹲坐在剛剛楊澤站立的小山頭,望著楊澤那緊張的神色,呆呆出神。


    當年他風華正茂,負笈遊學到盤越鴻都門學,舌辯佛儒道三教,鴻都門學三萬士子在看台下,滿座叫好。正當他神采奕奕時,一瞥之間,他看到了台下一個青衣少女,就像現在這樣,她充滿關切的望著這位才華橫溢的寒門學子,清澈的雙眸中透著無限柔情。


    在返回的路上,青衣女子攔住了背著書囊的他,她早已在鴻都門學求學三年,獨立鼇頭,正是高處不勝寒。


    “你喜歡我?”


    “哼,你就那麽自信?”,她雙眸中閃過一絲喜悅,臉色上卻神情冷漠。


    “恩,你的眼睛背叛了你的心”,才華橫溢的負笈遊學書生手中拿著一本泛黃的卷軸,平淡的說,那是一雙讓世人嫉妒的美眸,流光轉動。


    她高傲的神情一下子像秋天霜打的茄子,消失的無影無蹤。她臉色緋紅,羞赧的低頭搓著一雙芊芊玉手,猶豫了半天憤然轉身離開。


    他清高自居。


    她高冷孤傲。


    兩人第一次泛舟盤越瑟湖,岸旁同樣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琴、棋、書、畫兩人鬥了三年,互有勝負,她倔強的要勝過他,卻總是每每稍遜一籌。


    後來,他上了虎賁峰皇宮,成了文官首領騏驥寺,她卻仍舊留在鴻都門學,做了第一任女祭酒。


    後來,象拓鐵騎攻入鴻都門學,屠戮三萬士子,她也失蹤了……


    “再來這麽幾個江湖高手,這山頭恐怕就再也翻不過去了”,丁渭盤膝坐在地上嘟囔了一句,魏中丞搖著羽扇望向竹林深處。


    林中幾聲鼓點,山坡上轉出三百騎,擋住了他們的去路,“潞”字王旗隨風展開,百餘匹鐵甲戰馬銜葉摘鈴寂靜無聲,為首一將正是偏將王密,簇擁著潞王世子韓印。


    韓仁馬鞭指向他們,三百餘騎徽州鐵騎衝下山坡,塵土飛揚,馬刀出鞘。


    “靈官招鬼符”,魏中丞手中已然多了三張畫滿了奇怪道家符咒的黃表紙。


    魏中丞念念有詞,朝天中畫著極其複雜難懂的一道道符咒,正是道教符籙。


    馬車下三具縵銀鐵甲從馬車下鑽了出來,原來他們一直附著在車廂下,魏中丞的殺手鐧。


    刀槍不入的縵銀鐵甲,跟通甌江一戰不同,上麵書寫滿了道家奇文怪字道隸符咒,如一條條蝌蚪遊弋在銀甲中,若隱若現。


    那一日,三具縵銀鐵甲,三個頂尖的一品高手,將百餘鐵騎屠戮殆盡,潞王世子被割掉卵蛋,丟入那茂密的根根折斷的細竹根上,穿了個透心涼。


    夕陽西下,百餘具屍體流淌出的血與殘陽映紅了半邊天……


    湧江水勢浩蕩,江麵上兩艘細漆朱欄的二層樓船順水漂流。當前二層樓船上,一位少年臉色有些蒼白,他舔了舔嘴唇,將要吹落的白貂裘袍向上拉了拉,望向遠處浩浩蕩蕩向東奔流的水麵。他身後一個站著一個黃衣女子、一個青衣女子。雖然是枯水期,這湧江上遊乃達州雪山融水,水勢仍舊湍急。江麵上一艘艘打漁的小木船、輕舟漂過。那經過的漁船上,船艙堆滿了活蹦亂跳的魚蝦,這湧江盛產身薄色亮、細鱗小肚、吻短圓突,形似利刀的小魚,小的六七寸,大的一尺多長,時常遊到海裏,時常遊回江中,一番盛世氣象。


    麥稍黃,刀魚長,漁船上兩個四歲的孩童,望著那滿倉的刀魚,拍著手歡呼雀躍,布滿風霜的漁夫直了直佝僂的腰,露出難得的笑容。


    樓船藤椅貂絨上,葉青璿俊俏的臉色顯得有些憔悴,耷拉著腦袋偎依在護欄旁,觀望著那一尾尾躍出江麵的刀魚,就像斜月湖中的錦鯉一般。她的江湖原本不是這樣,初入江湖就碰到六歲神秘童子這樣天象境的奪命高手。鬼門關走一遭,她半條命都搭在裏麵,似乎還沒緩過勁來。


    “想她了?”,楊澤走過來手扶著葉青璿雪白嬌嫩的肩膀,輕聲安慰道。


    “嚶嗚,一個多月了,也不知道柳姐姐怎麽樣了?”,她撩起被江風吹亂的發絲。


    “放心吧,有探手境的棋聖曹雲子保護,恐怕天象境也奈何不了那三百六十一顆烏鷺棋子。況且魔教仙子寒瑤已經將藥王穀的路徑告訴他了,諒無大礙”。


    棋聖隱匿江湖,此次重出原來是為了柳如是而來。柳如是原來是自杞國的公主,戰亂中被掠走,淪落江州青樓,這次棋聖曹雲子受自杞國國主所托,早到一步,否則柳如是恐回天乏術。她三歲時中了一種石腦毒,如不及時解除毒藥,最後整個身體如石頭般僵硬,皮膚層層脫落而死,這種毒藥是用一千零一百種劇毒蟲草混合而成,普通解藥解了君藥,臣藥發作,中毒者同樣一命嗚呼,天下隻有藥王穀藥王才能解除此毒,棋聖封住柳如是的九大穴道,駕著馬車帶她趕往藥王穀。


    飛天刀丁渭與黑煞比拚內力,立竭而亡,臨死前席地而坐,拿起淄衣和尚遞過來的酒葫蘆咕嘟咕嘟喝光了,他肚子穿了一個窟窿,酒都灑了一地。楊澤答應他,將來將《天外飛仙》的飛天刀絕技送到飛天刀門,丁渭含笑而終。


    這就是江湖,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剩下的眾人都有傷在身,車馬顛簸,正好竹公山下是湧江,順流而下就是荊州,王府眾人索性改坐調遣來的樓船。


    龍峽澗,一座巍峨的高山被從中間劈開,鬼斧神工。


    樓船順著湧江而下,經過龍峽澗,兩側山巒籠罩著一層輕紗,影影綽綽,在縹緲的雲煙中忽近忽遠,若即若離,就像是幾筆淡墨,抹在天邊。龍峽澗南側是武當山,北側是望庭山,下遊就是王朝赫赫有名的稷下學宮。七國亂戰時,各國遊曆政客中三分之二出自稷下學宮,三分之一出自盤越鴻都門學。鼎盛時期,學宮曾容納了諸子百家各個學派,匯集賢能之人近萬人,學者相互爭辯、詰責、吸收,當時學宮所在的東越允許學宮學子“不治而論”、“不任職而論國事”。道、儒、法、名、兵、農、陰陽、輕重諸家,百家爭鳴,百花齊放。各國王侯將相、江湖世家門下客卿出自學宮之人更是不勝枚舉。遠的不用說,當朝文官首領,太子太保帝師方孝穆就是從這裏走向了王朝的輔政大臣之位。在象拓王朝完成王霸之前,關隴貴族、江東豪傑和江南貴族子弟都以入稷下學宮為榮。


    一個道教聖地,一個武學禁地,一個儒學大成。


    一葉扁舟從樓船右側漂過,上麵站著一個少年,眉清目秀,唇紅齒白,身後一名童子背著一柄劍,劍柄如流淌的琥珀,圓潤如水,劍上鐫刻著蠅頭小字:流瑩。


    令人驚奇的是扁舟上竟然沒有艄公,在少年內力催動下逆流而上。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那位裘袍少年,說時遲,那時快,流螢劍飄忽而至,動若驚鴻,上下翻飛,楊澤身後駱梓久經沙場,早就預料到來著不閃,可惜這江中不比陸地,沒有可躲避的地方。


    青鋒出鞘。


    竹公山一戰,楊澤觀摩西蜀劍棠左右使巨闕劍法,這幾日已經琢磨出一些滋味,身上的槍傷在牛頭山靈藥作用下已然結痂。加上有牛頭山師叔祖金丹輔佐,楊澤這幾日感覺內力大增,氣機流轉,已然更上一層,青鋒劍此時已有五顆明珠閃亮,熠熠生輝。


    楊澤右手迅猛拔出一劍,正是巨闕陰陽劍的拔劍術,少年淩空倏然回身,躲過這淩厲的虛空一劍,他沒想到楊澤竟然會西蜀劍棠的拔劍術。


    江水被青鋒劍罡激起幾尺高波浪,樓船雕欄垮塌掉一大截,濺起的水花將眾人衣服濕透,好在青墨、黃衣眼疾手快,撐起了流蘇青羅傘,替葉青璿和楊澤遮擋,才避免濕身。


    另一艘樓船一樓,數百把斬馬弩指向扁舟,一輪齊射,弩膛“喤喤”之聲不絕於耳。


    想當年,蒼北鐵騎吃盡斬馬弩的苦頭,這種巨大殺傷力的兵器,著實讓少年一驚,且不說持袖中劍的侍衛,楊家少爺身側的兩個丫鬟就身手不凡,更不用說瞄準自己的百把斬馬弩。原本此處水勢極大,扁舟借勢激射而出,斬馬弩利箭悉數落入江水中,扁舟借助水勢,轉瞬間消失在江水天際盡頭,回首一揚,一塊樓船朱欄木板釘入船艙中,錚錚作響。


    木板上,用利刃赫然寫了九個字,“楊家青鋒劍,不過如此”。


    楊澤輕笑一聲,將那塊木板一腳踢入洶湧的江水中。


    “好厲害的流螢劍”,楊澤青鋒回鞘,撫掌讚歎道,“老劍神說的沒錯,劍招淩厲有時候也能彌補內力不足之憾。江湖上南宮世家就是快劍鼻祖,一套斷鴻霹靂劍法下來,落英繽紛,潮聲疊起,猶如星河欲轉,千帆竟舞。


    樓船上的人憑欄眺望,夕陽西下,江麵上波光粼粼,夕陽餘暉下像點燃了江麵,紅紅火火,樓船沿著湧江,駛出龍峽澗,遠處岸邊九層高的伯仲亭,世間很多人削尖了腦袋往上爬,真是到了山頂,卻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刺骨的冷。


    青衫登上學宮頂,千載誰堪伯仲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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