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大嬸做夢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她仗著兒子和媳婦的撐腰,在與袁郎中的罵戰中大獲全勝,得意洋洋地將袁郎中趕出去,再回頭發現榮盛有點不對勁了。


    臉色發青不說,額角還沁出層細密的冷汗,而手卻是冰涼。


    榮大嬸一向節儉,家裏雖燃著火盆,但遠不到熱得流汗的地步。


    看到這種情況,榮大嬸再無知,也明白榮盛確實是病了,似乎還病得不輕。


    槐花胡同附近的醫館,最近的就是濟世堂,其次就是袁郎中坐診的醫館。


    榮盛死活不讓去濟世堂,說要是被易郎中知道,他的麵子就沒處擱了。倒不是因為去青樓丟人,而是嫖個妓子把自己折騰到這份上丟人。


    榮大嬸拗不過他,讓大兒子去請袁郎中。


    彼時袁郎中正跟胡二推杯換盞,哪能尋得找人。


    沒辦法,大兒子隻得打聽著到老遠地方請了個郎中回來。


    郎中跟袁郎中的診斷一樣,是房事太頻,加上用了助興的藥物,而導致腎陽不足、精氣不支,外加出汗之後突然遇冷,略有風寒之症。


    郎中的診斷還是很靠譜的,榮盛跟小翠胡鬧了兩回,出了滿身熱汗又一頭栽倒到地上,赤身露體地躺了一刻多鍾。雖說地上鋪著棉毯,可大冬天的,也是非常涼。


    汗意被冷濕一激,邪氣入侵,就有了風寒之症。


    榮大嬸聽罷卻是驚呆了。一個兩個郎中都這麽說,還能有假?


    榮盛瞞不過,隻得把去知恩樓逍遙的經過說了遍。


    榮大嬸又驚又怒,終是抵不過對兒子的心疼,強迫著大兒子連夜跟郎中去醫館裏拿了藥回來。


    郎中的意思是榮盛身子底子雖差,但好在一向保養得當,隻是近兩個月才虧損了些,好好調養上半年八個月的,就能大為好轉。


    榮大嬸思量半宿,覺得這事得瞞著易郎中,先讓榮盛找個借口告假半年,避開易郎中,等年底易楚嫁過來,讓易楚好好給榮盛調理一下。沒準明年就能抱上胖孫子。


    可沒想到的是,僅僅過了一夜,榮盛的事就傳揚開了,而且傳揚得非常難聽,不但說榮盛已經傷了子孫根,不可能有子嗣了,還把他在知恩樓的一言一行傳得有鼻子有眼。


    若不是知恩樓的婊~子滿口噴糞,外人哪能知道這些細節?


    關鍵時刻,榮大嬸又犯了個致命的錯誤,她不想著平息事態,反而跑到知恩樓跟婊~子叫板去了。


    凡事青樓妓館,除了供養著伺候客人的姑娘之外,還養著一大批打手專門處理鬧事的客人。


    榮大嬸這種年近老邁的婦人去吵鬧,根本不夠看的。


    開始姑娘們還覺得好奇,一邊磕著瓜子兒,一邊揮著手絹看熱鬧。後來見榮大嬸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話,罵人勾引她兒子,給她兒子下藥,一點新意都沒有,漸漸也失了興趣。


    就有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嗓門頗大的婦人對著榮大嬸喊道:“我們知恩樓做得就是皮~肉生意,官府裏過了明路的,我們姑娘都在樓裏待著,你兒子自己長腿跑過來怪得了誰?再說,若能捂緊褲腰帶,姑娘也不會上頭撲臉地給他扒褲子。至於靈藥的事,你兒子不吃,這金貴的東西,別人還能捏著鼻子灌進去不成?這位嫂子,要罵還是回家罵你兒子去吧,別耽擱我們的生意。”手一揮,便有兩個壯漢一人拽著榮大嬸一條胳膊,拎小雞般拎到一丈開外去了。


    榮大嬸铩羽而歸,不但沒討得說法,反而把事情張揚得更厲害,自己麵子裏子也搭了進去。


    一時,榮家在曉望街周遭名聲大振,沒有人不曉得,連帶著榮家幾位姻親的名頭也被一提再提。


    提得最多的還是榮盛的未來老丈人易家。


    大家都在拭目以待暗自猜測易家會有怎樣的舉動。


    易郎中等了幾天,沒等到榮家上門解釋,卻聽到了榮大嬸單身獨挑知恩樓的壯舉。


    易郎中終於明白被稱作良善人的榮大嬸到底是什麽性情什麽智商了。


    當初媒人提親時,將榮家好一個誇,榮大嬸慈善脾氣好,妯娌小姑都是和善的性子,家庭非常和睦。


    易郎中也旁敲側擊打聽過,人家都說榮家不錯,榮大嬸很節儉,人也熱心,見人帶著三分笑,慈眉善目的很好相處。


    榮盛在醫館這些年,易郎中自認對他有幾分了解,若再有個好相處的婆婆,易楚的日子不會難過。


    所以,就定了這門親。


    現在榮盛的事鬧出來,榮家人的行事作風也顯露出水麵。


    易郎中覺得,這門親事是不可能成了。榮大嬸為人再怎麽好,她的腦子跟行事方式擺在那裏,易楚跟她定然不合拍。結果要麽是易楚忍氣吞聲熬到自己當婆婆,要麽就是跟婆婆鬧僵,不免落個不孝的名聲。


    易郎中再次感歎,要是能有個屋裏人操持著,或許能早點了解到榮家人的性情,也免得累及易楚。


    易郎中主意既定,將易楚叫去書房,開門見山地問:“榮盛的事,你可聽說了?”


    易楚不清楚父親的心思,隻低低說:“聽說過一星半點兒。”


    看著易楚淡漠的神情,易郎中歎口氣,又問:“你可怨恨榮盛?”


    易楚仍是木著臉,淡淡地答:“不怨恨。”


    尋常女子遇到這種事,即便不會尋死覓活吵吵鬧鬧,總是會哭一哭的。而易楚連個多餘的表情都沒有,可見她心中是半點沒想著榮盛。


    易郎中眼前驀地又出現一身玄衣帶著篤定神情的辛大人,他那樣淡然地說“榮盛不是良配“。


    榮盛不是良配,可他也絕不會讓女兒嫁給他。


    這次,他要好好替易楚選個良人。


    易郎中揮揮頭,拋去這些念頭,放柔了聲音,“將先前榮家送年節禮的禮單都找出來,能退的就退回去,不能退的折成銀子還回去……這門親,不做了。”


    易楚抬頭,眸中迸射出耀目的光彩,很快又垂眸,低聲答應,“好。”轉身走出門外。


    易郎中莫名地覺得,易楚的腳步要比往常輕盈些,連帶著他的心也鬆快了許多。


    定親時,易家這邊的媒人是吳嬸子,這次退親仍是托了她。


    吳嬸子還沒來得及去榮家,榮大嬸去卻登門拜訪了。


    易郎中將榮大嬸讓至客廳,叫易齊去隔壁請了吳嬸子過來,就直入正題,“這門親事不合適,算了吧。以往您送來的東西我都整理好了,單子在這裏,您過過目,稍後就找人給您送回去。”


    榮大嬸頓時急了,哭鬧著喊,“這根本不關榮盛的事,都是那起子小人攛掇著他,又背後嚼舌頭。我過來就是跟您說一聲,榮盛身子好好的,生兒育女沒問題。”


    易郎中尚未開口,吳嬸子已暗暗皺了眉頭。這榮大嬸怕是急糊塗了,連話都不會說了。


    正常人都是先虛應著說我們兒子確實做錯了事,不應該,但事出有因,將前因後果說清楚,一點點就把兒子給摘出來了。


    這位可好,張嘴就是別人攛弄勾引他兒子,難不成他兒子就一點錯都沒有?


    其實易郎中對榮盛去知恩樓的事並沒有太大成見,正當年的小夥子,血氣方剛,有那方麵的需求是很正常的事。無論是被撮弄著去還是自己主動去了,都算不得太大的事,雖然傳言中榮盛竟然還借助助興藥物,這點有點讓人意外。


    他無法接受的是整個榮家對於事情發展的處理方式和態度。


    榮大嬸卻不明白,仍當易郎中對榮盛不滿意,翻來覆去地哭訴榮盛的無辜與單純,又表達了對易楚的喜愛,以及對她嫁進門的迫切渴望,又把榮盛的祖父祖母抬出來,說他們早就想見見這個孫子媳婦了。。


    易郎中性情溫和,卻有固執的一麵,也保持著文人的風骨與傲性。被榮大嬸雜七雜八地一通哭鬧,倔性上來,越發堅定了退親的決心,話也說得不那麽委婉了,“榮家嬸子,不管如何,我們已經決定了,再無回寰的可能。要是您實在不願意,那就請了雙方媒人一道去官府做個分割。”大有不惜一切代價非得退親的勁頭。


    尋常百姓都怕見官,聽到官府就雙腿發軟,而文人則不同,在麵對官府時,文人似乎有種天生的鬥誌。


    榮大嬸見已無可挽回,收了眼淚轉而指責易郎中落井下石,六親不認。說榮盛怎麽著既是徒弟又是女婿,說不要就不要了,這心也太狠了。


    易郎中無心與她敷衍拂袖離開,多虧得吳嬸子在旁解勸,說了些強扭的瓜不甜,強作的姻緣不願,諸如此類的話,才慢慢說服了榮大嬸。


    沒過幾天,兩家媒人當麵將婚書燒了,雙方的庚帖也退回各家。榮大嬸到底是氣不忿,扣留了易家部分回禮的東西沒退。


    易郎中沒把這點東西當回事,吳嬸子卻看在了眼裏,回頭跟兒媳婦講了。


    吳嫂子惦記著給柳葉在京都說親,就跟柳葉提起這事,說道:“這人厚道不厚道,光聽別人說不行。問起來,誰願意說別人壞話,都是打著哈哈說些不疼不癢的好話。還是得親眼見了才作數。”


    柳葉不由想起在醫館撞了她一下的男人,身材粗壯,應該是個能出力的,衣衫齊整,想必家境不算太差。為人也不小氣,賠給她十文錢,還要她去醫館診治。


    他應該算是個厚道人吧?


    也不知成親了沒有?


    既然在醫館出入,易楚會不會認識他?


    可要怎麽開口打聽呢?


    柳葉有些犯難了。


    易楚跟榮盛退親的消息很快傳開了,自然也逃不過辛大人的耳朵。


    辛大人正策馬奔波在京都到江南的官道上,接到京都傳來的消息,唇角微微翹起,眸中露出動人的神采。


    隨即,眸光複又變得深沉,手中長鞭一揮,白馬跑得越發迅速,騰雲駕霧般絕塵而去。


    胡二也聽說了易楚退親的事,心裏頗有點蠢蠢欲動,可又想起前些天易郎中麵對他的質問,雖說神情還算平靜,但眼中的厲色,竟教胡二有些膽顫。


    可要是這麽放棄了,胡二又舍不得易楚。


    思來想去,胡二還是打算去醫館探探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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