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清白女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與男子雙雙倒入池中,還摟得死緊,名聲清白盡失。


    蘇細一臉呆滯的坐在丞相府的客房裏,身上穿著剛剛換上的藕荷色新衫。


    這衣裳是顧元初的。顧元初人生得玲瓏纖細,而蘇細比她要高了半頭。故此這衣裳穿在她身上,更顯出窈窕身段。


    素彎也濕了衣裳,正隔著一扇碧紗櫥在裏頭換衣。外頭突然傳來竹節盲杖敲擊地麵的聲音。蘇細神色一動,趕緊奔了出去。打開門,便見顧韞章站在門口,似乎隻是路過。


    “顧韞章。”蘇細喚他。


    男人頓住腳步,微側頭,似乎是往她的方向看了過來。


    蘇細上下打量男人。


    顧韞章也已經換過了一套衣裳。他穿一件墨綠色長袍,玉帶黑發,微濕沾衣,那顏色,襯得原本便蒼白的臉更白了幾分。


    瞧著那臉,蘇細不知為何想起那抹胭脂,麵色頓時臊紅。


    她抬手,扇了扇臉,終於冷靜下來。


    日落西霞,浸透天際,搖落下來,大片大片鋪疊在男人身後。


    蘇細早就聽說這位顧家大郎身子不好,卻不想比她還差,隻是落了半截水,便像是被抽幹了精力。不過幸好,瞧著胳膊腿齊全,應當隻是被嚇到了吧?畢竟本來看著也不是個膽大的,估計連殺雞都沒見過。


    “方才,我也不是故意的。”蘇細倚門框而立,說話時扭捏著,沒敢看顧韞章。雖然人家根本就看不到她。


    聽到小娘子別別扭扭的聲音,男人唇角微勾,輕啟薄唇道:“很重。”


    “什麽?”蘇細沒聽清楚,她下意識反問,把頭偏了過去。


    男人身上傳來清淡的皂莢香,風露竹濃,白綢飄動,他立在那裏,挺拔青翠,身上帶著一股仿佛非世間所有的幹淨冷冽氣質。


    蘇細承認,顧韞章的皮囊生得確實極好。若非知道這是個繡花枕頭,她怕是也要沉淪在這副皮囊之下了。


    不過比起皮囊,她覺得他還是比她差一點的。


    蘇細撥了撥鬢角碎發。


    因著兩人離的很近,所以蘇細隻能仰頭,她看到男人白皙漂亮的下顎,纖細修長的脖頸,喉結微微滾動,又吐出三個字,“你很重。”


    蘇細臉上的笑瞬間崩裂。


    屋裏頭,素彎從碧紗櫥內出來,瞧見站在門口蘇細和顧韞章,趕緊行禮,“郎君。”話罷,素彎朝蘇細道:“女郎,薑湯都要涼了,您怎麽還沒喝?”


    薑湯味衝,辛辣刺鼻,蘇細不喜這種味道,便與素彎打太極道:“天氣也不是很涼,就不要喝了吧。”


    “不行。”對於這種事,素彎尤其固執。雖然比起養娘那種硬捏著鼻子給她灌進去要好的多,但素彎固執起來跟頭牛似得,蘇細也吃不消。


    美人轉頭朝身旁的顧韞章看一眼,突然轉身從屋子裏將薑湯捧了出來,雙眸亮盈盈道:“大郎,喝茶。”


    連屋子也不讓進,就讓人家站在門口喝“茶”。


    素彎無奈的壓低聲音與蘇細道:“娘子,人家顧家郎君是眼睛瞧不見,又不是鼻子聞不到。”


    蘇細低頭看一眼那碗薑湯,小臉都皺巴了起來。


    素彎催促道:“娘子,您還是快些喝了吧。”


    蘇細端著碗,還想再掙紮一下,她將薑湯捧得更高,“大郎,喝茶。”


    顧韞章站在那裏,沉默半刻,抬手,朝蘇細的方向摸索過去。


    蘇細盯著那隻手,沒動。


    男人沒觸到薑湯,隻道:“茶呢?”


    蘇細趕緊把薑湯遞了過去。男人單手端住碗,指骨纖細,秀麗柔美,喝薑湯的時候姿態優雅,未發出半點聲音。


    蘇細眼睜睜看顧韞章將那碗薑湯喝完,臉上漸漸顯出得意的笑。卻不想男人端著手裏的碗,喊來了自個兒身邊的小廝,“再去給娘子端一碗來。要剛剛煮好,滾的那種。”


    “是,郎君。”路安顛顛去了,蘇細臉上的笑瞬間垮塌。


    她好恨呐。這個瞎子為什麽總是跟她過不去!


    ……


    書房內,左丞剛剛回府,便將顧韞章給喚了過去。


    “聽說你今日落了水?可吃了薑湯?”


    “吃過了。”顧韞章點頭。


    左丞一愣,然後笑道:“這倒是難得,我記得你可是最討厭薑蒜這種東西了。”


    顧韞章沒說話,隻是淡淡勾了勾唇。


    “對了,今日喚你過來是為了你的婚事。我聽說那蘇家李代桃僵想糊弄我。正經女兒不送來,換了個外室女。若非那蘇苟正被鎖在翰林院內出卷子,我必要去好好問問他!”


    顧服順臉上顯出怒色,顯然是對蘇家做出的這件事非常憤怒。


    反觀顧韞章,卻是十分淡然。他道:“侄兒覺得,這位外室女其實也不錯。”


    左丞聽到此話,麵露疑色,“怎麽?你與她見過了?”


    顧韞章微偏頭,望向窗外。


    不遠處,園子裏頭的女郎們正在嬌聲笑鬧,男子神色淡薄,嘴角的笑漸漸壓了下去,他道:“見過了,是位很合我心意的女郎。”


    顧服順皺眉,“大郎,你是真心要娶?還是因著今日的事礙於女兒清白?”顧服順還是覺得顧韞章就該配蘇莞柔,“我聽說這位外室女出生市井,上月才接回蘇府。雖說蘇苟那人是個書呆子,但他教養出來的女兒確真是不錯。”


    頓了頓,顧服順怕顧韞章誤會,又添道:“我說的是那個叫蘇莞柔的。至於那位外室女,迎娶過來做妾也可。”


    “不必。”顧韞章斷然拒絕,“我就娶蘇細,為正妻。”


    顧服順似乎還想再說,不過他了解顧韞章的脾氣,與他父親極像。雖看著羸弱無依,性子卻是執拗的。


    “也罷,既然是你想娶的,那我這個做大伯的,自然會給你娶回來。這是我讓周林替你備的聘禮單子,你瞧瞧……”話說到一半,顧服順突然意識到顧韞章眼盲,便改口道:“我讀給你聽。”


    “不用了,隻要蘇家願意便可。”顧韞章話罷,朝顧服順一拱手,“時辰不早,就不耽擱大伯休息了。”


    皎白月色鋪疊而落,顧韞章敲著手中竹節盲杖,緩慢離開了顧服順的書房。


    顧服順拿著手裏的禮單,歎了口氣。不過片刻,書房門口又傳來動靜。


    “父親。”顧顏卿一臉喜色的進來,拱手道:“今日父親回來的早了些。”


    顧服順將手中禮單放到桌上,點頭。


    廊下掛起兩盞紅紗籠燈,書房內也點起了燈。顧顏卿與顧服順靜站片刻,還是顧顏卿先開了口,“父親,今日是我生辰。”


    顧服順愣了一下,“你的生辰禮?我過幾日給你。”


    顧顏卿知道他的父親又忘了。他眼神黯了黯,然後揚起笑道:“不必過幾日了,我就想要父親書房裏那把李陽老先生的百鳥朝鳳扇。”


    顧服順轉身,一邊翻看手中書信,一邊道:“那扇子我已給你大哥了。”


    聽到此話,顧顏卿臉上笑意漸消。積攢了多年的怒氣終於在這一刻爆發,“那把扇子我與父親要了半年有餘,父親也不給我,如今竟給了他。父親總是如此偏心。他一個瞎子,要什麽百鳥朝鳳扇!”


    “啪!”的一聲,顧服順手中毛筆直接朝顧顏卿扔了過去。潑飛的點墨落在顧顏卿身上,極濃的黑,在那件銀紅色的圓領袍上異常明顯。


    “住嘴!他是你大哥!”


    顧顏卿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墨汁。他紅著一聲眼,看著麵前的父親,咬牙道:“你這麽喜歡他,那就讓他做你兒子吧!”


    話罷,顧顏卿轉身就走。他疾馳在遊廊之上,冷冽春風肆虐,吹起袍角,灌入衣內。


    “郎君?郎君這是要去哪啊?”馬廄內,看馬的小廝一臉慌張。


    “滾開!”顧顏卿推開人。


    “郎君,您喝了酒,可不敢騎馬!”


    顧顏卿一腳踹開擋路的小廝,徑直策馬而去。


    ……


    丞相府內,灌了一大碗薑湯的蘇細打著飽嗝兒,在後園子裏頭遛彎。


    顧顏卿的生辰宴從一早辰時便開始接待客人,聽到要到晚間子時才會結束。


    天色已晚,丞相府內卻依舊熱鬧。蘇細與顧韞章共墜小池的事早已傳來。那些自來看不起蘇細的女郎們戲稱“這是連成親都等不得,便抱到一塊了”。


    “我聽說那顧家主母連聘禮單子都擬好了。”


    “不對不對,不是顧家主母擬的。是左丞大人身邊的管事周林親自去的。聽說還是左丞親自吩咐的。怕顧家大娘子不上心,虧待了顧家大郎。”


    “這顧家大郎到底是什麽來頭,怎麽左丞大人如此偏愛?難不成……”後頭的話那位女郎沒說,所表之意,盡在不言中。


    蘇細“恰巧”路過,“偶然”聽到這段話。她蹙眉沉思,難不成這左丞跟顧韞章還真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係?


    不對,不對,現下最重要的是怎麽讓自個兒從這樁婚事裏麵脫身。她好奇這顧韞章跟左丞的關係做什麽,又不是真要嫁給那個繡花枕頭。


    “娘子,方才奴婢瞧見柔姐兒急匆匆出了顧府,一個人先家去了。說是大娘子病了。”


    “病了?什麽病?”蘇細趕緊把自個兒支棱著的耳朵從後頭的八卦圈裏收回來。


    “頭暈目眩,起不來床。”


    “哦。”蘇細恍然,笑道:“這不是病,是自作自受,自討苦吃,自食其果,自投羅網。”得意完,她突然一愣,一臉呆滯道:“她走了,咱們怎麽回去?”


    素彎也跟著一愣。是啊,來時是一道來的,這蘇莞柔先走了,她與娘子可沒其它的馬車回蘇府呀。


    “奴婢去想法子。”素彎轉身去,又留下蘇細一人。


    蘇細一人閑極無聊,又是個臉皮厚的,根本就不管旁人瞧見她時那副指指點點的模樣,徑直順著花園小路往裏去。


    聽說丞相府內的梅花也是極好看的,園內還有這京師裏唯一一棵別角晚水,這種梅種就連宮裏頭都沒有,彌足珍貴。


    沒人引路,蘇細一人胡亂走著,突然瞧見前頭兩人。


    分明就是顧韞章和他的小廝。


    夜色正濃,蘇細穿著輕巧繡鞋,踩在梅花鋪就的梅路上,地質綿軟,悄無聲息。


    梅樹下,男人衣袂飄飄,眉目如畫。


    路安道:“郎君真要娶那外室女?”一邊話,一邊麵露擔憂,“那位女郎妖豔太甚,恐不利郎君。”


    蘇細掩在樹後,伸手撫了撫臉。這個小廝倒是慣會說實話。


    清寂空氣之中,梅香清新淡雅,男人語調緩慢,“花盛開,何錯之有?”


    蘇細一愣,覆在臉上的手輕輕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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