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春秋和禿禿和尚就此別過,此時天色卻已經昏暗,已是深冬,夜來得快,早就狠狠撲了上來,撕咬白晝。


    禿禿和尚獨自上路,去想方設法尋找自己的師父快樂老祖,尋找打開虛無洞的辦法。二人四目相對,卻沒有說話,隻覺得有一種感情激蕩於胸。


    此去,不悔。


    冷春秋仍舊坐在白頭山頂,等待月亮升起。隻是淺淺的一痕,彎彎如女人的眉。他長長歎了一口氣,望著平疇原野盡頭,點點的燈光,說道,是時候了。


    不是滿月,冷春秋在黑色中視物卻毫無妨礙,他緩緩走下白頭山,緩緩而行,不時側耳傾聽,仿佛在用耳朵尋找什麽?


    找什麽呢?


    忽然,冷春秋停下腳步。輕聲道,就在這了。


    此時,他飛在空中,直向西北而去,西北黑暗中,有一片樹林,不知道此樹林存在了多久,高大的樹木雖然落盡了葉子,仍舊籠蓋四野,讓人油然生畏。


    冷春秋卻不怕,他來到這,正是尋找同類。


    他站在一棵高大的樹頂,手臂粗細的樹枝上。冷春秋一身黑衣,雙手抱肩,在一痕淺月之下,看著樹林中心。


    四盞燈籠,挑在四個方向,燈籠中心卻是幾張書桌,書桌旁坐著幾個頑童,他們搖頭晃腦正在背書。聽他們背書的卻是一個清清瘦瘦的白胡子。


    孩子們背道: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背的正是《大學》。《大學》原是《小戴禮記》第四十二篇,相傳為曾子所作。經北宋程顥、程頤竭力尊崇,南宋朱熹又作《大學章句》,最終和《中庸》、《論語》、《孟子》並稱“四書”。《大學》提出的“三綱領”(明明德、親民、止於至善)和“八條目”(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一個孩子,將扣在桌子上的書偷偷的攤開,想看上兩眼。


    白胡子輕輕走到他麵前,輕聲咳嗽了兩聲。道,先不要背了,你們可曾知道,我們為什麽要背這書?


    那個孩子膽子大些,可能平常也比較調皮,道,老師,我們都曾聽您說過,可是……


    可是什麽?


    聽說現在炎黃的子孫都已經不看四書了,他們既不想明明德,也不想止於至善。我曾經多次去過他們那裏,那裏講究的是各種成功學,各種養生,各種瑜伽瘦身。夫子的學問,已經失傳了。


    白胡子道,正是因為他們失傳,我們才要學。你可知道我們狐狸修成真仙,有多麽艱難?


    孩子們全都低頭。


    我們先要拜月,養丹,為了脫去狐身,還要經過一個中間階段,就是學會世上所有禽獸鳥類的語言,直到完全通曉,才有資格坐在這裏讀夫子的書。


    老師,我一直有件事情不理解。


    你說。說話的卻是一個女娃,兩隻好看的大眼睛。


    儒家的學問雖好,怎奈,我們的書沒有注解注釋,老師您隻要我們背背背,我們並不理解啊?大眼睛忽閃。


    白胡子哈哈大笑,難道信得過那些注解麽?就拿《大學》來說,短短2152字,注解其書者汗牛充棟。曆朝曆代的注解往往互相打架,我們信誰?


    大眼睛道,老師說的對。


    白胡子道,讀到深處,其義自見。我們狐家也要養自己的浩然正氣。


    白胡子拈須。


    冷春秋站在大樹頂上,想到了自己的童年。不由自主隨著孩子們一起背了下去。隨著背誦,冷春秋一步步走近燈籠,身影被燈籠所照,拖在身後越來越短。


    白胡子聽著書聲琅琅,微微的閉著眼睛,忽然,眼皮微抬,卻又閉上。


    老師。


    白胡子轉過身來。你來了。


    我來了。


    孩子們看著這個黑的人,沒人說話,眼睛撲閃著,充滿了猜測。


    孩子們,今天的功課就到這,回去吧,散了吧。


    孩子們各自收拾好自己的書本,一一走到白胡子跟前,鞠躬告退。


    四盞燈籠,幾張書桌,滿地月光。


    冷春秋向白胡子鞠躬,道,老師,多年不見。直起腰來,眼中有淚,卻未落下。


    白胡子不動,默然受了冷春秋的禮節。


    二人坐在書桌邊,白胡子道,少主,此次來找我,想必有事。


    自從您離開青丘山之後,隻知道您隱居在了長樂林中,不忘教導我們狐家的好兒孫。


    狐君所命,不敢辭。而且老朽願意將這傳下去。


    說著用右手的食指點著桌子上的《大學》。


    老師,自從您走後,您的教導常在我心頭。


    好了,好了,說要事。白胡子一揮手。


    冷春秋將吳真等人的事情說罷,白胡子沉吟半晌。道,看來狐君有難了,這四大妖王,背後肯定有勢力支持,不知道狐君可有應對之策?


    冷春秋道,吳真這個人至關重要。聽蒲鬆齡老先生說,唯有他的魚腸劍能夠刺殺麒麟大帝。所以一定要將他們從暗影山莊救出來。


    如何救法?


    我也沒有辦法,隻是想,既然能夠用陰陽割裂刀造出暗影山莊,用虛無洞隔絕暗影山莊和現實世界,想必也有一種辦法能夠造出虛無洞,再度貫通暗影山莊和現實。


    那你看誰有這能力?


    我想到的是巨子墨非。老師您熟稔百家學問,是否知道墨非在哪裏?


    白胡子道,墨家是沒落的學問,如今夫子的學問尚且不彰,何論墨家?但是偏有一種人,做冷門的學問,並且身體踐行,巨子墨非就是。你可知道二十八治?


    知道一些,曾經和他們打過交道?


    民間興起了抱樸教,他們崇奉的卻是黑三清,節欲守常,雖然有合於道教思想的地方,卻在實際執行時背道而馳。更聽說他們有活人獻祭的行為。


    正是。冷春秋曾經親眼所見。


    他們主張戒絕女色,墨家主張兼愛,他們要抱樸,墨家卻要入世。所以巨子墨非已經去了抱樸教的總壇,要搗毀抱樸教。


    老師如何知道?


    你難道忘了我們的狐家小兒。


    哦。冷春秋會心一笑。


    原來狐狸修煉,修成人身之後,往往要執行一項小小的任務,將昊天上帝傳達給狐君的兒歌,指定時間到指定的地方傳唱。


    這就是讖緯兒歌。


    這些兒歌童謠,不知道從何而起,不知歸於何處,卻突然間在兒童中傳唱。


    東漢末年,洛陽小兒謠曰“帝非帝,王非王,千乘萬騎走北邙。”無人知道,歌謠所言何事。意思是皇帝不像皇帝,藩王不像藩王,千軍萬馬逃亡北邙山。


    後來應了一事:何進誅殺宦官,反被宦官所殺,何進屬下袁紹率兵闖入皇宮,見宦官就殺。張讓等十常侍隻得帶著少帝和陳留王,慌忙從後門逃出皇宮。經過一番磨難,流落在外的少帝和陳留王才被大臣們尋到,簇擁著回宮。


    冷春秋之所以會心一笑,想是回憶起自己曾經的經曆。


    那巨子墨非現在何處?


    聽說他已經到了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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