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楚自是沒想到辛大人居然存著這樣無恥的小心思,隻想著兄妹多年未見,當兄長的牽掛妹子想知道病情,自己好歹跑了一趟,傳個信兒也是應當。便點頭答應了,又道:“林夫人若提到你呢?”


    辛大人想一想,“先瞞著,而且空口無憑,我那裏有祖父給我的玉佩,回頭你交給她,我也會找機會與林乾見麵。反正,最遲不過三年,我就能以真麵目示人……阿楚,你明年一定要成親嗎?”


    易楚驀地心驚,抬頭瞧辛大人的眼睛。


    黑眸映了雪色,越發的幽深清冷,可清冷中卻似燃著明燈,吸引著她一步步進入他的心扉。


    易楚有片刻恍惚,幾乎要脫口說不,可又極快地低了頭。


    沒過一會兒,吳峰與長生駕著馬車過來,車夫也緊跟著出現在胡同口。


    辛大人再不言語,翻身上了馬。


    吳峰衝易楚笑笑,緊跟著離開。


    那一刹那,易楚心頭湧上些許不舍,如果,如果能再多待一會該有多好。


    畫屏也望向三人遠去的背影,歎道:“以前都說錦衣衛辛特使殺人不眨眼,沒想到竟是這麽英勇俠義,可見傳言不可信。”


    易楚看看畫屏,他就是你們尋找的長房長子,難道你認不出來?細一想,杜仲離家時,畫屏不過六七歲,不記得也是應該,何況內外有別,杜仲住在外院,畫屏自然沒見過幾次。


    待人影消失不見,兩人才攜手上了車。


    車廂裏暖融融的,竟是燒著炭爐,而且準備的東西很齊全,夾襖、f子、羅裙一應俱全,還有兩隻手爐。


    被熱氣熏著,易楚越發感覺到身上衣衫凍得濕重,趕緊換上幹爽衣服。


    曆過這場劫難,兩人不由生起惺惺相惜之意,相視一笑,同時歎了口氣。


    辛大人一行回到東長安街,那幾位動手滋事之人已被順天府的衙役押進官衙,幾名衙役還在原地等著。


    見幾人回來,衙役恭敬地賠罪,“小的來遲了,讓大人受累。”


    為首的頭目不敢跟辛大人玩笑,卻跟吳峰相熟,朝他胸口搗了一拳,“正經差事不幹,搶起我們飯碗來了。”


    吳峰樂嗬嗬地說:“要是別人也就罷了,可欺負的是我家親戚,哪能坐視不理。”更有一層,他幾次相邀林乾出來喝酒都被婉拒,正想找個機會套近乎,所以表現得尤為熱心。


    頭目明了地一笑,“剛才已經審問明白了,那小子該怎麽處理?”


    吳峰看看辛大人臉色,皂靴在雪地上碾了碾。


    這舉動,在錦衣衛詔獄就是往死裏打,打死為止。


    頭目吃不準,眼角瞥了眼辛大人,辛大人淡淡地說:“這事我們不好越俎代庖,不如問問林侯爺的意思?”


    頭目暗替王槐叫倒黴,惹誰不好,怎麽惹到林乾頭上,還偏偏讓這兩位爺遇到了。吳峰是林乾的親戚,而辛大人,他說讓誰死,誰還敢攔著?


    王槐是罪有應得,確實也是倒黴。


    他本就是梯子胡同一個無賴,平常就坑蒙拐騙喜好碰瓷,而且仗著皮相不錯,時不時勾搭有錢的寡婦、有家底人家的丫鬟閨女來訛詐銀子花。


    前幾日不知怎地勾搭上一家賣油鋪的閨女,相約今天在梅花庵門口會麵。所以他特地穿了身新衣衫,又帶了幾個人前去抓奸,以便訛詐油鋪掌櫃銀子。


    本來以為是人財兩得的美事,不巧衣服被弄髒了。


    若是平常真不算件事,勳貴人家出行別說弄髒衣服,就是撞一下,揍兩巴掌,還不得白挨著。


    可黃師傅老實,又主動拿出一兩銀子賠償。


    王槐心道白給的銀子不要白不要,能多要就多要。而且他腦子機靈,特地問清楚了黃師傅不認得他,到時訛完了拔腿一走,誰也找不到他頭上。


    況且,他也不是沒眼力架的,看車輛就知道不是主子出行,最多是個有頭臉的管事。威遠侯府不至於為個下人打動幹戈。


    尤其,自從林乾殘廢就賦閑在家,林家也沒有其他出息的能拿得出手的子弟,真正算是式微。


    而王槐之所以做盡壞事不被懲罰,一來是跟衙役交好,常常拿點銀錢孝敬他們;二來,他還有個後台。他替太子的兒子辦事,間接就是替太子辦事。太子拉攏朝臣需要銀子,其中有些見不得光的生意,以及見不得光的事就交托給王槐。


    故此,王槐在周遭算是個知名人物,自然不怕碰上黃師傅。


    卻說易楚跟畫屏又行了兩刻鍾才到達威遠侯府。


    易楚頭一次進高門大戶,隻感覺像是到了另外一個天地。


    數不盡的亭台樓閣,看不夠的奇石美景,青衫翠柏間,一條條回廊,一道道拱門,沒有盡頭般。便是合抱粗的百年老樹,都處處可見。


    畫屏一路給易楚講解著,不知不覺就到了聽鬆堂。


    趙嬤嬤看到兩人嚇了一跳,問畫屏:“就出門接個人,怎麽弄成這副樣子,衣衫換了樣,頭發也毛毛糙糙的?”


    畫屏拍著胸脯作後怕狀,“嬤嬤先別問,先讓易姑娘梳洗一下,喝口水壓壓驚。”將易楚帶到自己屋子,指使小丫鬟兌了溫水,親自伺候易楚淨麵,又重新梳了頭發。


    兩人收拾齊整,在偏廳坐下,易楚便問起杜俏。


    趙嬤嬤吞吞吐吐地說,“上個月小日子沒來,人總是倦倦的,胃口也不好,吃東西愛泛酸,這陣子瘦了許多,肚子卻見大。”


    易楚道:“應該是有孕在身了。”話剛出口,就見畫屏手一抖,茶盅險些落地。


    易楚納罕,趙嬤嬤是過來人,心裏應該有數,再說有孕是喜事,畫屏怎驚成這樣?


    莫非另有隱情?


    易楚莫名地不安,感覺自己窺探了不該知曉的事情。


    趙嬤嬤心一橫,左右看看,壓低聲音,“夫人尚是處子之身,不曾與侯爺同房。”


    易楚尷尬得滿臉通紅,這等私密事,如何好對自已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說?


    尷尬過後,卻是不解,既然是完璧,怎麽又會出現孕相?


    這也難怪杜俏不肯看太醫,也不願跟威遠侯說,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


    易楚定定神,“等我替夫人把過脈再說。”


    趙嬤嬤眸中驟然亮起希望的火花,眼淚也差點流下來,看來易姑娘還是相信夫人的,並不會因此而鄙視夫人。


    趙嬤嬤抬手拭拭眼角的淚,“夫人在暖閣歇息,想必睡下了,易姑娘這就進去?”也省得杜俏醒了又發火不讓把脈。


    易楚點點頭,跟著趙嬤嬤進了暖閣。


    暖閣裏燃了個大炭爐,溫暖如春,以致於有些燥熱。


    杜俏睡在碧紗櫥裏,掛著薄薄的綃紗帳簾,透過帳簾,隱約能看到瘦弱的身形,如嬰兒般,蜷縮在被子裏。


    趙嬤嬤躡手躡腳地上前,撩起帳子低低喚了聲,“夫人。”


    杜俏沒有反應。


    趙嬤嬤替她掖好被子,順勢將她的右手抽了出來。


    易楚在炭爐旁將手烤了烤才上前掂起杜俏的手,輕輕搭在腕間。


    她的手型很好看,細長又勻稱。據說有這樣一雙手的人,心也是特別通透靈活。


    可她的確太瘦了,胳膊細得出奇,托在掌心就像托著根羽毛。手背上,青筋根根露在外麵,非常明顯。


    易楚心頭酸了酸,又急忙斂神感受著脈息,良久才鬆開杜俏的手,替她攏在被子裏。


    出了暖閣,趙嬤嬤著急地問,“怎麽樣?”


    易楚神色凝重,“像是喜脈,可又吃不準,待回去問過我爹才行……不過,夫人怎麽瘦成這樣?”


    若是辛大人知道,也會心疼吧?


    一句話招的趙嬤嬤剛逼回去的淚又流了下來,“夫人的命太苦了,自小就沒怎麽見過爹的麵,八歲上爹娘都沒了,這十幾年沒人疼沒人管……好容易成了親離開杜家,又攤上……夫人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不可能……”


    話未完,就聽到門外傳來木頭觸地的“咚咚”聲。


    趙嬤嬤趕忙拭去淚水,臉上浮起虛假的笑容。


    一個高大的男子拄著拐杖站在門口,清冷的眼眸逡巡一下屋內眾人,“夫人怎麽了?”


    語氣很冷,正如他周身的氣勢一般冷厲嚇人。


    這種冷又不同於辛大人的冷。


    辛大人是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疏離,而林乾卻是陰冷下藏著暴戾,就像發怒的獅子,隨時有可能將人碎屍萬段。


    趙嬤嬤應道:“沒什麽病症,就是胃口不太好。”


    林乾驀地將視線落在易楚身上,“你就是請來的女大夫?”


    易楚屈膝行了個禮,“夫人脈細如線,按之虛軟,是氣結於心,氣血不足之症,需得細細調理。不過,心病還得心藥醫,調理隻是治標不治本。”


    林乾低哼一聲,指使畫屏,“告訴周管家,讓他快馬請方太醫來。”顯然,根本信不過易楚。


    一語驚了三人。


    如果方太醫也診斷是喜脈該怎麽辦?


    可林乾做的決定無人敢質疑,畫屏隻能提著裙角,快步出去找傳話的小丫頭。


    趙嬤嬤臉色慘白,身子搖晃著幾乎站不住。


    而最揪心的卻是易楚,如果她沒判錯的話,杜俏的脈象確實圓滑如滾珠,滑脈通常被認作喜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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