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記得大一下半學期。


    開學的第一個月是精工實習。男女生搭對把一塊頑鐵磨成錘子形狀,把一塊鐵片折成簸箕形狀。


    “韓莉尚裝病請假玩去了。天呐!看識時務者為俊傑,不虧是老奸巨滑的韓莉尚啊。”“把原料放在機床上,不出一分鍾就完成的事,學校卻讓我們花兩個星期吃力不討好,真是變態!”


    在我正胡亂發感慨、憤恨不平之際,更慘的事發現發生了——本來說好跟我搭伴的李文娜背叛了我,找上了文文弱弱的男生張七飛。


    “葉喬貞,你力氣太差,我們一起會幹不完的,你找一個男生吧。”李文娜一臉奸笑。


    “……真是重色輕友,要異性沒人性……”我咬牙切齒,卻也無可奈何。所以,後來,李文娜發現張七飛比我能幹不了多少、大呼後悔時,我便袖手旁觀著樂和。嘿嘿,誰叫你拋棄我?????????!!!!!


    可是,眼下叫我跟誰一組啊?我正東張西望時,發現一個人也在看我,個子高高的。我認識他,他叫安承浩。有段時間,我常常跟韓莉尚偷偷跑去看李炫日打球,在球場上經常看見他,他有修長的雙腿,跑起來像鹿一樣敏捷。他在這兒幹嘛?!也許看見了我眼中的疑惑,安承浩走過來。


    “嗨!”他笑。


    “嗨。”我有些拘謹。我說我認識他,那是一廂情願的,我可沒說他認識我。張牙舞爪是我在熟人麵前,在陌生人麵前我隻能做蒙娜麗莎,不是我做作,是我看見陌生人就緊張,隻能以微笑掩飾不安。書上說,巨蟹座遇見突發狀況隻會躲進殼裏,等其不備,再出其不意。其實,連我自己都覺得挺“小人”的!


    “你是不是沒有伴?”他問。


    我窘迫地點頭,不自然地抓了抓頭發。


    “那我們一起吧。”他笑了,想存心緩和氣氛的樣子,一臉的陽光燦爛,令蓬蓽生輝。


    “你為什麽跟我們一起?你們班不是已經結束了嗎?”我好奇地問。他們班比我們早兩個禮拜實習。“地球人”都知道啊。


    “嘿嘿,”他有些靦腆地笑,“我去年腳受傷了,沒有去參加軍訓,今年跟師弟師妹一起軍訓剛回來,沒趕上實習就跟你們一起了。”


    “哦,”我裝做若無其事,心裏卻偷著樂。高高大大的他一定不會讓我幹活吃虧,嘿嘿,這下賺大了!


    於是,張七飛因各種理由請假,李文娜在哼哧哼哧拿著銼子刀子揮汗如雨時,我隻需陪遊刃有餘的安承浩聊天,偶爾遞上紙巾和水。當那個體形彪悍的女監工來巡查時,安承浩會很體貼地讓我幹一會。我裝做很賣力的樣子,但畢竟不能揮汗如雨。每次她都會在我耳邊指桑罵槐、含沙射影:有些女同學不好好幹,當心我不給你們打分。她意味深長的眼光刀子一樣看我,我就衝她胸無城府地笑,她隻好瞪著眼走開。不過,最後,還是證明了她的偏心,安承浩的成績是85分,我的才75。不過,如果按勞動量計薪的話,嘿嘿,我已經心滿意足。


    我和安承浩從此成了好朋友。我的狐狸尾巴很快露出來。我再也不拘謹緊張,把從高元莉和韓莉尚處學來的惡作劇全盤用在他身上,搞得溫和善良的安承浩一愣一愣的。他卻從來不生氣,隻會寬容地笑。隻是我並沒有因此良心發現,而是變本加厲。嘿嘿……


    他過生日的時候,我給他的生日卡上寫:“安承浩,豬你生日快樂!”衝他唱:“豬你生日快樂,可是我口很渴!”於是,他乖乖買奶茶去了!∶-(


    2


    我和李文娜從圖書館出來,去學校小超市。走過操場時,習慣性地看籃球場。兩個熟悉的身影,是安承浩和李炫日。


    我的心突然有一絲不受控製的隱秘的快樂。


    安承浩看見我,撂下籃球跑過來。李炫日遲疑了一下,也過來了。我不知道怎麽麵對李炫日,隻好介紹李文娜給安承浩和李炫日認識。安承浩向李炫日介紹我和李文娜。他不知道我認識李炫日吧,我們誰也沒有說破。


    春天,明亮細碎的陽光透過樹葉照下來,風中有玉蘭花的清香。李炫日用幽深的眸子認真地看我。在他的注視下,我覺得自己像一汪平靜幽藍的湖水,在陽光燦爛、樹葉茂密、花仙子唱歌的世外桃源已經和他相識一百年。


    “你好。”他伸出手,微笑看我,是那種平時沉默的人偶露的讓人溫暖而心疼的微笑。


    “你好。”我握了握他的手,幹燥溫暖,很舒服的觸覺。我快速收回自己的手,像碰了毛毛蟲。


    安承浩問:“怎麽啦?”


    我尷尬地笑,“沒什麽。”


    李炫日若無其事。


    安承浩奇怪地看我一眼,他曾深受我害,知道我“人性本惡”。他一定覺得我這麽詭異肯定是花花腸子在轉。我可不管他怎麽看我,裝著特開心,笑得他渾身發毛。


    “我們去喝東西好不好?我知道有一個地方很好。”安承浩建議。


    “好啊好啊。”不知情的李文娜孩子氣地拍著手讚成,像小老鼠偷到大米。


    大家都笑了。盡管別扭,我還是不能掃興。我們穿過長長的馬路去一家飲品店。過馬路時,李文娜緊緊拖著我的手,不停地小聲提醒:“葉喬貞,小心。”真是一個可愛、讓人心疼的女孩子!


    “香飛兒”真的很漂亮,寬敞明亮,竹編的椅子古樸而溫馨,空氣中流淌著舒服幹淨的葫蘆絲音樂。


    李文娜略帶遺憾地驚歎:“哇,真棒,以前怎麽沒發現啊?”


    “現在發現也不晚啊,以後可以常來的嘛,上麵又沒掛‘未成年人免進’的牌子。”安承浩打趣,這兩個人倒是很合拍。


    我們挑了靠窗的座位。waiter遞上酒水單。


    “咖啡奶茶。”我和李炫日同時說。四個人都愣了一下。


    安承浩笑,“哈哈,口味那麽一樣,李炫日以前最喜歡喝咖啡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改喝咖啡奶茶了。”


    “葉喬貞一直喝咖啡奶茶的。”李文娜揭我的底。


    我瞪她。抬頭,對麵的李炫日就那麽真誠地望過來。我的心突突跳得厲害。


    巨蟹座,夏天出生的孩子,有一張堅硬的殼,保護著脆弱的心。


    書上如是說。


    我是六月出生的巨蟹座,擁有著這最混亂的搭配。


    奶茶,溫暖潤滑,香甜可口;咖啡,苦澀甘香,厚重卻刺激。這也是一個奇怪的搭配。


    我卻一直喜歡喝它,覺得奶茶太膩了,咖啡又太刺激,而咖啡奶茶給我足夠的溫暖和適當的清醒。完美的組合。


    李炫日也是這樣覺得嗎?……


    “嗨,發什麽愣啊?我們玩撲克牌吧。”安承浩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好啊,好啊。”我慌亂地答應。真糗!


    “打千分吧。”李文娜提議。李炫日不置可否。


    “好的,打千分,waiter。”安承浩舉手招呼。


    穿著白襯衣、西裝褲、樣子幹淨的服務生走來。


    “我們要一副撲克牌。”


    “好的,請稍等。”


    公平起見,手心手背分組。我和李炫日打對麵。我並不太會他們所說的“打千分”,玩了五局,我和李炫日卻大獲全勝。李文娜吵著:“不行,不行,你們不能聯手,太強了,葉喬貞你還說自己不會玩。”


    再用手心手背分組還是我和李炫日打對麵,李文娜便嚷著說不玩了。於是,安承浩和李炫日便送我們回宿舍。


    走過學校旁邊一個沒有紅綠燈的路口,我突然惡作劇一樣橫衝直闖,在一片刹車聲中毫無耽擱地到達了馬路對麵。李炫日緊緊跟著,他的速度很快,甚至超過了我。


    而安承浩幾乎被李文娜拖住,兩個人都小心翼翼,一步一小挪,走走停停。


    有車經過,遮住路上的安承浩和李文娜的瞬間裏,李炫日從背包裏拿出一根銀色的水筆,一把抓住我的右手,在我手上飛快寫字。癢癢的,溫暖的,我像被點了穴道,幾乎怔在那裏不能動彈。


    抬眼,安承浩和李文娜已經到了。我趕忙把手提回來,悄悄藏在背後。溫暖的灼燒。


    李文娜長籲了一口氣,嗔怪道:“葉喬貞,你太大膽了,真讓人擔心。”


    安承浩看著我,他沒有見過我這個樣子,他一直以為我是能喊能鬧、急了擰人、看見小蟲子就會嚇哭的那種外強中幹的女生,過馬路應該也是生活中少見的艱難險阻之一。


    他轉向李炫日,“你別把她帶壞了。”


    李炫日攤開手,聳聳肩,百口難辯的樣子。


    一片大笑!


    回到宿舍,我一頭鑽進衛生間裏,把門反鎖。伸開手,看見李炫日寫的字“不要躲避我”。也許是因為緊張,我的手心冒汗,字跡都有些模糊了,一片藍色氤氳開來。


    掌心,掌心,每個手掌裏都有一顆心。李炫日是存心想擊中我的心嗎?我的手心有了李炫日的溫度,怎麽也衝刷不掉。


    深夜下起了大雨,李文娜在睡夢中發出香甜均勻的呼吸聲,純淨得像個嬰兒。


    我卻以三分鍾一次的頻率翻身,怎麽也睡不著。黑暗中想起在“香飛兒”裏坐對麵的李炫日,他用眼神示意我怎樣伸手、怎樣出牌。他的每一個暗示、每一個表情我都能讀懂,不需要任何語言。


    但這又能代表什麽呢?……


    我看著因韓莉尚不在而頓覺空蕩蕩的上鋪,突然覺得難過,掌心裏的灼燒也慢慢冷卻下來,勾起一片回憶……


    大一剛開學時,進宿舍,韓莉尚在收拾東西,嬌小的個子,微黑的皮膚。短而淩亂的頭發上打了足足半瓶摩絲,蒼蠅踩上去都會跌跤。我這樣想著,暗自發笑。


    你好,我住你上鋪。她伸出剛拿過抹布的手,笑容燦爛,她有濃黑的眉毛和明亮的眼睛。


    你好,我微笑著握了她的手,驚訝於她的大方。


    後來,我們成了好朋友。是她教會我疊漂亮的被子,以及在擁擠的開水房裏奮力而得意地搶出兩瓶開水來。


    我還老是好跟韓莉尚吵架,她衝動,我倔強。鬧翻了就打冷戰,讓整個宿舍都結冰,可我們心無芥蒂,好起來就是連體嬰。而且這冷戰、和好的周期之短、頻率之大讓周圍人跌掉下巴。


    想起跟韓莉尚在樓下大廳裏的淚水。她說喬貞我多麽羨慕你有幸福而正常的家庭,你知道嗎?我從小就沒有吃過一頓正常的飯,我在飯桌上永遠戰戰兢兢,不知道什麽時候爸爸會大發雷霆摔筷子,你體會過那種渾身神經繃緊的感覺嗎?你知道嗎?我從小真的就是一個人長大,爸爸打我,我無處可躲,藏在媽媽身後她會拉緊我,讓爸爸打得更狠,喬貞,你能體會那種天地蒼茫、孤立無助的感覺嗎?別人受盡委屈可以喊爸爸媽媽,可我隻有一個人,躲在被窩裏覺得心都要裂開。喬貞,你能明白我在桌子上刻滿“殺了他”時的心情的,你能理解我七歲時背著書包離家出走,在腕上割口子自殺時的心情的,喬貞,你明白對不對?所以,你要原諒我的任性和喜怒無常。


    她說,喬貞,長這麽大,我沒有真正的朋友,我沒有對誰說過這些,喬貞,我覺得你是我最親的人。喬貞,我所擁有的感情比起你們太少了,所以,我一定要得到最好的愛情,喬貞,我們都要幸福。喬貞,我心裏有一副畫麵,你會有你的男朋友,我也會有我的,我們四個人牽手在陽光下奔跑。多麽美麗啊!喬貞,我們都是好女孩,我們一定會得到幸福的,對不對?


    那天,我和韓莉尚一起哭。她的淚水淹沒了我的肩膀。我說別哭了,別哭了,我們的淚水就像黃河泛濫,快淹沒太平洋了。我還記得韓莉尚破涕為笑,說你什麽破修辭呀,太誇張了吧!你別整天一副文學青年的模樣,當心嫁不出去。我可不想跟男朋友約會時,還帶著你這個老姑娘。


    我見她嘴巴像刀子一樣能殺人了,就知道沒事了。


    我們手牽著手去吃麻辣燙。


    不知什麽時候雨停了。大雨過後的夜,靜謐得能聽見心髒跳動和血脈流動的聲音。我看著落地窗上從對麵樓裏射來的微微的光亮,鬧鍾的走針滴答滴答敲擊著耳膜。


    韓莉尚你在外頭玩得高興嗎?你睡著了嗎?你睡夢裏的世界是不是會溫馨平和一些,你還會像以前一樣夢魘嗎?我很久都沒有和你談心了,你夜半驚醒時是否也曾想過握住我的手?韓莉,你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嗎?那是你一直追求的東西。你不是告訴過我嗎,睡覺時,放平自己的右手,幸福就會來找你。可是,我不知道我的右手上是不是幸福,我更不知道,我的手心裏握的是不是你的幸福。如果是,它太沉重了,我負擔不起。韓莉尚,我不要沒有你祝福的幸福。韓莉尚,我是一個好孩子,從小時大人們就這樣誇我,我從來不跟弟弟搶東西,幼兒園裏發東西我從來是最後拿最小的那個。韓莉尚,如果可以,我願意把幸福給你,因為,它對你太重要了!


    3


    太陽照在我臉上,眼前一片火紅。我努力睜開睡眠不足的雙眼。看看鬧鍾已經十一點多鍾,宿舍裏就我一個人了。這死李文娜怎麽不叫我起床啊?我猛地坐起,揉著發懵的腦袋想了一會今天有什麽課。實在想不起來,就赤腳下床,從桌上一大堆東西中翻出日曆——今天是星期天!


    蓬頭垢麵地坐在椅子上發一會愣,覺得頭疼欲裂,這是夜裏失眠的後遺症。反正沒有什麽要緊的事做,我又爬上床去,鑽進被窩,拉過抱枕蓋住腦袋,抵禦陽光和疼痛。


    不知道什麽時候,有人拍我麵頰,擰我耳朵,最後掀開我的被子。我迷迷糊糊不想理,就抱著我的大狗熊翻身接著睡。


    “起床啦,豬頭!”李文娜氣急敗壞的聲音,“都下午三點啦。”


    我被硬拉著坐起來,還是睜不開眼。


    “葉喬貞,你會睡死在床上的!”李文娜衝我的耳朵大喊。


    她的分貝過高,我的耳膜嗡嗡發生共振,瞌睡蟲一下子跑了一大半。oh,mygod!我媽要有李文娜一半功力,就不會把我養成“睡神”。她還整天在我難得清醒的時間,敲我腦袋歎息說:“這什麽一破孩啊,這麽能睡?”她自己功力不夠,還怨我,我是她生的,就不知道檢討自己!


    “幹什麽呀,李文娜?我當然是死在床上,難不成我撒開腳丫子跑著死啊。”我有氣無力,頭疼減輕了不少。


    “你還沒去爪哇國呀,還知道問?”


    “你要沒事,我接著睡啦。”我說著順勢又要倒下去。


    李文娜急忙拉我,“嗨嗨,別睡呀。安承浩請我們看電影。”


    “我不去!我要睡覺。”我想都不想就回答。


    “走吧,說好的,李炫日也會去的。是你最喜歡的布萊德彼特。”


    是布萊德彼特!另一半瞌睡蟲一下子跑光光,我幾乎心動了。可是,李炫日也去。抬眼,看到上鋪韓莉尚沒疊好的毛巾被耷拉下來的一角……


    我搖了搖頭,“我今天不舒服,不想去。”


    李文娜施展渾身解數,我無動於衷。


    我不想內疚,不安入侵我本來就不堅強的心;我害怕失眠又找上我脆弱的神經;我不想對韓莉尚殘酷,我更不想對自己殘酷。我一點都不偉大,歸根結底,我是自私的。


    李文娜的紅富士臉,由剛采摘的新鮮水晶變成秋後霜打狀。小嘴嘟嘟、能讓美國的安全級別變為橙色!


    我說:“李文娜,你別生氣啊,看你生氣比我自己生氣都讓我難過,其實,傷了你的心的我的心好傷心,你知道嗎?我今天真的不舒服。就我們的交情而言,我‘舍命陪君子’不是不可以。隻是,一介優秀青年,國家未來的棟梁就這樣舍命陪你而壯烈犧牲了,是不是有點可惜?!”


    李文娜的臉逐漸解凍,她說:“上天真是公平呀,葉喬貞小姐,如果你的身體像你的嘴巴一樣好,那每天得多少人在你坦克炮一樣的猛烈攻擊下慘遭荼毒呀。”


    我想說:“韓莉尚的嘴巴和身體都比我好多了,你們不天天活蹦亂跳的嗎?”


    可嘴巴動了動,沒說出來……


    李文娜見我一時間不吱聲,竟有些慌,“葉喬貞,你真的不舒服就休息吧,必要時去看看醫生啊。上次那個醫生就很好,那麽慈祥跟你媽似的。我要去找安承浩了啊,還以為你一定會去,就答應他了。”


    其實,沉默才是最厲害的武器,殺人於無形之中!


    我衝李文娜做虛弱狀,說:“好的,沒事,我會照顧自己的,就是睡眠少了點,你們玩好啊。”


    她瞪了我一眼,哼著《妹妹的大大的往前走》走了。


    我被這麽一折騰,睡意全無,餓意卻上來了。翻箱倒櫃找到一包芝士餅幹,打開一盒罐裝的咖啡奶茶,坐在陽台上大快朵頤。酒足飯飽後,舒舒服服洗了澡,擦了一遍地。坐在床上百無聊賴,我看看時鍾,六點半,電影開始了吧?


    抱著大狗熊靠在被子上,我把一本電影畫報翻得嘩嘩響。


    4


    電話響,我接,“喂,你好。”


    “喂,我就知道你在,咱們出去喝東西吧。”是李炫日。


    我驚異,“你不是看電影去了嗎?”


    “電影沒意思,我中途出來了。”


    布萊德彼特會不好看嗎?奇怪的人。我望著韓莉尚耷拉下來的毛巾被發呆。


    “喂喂,你有沒有在聽啊?去不去啊?”


    “不去。”


    “不敢?”


    “我怕什麽?”


    “不怕怎麽不敢下來?”


    “誰不敢了?等著!”


    我飛速換掉睡衣,穿上平時最常穿的淡紫色風衣、淺藍牛仔褲和米色休閑鞋。頭發還沒完全幹,隻能披散在肩上飛速下樓,真想做個自由落體,立刻出現在地麵。


    他在樓下等我,靠在牆上,雙手插在褲袋裏。黑色的休閑衫,白色襯衣,米色的燈心絨長褲,nike的休閑運動鞋,沉默得像一副漂亮的雕像。


    我從樓梯上下來,看著他,突然覺得心跳又開始加速,神情慌亂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著我走到他跟前,衝我笑了一下。然後轉身就往外走。我像突然中了天使的咒語,忘記了呼吸,隻能跟著他亦步亦趨……


    這個城市的晚風總是涼涼的,有幾根發絲吹到我臉上,是熟悉的用了很多年的洗發水的味道,溫暖的,親切的,突然覺得自如。抬頭偷偷看他,他比我高出很多耶!足足半個多頭。


    十五分鍾以後,我們來到“香飛兒”。這裏依舊寬敞明亮,古樸的竹編椅子,卻因琥珀色的燈光而增添了很多溫馨典雅。空氣中流淌著舒服的輕音樂,是bandari的momentoffantasy。


    兩杯咖啡奶茶,李炫日跟waiter說,不看酒水單,也不問我。他篤定我不會選別的。漫畫社時,我就整天帶著罐裝的咖啡奶茶。


    我瞪他,他的眼睛就那麽真誠地望過來,我突然有些不忍心。


    兩個人靜靜地各自喝奶茶。他並不多話,偶爾抬頭看我,微笑。


    我也隻能做蒙娜麗莎。


    我偷偷看他,幹淨清爽、剛剛齊耳朵的短發,古希臘式棱角分明的臉,有著內斂的內雙眼皮的眼睛,像盛著遠古世紀帶來的憂愁,而且這憂愁像是往寫在宣紙的字畫上滴了一滴水,筆墨慢慢氤氳起來,似乎在他身邊籠罩了淡淡的隔絕人群的藍色,使他看上去有一股與生俱來的憂傷而脆弱的氣質。


    空氣中的音符像帶著翅膀的精靈一樣鑽進耳朵、心裏。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隻是在做一場華麗的fantasy。不知道這個會讓人想起煙花、流星、玻璃娃娃等美麗得隻能觀望的東西的男孩子,為什麽會坐在我麵前?


    他突然看向著我,說:“我會看手相呢,每人的命運都烙在掌心裏。”


    我搖頭笑笑表示不信(心想老套)。他便伸手過來,抓住了我的右手。手指尖緩緩劃過我的掌心,他說:“你的掌紋好亂。”停頓了一下,又說:”恩,這表示你的心很亂。”


    他深深地看著我,“你的掌心裏有著你想要的東西,所以,不要那麽不確定,給自己多點希望,你會快樂很多。”


    我的手被握住,掙脫不了,有些尷尬,靈魂像出了殼。


    “你總是這麽喜歡走神嗎?真不禮貌!”他伸手在我麵前晃了晃,故做生氣的樣子,像個調皮的小孩子。


    靈魂一下子從環遊世界回來,我不小心紅了臉。今天怎麽那麽遜啊,平時那個橫衝直闖的坦克炮哪裏去了?我歎息自己,葉喬貞呀,葉喬貞,你也有今天,回去應該把自己吊起來抽三十大鞭反省。


    “咳咳,”我撥了撥頭發,集中精力對付眼前的狀況,我故做神秘,“我會算命哦。”


    哦,是嗎?他一臉好奇。我得意。


    “要不要算算看?”


    “好啊。”


    “咳咳,從麵相上看,你是六月六日出生,雙子座,ab血型,學計算機係,愛打籃球、喝咖啡奶茶、聽輕搖滾,有一個好朋友叫安承浩。”


    我洋洋得意如數家珍,“我說的對不對?”


    李炫日的臉由好奇變成驚訝,最後笑了,“哦,今天我遇見半仙啦。來,半仙,說說看,你還能看出什麽?”


    “我會看手相,每個人的命運都烙在掌心裏。”我學他的語氣。


    他伸出手,饒有興味,“好呀,你來幫我看看。”


    我的手指尖慢慢劃過他的手掌心,說:“你的掌紋好亂。”停頓了一下我說:“這代表你的心很亂。”


    “是的,”他說,“恰好跟你的一樣亂。”


    我的心怦怦跳得全世界都聽得到。後悔得想咬斷自己的舌頭!胡言亂語什麽呀?!今天“智慧指數”一定超爛!瞎顯擺什麽啊?!盡讓自己出醜!真該死,我還是適合老老實實做蒙娜麗莎。


    晚上,李炫日送我到樓下,用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腦袋,“葉喬貞,上去吧。”


    我不說話,眼睛盯著地麵,仿佛地上幾隻螞蟻我都能看見,不過螞蟻會以為我的雙眼是太空的兩顆衛星。螞蟻用望遠鏡也許又能發現在2005年10月12日,太空中又多了一顆我們親愛祖國的“中國神州”六號衛星!


    四周“倏”的一下子一片黑暗。熄燈了。


    “再見。”我說。


    “等等。”他說著,從口袋裏拿出打火機放到我手裏,太黑了,你拿這個上去。


    我笑了笑。踮起腳跟,學他拍我一樣,拍了拍他高高在上的腦袋,又衝他揮了揮手轉身上樓。


    “嗨!”他叫住我。


    “你的頭發散下來很好看。”他笑。


    我衝他揮揮手走掉。


    我躺在被窩裏以一分鍾一次的頻率翻身,像烙餅一樣把床板折磨得唧唧響。對麵樓上的燈光從落地窗裏灑進來,不遠處的馬路上汽車隆隆地開過。


    韓莉尚,我想你了,你在哪裏?快回來。我想跟你說對不起。韓莉尚我不想這樣的,我以後不會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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