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舅母嗔道:“芸娘怎這般無禮,還有假的不成,還不快喚人?”話音剛落,眼眶已有些發紅。


    杜仲起身長揖,“子溪見過三舅母,”又對芸娘點點頭,“表妹。”


    易楚隨著他行禮。


    三舅母連忙扶住兩人,“頭先就聽說過杜家的事,本該去看看你們,你三舅舅攔著……”聲音哽了哽reads;。


    易楚忙道:“勞舅母惦著,我們是晚輩自當來拜會舅舅舅母,沒有讓長輩去看望我們的理兒。”


    “話雖如此,可我們是娘家人,哪能眼看著不管,便是說不上話,舅母這裏有的是銀子,拿銀子也能砸死幾個……你大表哥也攔著不讓,怕我給你們添亂,我會是哪種裹亂的人?”過去一個月的事情了,三舅母仍是氣憤不已。


    易楚愕然——三舅母還真不怕露富,也真敢說話。


    杜仲看出易楚的詫異,無聲地笑了笑,問道:“三舅舅可在家中?”


    三舅母笑道:“在睡著,我剛讓人去叫了,估計得發陣脾氣才能過來。”


    易楚又一次張大了嘴。


    已近晌午時分,還在家中睡覺,三舅舅行事也真奇怪。


    不但三舅舅,還有三舅母跟這位穿男裝的表妹,一家人怎麽看怎麽詭異,完全不像正常人。


    杜仲卻是見怪不怪的樣子,問道:“聽門房說三舅舅最近在釀桂花酒?”


    “先後釀了十八壇子嫌口味不好,隻留了兩壇,準備下雪時兌了雪水再精製一下,昨兒夜裏卻是想畫副月夜秋桂圖,因陰天,等到下半夜才看到月亮出來,正畫著,旁邊的小廝熬不住困,站著睡覺一下子摔倒了,這一摔不要緊,你三舅舅說沒心情了,畫了一半就睡覺去了,一直到這會。”三舅母笑一聲,搖搖頭,“這脾氣,越來越大,跟孩童似的,想起一出是一出。”


    易楚不好接話,隻抿著嘴兒笑。


    三舅母看著杜仲欣慰地歎,“好幾年沒看到子溪了,上一回見,還是七八年前,他才十六歲,瘦得風一吹就能倒似的,這會胖了點也結實了……你們什麽時候成親的,怎麽也不遞個信兒來?你三舅舅精心畫了好幾副畫準備讓你挑,還把平常攢得一堆破爛玩意兒收拾出來說等你成親當賀禮。”


    易楚自幼沒有母親,後來雖有畫屏與衛氏陪伴,可畫屏年紀比她大不了幾歲,衛氏又已年邁,還從不曾跟這般年歲的女子相處過。見三舅母這般親熱慈愛,心中頓生親近之意,便將兩人從相識到成親的事,揀著能說的粗粗說了遍。


    三舅母凝神聽著,眸光靜靜地落在易楚臉上,像春風般溫柔和煦。待聽到杜仲不等成親就去了西北,足足過了大半年才九死一生地回來,便握了易楚的手,“好孩子,難為你獨自怎麽挺了過來。男人們出門在外,根本不知道咱女人守在家裏是怎樣的煎熬。”


    易楚本不覺得什麽,可聽三舅母這般一說,想起那些因擔心而徹夜難眠,又苦苦等候消息的日子,也忍不住紅了眼圈。


    杜仲再朝三舅母揖了揖,“再過兩日我就往宣府去,阿楚有了兩個月的身孕,懇請舅母多加照拂。”


    舅母訝然地瞪大了眼,一掌拍在杜仲肩頭,“這種時候你還出門幹什麽?女人懷孕生產多需要有人在身邊照顧,你知不知道?當年你舅舅雖然混不吝,就知道遊山玩水,可我生這四個兒女的時候,他一天都沒離過我眼皮底下。”咬咬唇,又道,“想想你娘……你就忍心讓你媳婦過那樣的日子?”


    杜仲目光暗了暗。


    辛氏生杜俏的時候,他年紀還小,不記得什麽。可她再次有孕時,他已經是個十多歲的少年,自然看得到娘親的辛苦reads;。


    那時小章氏也懷了孕,大章氏吩咐廚房變著法子張羅新鮮菜式,燕窩魚翅跟不要錢似的往二房流。大章氏好麵子,也燉了粥往潮音閣送,辛氏隨手賞了丫鬟。丫鬟泄了三天肚子,拉得麵黃肌瘦,爬不起炕。


    辛氏再不敢用大廚房送來的飯,每天讓身邊伺候的嬤嬤在潮音閣單獨做了吃。大章氏有了借口便不再送,偏偏還當著客人麵前隱晦地排揎大兒媳婦挑嘴,又說到底是隔了肚皮,對她再怎麽好也養不熟。


    辛氏害喜厲害,吃了就吐,然後忍著不適再吃,沒事時就站在院子裏看著滿園的芍藥發呆,瘦得人脫了形。而小章氏卻臉色紅潤,天天在杜旼陪同下繞著花園散步。


    假如,假如那會兒父親在家裏的話,即便娘親身子再有不適,可心裏仍是歡喜的吧?


    至少就不會有那道噩耗傳來,也不會躺在床上痛了一兩個時辰,太醫才慢騰騰地來到。


    那時舅舅家與杜家尚有來往,大舅在國子監任職,雖然品階不高在朝中仍能說得上話,三舅舅隔三差五就送東西過去。娘親身邊兩個嬤嬤,四個大丫鬟都是從辛家過去的,很是忠誠。縱然如此,娘親最終也是一屍兩命。


    而如今的易楚,娘家人是指望不上,易郎中是男人,還得照顧畫屏,衛氏年紀大了,最多隻能幫把手。


    至於下人,易楚身邊用著最順手的四個冬跟著她也還不到一年時間,其餘幾個都是剛進府一個月的,不遇到事情,誰能看得出是不是忠心?


    杜仲可不敢賭,所以仍把主意打在三舅母身上,“……府裏的事我已經盡力整治,再不會讓阿楚像我娘那般戰戰兢兢的,隻是阿楚是頭一胎,身邊沒有個穩當的人照看著我不放心。”


    易楚聽出來了,杜仲這是跟三舅母要人呢。


    三舅母臉上露出笑意,嘴上卻道:“難怪你冷不丁找上門了,原來打的這個主意。”隻思量了數息,便做了決定,“讓富嬤嬤和丁嬤嬤跟你去,我生了四胎都是富嬤嬤伺候的,如今年紀大了些,以前的本事仍然在。丁嬤嬤做得一手好湯水,最擅長調理孕婦和小兒膳食,咱們家雖然不差銀子買補品,可藥補不如食補,懷孩子最重要的就是吃的好睡的好。”


    杜仲與易楚雙雙起身道謝。


    落座時,易楚就發現芸娘的目光停在杜仲臉上,很有幾分不解的樣子。


    杜仲也察覺到了,心裏雖疑惑,麵上卻仍是不動聲色,隻悄悄握了握易楚的手。


    又坐了片刻,門外傳來拖拖拉拉的腳步聲,未及丫鬟通報,門簾便被撩開,闖進一位男子。


    男子約莫四十出頭,蓄著兩寸多長的胡子,因為不曾梳理,胡子亂蓬蓬地卷著,頭發也胡亂地束在頭頂,插一根木簪。


    衣著倒算齊整,是質地極好的寺綾。寺綾是用綾草抽了絲織成的,最是細密柔軟而且不像綢緞那般閃亮,隻是綾草易斷能抽絲織布的織娘非常少,故而寺綾非常貴重,素有一尺寺綾一兩金的說法。


    這樣貴重的衣料穿在男子身上顯得不倫不類,不像他自己的,倒像是從別人家裏偷來的。


    不等男子站定,杜仲已上前拜倒,“子溪拜見舅舅reads;。”


    三舅舅不看他,繞到上座坐好,鼻子裏“哼”一聲,“你還認識我這個舅舅?”


    杜仲見狀不等吩咐就自顧自起了身,嬉皮笑臉地說:“想不認識也難,去年還有人送給我幾隻舅舅雕刻的石榴,說是舅舅鼎力之作。”


    “屁!”三舅舅嗤道,“什麽鼎力之作,那是閑著沒事刻著玩兒的,也不知哪個兔崽子給我偷出去了?”目光直直盯著芸娘。


    芸娘笑嘻嘻地說:“爹真是貴人多忘事,前年我過生辰您答應給我刻隻老虎,結果沒刻成,我看那個石榴不錯就拿走了……本來就想擺在鋪子裏閑著沒事看看,可有個人成親好幾年沒孩子,就圖個好意頭,我看他實在可憐,就想結個善緣,就送給了那人。”


    “送的?”三舅舅揚聲問道。


    “半賣半送,”芸娘急忙解釋,“他非得給銀子,咱也不好意思不收,就要了個本錢,爹買那塊玉不是也花了銀子?”


    “賣了多少銀子?”


    芸娘支支吾吾地說:“兩千兩而已,我剛好手頭緊鋪子周轉不開,正好那人上趕著送禮著急買,兩下便宜順手就賣了。”


    三舅舅冷哼一聲。


    芸娘掃一眼杜仲,哼哼唧唧地說:“東西不也回到表哥手裏了嗎,一家人怎麽都好說,要不讓表哥拿回來?”


    杜仲笑笑,“東西記在你嫂子的嫁妝單子上,想要得你嫂子點頭才行。”


    易楚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原來大家談論的是當初她差點當成真石榴的羊脂玉雕刻,為什麽杜仲隻提了個頭兒,他們都知道是什麽東西。


    三舅母看到她恍然的樣子笑道:“一孕傻三年,往後有得是這樣的時候。”


    易楚赧然地笑笑,隻見門口的小丫鬟輕輕掀了掀簾子,望著芸娘欲言又止。


    三舅舅不悅地說:“哪家的規矩,探頭探腦鬼鬼祟祟的?”


    小丫鬟慌忙稟告,“外頭門房傳話說前街綢緞鋪子的衛家小哥又來找姑娘,說姑娘要是再不還錢就要到官府告姑娘欺詐。”


    “告就告,誰怕誰?字據契約上寫的清清楚楚,他自己不識貨反而怪別人,原話告訴他,說我不見。”芸娘沒好氣地回道,又跟三舅母解釋,“是個外地客商,新開了家綢緞鋪子,托咱家商隊往江南進貨,說是要絲綢,可江南的絲綢又有杭綢、寧綢、甌綢之分,杭綢價格最貴,甌綢要便宜些。他把甌綢錯當成杭綢,人家買主怎麽可能吃這個虧兒,當下就張揚出去,那家綢緞鋪子虧了不少,回頭竟然找咱家商隊麻煩。”


    三舅母聞言,開口道:“既是如此,他想告官就隨他去,咱們辛家不惹事可也不怕事,回頭讓你大哥寫個狀子告他誣陷。”


    芸娘笑著嗔道:“娘不是把商隊交給我打理,這事啊,您就別管了,我指定處理得妥妥當當。”


    易楚又是一驚,芸娘才十三,十三歲就管理辛家的商隊,進出都是幾千上萬兩的銀子,而自己十三歲的時候,還隻是圍著灶台轉,看看哪裏能省出三四分的銀子。


    人跟人比,實在差太遠了reads;。


    難怪她穿著男裝,想必在外麵走動方便些。


    三舅母見芸娘這般篤定便不再追問,因時辰不早就吩咐擺飯。


    三位表弟都不在家,三舅母也沒講究,讓人把飯菜都擺在飯廳,用架屏風象征性的隔了隔,三舅舅跟杜仲在東側,三舅母帶著易楚與芸娘在西側。


    辛家祖籍在南直隸,是書香門第,辛遠在國子監站穩腳跟後才將家眷帶到京都,故而口味偏輕,多喜甜。


    因考慮到易楚的口味,飯桌上一半是江浙菜一半是京都菜,盛在青花瓷盤子裏,杯碟雅致,菜肴精致。


    易楚一下子就饞了,眼巴巴地盯著盤子看。


    三舅母是過來人,哪會不了解,親自動手給易楚夾菜,笑眯眯地道:“胃口好就多吃,都是為了孩子,你吃的好他才長的好。”


    辛家廚子的手藝果然好,每道菜都做得恰到好處,該甜的甜,該香的香。


    最讓易楚驚詫的卻是一道山藥燉排骨。


    青花瓷的湯盆裏,盛著五六塊排骨和幾段山藥,湯麵上浮著些許似有似無的油花,看上去清湯寡水的。


    這道菜若是易楚來做,會撒一把香蔥,加幾段紅辣椒,紅綠相間再配上雪白的山藥,會更讓人有食欲。


    可等易楚嚐過一口,立刻呆住了,排骨酥爛、山藥軟糯,湯水鮮美得幾乎能把舌頭咬下來。


    三舅母笑道:“這是丁嬤嬤的手藝,主料就是排骨和山藥,可能做出這種口味來,卻是非常不簡單。”


    芸娘也笑:“本來我娘說等我成親後,讓丁嬤嬤跟了我去,沒想到見了表哥表嫂就把閨女忘到腦後頭去了。”


    “你這個沒羞的野丫頭,”三舅母虛點著芸娘的腦門,“親事都沒說定就惦記著成親的事兒,還有好幾年呢,到時我慢慢訪聽著再找一個手藝好的嬤嬤……再說,我就你表哥一個外甥,我不管誰管,值得你這番含酸掂醋的?”


    芸娘“嘻嘻”地笑,“娘可記著了,你當著表哥表嫂的麵說的,我出閣還有好幾年,所以別逼著我四處相看,我的親事我自己做主。”


    三舅母咬著唇,無奈地看著易楚,“仲哥兒媳婦你聽聽,這是未出閣的大閨女說的話,要讓人知道了,誰還敢上門求親?”


    “沒人求親更好,在家裏多自在,真要嫁了人,哪家的婆婆能讓我這副打扮天天在外麵走?”


    這話倒是實情,芸娘散漫的性子像了三舅舅,行事不按常規,可精明又像了三舅母,四歲會打算盤,七歲能看賬本,十歲那年死磨硬磨要了一間鋪子練手,誰知道當年的利潤就比往年多了兩成。


    芸娘有行商的天分,也喜歡做生意。


    三舅舅跟三舅母不忍拘著她,也都不是死守規矩的人,遂逐漸撒了手讓她做,眼下隻芸娘一人就打理了七間鋪麵、一間車馬行還有一家商隊。


    這樣的人才,若是個男兒定然被世人千誇萬誇,可惜是個女子,以後要守在內宅相夫教子侍奉公婆的reads;。


    三舅母實在不願意就此委屈了唯一的女兒,所以挑來選去始終不曾說定芸娘的親事。


    芸娘看得透亮,對親事就兩個要求,一是男方人品心術要正,二是不能拘著她,至於情情愛愛的,兩人能有情有意的最好,可若沒有,她也不奢求。


    酒足飯飽,杜仲隨著三舅舅去了書房,易楚卻是上來了困勁,眼皮繾綣得幾乎睜不開,芸娘便帶著她去自己的閨房歇息。


    初來乍到,易楚不好意思大剌剌地躺下就睡,隻取了靠枕懶懶地靠著。


    芸娘見她放不開,也上了炕倚著靠枕跟她說話,“外頭傳的表哥跟他本人不太一樣。”


    “怎麽不一樣?”提到杜仲,易楚來了興趣,轉了頭看向芸娘。


    “沒想到表哥竟然是這樣溫文俊朗,原先我以為……我不是以為他相貌醜,我爹跟大伯他們都不醜,姑母肯定長得也不差,就是長相應該挺凶狠的。我聽外頭的人說,表哥回到信義伯府頭一天,裏頭抬出二十多具屍體,摞在一起跟小山似的,就堆在信義伯府門口……其實各家都有不聽話的下人,哪年不懲治幾個?可都不像你們府裏那樣……”


    肆意張揚,或者明目張膽?


    芸娘及時止住了話音,易楚卻明白她的意思,默了默,才道:“我也是事後才知道,不過伯爺做事自有他的想法,這樣懲治下來,府裏的人事清靜許多。”


    “就是……表哥在外頭的聲譽不太好。”


    易楚笑了笑,“伯爺說過,他走得是武將的路子,又立了誌要做純臣,粗俗野蠻不怕,就怕傳出聰明機靈人緣好的名聲來。”


    芸娘稍用心便想到其中緣由,點頭歎道:“當官是累,真不如我們做生意自在……不過我們做生意也兩難,賺太多被人瞧在眼裏容易惹禍事,賺少了多對不起自己啊……嫂子你可知道,有時候我明知一筆生意能賺大錢,可總得忍著,忍得我心裏真難受。”


    易楚忍不住“撲哧”一笑。


    芸娘很認真地說:“真的,有時候抓心撓肺似的癢癢,我倒是想過借表哥的勢,可我爹一準不答應……別看家裏家外的事兒都是我娘管著,可她最聽我爹的話,我爹說不行絕對就是不行,不過這樣也好,免得給你們惹麻煩,也少了我們的麻煩。我聽大伯說過,他們分家也是好事,不在一處有了禍事就不受牽連,能保存一點是一點,隻要我們心裏知道仍是一家人就行。”


    易楚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慢慢合上了眼睛。


    再醒來,身上多了條棉毯,屋內已空無一人。


    有聲音隔著青布簾子從外麵傳過來,“……你大舅當時也是迫不得已,你別記恨著他。”


    是三舅母的聲音。


    接著聽到杜仲的回答,“我了解,大舅舅這些年雖沒出麵,暗中沒少照拂阿俏,我沒記恨他。再說,也不是小孩子了,當時情勢不由人,我分得清。”


    易楚聽得出聲音裏的淡漠,說到底,大舅舅當年抽身事外,對兩個孩子置之不理,杜仲是記在心裏了。縱然有許多無奈,可當時恨過,感情總是不一樣。


    三舅母仿似也聽出來了,重重地歎一聲,換了話題,“你這一去年兒半載地不能回來,我身邊的桃芝,長得清秀俏麗,針黹女紅洗衣做飯都能幹,也識文斷字,要不讓她跟著去服侍你?”


    易楚心頭緊了緊,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reads;。


    就聽到杜仲回答,“我不用人服侍,”頓一頓,“阿楚待我一片赤誠,我不能傷了她的心,而且,阿楚對於我來說就是最好的,有了珍珠誰還會惦記著魚眼。”


    三舅母輕輕笑一聲,“不要也罷,隻是你得記著天冷穿衣,按時吃飯,且不可饑一頓,飽一頓的。宣府那邊有咱家鋪子,有什麽想吃的東西說一聲,不出三五天就給你送過去。”


    “我記得,舅母放心。”


    三舅母又切切叮囑,“要是手頭再緊切記不可打軍餉的主意,咱家沒別的,就是銀子多,舅母肯定能給你湊出來,就是糧草軍衣什麽的,隻要你需要,舅母也給你籌備……還有常往家裏稍個信兒,你人不能回來信兒可不能斷。瞧著你媳婦不是個想不開經不起事兒的,不過懷著孩子容易胡思亂想,你別讓她掛心,我這頭也準備著,早早把穩婆和奶娘定下來。家裏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就管著自個兒平平安安的就行。”


    杜仲不迭聲地答應,“阿楚就托付在舅母了,舅母的恩情我永世不忘。”


    三舅母嗔道:“怎麽越長越見外了,小時候來玩天天上房子揭瓦,差點把房子點了,那些事情怎麽不記得?”


    杜仲“嘿嘿”笑了聲,再沒說話。


    易楚適時地翻了個身,杜仲撩了簾子探進頭,對上易楚的視線,唇角自然而然地翹起,“醒了,要不要喝水?”


    “嗯,”易楚答應聲,坐直身子,就著杜仲手裏的茶盅喝了兩口,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杜仲柔聲答:“剛未正,你再躺會兒?”


    “不用,是不是該回去了?”易楚仰頭看著他,想起他適才關於珍珠魚眼的話,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繾綣留戀。


    目光如水般溫柔,如霧般纏綿。


    杜仲心中一動,俯身吻上她的額頭,低低開口,“阿楚,想我了?”


    易楚不否認,再度輕輕地“嗯”了聲,聲音帶了鼻音,分外撩人。


    笑容在杜仲臉上慢慢放大,他彎腰從地上撿起易楚的繡鞋往她腳上套,“那咱們這就回家。”


    走到外間,果然開口跟三舅母道別。


    三舅母也不強留,又細細叮囑一番,攜了芸娘的手,親自將兩人送出門口。


    三舅母的回禮已經裝上了馬車,富嬤嬤跟丁嬤嬤也已站在門外等著。


    跟來時一樣,杜仲仍與易楚一起坐車,上車前,俞樺輕輕說了句,“臨近晌午時,衛家舅爺來過,嚷了半天,沒人給開門。”


    易楚驀然想起,芸娘說的那個認錯綢緞要告官的客商。


    會不會就是衛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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