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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臘月初八,遼國皇後蕭玉音從延昌宮移駕,前往自己父族的部落,才出了上京城十公裏,就遇上了上千人的隊伍,衝散了護衛隊,包圍了鳳車。


    蕭玉音是在草原上長大的女子,更何況她還追隨遼帝耶律璟多年,見識過了無數的鮮血與戰爭,周圍的喊打喊殺聲並未嚇著她。


    她撩開簾子,見外麵這群人身著遼人服色,但是行動間卻分工明確,極有默契,心裏不禁暗自揣測這些人的來曆,到底是遼人內部聽得遼帝親征,這才趁機作亂,還是草原上的流寇,無意之中撞上了才想著來撈一票就走?


    身邊的宮女要護著她,她卻回身從車內拿了自己的弓箭出來,箭去如流星,向著場中的流寇射去。


    場中廝殺正在激烈處,夏景行身側的一名兒郎突然滿麵痛苦的倒了下去,後心正中處插著一把金翎羽箭,他順著箭來的方向去瞧,恰瞧見場中的鳳車之上,一名中年華服的女子緊抿著唇,又一次拉開了弓……


    該如何形容夏景行此時此刻的情形呢?!


    假如能近得了趙六的身,他都要搖著這家夥的雙肩問一問他:遼國皇後還會射箭,搞不好還會近身搏鬥,這些兄弟你沒打聽出來嗎?


    因為這一發現,夏景行及時調整了戰略,對遼國皇後以及她身邊的四名宮女都謹慎了起來,這才沒出大亂子。


    蕭玉音雖然人到中年,但是意外的馬術極好,射人也極有準頭,連著射中了四名大齊兵士,騎了匹馬就要往上京城跑,還是夏景行與另外一名前鋒營的兄弟用絆馬索合力將她攔住,她人馬上摔落到了地上,順勢從靴子裏抽出匕首來,便向著來人狠紮了過來……


    而她的那四名貼身宮女也與她一般二無,皆是奪了馬匹跟著要跑,被攔下來之後,跟大齊軍士拚起命來,眼神跟草原上的母狼差不多,透著一股狠戾與絕決。


    蕭玉音今日出行,帶了四五百名護衛,原本就有些輕忽大意了,最後被夏景行跟趙六帶來的人砍殺殆盡,隻大齊軍也有三四百人或受傷,或當場死亡。


    那四名貼身宮女見蕭玉音落到了這幫流寇的手裏,各提著一把彎刀來拚命,卻被大齊軍士圍在當中,很快便丟了性命。


    這些大齊軍士經過與遼人的殘酷對決,一路之上又見識過了遼人奴役大齊百姓的殘況,不說是遇上打劫的遼人部落,都是不分男女老幼通通屠戮幹淨,就算眼前的遼人宮女貌美如花,也絲毫生不出憐香惜玉的心。


    蕭玉音見得這些流寇不言不語,卻出手狠厲,毫不拖泥帶水,就算是她開口許諾金銀財寶,都沒能打動他們,還是群起而攻之,斬殺了她的貼身宮人,心中寒意漸濃。


    “你們到底是做什麽的?”


    細瞧這些人的眉眼,盡皆凍的麵皮紫黑,嘴唇上還咧著血口子,也有因為廝殺之中掉了護耳的帽子,甚至能瞧得出他們耳朵上皆生著凍瘡,皮袍子並不合身,蕭玉音心裏已經開始生疑了。


    就算是聽得遼帝親征,生了內亂,那些手握權柄的遼人貴族的護衛也不致於打扮成這樣,而這些人身上的遼人服色大多是部落平民的服色,但他們神色卻又不似一般流寇帶著天生的凶悍魯莽氣息,相反,還顯的訓練有素。


    這時候,蕭玉音心裏已經終於有了個害怕的猜測,”你們……是齊人?“


    大約隻有齊人才會恨她如骨,寧可不要金銀珠寶也非要不計代價的捉到她,這從可汗捷報頻傳來看,也不算是意外了。


    趙六笑嘻嘻上前來,用遼國話向蕭玉音道:“皇後猜想的沒錯,這不是……你家大汗跑到我們大齊去,遲遲不肯回來嘛,我們也是沒轍了,總不能眼看著遼帝直奔我們大齊的長安城去嘛,隻能請皇後走一趟了。得罪之處,還請皇後海涵!”還似模似樣朝著蕭玉音行了個禮,但態度可帶著說不出的輕慢。


    蕭玉音冷笑一聲,“你也太小看可汗了,他怎麽會因為區區一個女子而停止南征?”她居然會說一口字正腔圓的漢話。


    沒有了語言障礙,溝通也不用非得靠趙六了,夏景行摸摸下巴,無奈一歎:“是啊,你們大汗不會因為區區一個女子而停止南征,但是他若聽到消息,有人直搗他的老巢,並且皇後也失蹤了,他的延昌宮被人一把火給燒了,你說他還會不會回來?”


    蕭玉音神色間終於有了絲鬆動,“你們敢?!”這幫齊人……也許真的會做出這等事情。


    夏景行一揮手,“綁起來,塞住了嘴巴,今晚就讓遼後瞧瞧咱們敢不敢燒了延昌宮!”


    手下兒郎立刻便拿出粗麻繩,將蕭玉音綁了個結結實實,哼著小曲丟到了馬車裏。


    蕭玉音沒想到自己在大後方,也能落到齊人的手裏,簡直是意外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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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上的夜風,冷的浸骨。


    這天晚上,遊蕩在草原上的餓狼順著血腥味兒一路尋到了齊軍與遼後護衛隊廝殺過的地方,美美的飽餐了一頓。甚至不用夏景行他們打掃戰場,蕭玉音的數百護衛連同貼身宮人都消失在了這片草原上。


    而他們騎的馬匹,早被大齊軍隊帶到了烏丸山上。


    晚上看守著蕭玉音的乃是夏景行在前鋒營的心腹,一直跟著他經曆過大大小小幾十場戰爭,當初一起訓練的許多兄弟們都倒下了,這兩人卻一直活著,陪伴著夏景行從進了前鋒營至今。他二人被留下來看守蕭玉音,還心有不滿:“夏頭兒不肯帶著咱們兄弟去,是嫌咱們兄弟沒用嗎?”


    “你們自己覺得自己很沒用嗎?”


    兩人麵麵相窺,頗為不好意思的撓了下頭皮,“哪兒能呢?咱們兄弟可堅決不會給夏頭兒拖後腿!”


    夏景行被這兩人逗樂,臨別之時又正色道:“若是我跟趙六哥都不能回來,以後這支隊伍就要你們倆好好帶著了,你們要帶著兄弟們在草原上遊蕩,多滅幾家部落,最好是讓遼帝覺得他手底下的人都亂了起來。”


    後方都亂了起來,皇後都失蹤了,就不信耶律璟還能安心在前方征戰。


    這兩人沒想到留下來的任務更為重大,隻能目送著夏景行下趙六帶著兩百精壯離開,趕著最近打劫來吃剩下的羊群以行腳商人的名義直奔上京城,準備在打劫了遼國皇後之後,再往上京城大鬧一場。


    他二人如今算是前鋒營的小頭目,還跟斥候營剩下的幾人聯絡感情:“兄弟別怕,有咱們在定能保你們活著離開草原。”


    當初衝出重圍之時,斥候營折損最大,前鋒營的折損率極低,因此如今能夠並肩活著打馬到了烏丸川的,大部分都是前鋒營的兄弟們。


    半夜的時候,上京城裏火光衝天,前鋒營的人將蕭玉音押了出來,站在烏丸山上,讓這位遼人皇後瞧一瞧延昌宮的大火,還要說幾句風涼話:“嘖嘖,也虧得咱們頭兒心善,這才將遼後給救了出來,不然今兒她可就要葬身火海了,那死法可不好看。”


    蕭玉音目眥欲裂,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嗓子裏似被什麽哽住了一般,遠遠看著上京城內的大火,卻無能為力。


    她現在麵對著的,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齊軍,對遼人不會懷有一點點的善意。


    看守的齊軍見她這般模樣,心中大暢,忽想起一樁事來,輕笑一聲,拍了下身邊兄弟的肩:“哎哎,說起來有件事兒你們注意到沒?蕭家兄妹倆倒是挺倒黴,都落在了咱們頭兒手裏。做哥哥的死在了咱們頭兒手裏,如今做妹妹的也被咱們頭兒給綁了,咱們頭兒真是蕭家人的克星啊!”


    他心裏隱隱不安,生怕夏景行與趙六回不來。


    這兩人,一個指揮有方,一個打探消息有一手,配合無間,才能帶著他們一路從燕雲十六州跑到遼國上京來。


    說得這句話,不過是在給自己壯膽,也順便刺激下蕭玉音。看她忍的那般模樣,好生辛苦。


    果然蕭玉音聽得這話,嗓音都變了,略微帶著些顫音:“誰?你們說的誰?誰是蕭家人的克星?”是哪個殺了她的哥哥?


    那人卻似沒聽見一般,轉身便與身邊的人調笑,多是些遼人如何如何該死,狼子野心掠奪別國國土,百姓之語。


    蕭玉音都快瘋了,她雙手被反綁在身後,前後左右圍了十來個粗漢,就算她要上個茅房,山坳周圍也圍的嚴嚴實實的,生怕她順著小路跑了。


    “到底誰殺了我哥哥?是誰?”


    接到蕭成龍的死訊,耶律璟不敢拿戰報給她看,後來還是她聽到宮裏傳出來的流言,找耶律璟相問才確認了這件事情,當時傷心了許久才總算接受了這件事情。耶律璟要出征的時候,她還請求遼帝為自己兄長報仇,一定要手刃殺了蕭成龍的齊人凶手。


    蕭玉音家中隻有蕭成龍一位同母兄長,與她感情最深,其餘兄弟們都是庶母們所出,大家都想著搶奪蕭成龍手裏的斡魯朵,互相之間是連一點兄弟情誼也沒有的。


    沒想到遼帝在齊人邊關,而殺了她兄長的凶手卻已經千裏迢迢奔到了上京城,如今連他們的延昌宮都燒了。


    遠遠看去,上京城的火勢綿延不絕,也不知道這是到底放了多少火,恐怕不止延昌宮,就連百姓的家裏也遭了殃。


    “你們連平民百姓都不放過,你們會遭天譴的!”蕭玉音喃喃,她已經確定了斬殺兄長的人就在上京城,自己不但不能為兄長報仇,還被仇人綁架。


    先前不願意再與她說話的那人忽冷笑一聲,麵色冷硬如霜凍的大地,“我們隻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


    遼人既想著南侵,占領漢人的萬裏江山,又喜歡漢人的文化,遼人貴族裏有不少不但會說漢話,寫漢字,還讀過不少漢人的典籍,蕭玉音便是其中之一。


    她聽到這話,想想自己宮裏那些漢人奴隸,終於絕望的閉上了嘴。


    戰爭就是這樣,遼人掠奪了大齊的百姓為奴,她不覺得有什麽,隻覺正常。但是當自己治下的百姓奔走呼號,家業生命毀於一旦,這時候她才會體會到戰爭的切膚之痛,才會覺出遼人對大齊百姓的殘暴不仁。


    天快亮的時候,靜靜在烏丸山上站了一夜的前鋒營的軍士們情緒都前所未有的低落了下來。


    雖然,執行這場任務,出發之前大家早就做好了此生也許隻能埋骨他鄉,不能再回歸故國的準備,但是真正有兄弟倒下去了,在自己眼前失去了生命,心裏還是會難受不已。


    直到天光大亮,遠遠的聽到了馬蹄聲,直朝著烏丸山奔了過來,身後煙塵四起,他們才精神一振,“不會……不會是夏頭兒跟趙頭兒回來了吧?”


    蕭玉音聽到這聲音也是忽的精神大振……會不會是這幫齊兵露了行蹤,所以才會被上京城的守軍發現?


    事實上,這次耶律璟南征幾乎傾巢而出,上京城守兵隻有五千,但對外卻宣布留守兩萬,隻是防著遼人內部作亂。而耶律璟即位這麽些年,遼人被他強權統治,這些年再沒有作亂的消息。沒想到遼人被迷惑,上京城隻皇後留守,各處的部落首領便不再前來上京城,最後卻讓不知內情遠道而來的齊人給鑽了空子。


    前鋒營裏點出一半人馬,前去迎接夏景行與趙六,另外一半人看著蕭玉音,為了以防萬一,有個軍士還將自己懷裏揣著數月都未曾洗過的帕子團巴團巴,塞住了蕭玉音的嘴巴。


    一股酸臭味衝鼻而來,嘴巴裏是奇怪的鹹鹹的腥腥的味道,也不知道是汗還是血,蕭玉音彎腰欲嘔,那軍士威脅她:“你若是吐在我帕子上,不管吐出什麽來我都會讓你吞回去的。”


    蕭玉音忍了又忍,眼眶都紅了,終於將這股嘔意給壓了下去,又伸長了脖子去瞧。


    烏丸川上,打頭的是一隊隻有十幾人的隊伍,正是昨日劫殺了她的車隊的齊軍,身後緊追著的足有上千人,皆是上京城中巡衛的服色。


    蕭玉音喜上眉梢,想發聲卻被塞住了嘴巴,隻能看著山上的齊軍衝了下去,很快便與山下巡衛戰成一團。


    昨晚燒了上京城的十幾人被接應的人護著上山來,一刻鍾後已經到了眼前,身上皆十分狼狽,有沾著血跡的,也有皮袍子被火燒去了半幅下擺的,也有丟了皮帽子的。


    守在山上的齊軍並無一人問起,去了兩百人,為何隻剩下了十幾人,隻對這十幾人能夠活著回來,表示了歡欣鼓舞:“夏頭,我就知道你們能回來!”


    夏景行滿臉疲累,胡子拉茬,嘴上都是血口子,“我如果不將趙六帶回來,你們豈不是要在草原上迷了路?”他將趙六從馬上抱了下來,趙六背上袍子教血浸透了,嘴唇蒼白,勉強坐在馬上,被夏景行輕輕一伸手,便要跌下馬來的樣子,如今落在夏景行懷裏,卻依舊嘻嘻哈哈的笑,“這下知道我的重要了吧?”不小心被碰到了傷口,眉頭便擰了起來,“遼狗真他媽不是人,一刀下來差點砍斷了爺的脊梁骨!”


    他們出來都帶著刀傷藥,還有從遼人部落搜集的草藥,這會兒便有人接過趙六,將他抬進了帳篷,解開了袍子來敷藥,見到背上長長一道刀傷,還好冬天穿的厚,皮袍子也卸去了不少力道,不然還真要砍斷他的脊梁骨。


    山下麵,正戰到激烈處,那股遼人卻忽的被領頭的喊住了,漸漸退出了戰圈,隻做個包圍之勢,大約是見得山上還站著密密麻麻的人,萬沒想到烏丸山竟然藏了這麽多匪人,便不肯輕舉妄動了。


    夏景行見狀,也讓軍士傳令撤軍。


    山下的齊軍便緩緩後退,見得遼軍並無攻上山來的打算,很快便兵合一處。


    趙六敷完了藥,從帳篷裏出來,站在夏景行身邊與他一同觀戰,“這些遼人是要做什麽?不會是去搬援兵吧?我瞧著上京城裏的守軍也不多嘛,滿打滿算連上萬人都沒有。”


    蕭玉音聽得眉頭皺了起來,方才的歡喜之色便淡了下來。她原還想著,若是齊兵驚動了上京城守軍,說不定守軍還能救回自己。可忽又想到,城中守軍根本不知道她已經失蹤了,還當她帶著護衛隊回蕭家斡魯朵了。


    夏景行便開始分配人手,一隊人擔任守衛,一隊人弄吃食,再留一隊上百人看守蕭玉音,其餘人開始休息。


    “隻要耗到了晚上,咱們就好辦了。”他催了趙六去休息,“外麵的事情都與你無關,你這會兒養傷,如果這幫遼人能夠等到晚上,咱們就好辦了。”


    大半天跟這些遼人拚個半死,被他們發現了遼後在齊軍手裏,若是再引來了城裏守軍傾巢而出,到時候就麻煩了。


    城裏的遼軍現在還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隻當占山為王的流寇,一時半會不會離開,又摸不清人數,所以才不肯輕舉妄動。


    果然夏景行的猜測是對的。


    昨晚上京城中半夜多處大火,延昌宮四門分別被射入火箭,多處殿閣起了大火,好好的一個宮殿被燒的不成樣子,宮中守衛暗自慶幸帝後皆不在宮中,卻又害怕帝後回來如何交差。


    而上京城中多處宅院也同時起火,巡夜的守衛四處追緝縱火犯,有說來了上千人的,有說來了數百人,遼人百姓大半夜從被窩裏鑽出來,披著皮袍子出了大門來瞧,黑天半夜便被當頭一刀斬首,撲通一聲慘死在了家門口,後麵跟出來的家人見勢不好,回身要再去尋兵器,卻被人從身後砍個正著……


    夏景行帶著的這幫人皆是不要命的打法,放完了火便提著刀四處砍人,已經抱著回不去讓遼人上京大亂的想法,將生死置之度外,摸黑遊走在上京城的街道上,逢人便砍,不知道多少上京城中百姓因此而遭了殃。


    城內守軍接二連三的接到報案,這會子也顧不得了,都忙著去救火了,若是遇上形跡可疑的人,才要張口審問便被當頭一刀,跟著的同伴便齊齊撲了過去,與這嫌疑人戰在了一處……結果很是慘烈。


    對方根本是存著不想活的心思,而城中守軍卻還想抓個活口,弄明白大火跟殺人案的緣由。


    上京城中守軍原本五千,經過昨晚混亂,就折損了七八百,而蕭玉音帶走了四五百,這已經是一千多人了。


    等到天亮,城中守軍準備派人去追皇後鳳駕,稟報城中內亂,原本隻開了西門,卻沒想到夏景行與趙六等人正在此處藏匿,教他們瞅準時機,便衝了出去。


    守軍見勢不妙,隻能派兵緝拿這幫流寇,哪知道一直追到了烏丸山,卻見他們竟然還有不少同黨,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駐紮在此的,更不敢再輕舉妄動,隻能派人回城去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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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的時候,城中又派了一千人來,守在了烏丸山下,卻還是未曾攻山。


    趙六已經發起燒來,被夏景行指定了兩名身體強健的前鋒營將士護好了他,直等夜幕降臨。


    城中守將也是束手無策,對眼下局勢大為頭疼。


    經過一日清點,延昌宮被燒毀的宮殿足有六七座,而城內的民居被燒毀的更是不計其數,到處是一片片的廢墟,更有普通百姓的人命案子數百起,茫無頭緒。


    守軍的屍首認領了回去,城中喪命的百姓屍首自有家人認領,多出來的屍首便無人來認領。


    守將烏察命人將這一百多的無主屍首拖到了官衙,親自帶著人來扒光了辯認,從身上的刀傷到手上的繭子,最後駭然得出個結論:恐怕這些人不僅僅是流寇,更像是長期訓練有素的兵士。


    城外追擊的兵士來報,發現烏丸山上聚集了大批的流寇,人數眾多,目有尚不確定有多少,因此派出去的人並未輕舉妄動,隻是守在了山下,烏察就更傷腦筋了。


    烏丸山有不明來曆與數量的流寇,而城中大亂,折損許多守軍,百姓傷亡數目不等,延昌宮被毀,如今城中守軍隻有三千人了,他想來想去,也不敢傾巢而出,唯有再派一千人去守著烏丸山,又派人緊急向附近的斡魯朵求援。


    但此處乃是大汗的地盤,占地頗大,離最近的斡魯朵路程也極遠,就算是緊急救援,援軍星夜而來,恐怕也到五六日之後了。


    大冬天的,烏察額頭的冷汗不住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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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時分,蕭玉音坐在冷硬的地方,凍的直哆嗦,看著齊人將坐騎點選一遍,受傷的腳力不太好的馬匹都被拉了出來,足足有四五百匹,許多人上手,往這些馬匹尾巴上紮了塗著油脂的枯樹枝,她猜到這些齊軍的用意,便連連搖頭,想要阻止他們。


    ——這幫野蠻人,根本不知道馬匹對於草原上的人意味著什麽。


    可惜壓根無人願意聽她的意見,見她使勁搖頭,還取笑:“遼後這是犯什麽病了?頭搖的停不下來!”引來笑聲一片。


    隻聽得夏景行一聲令下,這些馬匹尾巴上綁著的枯樹枝便被漸次點燃,當先的馬兒感受到了熱意與疼痛,率先朝著山下衝,其後所有被點燃尾巴的馬匹齊齊嘶鳴,朝著山下衝過去了。


    山下的守軍接到烏察之令,先別貿然攻山,等援軍到了再將這些人一鍋端了。這時候除了巡邏軍,其餘的都已經鑽進了暖和的氈帳,哪知道正在打盹,就聽得外麵的驚呼聲,急忙鑽出帳篷一瞧,頓時目瞪口呆。


    隻見山上竄下來一隊火球,近了才發現是一隊被燒著的馬,疼的橫衝直撞,來的方向正是向著他們的營地。他們正要避開,身後緊跟著的流寇便掩殺了過來……


    烏察是天亮之後才得到的消息,守在烏丸山下的兩千人折損過半,而山上的流寇不知所蹤,也不知道趁夜去了哪裏。


    五日之後,派往蕭家斡魯朵求援的人回來了,麵如土色的跪在他麵前,不住磕頭:“大人,皇後並未回到娘家,蕭家不知道皇後駕臨……”他身後,是蕭玉音的父親蕭珙,鐵青著一張臉直衝了進來,那氣勢瞧著似要將烏察給亂刀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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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齊同光三十三年正月初七,遼景宗八年,耶律璟在應州收到上京城急報:遼後蕭玉音失蹤。


    隨同急報一起前來的,還有蕭玉音的親爹,大丞相蕭珙。


    耶律璟沒想到自己出征,後院起了火,見到蕭珙進了王帳行禮,忙請了他起來,“皇後……真的失蹤了?”還不能信。


    烏察已經在上京城裏洗好了脖子,等著遼帝的雷霆之怒。


    蕭珙自得到皇後失蹤的消息,已經派人前往各處打探,希望能查出蕭玉音的行蹤,他自己則親自前往燕雲十六州,尋求耶律璟的幫助。


    耶律璟與蕭玉音從小青梅竹馬,少年夫妻,孩子也生了五個,隻當初征戰,四處奔走,卻隻養活了兩個兒子,其餘的全部夭折,對於皇後,他是深懷著敬意與愧疚的,若非自己帶著她四處征戰,其餘三個孩子都能活下來。


    燕雲十六州如今已經攻下十二州,還有四州正在苦守。


    耶律璟有信心自己能夠在年內拿下其餘四州。但皇後失蹤,這使得他此刻心亂如麻,雄心壯誌都被這消息給打擊的瞬間消失大半,隻想立刻派兵進入草原,找到蕭玉音。


    “大丞相可有什麽線索?”


    蕭珙來的匆忙,派出去的人還在路上,“阿音此次如果不是被哪個部落擄去,就是落到了流寇手裏。”遂將蕭玉音離開上京城的當晚,城內便出現了大火動亂之事講了,他自己也親自瞧過了那些死去的流寇,眉毛都擰了起來,“還有一種可能,那些流寇並非真正的流寇,而是大齊軍假扮的。臣在其中兩名流寇扒下來的衣物裏看到了繡功精細的帕子,被貼身藏著,想來是重要之物。找了繡娘過來看過了,說是漢人的繡法……”


    耶律璟聽到這話,頹然朝後坐倒,“阿音若是落到大齊軍士手中,也不知道要被怎生折磨……”簡直不敢想象。


    正如遼軍以折磨大齊百姓為樂,同樣的落到大齊軍士手中的遼人日子也不會好過。


    普通軍士受折磨耶律璟並無感覺,但是蕭玉音卻是萬萬不能落到齊人手中……他哪裏舍得蕭玉音再受半點委屈?!


    耶律德光聽到信兒過來的時候,耶律璟已經吩咐了手下收拾行裝,準備回兵,坐鎮上京,開始尋找蕭玉音。


    “皇兄這時候回兵,咱們費了兩年的功夫,才啃下了燕雲十二州,豈不白費了?”


    耶律璟目光裏暗藏著風雷雲動,到了嘴邊隻有平淡的一句話,“我要去找你嫂子。”


    耶律德光與兄長別的地方都十分合拍,唯獨女色上頭完全說不到一處去。他如今年近三十,身邊女人來來去去,崽子都生了十幾個了,正妃也換了好幾茬,側妃更是如流水。也許今兒還是女奴,得了他的歡心,明兒便能做側妃,過得三五日被玩厭了,又被打回去做女奴。


    因此,他壓根不能理解耶律璟對嫂子蕭玉音的深情,剛開始隻覺得這是因為耶律璟需要蕭家的襄助,但是這麽多年下來,他隻有一個念頭:他這兄長早就因為蕭玉音而傻了。


    “皇兄,皇嫂咱們派人找,就算是翻遍整個大草原,也能將她找出來,用不著你親自去找。拿下燕雲十六州,還需要皇兄親自來坐鎮,萬不能丟下戰事不管,就為了尋皇嫂,耽誤了正事怎麽辦?”


    耶律璟此刻哪裏還聽得了勸,直恨不得指著耶律德光的鼻子讓他滾出去,忍了又忍才將急怒壓下,“你皇嫂向來待你不錯,怎的她出了事,你就能攔著我不去找她呢?”


    耶律德光都快要瘋了,隻覺得兄長不可理喻,就為了個年老色衰的女人,更何況蕭玉音可從來不是什麽溫順的性子,但凡兄長多瞧兩眼宮裏美貌可人的宮女,她都要豎起眉毛罵人了。


    失了這樣霸道的皇後,不是正好娶個溫順和氣的進來嗎?


    以後想要多少女人,還不能得?


    怎麽兄長就是想不明白呢?!


    蕭珙在帳外,聽得耶律德光跟耶律璟大聲爭執,兄弟倆吵的急赤白臉,差點打起來,最後耶律璟一掀帳子怒氣衝衝的出來了,“我已決意帶十萬兵回上京城去,剩下的人交給你,戰場上的事情你看著辦。”


    “皇兄——”


    耶律德光追出來,耶律璟已經大步朝前去了,身後跟著的蕭珙扭頭看了他一眼,那目光裏充滿了說不出的複雜意味。


    蕭珙兒女眾多,但唯獨蕭成龍與蕭玉音跟耶律璟關係最為親密。前者已經戰死,後者……如今也不知道在哪裏。


    就算是蕭成龍活著,也及不上蕭玉音在耶律璟心裏的重量。因此,無論如何這個女兒都要找回來,不容有失。


    而耶律德光阻止耶律璟回去找蕭玉音,這多多少少讓蕭珙心裏不痛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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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十,夏家與何家兩隊人馬終於進了儒州城。


    如今燕王正苦守在此,朝廷糧草早已經不再按時發放,派來的援軍也還在路上,大齊軍苦苦支撐,聽得來報,有夏家糧隊前來送軍糧,燕王便皺起了眉頭。


    他房裏有個樟木箱子,裏麵裝著整整五千人的兵牌,那是前鋒營與斥候營的人離開時自身上解下來的。


    他們離開的時候,就沒想過能回來!


    最上麵,是夏景行與趙六的兵牌。


    這是大齊每個將士的身份憑證,將來戰亡了,便將這兵牌送到兵部,核實戰亡情況,再經由兵部發還戰亡者家人手中。


    夏家軍糧,難道會是夏景行家裏來人?


    他親自去城門口迎接。戰亂之際,能自籌了軍糧送至前線,此等高義足令三軍銘記。


    驗過了路引,城門大開,長長的軍糧以及棉服隊伍緩緩入城,鄔成道打頭,身後跟著鏢師與趟子手,護衛著糧車。見到了燕王,他便下馬行禮。


    “夏家是洛陽城的夏家嗎?”


    “殿下有先見之明,正是洛陽城種芍藥花的夏家。夏家父女散盡家財,籌得糧隊,由夏家少東親自押著前來。夏家少東在路上受了涼,此刻還在後麵馬車上。”


    “夏家……少東?”


    燕王還當他聽錯了。夏家少東可不就是夏景行的媳婦兒嗎?


    他跟隨自己來到幽州,一別兩年多,沒想到妻子千裏送糧,丈夫卻在遼國草原上,生死難測。燕王忽的不知道說什麽好,心裏沉甸甸的,似被什麽重重的壓著一般。


    夏家父女高義,而他……也許要讓夏芍藥失望而歸了。


    夏芍藥的馬車到了燕王駕前,保興掀了馬車簾子,夏芍藥下得馬車,見到燕王神色便忐忑了起來,上前見過了禮,又將糧草數目帳冊遞了過去,“這是此次夏家所籌軍糧,麻煩殿下派人點算。”


    “夏少東遠道而來,不如先去歇息?”燕王接了帳冊,轉手交給了身邊近衛。


    夏芍藥的心忽的便沉到了穀底。


    燕王麵上笑意勉強,雖將她謝了又謝,道她此次送來的軍糧解了眼前燃眉之急,但卻絕口不曾提夏景行的近況。


    她忽的咳嗽了起來,路上著了風寒,原本就發著熱,這會兒再忍耐不住,一聲接著一聲的咳嗽如急雨而下,重重敲在燕王心上,似要咳出五髒六腑一般。


    身後緊跟著的馬車上跳下一個衣冠華麗的年青男子來,眉目俊朗,到得近前與燕王見禮。


    他遞上了帳冊,自我介紹是洛陽何家,自籌了五萬兩銀子的棉服助邊關將士度過寒冬,隻是路上走的慢了些,這才到了開年才送了過來。他一邊說著,一邊目光有些擔憂的窺著咳的厲害的夏芍藥,從懷裏摸出個小瓷瓶來,遞了過去,“我這裏還有些前兒在路上農戶家裏尋來的豬苦膽,讓人熬成了汁子,夏少東先喝一口壓一壓?”越往燕雲十六州走,環境越艱苦,百姓的日子也越難過。


    夏芍藥接了過來,打開抿了一口,咳嗽總算是壓了下去,這才抬起頭來,因為咳嗽,眼圈都有些紅了,倒有些楚楚之意,隻氣勢上卻半點不弱:“多謝何公子!”路上得何大郎諸多照顧,倒讓她對這人有了新的認識。


    再去瞧燕王,目光裏便藏了探究之意。


    燕王對上這樣的目光,心裏更難受了。


    當初送燕王妃走的時候,她就是這種目光,暗藏了擔心卻又努力故作堅強,還握著他的手道:“夫君,我在長安城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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