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這白茅根,《千金陰陽庚角訣》記載,最是味甘苦,性寒,入手少陰、太陰,兼入足太陰、陽明經,具有涼血、止血、清熱利尿的作用。近來,你頻頻起夜,適合多吃些”。


    “哦,讓師弟費心了”,老道士含糊不清的應了一聲,沒搭理他,繼續望向江州方向,嚼著那苦中帶甜,甜中有苦的草根。


    望龍西來決昆侖,咆哮萬裏觸龍門。


    老道沉吟鴻儒秋俊的詩句,他見小道士許久未說話,山上風大,他捋了捋吹散的白須,續道,“師弟,江州乃蛟龍潛水之地,昨夜一縷龍光投射北方牛鬥之星。你看這通甌江決堤後,原本繞城的江水,改道牛頭山右側,滾滾東去。我們左邊的山彎曲似弓,右邊的山矗立像劍,牛頭山守著通甌江水口”,這可是“左弓右劍,牛頭把水口”的王者之氣。


    “恩,師兄是想考我靈寶經法?”。


    “河洛圖緯、星術、九宮、三奇、太一、飛符乃南派靈寶經法精髓”,老道嘉許點頭,微微一笑。


    “師兄,星術我倒不是太懂,不過我看這原本一江封印之象,一夜之間成為七星王氣之象。遠處望過去連綿起伏的七座高山,排列如北鬥,正對應北鬥七星”,小道士這些年從未碰過刀劍,倒是把這牛頭山一丈閣中,曆代祖師藏著的孤本讀完了,還意外發現了一本《千金陰陽庚角訣》,裏麵記載晦澀難懂的文字,不知何人所著,被遺棄在角落裏,上麵布滿了厚厚一層塵土,裏麵卻是北派道家的風角、望氣、三元、遁甲、六壬、太一之法。


    “這江湖就是一個偌大的龍門,這池中物恐要曆盡一番劫難”,老道取下腰間拂塵,撓了撓背後。


    “這柄祖師爺傳下來的拂塵,到底沒在我手裏發揚光大”,他吐出了一口嚼爛的茅根碎渣,“將來這重擔恐怕要落在你肩上了,還有那高懸玉虛宮的法劍。這天下恐怕要滌蕩幾年,才能幹淨了”。


    小道士望著這位高深莫測的掌教師兄,撓了撓頭,“師兄這經法我或許還能知一二,但讓我掌管偌大的牛頭山,我卻是掌管不下來的,還有焦師兄、陸師兄堪當如此大任”。


    “師弟,你尚在繈褓之中,師父就已離世。他雖未親授你衣缽,卻是他生平最為得意的弟子”,老道看了一眼這稚嫩,弱不禁風的小師弟,有些心疼,“罷了罷了,以後再說吧”,內心彷徨道,“這牛頭山重嗎?難道真的要讓他一人扛起來嗎?”


    “師兄,江州李主事在玉虛宮等了你三天三夜,急的嘔血,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你一直在這山頂上茅庵中修行,卻推脫不見。在此大氣運麵前吾輩不正應屈己凡塵,救渡危苦,造諸功德?說不定還能重振我牛頭山往日的氣運?”。


    “師弟,你這榆木腦袋什麽時候能開竅,道可道,非常道,六道一切眾生,天道輪回,因果報應,非我等窺測天機的凡人所能改變”。


    “別說咱小小牛頭山擋不住王者之氣,須彌山的施肩吾已摸到陸地仙象境地又如何。三十年前,盤越宕渠一戰還不是向燕王神策軍低頭,雙鞭坑殺五萬縵銀鐵甲,屠戮盤越鴻都門學三萬寒門士子。在王權麵前任你是誰都要低頭折腰。那武當趙彥翔為爭奪天下氣運,在王朝上與欽天監汪道昆較勁,暗殺王氣之人,企圖更改天下氣運,此種邪門左道恐怕要將武當山帶入歧途了”。


    老道解下腰中葫蘆,仰頭灌了一口,潤了潤嗓子,繼續道“這江湖雙拳難敵四腳,大勢所趨,人心所向,凡夫俗子豈能逆天改運。逞匹夫之勇,最多遲延幾載而已,到時更是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老道一番高談闊論,讓這尚未窺測到天機氣運的小師弟驚訝的合不攏嘴,望著老道士,一臉敬佩的神情,輕聲道“要說發揚光大,掌教師兄不是還有你嗎?”。


    老道未接話,他已經活了兩甲子,自知大限將至,卻免得這小師弟傷心。


    “改日師兄下山時,能勞煩給我裁一身道袍嗎?我這身袍服,也是幾年前師兄贈給我的。我年紀也不小了,體麵些,也好會客……”。


    “師弟,你又動凡心了?咱修道之人最重節儉。你現在長身體,衣服太合體,過幾日就偏小了。祖師爺說過吾有三寶,一曰慈,二曰儉,三曰敢為天下先,儉乃清修之寶”。


    “哦”,小道士也不懊惱,眨巴著深邃的眼睛,側過頭微笑著說,“對了,昨夜我上山走的急,一不小心打碎了你那心愛的七星玉蟠……”。


    “哦”,老道士臉上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心裏一陣肉疼,那是他最為得意的茶壺,每每有人上山論道,總是對這把壺中珍品讚不絕口,沒想到又給小道士“超度”了。


    “善哉、善哉,師弟你不是又拿去替你二師兄鶴甲年煉丹了吧?”。


    小道士眼神中閃過一絲狡黠,“沒有。騙你的話,我的姓倒過來寫……”。


    “嚇,師父說你憨厚,誠不欺我也”,天寧子站起來撣了撣身上的泥土,望著東方攀升出來的一輪金烏,雲海翻騰,似蛟龍出海,遮擋了腳下的江州城,霞光漫天。


    老道,“時辰不早了,該回去了”。


    十六年過去了,牛頭山香火的確比以前旺了些。


    不過倒不是因為真的出了什麽仙人,讓世間那些凡夫俗子膜拜許願。而是六年前,王承衍閑來無事從那一堆灰塵的一丈閣中,無意翻到一本文字晦澀難懂的《千金陰陽庚角訣》。小道士是這牛頭山唯一讀完一丈閣藏書的人,他天資聰穎,無師自通,自然好奇這本晦澀之書。


    一日,鯨背之年的鶴甲年,在朝冠峰發現一口丹井,混混井泉,深不見底,色逾玄圭,甘如沆瀣。


    於是帶著一幫徒子徒孫,天天在朝冠峰煉丹。


    那九鼎丹爐不知道炸了多少回了,渾身上下燒的沒皮少毛,慘不忍睹。小道士偷偷給這位師兄丹爐更換了藥材,沒成想煉出的丹藥,色澤如同金液,鶴甲年雪白的銀絲竟白轉黃。


    這位對長生已經不抱希望的老道,才纏著小道士尋求煉製丹藥秘方。


    道家以慈悲為懷,上山來的香客和寒門士子、耕農樵夫,偶爾得一些丹藥救急,膽子大一些的徒子徒孫,將丹藥帶下山去兜售,倒在江州小有名氣,香火也有些起色。


    牛頭山香火不旺,卻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幾百年來乃是乾、坤道士同修的大道場,道士有萬人之眾。除了玉虛宮就是坤道修行的明庵掌管修行。


    山腳下青石階上男女道爺往來不絕。


    原本這牛頭山,乾道(男道士)和坤道(女道士)互不往來,隻因王承衍過於惹眼,坤道道爺們才放下矜持,互相走動起來。


    在玉虛宮,以掌教和其四個師弟為尊。


    此時牛頭山山腳下大地震顫,牛頭山下那兩棵鎮山之寶千年老槐樹,據說與牛頭山歲數相當。被這雷鳴般的大地震顫驚動,樹葉如雨紛紛墜落。


    不少香客驚詫,駐足觀望。


    山下一百王府兵鐵甲錚亮,整齊劃一。奔到山前,輕騎尉駱梓揮動手勢,一百鐵甲下馬落鞍,寂靜無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府兵威猛,足可以一敵百。


    牛頭山唯一上山的小路,也因年久失修,每逢暴雨懸崖陡峭。在這條小路上行走,即使善於鑽山越嶺的老虎也發愁,故有“虎愁崖”之稱。此刻虎愁崖上,一匹踏雪白馬神駿非凡,雙耳側後隱隱可見犄角,竟是塞外日行千裏的馬中神獸麒麟馬。


    馬背上少年,背負一柄劍,催動俊馬躍過泥濘山道,三輛馬車緊隨其後。馬車上是老夫人和郡主葉青璿,再就是大掌櫃紀莫亭、幾個夥計和藥材。


    雲霧繚繞的虎愁崖兩側,有一副氣勢磅礴的石刻:


    一氣三清勢更奇,壺中妙法貫須弭。


    這是牛頭山開山祖師程頤,執道教牛耳時題上去的。


    “弟弟,我問你,你在山上半年,他現在真的能包治百病嗎?”,郡主葉青璿換了一身雲裳,如墨的雲髻,一柄金色珠釵晃動,俏麗萬分。


    她似乎有些心緒不寧,撩起珠簾,雙眸向外望去,幾個氣勢如虹“一氣化三清”的大字,在雲霧中若隱若現。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小道士見了郡主總是緊張兮兮。


    郡主刻薄,見了這位人人敬重的師叔祖,一言不合,拳打腳踹的教訓一番。


    “那個放牛的小道士,太能學了,我估摸現在正孜孜不倦的讀書呢”,楊澤答非所問,他又想起了十年前,他和郡主第一次上牛頭山的事情。


    第一次見到小道士王承衍,那個時候虎頭虎腦,憨態可掬的小道士,跟在掌教師兄天寧子身後,怯生生的,不像是天寧子的師弟,倒像是玉虛宮奉茶童子,膽小如青鋒一般,在這山上他惟一的玩伴就是那頭同樣怯生生的小牛犢。


    牛頭山上無事,三個小孩很快就玩在一塊。


    王承衍還給乳聲乳氣的葉青璿扮過“夫君”,當時小道士低頭不語,臉皮薄,死活不同意,被葉青璿提著耳朵拽了過去……


    “哼,我才不信呢,那副字是怎麽寫上去的?”,郡主驚訝發現,那“一氣化三清”的神跡,鐫刻在千仞懸崖峭壁上,四周卻沒有一處踏足之地,光滑如鏡。


    “這有什麽稀奇,都是道門故弄玄虛的東西,這道家祖庭,名山大川,並不是每一個人都願意到江湖上去闖蕩,好些人淡泊名利,據說程頤是一位不曾出世的高人,後來在這牛頭山望江石上羽化飛升”,還不等世子回答,老馬夫坐在馬車前頭,憨厚一笑,喃喃自語道“仙人……仙人有個卵用?”


    通甌江一戰,梵音山拈花寺白衣僧人三十六顆菩提子,盡出二十。


    風雷宗宗主種師道饒是抗住了二十聲佛法誦唱,卻是衣衫襤褸,好不容易修煉幾百年的風雷玄天功足足倒退百年功力。


    雲恒迦已是佛門中人,不願多起戰事。


    魏中丞也不好強人所難,隨他而去。


    倒是小姑娘剛剛跟楊澤等人熟悉了,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楊澤和郡主許諾將來一定去拈花寺看她,臨出門小姑娘委屈的淚水在她眼裏打轉,讓葉青璿唏噓了好久。


    “當年叱吒風雲的雲麾將軍入了佛門竟還不如個丫頭,一點也不念舊情”,魏中丞拿起羽扇輕輕搖,往事如煙。


    魏中丞趕製縵銀鐵甲隻能困敵,不能傷敵,倒是讓風雷宗內門十大弟子驚魂一場,想必經此一困,回去這些人劍道會更上一層樓。


    此後,江湖傳言“西蜀盤越縵銀鐵甲重出江湖”。


    隨著山勢漸高,漢白玉下馬石兩側青苔叢生,台階蔓延而上,足足有上千階,氣勢恢宏。白雲生處,幾座偌大的道觀在雲霧繚繞的半山腰,若隱若現。眾人下車步行,山腳下早有知客小道士飛奔上山稟明楊府來人。


    眾人下車步行,半山腰處百丈寬,大理石廣場映入眾人眼簾。


    幾個煩心未泯的小道士,駐足觀望。


    這一男一女,竟比師叔祖王承衍還惹眼。特別是那少女,一身流彩雲裳,如一塊通透和田碧玉,流光溢彩,明目皓齒,煩心為民這些久居山中的小道士不由的有些癡了。


    “淩雲,別看了,這可是山下的母老虎”,灑掃小道拍了他後腦勺一下,淩雲兀自不覺,癡癡望著少女背影,咽了口唾沫,不甘心道“怎麽看也不像山中老虎啊”。


    剛剛經過路上,郡主才發現這裏真的有一處道觀叫“明庵”,這“明”字寫成“眀”,““明”字果然寫錯了。


    上次楊澤說過錯字的原因,葉青璿也就不以為意。“日”改為“目”,不是天寧子老道睜眼寫錯字,按照魏師傅的話說這是代表“一雙慧眼”識萬物蒼生,見白雲蒼狗。


    王承衍見到當年自己的“夫人”葉青璿幾時不見,女大十八變,一攏雲裳,腰間一根金色腰帶,已然含苞待放。


    幾位徒孫下山,拿著自己的金丹招搖撞騙,被葉青璿教訓了一通,可不是他們自觸黴頭嗎?她就是一本比山上最為晦澀的庚角訣還難讀懂的“天書”。


    葉清璿每每要拽著小師叔祖下山遊玩,這位比他的青牛還要倔強的小道童,打死也不下山。


    “有本事一輩子別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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