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易齊終於如願以償地見到了心心念念的親爹榮郡王。


    榮郡王年近五十,但保養得非常好,麵容白淨緊致,沒有一絲皺紋,烏發高高束在腦後,戴著紫金冠,比楚恒更多三分儒雅,比易郎中多三分風流。


    易齊抿著嘴笑,嗬,隻有這般身份高貴風姿出眾的人物才配得上做她的父親。


    可她不曾想到,惡夢便是從那一刻開始。


    榮郡王將她帶到屋裏解她的衣衫,易齊驚慌失措,哭著拒絕,“不行,不可以,我娘是吳悅,她說您……”


    榮郡王笑容更盛,手下卻毫不留情,“既如此,更會好好疼愛你。”


    是真的疼,易齊幾欲昏死過去,可身體卻慢慢地蘇醒。


    榮郡王很滿意,真心真意地“疼愛”了她三個月。


    三個月後,易齊重又回到雅月軒,沒幾天,郡王府設宴,楚恒帶著易齊赴宴,豔驚了四座。


    第二天清晨,昏迷中的易齊被送到了西苑。


    西苑是不得寵的姬妾居住的地方,在那裏吃穿用度仍是講究,也有丫頭婆子們伺候,但較之以前卻差了不少。


    尤其姬妾們都是經過同樣浮沉的,對易齊沒有半點同情憐惜,反而因為她的美貌被人嫉妒。有幾個便結成一夥專門欺負她,不打臉,用手掐她,甚至用針紮。


    易齊覺得日子過不下去了,尋個機會找了針線房的張嬤嬤給吳氏送信。吳氏回信來得很快,卻將她澆了個透心涼。


    信上說:我恨不得從來沒有生下你,想到你身上留著那人的血液,我幾次都要掐死你,當年他如何對我,現在盡數報複在他身上。你若恨,就恨你爹!


    透過薄薄的紙,那種滲入骨髓刻骨銘心的恨意撲麵而來,易齊癱倒在地上,半晌才反應過來,難怪自己不滿一歲就被吳氏丟下,難怪四年前吳氏回來找自己,原來從始至終自己隻是吳氏報複的棋子。


    她想哭,卻忍不住瘋狂地大笑起來,一直笑到眼淚都流了下來。


    她後悔了,她不甘心一輩子這樣活下去。


    她想起溫和從容的易郎中,想起溫柔可親的易楚,易楚最是心軟,任憑她犯了什麽錯,隻要拉著她的手臂放軟聲音求,易楚沒有不應的。


    想到做到,易齊將先前楚恒以及榮郡王打賞的首飾拿出來,總算賄賂住采買的太監,離開了郡王府。


    可易齊沒想到易楚會過得這麽好,記得她走的時候,易楚剛被榮盛退親,灰頭土臉地悶在家裏整日不出門。


    那時候,她想,有朝一日發達了,定要給易楚尋個官宦人家的夫婿,狠狠地給那些笑話指點過易楚的人一個耳光。


    僅僅大半年,生活卻重重地甩了易齊一個大耳光。她灰溜溜地藏在運白菜的車裏被接回來,至今不敢在人前露麵,而易楚卻當家做了太太,過上了使奴喚婢的生活。


    易齊知道自己應該為易楚高興,可內心的嫉妒與不忿卻攪得她無法安生。


    如果當時易楚攔住她,她就不必去那個火坑了,或許這門親事就能落在她頭上。畢竟那時易楚剛剛退親,而她比易楚也好看漂亮得多。


    易楚才沒有心思理會易齊怎麽想,在她心中,易齊尖酸刻薄自私冷清,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單純可愛活潑漂亮的妹妹了。


    她不會把易齊丟出去不管,但也絕不容她在家裏興風作浪。


    此時的易楚正坐在正屋客廳的太師椅上,閑閑地喝著茶水,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投向門口的畫屏。


    院子裏整整齊齊地站了四排共二十幾個丫頭,個個低眉順目神情拘謹。


    畫屏清脆的聲音響起,“你們四個進來。”


    有四人邁著細碎的步子進門,跪在地上磕頭,“見過太太。”


    畫屏淡淡地說:“都起來吧,說說自己叫什麽名字,會什麽手藝,能幹點什麽。”


    四人一一作答。


    聽罷,畫屏揮手讓她們離開,往易楚身邊湊了湊,低聲道:“第一個衣服不幹淨,指甲縫裏有泥逅;第二個眼珠子亂轉不像個安分的;第三個哼哼唧唧的話都說不清,估計是個不中用的;第四個模樣還行,但是身材太粗壯,像是性子野不太服管。”


    易楚不免歎服,適才她看得也算仔細,臉麵、衣服、手指都看過了,但顯然不如畫屏會相人。


    接著畫屏又點了四人進來,問了同樣的問題,待人出去,點評道:“有兩個畏畏縮縮的撐不住事兒,第三個除了相貌好其他別無用處,留在家裏純粹是個禍害,第四個還湊合。”


    易楚點頭表示認可。


    等所有人都相看罷,畫屏選了八人進來,問了些“家裏是什麽地方的”“家裏都有什麽人”“以前在哪裏做過,主家如何”等問題。


    問完了,告訴易楚,“那兩個回答得不盡不實,想必來路不明,第三個嘴不嚴實,主家的底兒都快掉了,還有一個沒什麽不好,就是覺得麵相不好,是個苦命的長相。”


    易楚忍不住挑眉,“挑丫頭還有這講究?”


    “那當然,”畫屏笑道,“你說丫頭整天跟在身邊,要是看著難受,這不是難為自己?”


    細想之下,確實很有道理。


    最後,留下來四人。


    畫屏讓鄭三嫂請俞樺進來,“俞管家,我粗粗挑了這幾個丫頭,您幫我掌掌眼,看看行不行,然後由太太定奪。”讓四人上前給俞樺行禮。


    俞樺打眼一掃,壓低聲音對易楚道:“邊上那個粗壯的看著下盤沉穩,應該有把子力氣。”


    畫屏就笑,“俞管家好眼力,她說出身獵戶,自小力氣大飯量也大,她爹四年前從山上摔下來死了,她娘養不活她,就自己賣身為奴。”


    俞樺盯住那人的手看了看,點點頭,“既如此,我看這幾個都還行。”


    易楚從善如流,“既然你們覺得合適,那就留下她們四個吧。”


    原先跟人牙子說好了一個八兩銀子,那個粗壯的太能吃,人牙子會來事,主動降到了六兩,如此一共是三十兩整。


    四人給易楚磕了頭,跟著俞樺到外麵將賣身契重新換過,摁上手印。


    不大工夫,俞樺又帶著四人回到客廳。


    畫屏板起臉,在四人麵前踱了兩圈,沉聲道:“既然到了杜家,就得遵守杜家的規矩,頭一件事,得先認清主子,你們說說誰是你們的主子?”


    四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易楚,“太太就是我們的主子。”


    “好,既然都認清楚了,以後可得記住,凡事要聽主子吩咐,以主子利益為先,若有那陽奉陰違欺瞞主子的……”


    俞樺不動聲色地端起杯茶,喝了口,手指用力,茶杯咯吱咯吱地裂成碎片,茶水灑了滿地。


    四人目瞪口呆,忙不迭地磕頭,“奴婢萬不敢有欺瞞之舉,如果背主就如這茶杯任由主子懲罰。”


    畫屏這才換上親切的麵容,溫和地說:“我知道你們都是好的,剛才俞管家隻不過是給大家提個醒兒。到了新主家,以前的名字就別用了,太太另外給你們賜名。”


    幾人再次跪下。


    易楚跟畫屏先前已商量過,此時便也特地端起麵容,淡淡地說:“現下是冬天,就統一用冬字,冬雲、冬雨、冬雪、冬晴。”


    畫屏接著吩咐,“冬雲會做飯,以後跟著鄭三嫂負責廚房的活計;冬雨能做一手好針線,冬雪稍微認幾個字,你們兩人跟在太太身邊伺候;冬晴,你伺候二姑娘。”


    又將以後要遵行的規定逐條地說了遍,才讓她們退下,卻獨獨留了冬晴,也就是身材粗壯飯量大的那個。


    畫屏特地囑咐她,“二姑娘的衣物都由她自己洗,屋子也是她自己收拾,你隻管看著她,未得太太許可不準跨出二門半步。若是得了允許出門,也得寸步不離地跟著她……有一點你須得記清了,雖然讓你伺候二姑娘,可你的月銀是太太發,你的賣身契也是在太太手裏。”


    冬晴很識相,認真地說:“奴婢記得太太才是主子。”


    畫屏滿意地點頭,“你能記著就好。”


    終於眼前清靜了,畫屏對易楚道:“今冬先讓她們在東廂房湊合湊合,等開春在後麵起一排後罩房,到時候再添人也有地方住,另外還得趕製幾身新衣裳,以前杜府跟林府都是每年四身,兩冬兩夏,咱們家裏雖不跟他們比,但眼下她們剛來,怎麽也得有身換洗的,我看庫房裏有兩匹官綠色的棉布,不如賞了她們,讓她們量了尺寸自己做。”


    易楚就歎氣,“其實倒用不著丫頭,用了平白添這麽多麻煩,每個月發月例銀子不說,還得供吃供喝供住,還得給她們分派差事,又得擔心她們幹不好,這才叫花錢找罪受。”


    “你是心疼銀子”畫屏聽了“咯咯”地笑。


    易楚實話實說,“是,家裏這十幾口人吃住,一個月頂得上我們原來兩年的花費,還一點進項都沒有。”


    畫屏完全能夠理解易楚的想法,她是勤勞慣了,也節儉慣了,可眼下的情勢容不得她勤勞節儉,以後也是。


    想了想,道:“大興不是有地?不如盡早租出去或者雇幾個懂行的照應著,年底等著收租子就行,五百畝地每畝就是有一兩銀子的出息,也能增加五百兩……阿珂說去西北做生意,你既然讓衛橡跟著去,不如順道投些銀子,若是真賺了,讓阿珂分你幾分利,再者,你手裏有閑錢,也可以買個鋪子做點生意,倒不是你自己經營,尋個可靠老成的掌櫃就行……我有個主意,林夫人承過你的恩,現下不管怎麽說兩家都是親戚,先頭辛夫人陪嫁的莊子跟鋪子都有可靠能幹的莊頭和掌櫃,倒不如借來用兩年。”


    易楚搖頭,“我不想與林家打交道……不過你說得很對,我想試著先幹幹,沒準不靠別人也能做起來,實在不行再另說。”


    畫屏無奈地笑,又說起丫鬟來,“還有四五天的工夫,我先幫你敲打敲打她們,好在家裏的事情少,她們很快就能上手。不過你得記著,千萬不能太軟和,尤其她們犯錯的時候,該罰就得狠下心罰,恩威並重才能讓人心服口服。”


    易楚知道畫屏管理丫頭很有一套,一一點頭應著。


    這邊易楚跟畫屏一邊忙活著調/教丫鬟,一邊準備畫屏成親之事,而威遠侯府,林乾卻沉著臉對杜俏道:“阿俏,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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