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汩汩流下, 蒙渠和彌錐神情驚駭, 昌吉木看著容妄, 滿眼都是不敢置信。


    即使在方才,他知道自己有可能會被重責, 也萬萬沒有想過,容妄竟會決絕至此, 出手就是取人性命。


    容妄抬手將魔劍召回,上麵的血液還是新鮮溫熱的,一滴滴落在地麵上。


    “對於無法控製的人, 我更喜歡永絕後患。”容妄麵不改色道, “其他任何的理由, 本座都沒興趣聽。蒙渠,以後這件事就交給你。”


    他直接將沾有昌吉木血液的魔劍衝著蒙渠一扔, 吩咐道:“若再發現有對明聖不敬者,立斬。”


    其實這件事容妄本來是想當著所有人的麵來做的,也算是震懾一番。


    但他見方才葉懷遙的所為,似乎讓各位魔將心生敬意, 大有關係緩和的趨勢,便不願辜負對方苦心。


    另外,容妄也怕葉懷遙覺得自己殘暴,便單獨把這三個人留了下來。


    無論昌吉木所為是何原因,都非殺不可,容妄絕不可能讓葉懷遙成為任何冒險的代價。


    蒙渠等人退下之後,容妄靜靜地在大殿裏坐了片刻, 周圍安靜而空蕩。


    他看著自己的手,雖然剛剛奪走了一個人的性命,但這雙手依舊蒼白而修長。


    容妄自嘲般的笑了一聲,起身向著殿外走去,走出兩步,又抬起袖子聞了聞,覺得自己身上似乎有些血腥味,想了想,便折回來又喝了兩碗酒。


    他覺得可以將這血氣蓋下去了,身上也因為酒精的力量而增添些許勇氣,這才放心地去尋葉懷遙。


    此時天色漸暗,葉懷遙已經不在晶玉溫池之處,而是回到了容妄給他安排的寢殿之中。


    身上染血的白袍已經換成了鵝黃色的長衫,燭火窗前,他正執著一卷書翻看,側影安靜而優美,鴉羽似的長睫被昏黃光線拉出纖長的弧度。


    這樣看起來,很難讓人想象,方才狷狂俊颯的少年俠士,與此時溫文優雅的貴公子竟同為一人。


    但似乎無論哪一件事,都被他做的理所當然,天生合襯。


    這一幕如此靜謐安好,容妄原本急匆匆的腳步都不覺放緩,葉懷遙卻已經聽見了推門聲,於是合了手上書卷,朝他看過來。


    容妄衝葉懷遙笑笑,說道:“今天冒犯你的人,已經被我責罰過了。可消氣了?”


    葉懷遙道:“我從未生氣,立場不同,你的手下那樣做並沒有錯。”


    他雖然從小就被一群親友寵著護著,但教養良好,卻是沒有那種認為全天下都該讓著自己的臭毛病。


    更何況,作為一直以來矛盾深重的兩族,有容妄的態度在那裏擺著,這些魔將們實在已經非常恭敬和客氣了,簡直有禮貌的讓他這個“俘虜”有點不好意思。


    容妄道:“那就好。”


    葉懷遙瞧著容妄在自己對麵坐下,又打趣道:“怎麽,難道魔君還希望他們個個都對我恭敬尊重,唯命是從不成?要真是那樣,我可把你給轟下台去,自己在這裏稱王稱霸了?”


    容妄道:“你要喜歡,也沒什麽……隻要我所有都是你的。”


    他壓抑慣了,這樣直白的時候不多,葉懷遙感到些許微妙,便瞧了容妄一眼。


    隻見微微跳動的燭火之下,對方雙頰少見地染上些許紅暈,眉梢眼角微微帶著笑意,神情與以往都不大相同,竟仿佛有幾分醉意。


    他問道:“你又喝酒了?”


    容妄從他桌上拿了茶壺,給自己斟了杯茶,慢慢啜了一口,含笑道:“我喝了砒/霜。”


    “跟狡猾的人族一起喝酒,就像在飲用砒/霜”——這本來就是魔族的話,被葉懷遙借來在幻世殿上揶揄魔將們。


    他聽容妄這樣說,不由也笑了起來,問道:“喝砒/霜也會醉嗎?”


    容妄抬起頭,專注地看著葉懷遙。他那雙漆黑的眼眸亮的驚人,仿佛有某種東西在裏麵翻湧著,隨時都要噴薄而出。


    容妄微微一笑,說道:“你給的,都會醉。”


    葉懷遙打量著容妄。


    他很少這樣仔細地去端詳他人,凝視對方清冷蒼白的容顏,他難得舒展的雙眉,漆黑深邃的眼眸,眼角下鮮紅的一點淚痣,兩片薄而缺乏血色的唇。


    他隱約記得書中對於這位魔君的描寫,殘忍、冷漠、孤獨、猜忌,天下所有的人在他眼中如同螻蟻,對待任何殺戮也從不會手下容情——這是標準的反派配置。


    但當單薄的文字變成了有血有肉的人,在他麵前的容妄,竟然是這樣的。


    他的痛苦掙紮,他的深愛偏執,幼時的他,成年的他。


    他……根本不必做到這一步。放棄自己,人生會順遂許多。


    “我隻給了你一碗酒,你就要把整個離恨天給我。”


    葉懷遙看著自己麵前的杯子,半是自語一樣地說了這句話。


    桌麵上的琉璃五支燈光影璀璨,窗外的月光幽微朦朧,將他精致的麵孔也映的一半明亮,一半黑暗。


    溫和中透出難以接近的冷淡孤高……正如他那無人可以真正看清的靈魂。


    但很快,葉懷遙就抬起頭來,衝著容妄一笑:“賬都不會算,你可虧死了。”


    這是,燈火又將他精致的五官徹底照亮了。


    容妄低笑一聲:“哪裏虧了,我——”


    他稍停片刻,笑容逐漸變做認真:“我喜歡你,你要什麽我都願意給。很公平,因為我喜歡你,這樣做我高興,那就行了。”


    自從知道容妄就是小容之後,葉懷遙一直在想,自己當年是不是做錯了。


    如果遇到小容的時候,不去管他,不去幫他,或許他不過是童年過的孤苦了一些,日後卻依舊能夠有所作為,遇到能夠真正陪伴他的人,安穩度日。


    而不像現在,他推開了那扇小院的門,卻又把容妄困在了另一座心牢當中。


    百年、千年……


    自己給的太少,他卻付出了那麽多,容妄自己難道不知道麽?為什麽會如此心甘情願。


    容妄鼓起勇氣說完那句話,仔細端詳著葉懷遙的神情。


    他的心原本壓抑沉寂多年,很多話不敢宣之於口。


    但之前葉懷遙在晶玉溫池旁邊的那個擁抱,就讓容妄心裏仿佛長了草似的,各種念頭猜測紛至遝來,惦記著問個明白,又覺自己未免得寸進尺,不敢開口。


    偏生越是不想讓人打攪,越是事多,方才在殿上一戰,非但沒讓他冷靜,心情反而更加急切了。


    好不容易熬到擺平了各位魔將,容妄鼓起好大勇氣才來到了這裏,說出這番話。


    但說完之後,他看見葉懷遙的表情,就像是在苦惱思考某道難題,容妄原本躁動的心,便又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他覺得自己已經得到了那意料之中的答案——終究還是癡心妄想了,明知道不可能,還總忍不住去試探奢望,也讓別人為難。


    容妄歎息一聲,終究舍不得再讓他糾結,輕輕握住葉懷遙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他的心髒就在指下跳動,葉懷遙低聲問道:“做什麽?”


    容妄握著他的手,一字一字,認真而鄭重:“這條命是你救的,這顆心因為你才跳,我從來不想逼你任何。”


    他注視著葉懷遙的眼睛:“咱們共同經曆了那麽多的艱難,其實到如今,隻要你平安,我便真的很高興。若是你因我費神為難……葉懷遙,我會心疼的。”


    他語氣萬般溫柔,過了片刻,用另一隻手理了下葉懷遙的發絲,忽又笑了:“其實像現在這樣相處,總讓我有種回到過去一般的錯覺。這日子真不錯。”


    兩人靜靜相對,往日愛笑的沉默,平常滿身冷清的那一個,笑意中卻盡是暖意融融。


    葉懷遙的手依舊被握著,與對方的胸膛牢牢貼合。


    這是最親密也最危險的姿勢,一用力就可以取他性命,但又讓人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這具身體當中心髒舒張,血脈湧動。


    葉懷遙心中有座空城,也仿佛正被洶湧的潮汐不斷地拍打著。


    水波搖晃漣漪碎影,亦搖晃他的心。細沙從牆麵上剝離,頑固的城牆正在月色中慢慢融化。


    當時春光少年,諾言輕許,他莽莽撞撞闖入孤獨者的世界,承諾要伴他一輩子。


    長大之後才明白現世的殘忍,他也再不可能說出這句話了。卻沒想到,會有一個人,天真地將曾經的戲言牢記,並為此等待下去。


    江湖漂徙,初夢已渺,桃花總是流成水,經年之後,又是滿樹的灼灼其華。


    確然兩人遭際不同,性情不同,即便到了此刻,他也無法完全去理解容妄的執著和癡情。


    但最起碼,此時的葉懷遙清晰意識到,自己願意嚐試的念頭,已經壓倒了那根深蒂固千年的重重顧慮。


    “是,這樣的日子真不錯。如果沒有發生那些意外,或許咱們便會一直如此下去。”


    葉懷遙笑了笑:“現在……天不成全我們,就當我成全我自己。”


    容妄怔怔地凝視著他,身體繃的很僵,整個人仿佛被點了穴道一樣僵在了那裏。


    他覺得自己好像聽明白了葉懷遙的話,又不敢相信,夢遊一般道:“你說什麽?”


    葉懷遙含著笑意:“反正連著道侶契約都結下來,總不好浪費,以後咱們就在一塊吧,好嗎?”


    容妄一顆心如同在雲端漂浮,藏在袖中的手狠狠擰了下自己的大腿,以確定眼前的一切不是某種蠱或者幻術。


    聽到對方詢問,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連聲道:“好,當然好……要在一塊的。我、我……我覺得好。”


    他平時那些牙尖嘴利、孤傲冷漠全都消失無蹤,到了葉懷遙這裏竟是呆頭呆腦的,語無倫次,隻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


    相處了這麽久,葉懷遙也能明白容妄此時的心情,覺得好笑,又有些心酸,也沒再取笑他。


    他說道:“我以前猶豫不決,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咱們之間的事,待你也不好,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但日後,我說出來的承諾,一定會認真對待。”


    葉懷遙單身狗了這麽多年,徒有一副風流瀟灑的空架子,於此事上也實則沒什麽經驗,認認真真地說完之後,想了想,又補充道:“有任何事,你我二人一起承擔。”


    對於明聖來說,這已經是非常重的許諾了。


    打動葉懷遙的心很難,此刻答應容妄,確然有憐惜與衝動的成分在裏麵。


    但正因他也是個至情至性之人,一旦下定決心,便絕不會反複。


    現在葉懷遙說什麽,容妄都覺得是金科玉律。


    他還沒完全相信這件事是真的,隻覺得像是抓住了一陣風,握又握不禁,僅是虛虛攏在手裏,稍一不注意,它就跑了。


    聽葉懷遙這樣說,容妄連忙道:“你沒有待我不好,我不會放在心上……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做什麽,現在這樣就很好……讓我、讓我好好對你,讓我好好對你就行了。”


    葉懷遙見他還是磕磕巴巴,隻好無奈地看著容妄笑。


    此時他靠在椅子中,容妄半彎著腰站在葉懷遙的麵前,一手不知不覺撐在了椅子扶手上,一手握著他的手按在胸口。


    燈花爆開,火苗一亮複又暗淡,光搖影動,滿室盡是靜謐安和。


    兩人間的距離極近,他看著葉懷遙的臉,砰砰急跳的心終於漸漸平靜下來。


    麵前這個是他的心上人,是他畢生的向往與救贖。


    從初見他那一天開始,將自己死死包圍的黑暗才有了供人喘息的缺口,世上所有的光都在他一人身上,追逐是一種本能,卻從不敢奢求回應。


    容妄沒想到,他成功了。


    他那樣想陪在葉懷遙的身邊,那樣向往著跟對方並肩而立,他竟然成功了!


    他垂下眼睛,不讓葉懷遙看見自己眼底的淚光,俯身溫存地將對方拉起來,擁入懷中。


    他低聲道:“我實在連做夢都沒想過你會說這樣的話。讓我抱一下,怕是假的。”


    葉懷遙道:“好,抱吧。”


    容妄感到他的胳膊慢慢抬起,也將自己的腰環住了,隻覺心頭幸福無限。


    一生之中,再也沒有比此刻更加難得的時候,隻恨不得時光凝滯,就此永恒。


    他轉頭吻了葉懷遙一下,柔聲道:“真好。”


    葉懷遙平時很少和人這樣親近。有時受傷或其他情況下,師兄弟們偶爾也會互相摟一下拍一下,但那都是事出有因,隨意打鬧,因此誰都不當回事。


    但容妄這樣,卻是恨不得將他勒進骨血裏一般,葉懷遙一開始很不自在,臉上沒表現出來,身體卻繃著勁。


    但過了一會,容妄也隻是小心而克製的親了他一下麵頰而已,讓葉懷遙也漸漸放鬆。


    好半天,容妄才戀戀不舍地將他鬆開,雙眼亮晶晶的。


    他覺得對方實在太瘦,仿佛自己兩隻手就能將他的腰攏起來了似的,也不知道平日裏那些東西都吃到哪裏去了。


    葉懷遙問道:“酒還沒醒麽?”


    “醒了。”容妄說,“你說那些話,便是被埋進了棺材裏麵也要詐屍,何況就是兩碗酒。”


    容妄的滿足與幸福如此不加掩飾,讓葉懷遙心裏麵也覺暖融融的,仿佛放下了一塊大石。


    他笑道:“真有這樣的本事,就可以當個神醫了。不過方才那些話,這輩子說一回足夠,我也不會再去跟其他人說的。”


    這話裏的意思,又讓容妄本已經盡量平穩下來的心緒泛起波瀾。


    容妄此刻心裏麵喜滋滋的,還有種仿佛身在雲端一般的感覺,怎麽想都覺得不真實。


    他心滿意足到了極點,也愛葉懷遙愛到了極點,隻覺得對方對自己實在是太好了,要想盡辦法對他好,讓他開心,讓他千萬不要後悔。


    容妄問道:“你想吃點什麽嗎?我去做。”


    他想了想又說:“對了,你是不是愛吃桂花魚條?我會做了。”


    葉懷遙靠在椅子上衝他笑,眉眼彎彎,唇紅齒白:“你學那個幹什麽,我許了跟你在一塊,難道還是因為圖那口吃的?”


    容妄問道:“沒有這個原因嗎?”


    他問的還挺認真。


    葉懷遙:“……當然沒有!我在你心裏麵就這麽饞?”


    他說完之後,抬眼間對方隻是笑著,這才意識到這小子又在一本正經地開玩笑了,不由道:“哎,太壞了吧!”


    容妄坐在葉懷遙對麵,眼中笑意溫暖,說道:“沒有,就是想能找到些自個的長處,也好證明沒在做夢。”


    葉懷遙道:“我說魔君呐,多自信一點好嗎。方才你的離恨天許給我了,命也許給我了。現在你簡直一無所有,就剩這麽個人了。我都肯要,還能不好?”


    容妄的目光幾乎是黏在了他的臉上。


    那如美玉一般淺映著光暈的麵頰,那含著溫暖笑意的美目,那柔軟的、微微帶些瑩潤光澤的薄唇。


    容妄:“……好。”


    作者有話要說:  《會算命》的第八十八章,陵陵跟小狐狸說,“誰說我不喜歡你了”。


    遙遙和汪崽也是八十八章在一起,很有緣啊。


    ——


    每本書寫到三四十萬字的時候,也累,也容易卡文,特別是這文裏汪崽和遙遙感情超糾結的。


    這章我改了好多遍,但願寶寶們別失望。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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