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守陽和張叔夜雖說是年過半百,閱人無數的老資曆,但是教坊這種風月場所,他倆還真是第一次來,進了大門,就是別有洞天,來來往往的女子,穿著各式豔服,有些藝伎甚至還穿著有別於大宋服飾的胡服和漢服,而對此有興趣的客人,便可以邀請這些藝伎唱上一曲。


    身價越高的藝伎,往往會唱的詞或者會跳的舞越多。可供客人們選擇的唱詞非常多,上到宮廷詞工的手筆,下到江湖文人的風韻,小小的一個鎮安坊,便可以窺得大宋的全貌。


    “姥姥。還未給你介紹,這一位是鄧州通判張叔夜大人,這一位是太醫局令陳守陽大人。


    一行人在一處包間裏落座,李師師便對李姥介紹道。


    李姥和一旁的聶勝瓊不以為意,既然是官員,到這等花柳之地,多半不是什麽好貨色,所以對這倆人也沒有什麽好臉色,皇帝她都招待過了,你們這些小雜魚,她李姥還真不看在眼裏。


    “姥姥,你莫要把這兩位大人看作那些來此尋歡作樂的昏官啊!”李師師被李姥教養了十幾年,當然知道她的脾氣,所以連忙解釋道。


    “哦?兩位大人來我們鎮安坊,不是聽曲兒賞舞的,難不成還是來當和尚的?”李姥一聽李師師這話,就有點不樂意了。


    陳守陽和張叔夜兩人臉上的表情自然是十分難看,但是他們哪裏會跟這些女子一般見識,所以就隻是繃著個臉,不說話。


    “姥姥,罷了呀,兩位大人既然都來這裏了,咱們就好好招待他們吧!”讓人沒想到的是,一旁的聶勝瓊開了口,此時她卸了妝,露出本貌,讓人詫異的是,與方才的浮豔之氣不同,此刻的聶勝瓊隻有一副少女樣貌,陳守陽看著她,簡直就和自己的閨女一樣,完全就是一副沒長開的小女娃樣子,老爺子盯著她,出了神,直到聶勝瓊實在不好意思,喚了他一聲,才回過神來。


    “陳太醫,喂,陳太醫!”聶勝瓊見陳守陽不理自己,有些慍怒,撅起嘴來。


    “姑娘,你擔待些,荃封兄的愛女剛剛失蹤,見到你許是又想起來了。”張叔夜很是理解陳守陽心中所想,忙著解釋道。


    “嵇仲知我啊。”陳守陽心道,嘴上卻趕緊對那聶勝瓊回道“聶行首見諒,如嵇仲所言,小女近日離奇失蹤,你似乎與小女一般年紀,我觸景生情,有些失態。”


    “她算什麽行首,大人真是說笑了。”李姥身為鎮安坊的主事人,自然也不傻,方才她那般言語,不過是為了試探這兩人的為人,自李師師跟了先皇後,她便一心教養這聶勝瓊,小丫頭倒也爭氣,不出三年,便成了東京數一數二的行首,長得倒不說多麽秀麗,但是她有個本事,就是她會唱、熟稔的詞比起那些行首來,當真是數不清,而且更厲害的是她自己還會作詞,譬如方才在街上勾欄唱的詞,便是聶勝瓊自己所作。所以,如她這般有七八分樣貌,還精於辭工的藝伎,自然成為了那些風雅學士追捧的對象,每逢佳節,鎮安坊便設專場讓聶勝瓊獻唱,往往是一座難求,黑市上的掮客能把一個座位炒到上百兩銀子,其火熱程度,直逼當年的李師師,李姥這麽說,無非是謙虛罷了。


    “兩位大人,蒞臨蔽坊,而且還是師師親自帶來的,想必是有什麽要事吧?”聶勝瓊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樣子,像極了女兒問父親。


    “這……”張叔夜先是看了看陳守陽,又看了看李師師,說話支支吾吾的,那意思便不言而喻了。


    這事該不該說?


    “師師,勝瓊不是外人,你且讓兩位大人但說無妨。”李姥看破了他的心思,手上攥了攥聶勝瓊的手,說道。


    “如此,兩位大人,夜還很長,我先與你們說說,那些資財的來曆吧。”李師師掩麵飲了口茶,飄搖的燭光下,竟然映出李師師有些泛紅的麵頰,這年且四十的美婦,竟然讓人不禁讚歎,如此年紀,猶是人麵桃花,當年,該是如何的風華絕代?


    “我知道,你們必然會嫌棄我這娼妓的身份。”李師師雖然沒有特指,但是明眼人自然知道,她在說陳守陽和張叔夜兩人。


    他倆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李師師說的不假,他們這種清高的文人,自然是排斥這等娼妓的,哪怕是賣藝不賣身的藝伎。


    “我能成為這個樣子,也實屬無奈……”李師師說道這,神色有些暗淡,那李姥仿佛知道她要說什麽似的,趕忙開口道。


    “師師,這可不……”


    “姥姥,我若是不說,如何讓兩位大人對我放心,如何讓兩位大人心無芥蒂的幫我?”李師師身為女子,卻是直言不諱,李姥見她如此決絕,便不再勸阻,隻是對聶勝瓊使了個眼色,讓她好好聽。


    “我幼年成孤,姥姥收養了我,我便跟著姥姥的姓,喚作了李師師,自小跟著姥姥學習辭工舞樂,學成便在鎮安坊做個歌姬。直到大觀二年的八月,那天早晨,姥姥便來跟我說,有個大賈送了一份非常豐厚的禮物,附了一份禮單,結尾署名‘大賈趙乙,願過廬一顧’,姥姥和我當時隻是把她當作尋常的商人,無非是格外有錢罷了,像這樣贈禮請我飲宴的商人不在少數,於是也未放在心上。”李師師說著,臉上竟露出些許笑意,陳守陽看著,又想起了木槿,每次從士梓的書院裏回來,也是這副表情……


    “當時也當真是有趣,姥姥為了試探這人,先是讓他在外廳吃了些點心、果品,沒讓我出去見他,然後又引那趙乙到東窗小軒那裏就座,給他上了鹿炙、雞酢、魚膾等吃食,那人竟然不急不惱,就那樣安心的吃了一餐,而這時,姥姥還是不允許讓我出去見他。就在此刻,那人問了一句,‘師師何見?’,姥姥竟然讓那趙乙去沐浴,那人一開始還不應允,姥姥便說道,‘師師性好潔,官人莫要忤逆’,現在想想,還是後怕的緊啊!”


    李師師這話便引起了李姥的共鳴,當時若是知道這趙乙就是皇上,哪裏會拖了好幾次才讓他見到李師師,更不用說強求他去沐浴了,活著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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