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皮膚很白,上麵零星幾粒黑痣,鼻下有短短的胡髭,怎麽看怎麽是個男人。可那雙英挺眉毛下的黑眸卻透著熟悉。


    那樣閃亮的,帶著幾分狡計的眸光,分明以前在哪裏見過。


    可是在哪裏呢?


    男人見易楚盯著自己,麵上露出疑惑,粗嘎著聲音問:“這位奶奶?”


    衛珂急忙給兩人介紹,“這是我外甥女,來選衣料,這位是我的摯友,明成商行的東家辛雲,因在家裏行三,大家都稱他三爺。”


    易楚恍然大悟,辛雲,辛雲,不就是三舅舅家的芸娘?


    上次在三舅舅家,她也是穿著男裝,可上次臉上沒有黑痣,也沒有胡髭,一看就知道是個姑娘家,而現在……


    易楚又將眼光投向芸娘,胸前很平,應是纏了布條,喉間隱約有點突出,她不會做了個假喉結吧?


    正要開口,芸娘已雙手抱拳,粗著聲音見禮,“小生見過表姑娘。”眼眸忽閃閃地眨了兩下。


    易楚沒好氣地“嗯”了聲,當著眾人的麵自不好多問,等夥計將選定的布料搬上馬車,也跟著匆匆上了車。


    一路上隻覺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原來芸娘裝扮成男子竟然是這副樣子,難怪小舅舅看不出來,一口一個三爺叫得倒是熟練,甚至連外祖母也瞞過了。


    這下外祖母該放心了,小舅舅並沒有染上紈絝子弟喜好男風的惡習。


    轉念一想又笑不出來。


    看小舅舅的模樣,隻提到她眼裏就放光,聽說她來了,迫不及待地出去迎接,分明是已然動心情根深種了。


    可芸娘是表妹,衛珂是舅舅,兩人差著輩分。


    而且外祖母一心盼著小舅舅早點娶妻生子承繼香火,連接打聽相看的幾個女子都是溫柔嫻熟的性格,她能不能看中性子跳脫就想做生意賺錢的芸娘呢?


    再說,三舅舅家財萬貫,芸娘自小吃穿用度都是頂尖好的,單說上次見過的那塊玉還有今兒戴的玉佩,爹爹行醫一輩子都買不起。


    小舅舅雖說做生意賺了些銀兩,可比起來還是天差地別。


    難不成小舅舅的一腔深情就落了空?


    易楚愁腸百結,驀地又想起來,小舅舅對芸娘是情有獨鍾,還不知道芸娘是什麽心思。要是芸娘也有心,兩人倒可以一同想想辦法,倒是芸娘沒心,那就半點轍子都沒了。


    如此想著,馬車到了府門口,俞樺指揮著小廝把布料送到二門處,自有婆子接過去送往翰如院。


    易楚便問俞樺:“你可知小舅舅跟三舅舅家的姑娘走得很近?”


    俞樺點點頭,“大勇提過,上次衛爺進料子走了眼糾纏了三姑娘好一陣子,還差點鬧到官府去,後來也不知怎地,三姑娘又指點了衛爺重新進了一批料子。兩人走得雖然近,不過就是談談生意的事,偶爾去茶樓坐坐,並無逾矩之舉。”因見易楚臉上似乎有些不悅,又解釋道,“衛爺那裏大勇會關照著,夫人且放心。”


    易楚又問:“那麽前陣子外祖母生病你也知道?”


    “知道,”俞樺頓了頓,“伯爺臨走前交待,無關緊要的事不要拿來煩擾夫人……易先生也是這個意思,夫人保胎要緊。”


    “原來外祖母生病是無關緊要的事?”易楚反問道。


    俞樺臉上露出幾分慚色,低著頭答:“屬下失職,隻是……”隻是再有下次,他還是不會告訴她吧?


    易楚氣惱道:“他既然什麽事都不讓我知道,那我做的事也要瞞著他,接下來我就會做件大事,你不許告訴他。”


    “哼”一聲,進了二門。


    話雖然沒說明白,俞樺卻知道,那個他就是指的伯爺。


    看樣子,夫人是有些惱了。


    可又不像是真的惱,那素來恬靜的臉上帶著些微薄怒,似嗔似怒,倒比往日更多幾分風情。


    明知道這份嗔怒是朝遠在宣府的伯爺發泄的,俞樺還是忍不住心頭跳了跳。


    隻是轉瞬間又想到易楚說的話,她說要做件大事,是氣惱了隨口說的還是真的要做?


    俞樺猜不出,卻絕對不敢大意,少不得回去吩咐薛庭等護院長點精神,又私下叮囑冬雪切記要照顧好夫人,有什麽反常及時知會他。


    冬雪轉身把俞樺的話告訴了易楚。


    易楚笑笑,“也真是難為他了,他跟隨伯爺這麽些年自是聽命於伯爺。”


    冬雪很機靈,立馬接口,“我隻聽夫人的。”


    易楚看她一眼,沉聲道:“那接下來的事,你知我知,連冬雨都不許告訴。”


    冬雪用力地點了點頭。


    吃過午飯,易楚讓冬雪把先前那條玉生煙的裙子找出來,又讓她找個針線好的丫鬟或婆子來,冬雪找來了倩雲。


    倩雲本來在杜俍身邊管著就是杜俍的衣著穿戴,平常也時不時繡個手帕香囊之類的,針線活兒是一等一的好。


    易楚指著裙子問:“照這個樣兒做條裙子需要多久?”


    倩雲抖著裙子翻過來覆過去地仔細看了看,小心地回答:“做裙子不難,就是繡花費時,而且……而且我不會這種針法,繡不出這種花樣來。”目光怯怯地盯著易楚。


    易楚微微頜首,溫和地說:“本也沒打算讓你繡成一模一樣的,你拿出自己的本事來往精細裏做,最快要幾天?”


    倩雲斟酌了下,“要是有個幫著分線的,差不多六七天能得。”


    易楚笑笑,“行,那就給你七天,你自己去挑個幫手,絲線之類的需要什麽找冬雪。”


    倩雲應著,依舊將裙子用包裹包了帶回去,易楚另找了個婆子將新買的那匹玉生煙一道送了過去。


    可巧得很,倩雲剛走,便有個小丫頭進來回,“夫人,林管家回來了,在二門等著,問夫人現下得不得空?”


    易楚不迭聲地道:“有空,快請進來吧。”


    不大工夫,林槐風塵仆仆地進來,躬身行了禮,先拿出一封信雙手遞過來,“伯爺讓帶的信。”


    冬雪接了信交給易楚,易楚不忙看信,先吩咐冬雨沏了茶來請林槐坐下,關切地問:“本以為前兩天就該回了,是不是路上不順當?”


    林槐笑道:“去的時候跟著商隊,他們路上進貨發貨腳程慢,到了宣府又趕上大風雪,耽擱了五六天,好容易等雪化通了路才回來,倒不是不順當。”


    這才剛十月,京都還沒開始冷,宣府已經下了雪,可想而知再過兩個月,那邊還不知該冷成什麽樣子。


    易楚便問:“那邊禦寒的衣物可足,糧食夠不夠用?”


    “夠,雖說下了雪,可也算不上多冷,伯爺連夾袍都沒穿。那兩天我們進山打獵獵到不少野味,伯爺獵到一隻雪狐,我把毛皮帶回來了,等硝好了夫人做個毛領子。還有一些野豬肉,兩隻麅子,伯爺說帶給夫人嚐嚐……夫人且放心,伯爺跟林楓他們在那邊都好,這次跟著去的幾個都不想回來了。”


    易楚失笑,是不是男人都喜歡那種騎馬奔馳在曠野中的生活?困在京都的宅子裏,每天勾心鬥角地算計,太憋屈他們了。


    又問了問宣府那邊的情形,易楚放了林槐離開。婆子們已將林槐帶回來的東西擺在院子裏,其中有隻箱子是單給易楚的,則抬到了東次間的地上。


    帶回來的東西也不少,單是肉類就七八種,因在那邊凍得實了,又用棉絮包著,現在都沒解凍。


    易楚看了看,讓每樣留下五六斤,其餘的分成了三份。一份送到威遠侯府,一份送到曉望街,還有一份則送到了三舅舅家。


    毛皮多是狼皮,有十幾張,每家送兩張,其餘的易楚也沒打算自己都留著,林槐死裏逃生雖說已經好了,但身子終是孱弱,易楚打算給他做件皮襖。還有張錚,也是上了年紀的人,送一張給他當褥子。


    凡是跟隨過杜仲的人,易楚都記著他們的情,不會虧待他們。


    另外還有些宣府那邊山上產的板栗、核桃、枸杞等幹果,易楚也一一令人分了。


    轉天,辛府遣人送了回禮,而威遠侯府卻是杜俏身邊的趙嬤嬤親自來了,帶來一大包衣物。有寶哥兒剛出生穿過的,更多的是新趕製的,差不多二十多件,從貼身穿的小衣到外頭穿的刻絲小襖,應有盡有。


    趙嬤嬤笑著說:“因不知是男是女,我家夫人說先做這些,男女都能用,回頭等知道了再做,家裏針線房好幾個人做點衣裳不費工夫,倒是夫人這邊,隻專心養胎,什麽都不用管。”又拿出張紙來,指著上麵幾個人名,“這是我家夫人先前用的兩個穩婆,雖說生產時不太順當,可兩人也出了力還算妥當,問夫人用不用,若是用的話,過幾天讓她們來給夫人過過目,要是行就留在府裏備著。這兩個是準備的奶娘,一個是正月生,一個是來年三月生,因她們以前也做過奶娘,口碑不錯,我家夫人就先定下了,用不用也看夫人的。”


    易楚哭笑不得,杜俏倒是打算得早,她懷胎還不到四個月,已經把穩婆跟奶娘都備上了,這也太早了吧。


    趙嬤嬤見她不當回事,耐心地解釋,“夫人是頭一胎,伯爺還不在家,您身邊這幾個都是沒經過事的小丫頭,當真到了緊要的時候,就怕她們慌了神不能主事。趁著您現在精神頭好,先把這些事定下來,到以後幾個月,您就是想打算怕也沒那個精力了。”


    易楚想想也是,忙鄭重地向趙嬤嬤道謝,“是我大意了,還是阿俏跟嬤嬤考慮得周全,這幾日我都有空,麻煩您哪天把人帶來我瞧瞧。”


    “不麻煩,不麻煩,”趙嬤嬤臉上露出欣慰地笑,“這是杜家第一個金孫子,不拘男女,能順順當當生下來就好。開頭順當了,以後接二連三生得都順當,過不幾年,這府裏就熱鬧起來了。”


    接二連三地生,聽著這話,易楚忍不住紅了臉,想起杜仲給她的信。


    信寫的溫柔而纏綿,他說,“……這裏吃的好,穿的暖,唯一不好的就是睡不著,沒有你在身邊,心裏空落落的……書櫃後麵有處地道,下午去清理了下,不由想起白米斜街宅子的地道,我與你一同在黑暗裏……幾乎忍不住,險些沒法見人……阿楚,我的小乖乖,我很想念你……三年回京述職,爭取多陪你些日子,再生一個孩子……家裏太冷清,至少四五個才行……”


    看了信,她一晚上沒睡好,翻來覆去眼前盡是他健壯的身影,含著笑意的眸子,爍爍地盯著她。朦朦朧朧裏,又似是他帶著薄繭的手順著她的身體撫過,教她心神激蕩。


    他說想她,她也非常想念他。


    又過兩日,趙嬤嬤果真帶了人來。


    穩婆是易楚曾經見過的,這次不過是將兩人對上名字,又問了問家中還有何人,什麽時候能在府裏住下。


    兩個穩婆兒女都已經老大了,孫子孫女也早就能離開人了,當即定下回去把家裏瑣事處理好,下個月初就進府。


    奶娘則是一個肚子老大了,另一個還剛顯懷。雖說是懷著胎,身材臃腫,但兩人衣著都很合體大方,頭發梳得一絲不亂,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齊齊。


    可見杜俏選人是用了心思的。


    易楚隨意地問了幾個問題又問:“我大概是過了年五月裏生,那時候你們兩人的孩子尚小,能舍下親生的骨肉?”


    肚子老大的那人就道:“家裏婆婆身體健朗,她可以幫我帶,生上一個時候也是她帶的,沒什麽舍不下。”


    易楚點點頭,又看向另一個。


    那人未開口先紅了眼圈,少頃才答:“舍不下也沒法子,家裏沒有進項,上頭兩個孩子也吃不飽,我做奶娘,雖說委屈了小的不能吃奶,可兩個大的至少能有口飽飯吃。我相公能照看孩子,我也放心。”


    易楚想了想,道:“眼下先定了你們兩個,到時候留下誰也得看緣分,即便留不下也不會虧了你們。”


    奶娘不方便跪,便各自屈膝福了福,說了些感激的話。


    這日一早,易楚剛從議事廳回來,就看到倩雲捧著個包裹等在偏廳裏。


    易楚猜想是她把裙子做好了,就將她帶到了東次間。


    如煙霧般飄渺細軟的裙子抖在炕上,隻見滿塘蓮花盛開,三兩遊魚嬉戲水中,濺起白色的水花,看上去趣味盎然。


    雖不如以前那條裙子那麽幽雅淡然,卻充滿了勃勃生機,讓人一看心情就愉悅。


    易楚讚歎不已,“沒想到你的繡工這麽好。”


    倩雲低著頭道:“我繡不出先前蓮花的風骨,隻能在小魚身上打主意,正好府裏要添丁,就討個巧,繡一個好玩兒。”


    易楚見她眼裏布滿了紅絲,知道這幾日下了工夫定然沒休息好,遂笑道:“辛苦你了,好好休息幾天。”


    “不辛苦,”倩雲屈膝行禮,正要離開,易楚又喚住她,“你跟大亮……要是他還有意,讓他跟俞管家說,年前把喜事辦了。”


    倩雲驚喜交集,猛地跪在地上“咚咚”嗑了三個響頭,哭著離開了。


    易楚歎口氣,看了眼冬雪,“幫我研墨吧,我找人遞牌子進宮覲見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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