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的一處峽穀中,兩男四女一行六人,慢慢悠悠行走在雪地之上,幾人都很年輕。


    當先一個身穿紫衣的少年,正一步三回頭地跟身後幾人說著什麽。他一邊說一邊手腳並用不停比劃,惹得身後三女中那個白衣狐裘的少女嬌笑連連;那個黑衣白發的少女笑而不語;至於那個身著單薄白衣的年輕女子,則是時不時向紫衣少年投去一個鄙夷的眼神。


    三位少女之間,走著一個白衣貂裘的瘦弱少年,他麵帶微笑一語不發。看著走在前麵的好兄弟在那裏唾沫橫飛、眉飛色舞,說自己是如何與雪龍穀第一高手大戰三百回合而不敗的光榮事跡。


    麵對秦軒略帶自吹自擂嫌疑的述說,白鷺、月瑤以及木臨春兄妹都不覺得煩躁,然而上百裏的山路卻在不知不覺中走完。


    秦軒停下腳步,看著前方不遠處,那塊新立起來的生死碑,頭也不回說道:“木頭,回去幫我給老爹帶個好,讓他放心就是,我給你的那兩封信可一定要遞給他和瑤丫頭,其實丫頭的心裏一直都沒能放下仇恨,我曾多次發現她在夜裏偷偷練刀,你這次回去了啊,一定要告訴她,等我學好了功夫,一定會替他爹報仇,她一個女孩子家的,成天偷偷舞刀弄棒的成什麽樣子?記得跟我老爹說,嗨,該說的我都寫在信裏了,他自己會看……”


    “你們三人回去的路上也要當心些,等到了紅蓮劍宗,木頭你可別太衝動啊,你宗裏那些個族人要是敢再欺負你,你別跟他們硬碰硬,大可以智取,我知道你小子鬼點子最多了,隻是平時懶得用在別人身上罷了。你也不用擔心我,我會讓他們這邊的商隊幫我帶信出去的。等我哪天真的把那個老頭給打敗了,就會離開雪龍穀,到時候咱去紅崖穀拳打孫紅涯,去蘭亭莊刀劈蔡蘭亭,然後再去白雀城劍挑那不可一世的顧北城……”


    秦軒肆無忌憚恬不知恥的調侃天下英雄,木臨春隻是麵帶微笑認真聽著他的言語,仿佛他說出來的這些不著邊際的言語,將來都能實現一樣。


    秦軒勞力嘮叨了小半個時辰,再也無話可說。


    木臨春緩步走上前,一把抱住了這個唯一的兄弟,用手使勁拍了拍他的後背,卻始終一語不發。片刻後他鬆開了秦軒,踏著大步往生死碑地界外麵走去,頭也不回。


    月瑤看了秦軒一眼,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追隨木臨春而去。


    木有枝低著頭,走到秦軒麵前的時候,忽然伸出一隻腳,在秦軒的腳背上輕踩了一腳,隻不過她的鞋底卻很幹淨。


    秦軒似渾然不覺,破天荒的沒有出言指責幾句,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目送著三人離去,直到他們的身形消失在前方遠處的雪山,仍未收回視線。


    白鷺看了眼前方的生死碑,又回望了一眼身後的那座高山,她能感覺到有至少三道雄渾的氣機在默默注視著他們。


    她苦澀地笑了笑,悄無聲息走到秦軒的身旁,輕聲道:“又不是生離死別,一個大男人,怎麽眼睛還紅了?”


    秦軒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笑了笑,“哪有,就是有點兒想家了。”


    白鷺撇了撇嘴,沒再說話,伸出一隻玉手,虛按腳下雪地,就見那一片積雪逐漸消融,一柄雪白長劍緩緩自雪地生出,長劍皆由冰雪所凝,仿佛是女子以氣機牽引從地底拔出一般。


    秦軒見白鷺以白雪化出一劍,笑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白鷺嫣然一笑,“再陪你打一架!”


    語畢,白衣女子一劍向秦軒眉心的那朵青蓮刺去。


    雪山樹林之中,木臨春麵無表情,不去看身後的兩女,雙腳行不擇路,一雙雪白的靴子已沾滿泥濘,他卻毫不在意。木臨春是一個極其能夠隱藏情緒的人,但此刻他的雙眼竟是一片通紅。


    木臨春握緊了藏在大袖之中的那雙手,指甲都刺進了肉裏。他從一出生就沒有母親,自小又體弱多病,雖然生於富貴之家,但正是那個偌大的家族,給了他最多的嘲諷和冷眼。


    父親對他一直冷冷淡淡,最疼愛他的爺爺也為了他而早早離世,族中或近或遠的同宗兄弟沒有一人視他如手足,就連身後同父異母的妹妹,也是在他用了一些手段,使其深受感動後才對他親密無間……


    若說在紅蓮劍宗裏真心對他的人,想必隻有那個在五六歲時就被爺爺帶回宗門的白發少女月瑤了,可她卻因為自己,不僅成為眾人嘲諷的對象,也成了門中同齡人欺負的對象。


    爺爺死後不久,木臨春病情惡化,後來便被送入了一家藥鋪,在那裏他認識了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孩子。


    木臨春當時十三歲,秦軒十四歲。


    他還清楚記得剛到古元堂的那一段時間,自己整日裏都沒精打采,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那個時候,他甚至都不敢照鏡子,連他自己都覺得那張瘦削的臉孔有些可怕。不過那個喜歡穿紫衣的家夥,好像並不害怕。


    “喂,你怎麽整天跟個木頭一樣,一句話也不說啊?聽我爹說你姓木,那我以後可就叫你木頭了,你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


    “木頭,你怎麽每次吃飯都吃的那麽少啊,這樣怎麽行,回頭我親自下廚給你做好吃的!”


    “好吃嗎?嘿嘿,這可是我自己發明的一道菜,再沒有胃口的病人也會覺得好吃……誒,你慢點吃,別噎著,鍋裏還有呢,喜歡吃的話,以後我天天給你做不一樣的……”


    “嗬嗬,木頭,又在看書呢,我真是佩服你,屋裏居然藏了那麽多書,我怎麽一點也不覺得好看,你天天看那麽多書,給我講講書裏的故事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嘿嘿,木頭,我在你的房間裏安置了一道機關,你夜裏要是再被凍醒啊,就拉一下床頭那根紅繩,你隻要一拉,我房裏的鈴鐺就響了,我醒了就來給你加碳,可我睡覺有點死,要是沒來你就再多拉幾下繩子……”


    “木頭,昨天晚上給你加碳的時候聽見你說夢話了,你說很想看看娘親長什麽樣子……其實,我也不知自己娘親的長相,既然咱倆都是沒有娘親的孩子,那以後啊就是兄弟了,我比你大,快叫一聲哥聽聽……”


    “......”


    曆曆往事浮現眼前,木臨春的心裏異常難受,不過他依舊不曾停下腳步,邁著堅定的步伐,往雪山頂峰登去。


    大雪山下,生死碑前。


    一紫一白兩條身形在雪地之上相互交錯,劍光流轉,裹挾些大地之上的飛雪,在寬闊的山穀中蕩起一圈圈漣漪。


    白衣女子手中雪白長劍似疾風驟雨,白光漫天,讓人眼花繚亂。紫衣少年手中牧秦劍招式變換,看似隻能勉強應對,實則守中有攻,無懈可擊。


    七十二招過後,白衣女子猛然收劍,身形鬼魅一般突然閃至紫衣少年身後,一掌拍出,將少年拍飛數丈,身形落入雪地之中。


    這一掌看起來力道很大,其實打在身上並不怎麽疼,少年順勢癱在了一大片厚厚的積雪之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方才兩人對戰,白鷺雖然刻意壓製了境界,但卻沒有放慢速度,若不是秦軒前幾日境界提升,是根本不可能堅持到讓白鷺使完一整套劍法。


    白鷺走到秦軒躺著的那一片雪地前,笑眯眯道:“心裏舒服了嗎?”


    秦軒笑道:“是挺暢快的。”


    “能拿得出手的功夫我都已經交給你了,你隻需勤加練習即可,境界越高,劍法的威力就越大,以你的特殊資質,若能將方才的七十二路劍法熔爐再造,一定能夠化腐朽為神奇。”


    秦軒聞言一愣,“聽你說話的口氣,難不成你也要走?”


    “不走呆在這裏做什麽?那魚龍魁教你武功又不教我,再說,即便他教我我也不想學。”


    “那你……你要去哪裏?”


    “以前在藏劍山莊的時候,我隻以為百裏飛霜是最厲害的人,不料他利用旁門左道修煉數十年,卻一劍敗給了梁雲替,後來我就以為梁老劍神才是最厲害的人,沒想到卻根本敵不過西門東樓的半劍,西門東樓很厲害了吧,可你卻告訴我,他在劍神榜隻排名第三……”


    白鷺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原來江湖如此廣闊,我現在隻想去看看你說的那位劍道魁首北城城主顧神飛到底是如何了得,我要去找他學劍,順便,我也想回家去看一看……”


    秦軒麵露一絲驚奇,“你家?怎麽沒聽你說過?哦,對了,好像第一次見到你時,你提了一句,歸來城東邊的黎陽鎮?”


    白鷺心中一顫,“你居然還能記起來,也真是難為你了。”


    “嘿嘿,其實我也是很聰明的,雖然不能像木頭那樣看書一目十行而且過目不忘,不過記性比一般人還是好許多的。”


    說完,秦軒從雪地裏爬了起來,看著眼前的少女,欲言又止。


    愣了許久,他說道:“這一路上,真是多謝你了,這次分別,以後還有機會見麵嗎?”


    白鷺笑了笑,“應該會吧,你長得這麽好看,我還真是有些舍不得呢!”


    秦軒莞爾一笑,“我怎麽那麽不信呢?”


    白鷺沒有再說話,上前幾步,如木臨春那般,竟然一把將他抱住。


    秦軒感受著少女身上傳來的幽香,心跳加速,不知所措。不過很快白鷺便與他分開,說道:“我這可不是喜歡你,就是想感覺一下抱著你是什麽感覺。”


    秦軒笑問:“那你感覺如何?”


    白鷺笑而不語,又看了一眼秦軒,她身形乍然離地,如一隻白鷺一般衝上雲霄,往大雪山峰頂的方向飛去。


    一片蒼茫的雪山峽穀之中,隻剩下秦軒一人一劍。


    秦軒在那片冰天雪地之中佇立良久,長歎一聲,好半晌才轉身往雪龍穀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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