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玄劍池外,九峰山中的梅花峰頂上,刀榜第一同時又是天榜第二的蔡蘭亭負手而立,一陣山風拂過,老人雪白衣袍與滿頭灰發隨風飄蕩。


    老人身後,站著一個相貌堂堂的年輕人,身負一柄通體黝黑的古樸長劍,正是蘇辰央。


    三日來,蘇辰央奉師尊西門東樓之命,跟隨協助蔡蘭亭在九峰山上布置一道陣法,具體做有什麽用他不知道,也未曾過問。


    對於風水玄學,他並不了解,以前都是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認為那些所謂的玄學大師,不過是一群坑蒙拐騙的江湖術士,從不信鬼神之說。直到這幾日,他才知道,原來世間真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天人手段,能引導天地元力化為己用,他也明白了為何東玄劍池在江湖之中會日漸鼎盛,有一部分原因還真與這裏的風水布局有關。


    就在方才,蘇辰央就看到了一幕奇異的景象,那峰巒疊嶂的崇山峻嶺之中,有無數肉眼可見的縹緲靈氣,被蔡蘭亭所布的陣法強行吸附至九峰山,在半截峰的上空,形成一道若有似無的漩渦,滾滾湧向半截峰頂的劍池之中。


    “蔡先生,這陣法是不是成了?”蘇辰央忍不住問道。


    蔡蘭亭看著遠處連綿起伏的太墟山脈,沉默良久,忽而轉過身來,目光灼灼地盯著蘇辰央,沉聲道:“你不是想跟我學刀嗎?那今日我便收你為徒。”


    蘇辰央聞言一愣,心中大喜,二話不說倒頭便拜。


    蔡蘭亭看著跪在地上的年輕人,繼續說道:“我知道,你不願用右手練劍,是放不下心中那柄刀,很好,不過我反倒希望你能用右手握劍,刀,在心中,無關手中是何物。刀也好,劍也罷,都隻是殺人的利器,世人皆知我蔡蘭亭手中刀冠絕天下,其實早在二十多年前,我便不再用刀。八年前在五絕山,我以一柄木刀力戰三大劍神,那純粹是想為天下用刀之人出一口氣。我蔡蘭亭用不用刀,其實都一樣,即便換成三尺青鋒,我都自信能與劍道魁首顧神飛一戰。所以,你要想繼承我的武功,就要打破一切條條框框,不拘一格才行。”


    蘇辰央聽得振奮不已,誠惶誠恐道:“徒兒受教了。”


    “但你要記住,我蔡門武學,非天賦奇高者不能學,日後你在挑選繼承人的時候,切不能將我的武功傳給資質平庸者,否則隻會適得其反。你的資質雖不如為師,但也不差,要不然西門東樓也不可能讓你跟他的孫女在一起,你雖為贅婿,以後也不用太過事事謹慎,我蔡蘭亭的徒弟,一定要有唯我獨尊的大氣魄,但你不要以為這種傲氣就是做一個不可一世的莽夫。江湖中人都以為我蔡蘭亭所做的事情都是任意妄為,但其實都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還有一點最為重要,你需銘記於心。”說到這裏,蔡蘭亭的語氣突然嚴厲了起來。


    蘇辰央情不自禁抬起頭,看向這位新拜的師父,隻見他的眉宇之中竟帶著一股呼之欲出的殺氣,蘇辰央趕緊又低下了頭。


    但意想不到的是,蔡蘭亭隻是悠悠歎了口氣,淡淡說道:“算啦,這件事以後再說,隻要我蔡蘭亭還活著,孫老怪顧北城還活著,那這個江湖,就亂不了。”


    蘇辰央聽得一頭霧水。


    豎日,天剛拂曉,大玄劍宗所有的人都有些惶恐不安,因為在半截峰上方的蒼穹之上,生出異像,似有一道毀天滅地的龍卷湧入半截峰頂,將九峰環保的東玄劍池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


    但讓所有人都不明就裏的是,他們的掌門東玄劍冠西門東樓,在今日一早明令禁止不許任何人登上半截峰,連他的兒子孫子都不行。


    而他自己,卻帶著一個瘦弱的貂裘少年,來到了半截峰頂。


    西門東樓徑自走進那座空蕩蕩的古亭,木臨春默默跟著,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坐定之後,還是西門東樓率先開口問道:“你爺爺,都跟你說了?”


    “是的。”木臨春的臉上出現一抹痛苦之色。


    西門東樓麵色淡然,“好,那就開始吧,可能會讓你吃些苦頭,但我相信你能扛下來,如果你堅持不住,那就要辜負木老頭的一片苦心了。”


    話音剛落,就見西門東樓對著不遠處插滿利劍的劍池虛手一指,一柄三尺長劍自動離開劍池,瞬間衝破那道泰山壓頂一般的能量龍卷,直衝雲霄。


    九峰山其中一峰之上,白衣負手的蔡蘭亭,看到這衝天一劍後,渾身衣袍無風自動,隨後朝著山頂的一個方位一掌推出,一股無形氣機從他手掌溢出,那山巔之上似有一道看不見的枷鎖被他打開,頓時狂風大作,播土揚塵。


    蔡蘭亭不做停留,身形乍起,如同一顆流星一般,片刻功夫便來到了另一座山峰,如法炮製,如此輾轉九次,那九座連天高峰原本平靜的峰頂,都接連狂暴了起來,似有九個被鎮壓的妖魔同時現世。


    九轉聚靈陣,起!


    此陣法是由先天八卦聚靈陣演化而來,但與之不同的是,蔡蘭亭以九峰山為陣眼,於八卦方位裏強行加了一方,將原本的八轉變為九轉,使其吸納靈氣的速度變的更快。


    此刻,若有人能飛上比九峰山更高的高空俯瞰,便能見到一副駭人聽聞的奇異景象。八百高峰朝大頂的太墟山脈,無數山川靈氣以及天地元力都如滾滾浪潮,瘋狂湧入九峰山,被那宛如擎天之柱的九座千丈高峰分而化之,在中間上空形成一個巨大漩渦,清晰無比。


    而那漩渦,看上去又如同一個富有生命的巨大圓錐,尖頭朝下,緩緩壓向半截峰,矛頭直指盤腿坐在劍池一旁的那個貂裘少年頭頂。


    當那一股磅礴能量觸碰到木臨春頭頂之時,後者瞬間臉色巨變,原本有些蒼白的臉孔瞬間由白轉紅,豆大的汗珠自臉頰滾滾滑落。而他的體內,也正在承受著不可與人言說的巨大痛苦。


    可無論有多麽煎熬,他都必須得咬牙堅持,因為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整整七年。


    七年前,他的爺爺木林森尚未離世,而他之所以能夠以孱弱病體苟延殘喘的活到十二歲,也全是他爺爺在他犯病之時給他強行度入真氣以抗寒。那個時候,白發蒼蒼的遲暮老人為了這個孫子,奔波數年,遊遍九州,請了無數名醫,但總是收效甚微。


    那一日,隻有十二歲的木臨春再次犯病,全身痙攣,仿佛墮入冰窖一般,他的爺爺如同往常一樣,以渾厚的內力抵禦他體內的寒冷,半個時辰後,他才恢複了過來。而他的爺爺,卻忽然咳嗽起來,木臨春不是第一次見爺爺咳嗽,但往常都沒有如此嚴重過,他心中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木臨春竟看到了爺爺咳出一灘血,觸目驚心。他知道爺爺之所以會這樣,一定是為了給自己續命而損傷了身體,那一刻,他多想就此死了。但爺爺卻一再告訴他,一定要堅強的活下去,隻要活著就有希望,總會找到克服困難的方法。


    後來的一天夜裏,爺爺獨自將他帶入了大風山的一個山洞裏,那是爺爺閉關的地方。他並不知道爺爺想做什麽,他記得爺爺當時沒有說話,與自己四掌相對,然後,他隻覺得有無數道暖流循序漸進湧入身體之中。起初還能忍受,可越到最後,他就越覺得全身難受的緊,似有一股磅礴能量要將他的身體撐爆,這種痛苦一直持續了許久,年僅十二歲的他卻愣是一聲不吭,咬牙堅持了下來。


    當痛苦結束以後,他的爺爺卻似老了十歲不止,用中氣不足的聲音,與他述說了這樣做的原因。原來爺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幹脆將自己畢生的功力都傳給了他,可是以他的身體狀況,根本無法容納這數十年的渾厚功力,所以爺爺就想了個辦法,在他的體內凝聚了一個紅蓮金胎,將自己所有的內力都度入金胎之中。如此一來,不僅可以幫助他抵禦一些寒冷,也能保證他多活幾年。並且告訴他,如有一天治好了身上的怪病,就去東玄劍池找西門東樓,讓他幫自己打碎金胎,並且將其中的功力融入自身,這樣做雖然十分危險,但也是無可奈何之舉。


    這件事一直是木臨春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痛,他從來不曾與人述說,就連每次秦軒問起關於他爺爺的事情,他也總是閉口不談。因為他怕,怕想起爺爺曾經對自己的體貼關懷,怕想起那個老人瘦削孤獨的身形,更怕想起爺爺臨終前回光返照時看向自己的眼神,那是放心不下的無奈眼神……


    性格剛毅沉穩如他,在午夜夢回,每每想起這些,都會情不自禁淚流滿麵如鯁在喉……


    半截峰上,狂暴的天地元力和山川靈氣依然無休無止湧進木臨春的身體,而木臨春也似乎感受到自己體內似有一道桎梏牢籠將要被打破。而那些湧入身體的靈氣似乎有一半都鑽進了他的四肢百骸,在為他開辟周身竅穴,擴寬自己的全身筋脈。


    恍惚之間,他竟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感覺自己仿佛可以窺視自己身體的所有脈絡,以及靈氣在體內的走向,他驚訝的發現,在自己的丹田氣海之上,似有一朵紅蓮正在徐徐綻放,而促使紅蓮開放的正是那湧入自身的磅礴靈氣。


    有了這個發現,他精神一陣,不再一味的硬扛痛苦,而是小心翼翼地試著控製體內那些橫衝直撞的靈氣,讓它們順著自己的周身脈絡,無限循環,最後如百川匯流一般全部湧入丹田氣海。


    如此一來,他明顯感覺到所受的痛苦略有減少,不禁欣喜若狂,如此周而複始,一直引導靈氣運轉了無數個周天,氣海之上的那朵紅蓮也已徹底綻放。


    但下一刻,木臨春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因為蓮花的花瓣中央,出現了一個有些類似蓮蓬的金色胚胎,散發出微微金光,而那些看似狂暴的元力和靈氣,一旦湧入,便如石沉大海一般。


    正在此時,一直站在木臨春身旁一側的西門東樓,抬首忘了一眼西北的天空,繼而盤膝坐在木臨春的身後,伸出二指,點向了他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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