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全唐詩》一百七十八卷·李白〈答杜秀才五鬆見贈〉


    「好一枝王右軍的天台白雲筆。」


    熔羽大吃一驚,猝然回頭,卻看到一個身穿唐裝的老者負手而立,神態安詳。這老人無聲無息地接近身旁而自己竟毫無察覺,熔羽隻覺得背心一下子滲出冷汗來。


    唐裝老者沒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是舉頭仰望那枝他口中「天台白雲筆」的筆靈,語帶讚歎:「人說管城七侯之中,這枝天台白雲筆號稱雅致第一,如今來看,果不其然啊!」


    「天台白雲……」


    熔羽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段典故。


    晉時,相傳書聖王羲之(因做過右軍將軍,人稱王右軍)曾在天台山的華頂苦練書法,但無論如何努力,總不能突破既有境界,進展甚微。一夜他心情煩悶,依山散步,忽然一位鶴發銀髯的老者飄然而至,自稱「白雲老人」。王羲之向他求教書法之秘,老人就在他掌心寫下一個「永」字,教以永字八法。王羲之從永字的體勢架構入手,終於悟出運筆之道,從此境界精進,終於成為一代宗師。後來為了紀念白雲老人,王羲之還特意手書《黃庭經》一部,藏於天台山頂的一個山洞內——即是如今的黃庭洞。


    熔羽想到此節,心髒狂跳,暗忖這位老人口中所言的天台白雲筆,莫非就是王羲之煉化的筆靈?


    他從小就聽大人們說管城七侯的故事,知道這是筆塚主人親煉的七枝至尊至貴的筆靈,每一枝都煉自空前絕後的天才巨擘。筆靈若有階級,那麽這七枝就是當之無愧的貴胄,足可傲視群筆。


    隻是管城七侯除了青蓮遺筆以外,其他的筆靈無論名號還是樣式都已經在筆塚那一場離亂中涅滅無存,流傳至今隻剩幾行殘卷片帙,甚至沒人知道究竟有哪幾位得以位列管侯。如果這老人說的是真的,那他此時親眼所見的,就是傳說中的一枝!


    王羲之是千古書聖,百代仰止,他歸為管城七侯之一當之無愧。


    熔羽是個心思縝密的人,他在興奮之餘,忽然升起一個疑問:每一枝筆靈,多少都與煉者之間有些聯係。天台白雲筆是王氏之靈,按說該留存在天台華頂的墨池,或者他抄寫黃庭經文的黃庭洞內,為何會跑到在王羲之生前還不曾存在的秦望嶺雲門寺來呢?


    他剛才一路追擊歐子龍,不知道退筆塚那裏辯才怨靈肆虐的事,也就聯想不到王羲之、《蘭亭集序》、智永、辯才之間的奇妙關係——其實就算他知道,一時間也無法理順。


    「獻之墨池,智永退筆,嘿嘿,筆塚主人藏筆之處果然非常人所及。」老者仍舊視熔羽如無物,輕托白髯,不住輕點頭顱,仿佛在鑒賞一幅名畫。


    「閣下是哪位?」熔羽後退了三步,警惕地問道。他既然見到了管城七侯之一,無論從個人角度還是從韋家的立場,都絕不會放過它。這個老人是敵是友,如今還不清楚,看起來也對天台白雲覬覦已久,不可不防。


    老人轉過頭來,笑眯眯看著熔羽,口氣十分慈祥:「你就是韋熔羽吧?」


    「正是。」他沒想到這老人還知道自己名字。


    「精氣內斂,雙目凝神,不愧是熔字輩個中翹楚。」


    老人忽然來了這麽一句誇獎,言語之間似乎對韋家相當熟悉。熔羽心想韋家長輩我全都認識,卻從來沒見過此人,也許是哪位跟韋家有些淵源的前輩吧,加上又盛讚自己,敵意立刻消減了不少,於是口氣軟了一些,抱了抱拳道:「老前輩過獎了,請問您尊姓大名?」


    這時天台白雲筆周身泛起白光,那光籠罩筆管周身,幻化成一頭優雅白鵝,拍了拍翅膀,朝著退筆塚的方向飛去。


    「時間到了。」


    老人看到天台白雲筆動了,輕舒手臂,一把抓住熔羽肩膀。熔羽大驚,隻聽到他說了一聲「走吧」,身體立刻被輕飄飄地拽起,連反抗的時間都沒有。一路上他隻聽到耳邊風聲呼呼作響,隨即肩膀一鬆,雙腳已經著地。他睜眼四顧,發現已經身處退筆塚前。從獻之墨池飛到退筆塚,前後不過轉瞬之間。


    「韋勢然!」


    熔羽耳邊忽然響起一聲暴喝,他對這名字有些印象,連忙轉頭循聲去看,發現嚷出這話的卻是羅中夏。


    隻見羅中夏站在一片狼藉的廢墟之中,神情委頓,衣服破爛不堪,雙目之中卻燃燒著熊熊怒火。


    而那位老者站在幾米開外的一處高坡上,朗聲笑道:「羅小友,好久不見。」正是那個一切紛爭的根源韋勢然。


    羅中夏此時真是百感交集,他落到今天的境地,全都是拜韋勢然所賜,說他是仇人絲毫也不為過。可他忽然想到,韋勢然既然突然現身,那麽……小榕也許也在附近吧?一陣驚喜潛流在怒潮的底層悄悄滑過。


    他心中一下子湧起無數問題,韋勢然卻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毋躁,一指天上。羅中夏抬起頭來,胸中驟然一緊。


    點睛筆沒,青蓮筆出,在半空之中鳴啾不已,逐漸綻放出一朵蓮花,羅中夏從未見青蓮筆的青蓮花開得如此精致,青中透紅,晶瑩剔透,甚至花瓣上的紋路都清晰可見。與此同時,白鵝輕輕飛至退筆塚上空,以青蓮筆為圓心開始飛旋盤轉。


    隻見碧空之上,一隻雍容的大鵝圍著一朵青蓮花振翅徘徊,似有依依不舍之情,鵝身縹緲,蓮色清澄,讓在場眾人心神都為之一澈。


    清初曾有一位大儒傅山傅青主感慨道:「以右軍之筆,書謫仙之詩,寧不為至純乎?獨恨不能人間相見矣。」今天青蓮、天台白雲二筆交匯,同氣相鳴,仿佛書聖、詩仙跨越漫長時空攜手一處,惺惺相惜,已然差似傅青主「至純」的境界。


    就連辯才的墨色怨靈,也為這種氛圍所感染,靜立在空中不動。


    羅中夏耐不住性子,張嘴要說些什麽,卻又被韋勢然的手勢阻住:「羅小友,先且慢敘舊,待看此事收拾清楚再說不遲。」


    天台白雲位列管城七侯,靈性自然與尋常大不相同。它仿佛聽到韋勢然的話,白鵝昂頸回首,又幻成一枝白筆,蘸雲為墨,青天作紙,不出片刻半空中就留出片片雲跡,蔚然成觀,赫然一篇《蘭亭集序》正在逐字而成。


    眾人看著那筆靈上下翻飛,無論筆力勁道還是字裏行間所牽的那一段風韻,無一不是形神兼備,仿佛右軍再世,持筆揮毫一般。


    雲字繚繞,逐漸把辯才和尚的墨身圍住。每書完一字,墨身的墨色就淡去幾分,眉間戾氣也消減了幾縷。等到天台白雲筆書至最後一句「亦將有感於斯文」時,最後一個「文」字寫得力若千鈞,摧石斷金,似是一鼓作氣而至巔峰。


    辯才和尚的身形已是漸不可見,受了這一個「文」字,殘餘的凶戾之氣全消,唇邊卻露出一絲解脫後的微笑,如高僧圓寂時的從容坦然。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在空中響起,辯才和尚最後的魂魄四散而去,千年的怨魂,終於消散無蹤。


    退筆塚——準確地說,現在已經是退筆塚遺跡了——前恢複了平靜,顏政、十九兩個人伏在地上,尚未恢複精神;諸葛一輝蹲在十九身旁,驚愕地望著天台白雲,他號稱筆靈百科全書,卻也是第一次親眼目睹這一枝筆靈的風采。


    熔羽飛身來到然然身旁,二柱子連忙起身,對他說:「熔羽哥,我……」熔羽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徑直向然然問道:「喂,你聽到什麽沒有?」


    然然一直蜷縮在地上,猛然聽到哥哥這樣問,緩緩抬起頭遲疑道:「沒有……現在我什麽都聽不到了,好靜……」熔羽白眉一挑,電影中如果背景音樂忽然消失,那麽隻有兩種可能:敘事節奏的放緩,或者危機臨近前的刻意壓抑。現在究竟會是哪一種呢?


    他依稀想起來了韋勢然這個名字的來曆。據說當時現任族長韋定邦的兒子韋情剛因為與諸葛家勾結,與族中長老大戰一場,韋家死傷慘重,就連韋定邦都身負重殘至今。韋勢然在其中推波助瀾,因此被革除了族籍。這場大亂族裏一直諱莫如深,他也隻是模模糊糊了解一些。算起來,韋勢然還是熔羽的爺爺輩。


    「這個人突然出現在這裏,一定是對我族不利……」


    這時熔羽看到羅中夏晃晃悠悠走到韋勢然身前,轉念一想,決定暫時觀望,先讓那家夥去打頭陣吧,看形勢發展如何再做定奪。他忽然又想,如果這個韋勢然要奪取青蓮筆,自己的計劃豈不是落空?於是下意識地朝那個方向挪了幾步,這樣即使發生什麽事,也可及時反應。


    諸葛一輝遠遠蹲在十九身旁,也是一樣的想法。現在諸葛家處於劣勢,不如先去讓別人出頭。


    羅中夏對周圍人的心思渾然不覺,他走到韋勢然身前,問出了縈繞心中許久的疑問:「你從頭到尾都是在騙我,對不對?」


    韋勢然笑道:「同一件事,從不同角度來看,是不同的。」


    羅中夏沒理睬這個廢話回答,繼續追問道,聲音逐漸高昂起來:「這個不能退筆的退筆塚,也是你讓小榕來騙我來的,對吧?」自從他無意中被青蓮上身以後,事故連番不斷,種種危險麻煩,全是肇因此人而起。


    「不錯。」韋勢然回答得很幹脆,「我叫你來退筆塚,其實另有用意。」


    羅中夏麵色因為氣憤而漲紅,忍不住攥緊了拳頭:「什麽用意?」


    韋勢然悠然彈了彈指頭,像是當日在長椿舊貨店後的小院裏一樣:「你們要知道,管城七侯都是筆塚主人的愛物,所以他為了尋找收藏之地,也頗費心思。這一個退筆塚,實際上乃是筆塚主人盛放天台白雲的筆盒。」


    在場眾人麵麵相覷,不知他忽然提起這個幹嘛。


    「筆塚吏大多以為筆靈必然與煉者的籍屬有所關聯,其實大謬不然。」說到這裏,韋勢然瞥了熔羽一眼,後者有些麵赤。


    「天台白雲是王右軍性靈所至,何等尊貴,豈能放到盡人皆知的地方?隋末唐初之時,筆塚主人終於選定了秦望嶺作為天台白雲筆的寄放之所。這裏有王獻之的墨池、智永的退筆塚,他們兩個與王羲之都有血緣之親,作為藏筆之地再合適不過——不過盒子雖有,尚缺一把大鎖。」


    「於是辯才也是個關鍵?」熔羽似乎想到了什麽。


    「不錯。」韋勢然道,「據我猜測,那個禦史蕭翼,恐怕就是筆塚主人化身而成的。他故意騙走了辯才收藏的《蘭亭集序》真跡,讓老辯才怨憤而死,然後再把這和尚催化成無比強大的怨靈,一腔沉怨牢牢鎮住雲門寺方圓數十裏,順理成章地成了筆盒上掛著的一把大鎖。」說完他雙手一合,像是鎖住一個並不存在的盒子。


    眾人都沉默不語,原來他們以為那隻是唐初一段文化上的佚事,想不到還有這層深意。羅中夏意識到了什麽,神色有些惶然。


    韋勢然伸出兩個指頭:「因此,若要開啟筆盒,讓天台白雲複出,必須要有兩個條件。」


    「釋放辯才的怨靈?」熔羽和顏政脫口而出。


    韋勢然讚許地點了點頭:「不錯,隻有辯才的怨靈徹底釋放出來,才能解開加在筆靈上的桎梏。不過,這才是筆塚主人此局真正的可怕之處……筆靈大多狂放不羈,如果隻是簡單地毀棄退筆塚,固然可以解開辯才的封鎖,但天台白雲也會在解脫的一瞬間溜走。毀棄退筆塚的人非但不能得到筆靈,反而會遭到辯才怨靈的反噬。這並非沒有先例。」


    眾人想到剛才的凶險場麵,無不後怕,心想不知那位不幸的先例究竟是誰。


    這一次熔羽比別人反應都快:「所以隻有在釋放的瞬間克製天台白雲,不讓它遁走,才能借此化掉辯才怨氣?」


    「不錯,隻有在解放天台白雲的同時能留住它,才能讓天台白雲用《蘭亭集序》化去辯才怨靈,再從容收筆。一環扣一環,一步都不能錯。而能滿足這個條件的……」


    韋勢然停頓了一下,把視線投向半空,白鵝依舊圍著青蓮團團轉轉,不離退筆塚上空,「管城七侯之間有著奇妙的共鳴。若要控製一枝管城筆侯,必須要用另外一枝管城筆侯來應和,這也是筆塚主人最根本的用意——非是七侯之一,就沒資格來取七侯之筆——如今的世上,六侯都渺茫無蹤,隻有青蓮筆已經現世……」


    羅中夏臉色唰地一片蒼白:「即是說,你們騙我來退筆塚,目的根本就是為了讓青蓮與天台白雲彼此應和相製,你好收筆?」


    「然,天下唯有青蓮筆才能破開這個局。」


    韋勢然指了指半空,用行動回答了羅中夏的疑問。一隻斑駁的紫檀筆筒嗖地一聲從他袖中飛出,悄然靠近仍與青蓮糾葛的白鵝。這個筆筒是用一截枯樹根莖製成,鏤節錯空,蒼虯根須交織在一起,拚湊出許多無數個「之」字紋路,可稱得上是件集渾然天成與獨具匠心的名器。


    相傳王羲之一生最得意的作品就是《蘭亭集序》,而《蘭亭集序》中最得意的,是那二十一個體態迥異、各具風骨的「之」字。王羲之當時興致極高,天才發揮得淋漓盡致,等到後來他再想重現,已是力不能及。


    所以要收天台白雲筆,用這一個紫藤之字筆筒,實在恰當不過。韋勢然顯然是早有準備。


    「原本我計劃是把羅小友誘到退筆塚前,然後自己動手。不過既然有諸葛家的幾位主動配合,我也就樂得旁觀了。那位帶著如椽筆的小姐真是知心人,毀塚毀得真是恰到好處。隻可惜你們不知內情,若不是天台白雲及時出世,險些在辯才手裏送掉性命。」


    聽完這種風涼話,羅中夏已經無法可忍。


    「可惡!青蓮筆,給我戰這個老東西!」


    一聲怒吼,被一騙再騙而積聚的怒氣一下子全在瞬間爆發出來,如同維蘇威火山一樣噴射著灼熱的岩漿,滔天怒意卷向韋勢然。


    這個懦弱的少年第一次如此積極主動地表現出強烈的戰鬥欲望。


    「雷憑憑兮欲吼怒!」


    感應到了主人召喚,本來與天台白雲筆沉浸在共鳴中的青蓮筆猛然回頭,把羅中夏口中的詩句具象化成如嘯似吼的雷霆,氣勢洶洶。


    韋勢然卻似早料到了他的反應,輕輕用指頭一挑,所有的雷電都被一股奇異的力量引導著反震回去。羅中夏用盡全力,一點後招都沒留,這一下猝不及防,一下子被震出十幾米以外,衣服發出一股焦糊的味道。


    「你的青蓮筆畢竟隻是枝遺筆,還是別逞強了。」


    韋勢然淡淡說道。這時紫藤之字筆筒已經將天台白雲吸入大半,每一個之字都泛起了金光,遠遠望去就好似在筆筒外鎦了許多金字一樣。


    熔羽忽然意識到,如果再不動手,隻怕這管彌足珍貴的天台白雲筆就會落入韋勢然之手了。他原本還想如果能把這枝筆據為己有,不僅修為進境一日千裏,還可以傲視整個韋家,無人能比。


    他邁出一步,想突然發難,腳尚未落地,心念卻忽然一動:「這人看似沒有筆靈,卻一下子打飛了青蓮筆。雖然羅中夏那小子不濟事,可青蓮的實力都不能擋其一擊。看來他的實力深不可測,不可妄動……」


    想到這裏,他連忙把將要升起的滄浪筆收了。這些小細節韋勢然全都瞧在眼裏,不由得看了一眼熔羽:「年輕人,何苦如此用盡心機?」熔羽一下子被說破了心事,麵色大窘,白皙的臉上漲起團團紅雲。


    韋勢然笑道:「心有不軌倒沒什麽,被人說破就立刻臉紅,如此首鼠兩端,難成大事啊。」


    熔羽二話不說,忽然拜倒在地:「前輩教誨的是,不知晚輩是否有幸跟隨前輩?」


    他前後的態度突變,在場的人都是一驚。尤其是熟悉熔羽性格的二柱子和然然,怎麽也想不到這麽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居然會對別人拜倒。二柱子不由得驚訝地嚷出聲來:「熔羽哥,他是叛徒啊!」


    韋勢然此時已經把天台白雲盡收筆筒之內,他一招手,筆筒回到自己手中,臉上不禁也浮出喜色。然後他轉向熔羽:「也好,管城七侯若想集齊,我的確需要一個幫手,不過我沒承諾給你任何東西,是你自願的。明白嗎?」


    熔羽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聽到他要集齊七枝管城侯,兩條白眉露出微微的喜色。


    「哥哥!你就這麽走了?」然然大叫,語氣裏已經拖有哭腔。


    「讓二柱子送你回韋莊,跟爸爸媽媽說不用擔心。」熔羽站起身來,語氣溫和地對然然說,眼神裏閃過一絲柔和的光芒,隨即這光芒立刻消逝。


    他對韋勢然說:「前輩,我已經準備好了。」


    韋勢然點點頭,對著遠處的羅中夏道:「羅小友,好好保存你的青蓮筆吧,日後還有大用。」


    說完韋勢然搭住熔羽肩膀,兩人身影一轉,如穿林之風般簌然消失。於是退筆塚之上,真正恢複了平靜。辯才已消,白鵝已收,空剩下滿目瘡痍的廢墟和半空中一朵不知所措的蓮花。蓮花的花瓣頹落,色澤灰敗,和剛才的光彩迥異。


    羅中夏靜靜地躺在地上,剛才韋勢然的話他聽在耳裏全無反應,全身的傷痛不及心中悲涼。他的希望原本全寄托在了退筆塚上,指望能就此解脫,回歸正常生活,可卻又一次被殘酷地欺騙了——而且還是被那個人。


    他閉著眼睛,心如死灰,覺得生無可戀,恨不得一死了之。


    忽然一滴清涼的水滴在臉上,冰冷澈骨,卻像是冰敷的毛巾搭在發燒的額頭,讓整個身體乃至靈魂都為之一舒。


    羅中夏仍舊閉著眼睛。很快他就感覺到了更多的水滴滴下。


    不,不能叫滴下,那種輕柔的感覺,應該叫飄落才對。


    一隻柔軟的手放在了他的額頭,還伴隨著細切的抽泣聲,那聲音似曾相識。羅中夏下意識地睜開了眼睛,卻發現身旁空無一人,隻有幾片柳絮般的白色雪花殘留在臉上,很快就融化了。


    他猛然坐起身子,瞪大了眼睛急切地四處環顧。當他與顏政的視線重合時,後者麵色凝重,衝他點了點頭。


    「是她。」


    青蓮筆收,點睛筆出。


    指引命運的點睛筆再一次指出了方向。


    羅中夏循筆尖望去,隻來得及見到林中一個嬌小的身影閃過,然後立刻消失……


    還未等他有所感慨,視線忽又被另外一位女子的身影擋住,冰冷的刀鋒距離鼻尖隻有數毫米之遙。


    「姓羅的,現在繼續算我們那筆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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