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閻羅?你還敢露麵?”


    隊正一口叫出綽號,顯然也已查過他的底細。張小敬上前一步,絲毫不懼:“殺火師者,另有其人。”隊正冷笑一聲,根本不信。張小敬道:“不信你可問問隔壁鐵匠鋪的各位,是不是在我之前,也有一人進去,卻再沒出來過?”


    隊正見他說得斬釘截鐵,便召過了幾個人低聲問了一回,抬頭道:“你說得不錯,可這不代表不是你殺的。”


    “我沒有殺火師的理由。我是靖安司都尉,來這裏隻為查詢一件事:委托守捉郎在波斯寺刺殺一位長老的,是誰?”


    隊正譏諷地笑道:“靖安司都尉?你的通緝已經遍及全城,就算我守捉郎不動你,你也無處可去。”


    “那與你無關。委托守捉郎在波斯寺刺殺一位長老的,是誰?”


    “為何我要告訴你?”


    “因為這件事關係到長安城的安危!波斯寺的普遮長老,涉嫌一場毀滅長安的大陰謀。如果你們拒絕合作,就是為虎作倀,與朝廷為敵。”張小敬眯起獨眼,語氣變得危險起來。


    “你一個逃犯,有什麽資格危言聳聽?!”


    隊正大怒,伸出手去,猛然抓起張小敬。張小敬沒有躲閃,一下子被他按在香爐旁,臉硌在香爐凹凸不平的銅紋飾上,一陣生疼。


    葛老無動於衷,他隻答應帶張小敬來見守捉郎,並沒答應保障他性命。


    隊正抓著張小敬的頭發,咣咣撞了幾下,撞得他額角鮮血直流。張小敬也不反抗,等隊正動作停下來,他以冷靜到可怕的腔調繼續說道:“西市下午的爆炸,你可知道?”


    隊正一愣,手不由得鬆了一下。那場爆炸他沒目睹,可派人去打聽過。可惜封鎖太緊,沒打聽出什麽內情。


    張小敬直起身子倚靠香爐,咧嘴笑道:“這樣的爆炸,在長安還有幾十起正在醞釀,唯一的線索就是普遮長老。你們刺殺了長老,那麽這個黑鍋就是你們背。”


    他半邊臉印的都是香爐印子,半邊臉流淌著鮮血,看起來如同地獄爬出來的惡鬼,猙獰可怖。


    隊正眉頭緊皺,這個人說的話沒有證據,可他不能等閑視之。守捉郎能生存到現在,靠的不是武力和凶狠,而是謹慎。


    張小敬道:“本來我已說服刺客劉十七,帶我們來找你,可車隊在半路被攔截了,劉十七當場殞命。這說明對方打算斬斷線索,讓守捉郎成為這條線的末端。官府追查,也隻能追查到你們頭上。”


    這件事,隊正也聽說了。出事的路口離平康坊並不遠,除了劉十七之外,還有幾個軍官被波及。


    “所以,讓我再問你一次,委托守捉郎在波斯寺刺殺一位長老的,是誰?”


    隊正生硬地回答:“不知道。客戶與火師一直是單線聯係,隻有火師知道委托人的樣貌。”


    “沒有別的記錄嗎?”


    長久的沉默,然後隊正才勉強回答道:“火師會存有一份秘密賬簿,以防意外。不過這份賬簿隻有我和火師知道存放在何處。”


    難怪他猶豫再三才說。如果客戶知道守捉郎偷偷存他們的資料,一定不會再對他們那麽信任。


    張小敬道:“我要看這本賬簿。”


    “憑什麽?”隊正不悅。


    張小敬一指葛老:“我本來有一個很好的機會,可以離開長安城,遠離你們的追殺,可是我偏偏返回來找你們——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這件事太大了,大到我根本顧不上去考慮個人得失。”


    葛老點點頭,表示他所言不虛,然後又撇撇嘴,表示對他的選擇不屑一顧。


    “對你們也一樣。這件事太大了,已經超乎你們的所謂恩怨和規矩。”張小敬道,“給不給賬簿,隨便你們。隻是要做好心理準備,得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隊正與周圍幾個人低聲商量了一番,開口道:“你可以看到那賬簿,但必須在我們的控製下,而且你隻能看我們指定的那一部分。”


    張小敬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隊正叫了兩個人,把張小敬五花大綁起來,帶著朝書肆走去。葛老和其他大部分守捉郎則等在巷口,不得靠近。到了書肆門口,隊正示意張小敬在門口等候,自己進屋。過不多時,他拿著一卷赭皮文卷出來。


    這文卷其貌不揚,尺寸又小,不那麽引人注目,確實是密寫賬簿的好地方。


    隊正手持文卷,正要解開卷外束著的絲絛,突然感覺頭上風聲響動。他一抬頭,一個黑影猝然從天而降,電光石火之間,文卷已告易手。


    與此同時,張小敬大喝一聲,把身上的繩子掙開,朝黑影撲去。原來這繩子本是虛扣,輕輕一拽即開。黑影沒料到這一點,身形往後疾退,卻被書肆的夯土牆給擋住了退路。


    黑影急中生智,一手抓住文卷,一腳踢在夯土牆凹凸不平的表麵,借著那一排小坑,居然堪堪避開了張小敬的一撲,眼看就要躍上牆頭。


    這時又是幾聲吆喝傳來,三四麵漁網從左右高高揚起。那黑影身法再快,也逃不脫這鋪天蓋地的籠罩,先帶著漁網向上一躥,然後又被守捉郎拽回地麵,重重摔在地上。


    張小敬走到那黑影身前,把文卷從他手裏踢開。文卷一踢即散,裏麵的紙麵空白一片,隻字未著。


    “守捉郎以誠信為先,又怎麽會偷偷記客戶的小賬?你對他們若有一點信任,也不會中這一個局。”張小敬嘲弄道。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們布下的一個局。


    這個黑影先殺火師,又殺劉十七,他的使命一定是替組織斬斷一切可能的線索。可是這家夥動作實在太快了,追趕不及,隻能等他自投羅網。


    所以在葛老的斡旋下,將信將疑的隊正與張小敬合演了一出戲,算準黑影一定會潛伏在附近,伺機出手。


    他們假裝有那麽一卷秘密賬簿,裏麵暗藏委托人的線索。這樣一來,逼得黑影必須在張小敬得到之前,出手搶走。以他的狡黠,也沒料到原本是仇敵的守捉郎和張小敬,居然會聯手準備了一個大大的陷阱等著他到來。


    四周有燈籠亮起,照亮了這個黑影。這人臉上還是那副老人模樣,一身貼身麻衣遮不住勻稱健壯的身材。他趴在漁網裏,如同一條上岸很久的魚,一動不動。


    隊正走過來,手持鐵錘,雙目放著銳利的光芒:“這就是那個殺了火師的殺手?”


    “不錯。”


    隊正伸腿踢了一腳,黑影全無反應。他又加重腳勁,連連踢踹。張小敬淡淡道:“別打死,我還有話要問他。”隊正把大錘高高舉起:“問話,隻要留一張嘴就夠了吧?”然後朝黑影的膝蓋重重敲去。不料黑影在漁網裏突然一聳,整個身子平移了一點距離,及時躲過了這一擊。


    “垂死掙紮。”隊正冷笑著,把錘子又轉了轉,準備發起第二擊。


    可就在這時,巷子口外的守捉郎慌忙跑進來,大聲嚷著說有大批武侯集結過來。


    “嗯?他們怎麽會來?誰報的官?”隊正皺起眉頭,看向葛老,葛老攤開手,表示自己是無辜的。張小敬的視線掃向漁網,他知道是誰幹的了。


    這個殺手,從來就不是一個單純的殺手,他會利用一切環境為己所用。張小敬剛抵達書肆,這家夥就通過一連串巧妙的手段,讓守捉郎跟張小敬產生誤會,他趁亂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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