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轟地一下子亂了起來, 眾人議論紛紛, 就連那赭衣男子自己都沒想到, 經過剛才的一場豪賭,居然還有人敢過來, 向自己挑戰。


    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啊!


    他眼中的驚豔淡去,唇邊揚起了輕蔑的笑意, 滿臉興奮之色,正待說話,又被旁邊的同伴拉住。


    那個胖子衝他搖了搖頭。


    他們今天已經贏得夠多, 也夠惹人注意的了, 凡事過猶不及, 更何況還捎帶著得罪了紀家的人,實在不好再多生事端。


    赭衣男子猶豫了一下, 勉強點了點頭,轉向葉懷遙說道:“算了,我不想賭了。”


    周圍的人群發出失望的噓聲。


    葉懷遙好像沒聽見他在說什麽似的,先一撩衣擺, 穩穩當當在桌前坐了,這才道:


    “好說,賭錢這事你情我願,你不想賭了也無妨。相逢即是有緣,我便不妨告訴閣下一個秘密吧。”


    他微笑著說:“剛才那位紀公子給你的欠條,是假的。”


    即使葉懷遙遮著半張臉,他那副模樣紀藍英也早已經刻骨銘心, 對方剛剛一說話,他就把人認出來了。


    紀藍英本來還抱著明聖不會跟他計較的僥幸,正打算悄悄離開,冷不防就被點名了,頓時一驚。


    赭衣男子立刻看了他一眼,問道:“什麽意思?”


    “他不是紀家的人,給你開出來的欠條自然無用。”


    葉懷遙道:“兄台,我可是冒著得罪人的風險,當麵把這個秘密給戳穿了。你要是跟我賭,無論輸贏,那些債我來還。要是不賭,反正你也不虧,就把那把劍拿去抵債吧。”


    赭衣男子聽葉懷遙似乎話裏有話,一驚之下看向他,卻見對方隻是滿臉興奮,又好像單純是真的隻想跟他較量一把。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都說道:“當然是要劍啊,劍上的寶石那麽多,就算拿到當鋪去當了,都比靈石和銀兩加在一起值錢了。”


    這本來是顯而易見的事情,但赭衣男子卻並不這樣想,他猶疑地看了紀藍英一眼,卻不再想聽他解釋什麽,沉吟片刻,轉向元獻。


    他問道:“閣下與這人認識罷?請問一句,他到底是不是紀家的人?”


    紀藍英連忙衝著元獻使眼色,他的神情使元獻忽然想起了之前在塵溯門的時候,自己讀取嚴矜的記憶,紀藍英也是衝著他這樣滿臉求懇。


    他衝著赭衣男子說道:“不是。”


    元獻沒再去管他,這才衝著葉懷遙打了個招呼:“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你。”


    葉懷遙微微一笑道:“是,早知道就換個地方吃飯了。”


    元獻默然片刻,又道:“你放心,我會退親的。此事錯在於我,回去之後我便會原原本本跟父親說清楚。”


    葉懷遙道:“嗯,多謝。”


    話至此處,兩人也沒什麽可說的了。此時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又回到了過去那些平靜無波的歲月,偶爾碰麵,寥寥數語,然後各自漠然分開。


    仿佛什麽都沒有改變。葉懷遙的目光永遠是這樣柔和帶笑,其實從不會起半點波瀾。


    但元獻知道,剝去表麵的抗拒,自己的心卻其實早已不再安靜。


    他煩亂不已,又不願讓別人看出自己的不舍,略一拱手,便走開了。


    赭衣男子此時也意識到,自己是真被紀藍英給驢了,當下又急又怒,將他的佩劍往地下一摔,一把將想要離開的紀藍英搡回了店裏。


    他怒聲道:“你別走!你小子居然敢耍我?一會再跟你算賬!”


    葉懷遙笑道:“兄台實在不必如此氣惱,你賭錢的手段若是當真出神入化,那麽又何妨答應我的條件?還是說……”


    他手指點了點額角,故作沉思狀道:“其實你剛才都是靠出老千贏的,所以碰見我這等真正的高手,不敢應戰?”


    赭衣男子怒道:“你這明擺著是用激將法激我!”


    葉懷遙笑吟吟地說:“就是激你,願者上鉤。來麽?”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不下場就真成孫子了。赭衣男子冷哼一聲,大聲道:“媽的,賭就賭!”


    他拖開葉懷遙對麵的椅子,重重往地上一頓,坐了下來。


    兩人一笑一怒,中間隔著個孤零零的骰盅。


    赭衣男子睨著葉懷遙,仍是把那些靈石銀兩,並著之前紀藍英的欠條,都一並從乾坤袋中倒了出來。


    他指著紀藍英的欠條說道:“這個,你說了要兌現。”


    葉懷遙也不廢話,直接就將欠條上的靈石銀兩清了。


    赭衣男子從剛才開始一直氣呼呼的麵容,這才稍微變得舒緩了一些,衝葉懷遙道:“我看不上那些小裏小氣的局子,要賭便是把這些全給押上。你敢不敢?”


    葉懷遙將容妄剛才給他的東西放到了桌上,說道:“可以。”


    他這邊的靈石顆顆晶瑩璀璨,華光流轉,顯然是十分稀罕的上品,再加上一摞銀票,價值約莫得有赭衣男子那邊的三四倍之多。


    滿桌子的珠光寶氣簡直晃瞎了圍觀群眾的眼,沒想到在這麽個小地方能夠見識到如此豪賭,個個熱血沸騰,簡直比坐在那裏的當事人還要激動。


    赭衣男子也沒想到葉懷遙出手這麽闊氣,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隻見這人生的單薄斯文,頭發被銀冠束起,綴著寶石的腰帶上斜插著他剛才那把玉骨的折扇,整個人身上一派世家公子哥的紈絝氣,唯獨不像個武人。


    他估摸著這小子的出身非富即貴,連天高地厚都沒弄明白,天真衝動加上揮金如土,正是一隻好肥羊。


    赭衣男子盯了一眼那堆東西,哼道:“那就開始吧。”


    仍是店小二搖盅,這兩位大爺哪個他都得罪不起,將這項簡單的工作幹的戰戰兢兢,骰盅搖的像是發了癲的野狗,生怕讓誰挑出來毛病。


    葉懷遙後背靠在椅子上,笑吟吟地看著他,最後還是赭衣男子不耐煩了,皺眉道:“行了吧,你要搖到明天早上去?”


    小二連忙把骰盅扣在桌上。


    這搖晃骰子的聲音,方才葉懷遙已經仔細聽了一陣。骰盅裏共有三枚骰子,每一枚骰子都有六麵,每麵挖出來的點數不同,重量也就不一樣。


    這樣的差別就使得骰子落下之時,不同點數向上,發出的磕碰聲都有所不同。


    當然,這種不同極其細微,再加上三枚骰子同時作響,要一一分辨出來很不容易。


    小二這樣一扣,葉懷遙聽出來裏麵的點數應該是七點小,衝著赭衣男子說道:“這第一把,閣下先選罷。”


    赭衣男子嗤之以鼻,似乎還不大想領他這份人情,說道:“是先是後,對於我來說都並無幹係。”


    話雖如此,說罷之後他還是選了一個“小”。


    骰盅揭開,果然是小,當即葉懷遙麵前的部分銀票和靈石就歸了對方所有。


    這個結果也在眾人的意料之內,畢竟赭衣男子剛才無論打牌還是投骰,都是把把全贏,要是葉懷遙一上來他就猜不中了,別人反倒才要懷疑有鬼。


    緊接著第二輪,輪到葉懷遙先猜,他聽的分明,是個“十三點大”,於是選了大。


    如果揭開骰子真的是十三點無誤,就等於是赭衣男子輸了。通過上一把的試探,葉懷遙懷疑他也精通聽風辨點之術,並利用這一點故意在骰子上麵做手腳。


    因此他選完之後,就凝神觀察對方的舉動。


    赭衣男子一動都沒動,身體的接觸範圍僅止於他身下的椅子,更是甚至連看都沒往那骰盅上麵多看一眼。周圍也無絲毫的靈力波動。


    然而就在店小二要揭開骰盅蓋子的那一刹那,葉懷遙突然聽見“嗒”一聲極其細微的響動,他立刻意識到,有一枚六點的骰子被翻了個麵,變成了一點朝上。


    這樣一變,三枚骰子的向上麵點數加起來,便由“十三點大”變成了“八點小”,店小二一揭開骰盅,自然便是葉懷遙猜錯了。


    在骰子的翻動過程中,並未受到任何外力的影響,赭衣男子和他那個胖子同伴一站一坐,都根本就沒有動彈。


    但就在骰子翻動的那一個瞬間,葉懷遙忽然感到了一種沒來由的衝動與渴望,在叫囂著“我想贏”、“我一定要贏”!


    這渴望並非來源於他心底裏的想法,而是剛才葉懷遙鋪展開自己的靈力,去全神貫注地監測那個骰盅的時候,所感應到的。


    ——這是,願力?


    此時,小二已經將骰盅打開,贏家赫然又是赭衣男子。


    這種結果已經在周圍眾人的意料之中,但正因為如此,才讓人感到失望。


    剛才看葉懷遙出來挑戰的時候,信心滿滿,意氣風發,他們還以為對方是有什麽特殊的本事,結果一看,也不過如此。


    葉懷遙倒是拿得起放得下,見狀一笑,幹脆利落地將自己麵前的靈石銀票往對麵一推,道:“我又輸了。”


    有一部分人發出“噓”聲,還有些人眼睛直勾勾落在那堆巨資身上,幾乎要被珠光寶氣晃瞎了眼睛。


    這樣的財富,足夠半城的人富足一生,誰要是得到了它,足以轉眼之間飛黃騰達,扭轉命運。


    他們一生當中,何曾見過如此豪賭!


    這一刻,不管赭衣男子是正是邪,如何陰鷙怪戾不討喜,他也成為了人人羨慕擁戴的對象。


    赭衣男子拿起一粒靈石在手中把玩,那銀子也還罷了,這種一絲雜質的靈石對於他們修道之人來說,絕對是輔助功力進益的最佳工具。


    連著贏了兩把,他非但沒有見好就收,一顆心反倒也被這高額的回報給點熱了,看了眼葉懷遙麵前所剩無幾的財物,饒有興致地說:“繼續賭?”


    葉懷遙眨了眨眼睛,笑道:“那我可也得打欠條了。”


    赭衣男子雙手抱在胸前,端詳葉懷遙片刻,說道:“那倒也是不用,這次的彩頭,我就要你的臉。”


    他這話一說出來,周圍便是嘩然一片。


    這場豪賭已經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現在賭局到了這個份上,一個囊空如洗還不肯停手,另一個放著奇珍異寶不要,偏生要對方的臉,更是聞所未聞。


    葉懷遙也稀罕的笑了,說道:“這個嘛……兄台要是把我的臉看的這樣值錢,在下也真是榮幸之至。不過萬一你贏了,這彩頭我可怎麽給呢?”


    赭衣男子邪笑道:“這有什麽難的,把你的臉皮扒下來,不就是了?”


    這話他說得輕鬆,葉懷遙接的更順口:“那若是我長得寒磣,你可不能反悔。”


    “沒關係。”


    這時候,赭衣男子的身上總算稍微帶出來一點江湖人的豪爽氣了。


    他痛快地揮了揮手:“到時候麵具摘下來,閣下的尊容到底是副什麽模樣,對我來說,豈非也是一場賭?倒也有趣。”


    葉懷遙滿不在乎地大笑起來,好像對方說的不是要剝他的臉皮,而是講了一個取悅他的笑話。


    他笑讚:“精辟!來吧。”


    元獻方才跟葉懷遙說了兩句話之後,便遠遠地坐到一邊去了。


    他這個人最是高傲要麵子,否則也不會將一樁好端端被人人羨慕的婚事搞到這般地步。


    現在雖然跟紀藍英決裂,但之前是他先對葉懷遙百般抵觸,那麽元獻便不可能再自掃顏麵,轉過頭來又低聲下氣衝著對方示好。


    一件事做了就是做了,無論是怎樣的結果,他,絕對不允許自己後悔。


    元獻已經決定,這次一回到歸元山莊,就算是拚著父親把自己打個半死,也要退親。


    可退親是退親,現在眼看葉懷遙竟然真的要把這場荒謬的賭局進行到底,元獻也看不下去了。


    這個赭衣男子身上絕對是有古怪,葉懷遙剛才連著輸了兩場,已經充分說明了這個問題。


    與對方不同,元獻的性格表麵放浪不羈,實際上則最是多疑謹慎,算計深遠。亦從小就有長輩告誡,說他作為歸元山莊未來的繼任者,無論什麽時候都要克製謹慎,更不能以身犯險。


    到了後來,他不情不願成為了明聖道侶,就更是絲毫不敢行差踏錯,生怕稍有不慎,就被別人議論,說他配不上雲棲君。


    後來葉懷遙出事,元獻公開表示心有他屬,恐怕是他這輩子最為出格的一次選擇——當然,勇氣並未換來任何的好結果。


    這種性格使得元獻非常不能理解葉懷遙現在沒事找刺激的行為,於是走上前去,準備阻止對方。


    腳下剛邁出一步,旁邊忽然走過來一個人,正擋在他的麵前。


    這人足比他矮了一頭,元獻低頭一看,發現竟是之前鬼風林中就跟在葉懷遙旁邊的那名少年,依稀是叫什麽……阿南。


    不過此時,阿南看起來和之前似乎不大一樣,他擋在元獻麵前,臉上卻並無那種孺慕怯懦之色。


    他兩顆眼珠烏沉沉的,麵無表情,盯著元獻問道:“你要幹什麽?”


    那一瞬間,元獻覺得自己麵前站著的,好像某種拱起腰呲著牙的野獸,正蓄勢待發,隨時準備撲上來,將他的喉管咬斷。


    對方雖然無禮,他的身份總不能和這樣一個孩子計較,皺了皺眉道:“我過去攔著他。不然一會賭輸了,難道還真把臉皮剝下來嗎?”


    容妄笑了一聲,輕言細語地說道:“攔著他,你也配。”


    這話裏麵就是真真切切毫不掩飾的敵意了,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傳入元獻耳中,使得他一怔。


    容妄知道自己的做法或許會帶來一些小麻煩,但麵對元獻,他絲毫沒有掩飾心中厭惡的想法,更不願意勉強自己,在他麵前故作什麽卑弱之態。


    這人的腰間掛著一枚玉佩,白璧無瑕,上麵寫著一個“元”字。那是正道大派歸元山莊的標識,反射出來的光芒,讓容妄的眼底更加生涼。


    兩人相對而立,中間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壁壘,一邊純白一邊漆黑,界限分明。


    元獻也好,葉懷遙也好,生來就光芒萬丈,一個名號抬出去,就合該令人追捧信任。他們的生命是鮮衣怒馬,熠熠生輝。


    與自己不一樣。


    生來就是帶著詛咒的怪物,親緣散盡,滿身血腥,非得陰險毒辣,算盡人心,才能一步步艱難地活下去,牢牢守住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


    不是不向往光明,可是光明離他,從來就那樣遠。


    容妄看不上元獻,對方的優柔寡斷、三心二意都讓他不屑,可他又近乎發狂地嫉妒著這個人的身份,嫉妒他能名正言順地站在葉懷遙身邊。


    ——葉懷遙的道侶,哈,他憑什麽?


    容妄感謝元獻的不珍惜,又憎恨他的不珍惜。


    元獻要是個能任人擠兌的溫順脾性,當初也就不會因為“別人嘲笑自己高攀了葉懷遙”這種理由,跟明明沒有半點地方對不住他的葉懷遙生分至此了。


    對方不過是一個身份低微的無名少年,平日裏跟他搭話都不配,此時竟然如此無禮,元獻驚詫過後,眉眼冷沉下來。


    他沉聲道:“小兄弟,我看你是葉懷遙的朋友,所以也以禮相待。少年人如此不知收斂,以後可是要吃大虧的!”


    這嗬斥似乎並沒有將對方嚇住。


    元獻心念一轉,覺得非常奇怪。容妄此時的表現,明顯跟他在葉懷遙麵前的狀態是不相同的,這小子實在太能裝,居然在一開始把自己都瞞過去了。


    那麽他現在為什麽不繼續裝下去了,葉懷遙又是否見識到了對方的真麵目?他這樣做,有什麽陰謀?


    元獻心念轉動,踏上一步,反手就去扣容妄的肩頭。


    這時候周圍大多數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葉懷遙和赭衣男子的身上,元獻的動作幅度不大,幾乎沒有人看見。


    他擒拿之間風聲颯然,竟是用了十成十的真力。


    這倒並非元獻趁人不備欺負小孩,而是他心裏已經認定了容妄喬飾偽裝必有圖謀,故而想借此逼得對方顯出真麵目來。


    容妄見元獻忽然出手,眼睫一抬,已經瞬間想到了他意欲何為。


    他篾然嗤笑一聲,腳步微錯,身形變幻,竟然就輕而易舉地將這攻擊避了開去。


    元獻沒想到雙方如此接近的距離之下,自己這樣的一招竟會落空,猛然抬頭。


    隻見容妄在不遠處站定,雙手往身後一負,點評道:“嗯,還不錯。”


    他說這句話的神情語氣,帶著種高高在上的傲慢。


    仿佛施舍一般的稱讚,絲毫不能給人半分愉悅,反倒剮的人臉上生疼。


    元獻本來就是想看看容妄的身法招式,從而藉此辨認他的來曆,但對方實在太過狡猾,這一躲好像就是人在遇到危險時的本能反應一般,看似簡單實則高深,根本無法辨別。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你怎會有如此功夫?”


    容妄冷笑道:“你猜?”


    他說話的同時,元獻已經瞬間又是一掌攻到,容妄不慌不忙,向後一躲,這回竟然直接閃到了不遠處的紀藍英的身後。


    元獻和容妄過招之間,幅度都不太大,位置又在角落,店中大多數人的目光本來都集中在葉懷遙那邊,唯有紀藍英注意到了這一幕。


    不知道為什麽,瞧見這個阿南,他就覺得從骨頭縫裏油然冒出一種極度的恐懼。


    紀藍英的第六感一向很準,他能夠從容妄這張清純少年皮的下麵,感受到濃重的血腥與戾氣。


    明明已經心存戒備,但被對方冷不防閃到身後的時候,他還是一點拒絕的餘地都沒有,尚未來得及躲開,便覺背心處一股大力傳來,紀藍英整個人已經被容妄給推了出去。


    他身不由己撞向也正朝這邊追過來的元獻,然後驚恐地發現,好巧不巧,自己胸口的膻中穴,正好對準了元獻腰間的劍柄!


    膻中乃是人之要穴,更不用提紀藍英身上還有傷,這一下要是撞的實在了,當場斃命都是有可能的!


    意外隻出現在電光石火之間,整個過程隻能用詭異來形容。


    紀藍英什麽都來不及做,那一瞬間腦海中閃過的,隻有“我要死了”四個字,以及眼角餘光瞥見的,容妄唇邊翹起的笑意。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元獻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變故,雖然已經在紀藍英身上耗盡了最後一點感情,也不代表他就要被別人操控著殺了這個人。


    好在他也是當世一流高手,反應極快,情急之下變抓為捺,按在紀藍英的肩頭,把他整個人往旁邊一帶。


    就是這一個身影交錯重疊的瞬間,容妄臉上露出一個詭譎的笑,順手一拂,把旁邊空桌上的茶壺掃到了地上。


    清脆的響聲驚動了不少人,連葉懷遙都朝著這邊看了一眼,就看見紀藍英靠在元獻的身上。


    元獻:“……”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鬆開手,把人往外一推,紀藍英踉踉蹌蹌後退,一屁股坐在地上,正好抻到了之前被燕沉砍出來的劍傷,一時疼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但那邊赭衣男子又在開口說話,葉懷遙隻是隨便看了一眼,早把目光收回去了。


    容妄哈哈笑了一聲,說道:“既然還念舊情,就成雙成對地滾一邊去,別在這裏礙眼。”


    他這手栽贓嫁禍一氣嗬成,簡直玩的太溜。


    元獻要試探招式,容妄就把紀藍英推出去擋招,電光石火之間,轉眼讓對方陷入殺與救的兩難。


    而後元獻收招,他隨機應變,立刻砸了茶壺,將葉懷遙的注意力吸引過來,讓他看見兩人“相擁”的一幕。


    容妄並非想以這個場麵對葉懷遙證明什麽,單純隻是心存厭惡,認為元獻與紀藍英的決裂一定是在葉懷遙麵前演戲,所以故意搞破壞罷了。


    這一連串的動作又準又狠,變招反應快極,用心不可謂不毒。


    元獻此時的感覺就仿佛在路邊看見一隻小白兔,過去一摸,才發現這玩意竟長了滿口虎牙。


    他心中的震驚更勝過憤怒不解,沉聲再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來到這裏,有何目的?!”


    容妄的唇邊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黑眸在光下流轉著略帶詭異的光澤,邪笑道:“你說什麽呢?我可聽不懂。”


    這人喜怒無常,性格更是飄忽難測之極,和他打交道,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三人這邊的氣氛凝滯而詭異,同一個屋簷之下,葉懷遙那頭卻是熱火朝天。


    周圍的人本來就被滿桌的珠光寶氣灼紅了眼,這時見連臉皮都賭上了,便更有那唯恐天下不亂的拍著巴掌,高聲叫起好來。


    和元獻的想法一樣,不少人都覺得葉懷遙簡直就是被鬼迷了心竅。


    赭衣男子從牌九到投骰,一直賭到現在,未曾輸過一次,就連葉懷遙本人的前幾場也同樣敗在他的手下。


    現在他在眾人的心中當中,幾乎是等同於賭神的存在,誰也不相信葉懷遙能把這種局麵扭轉回來,都以為他是年少氣盛,賭紅了眼,不願認輸。


    在賭場裏,這種心態太常見了,不然也就不會有那麽多人因為賭博傾家蕩產,妻離子散。


    有看不下去的老者勸說道:“年輕人,小賭怡情,大賭傷身,錢財乃身外之物,沒了也就沒了,切不可為此把自己都搭上去啊!”


    葉懷遙含笑道:“多謝老伯,您說的在理,可惜我對麵這位大哥卻想不明白。我這是日行一善,要教教他做人呢。”


    他這話一說,周圍的人哄堂大笑,都覺得這小子是輸急了得了失心瘋,沒救了。


    那位老者連連搖頭歎息,赭衣男子不耐煩地說:“別東拉西扯的浪費時間,怎麽著,你還賭不賭了?”


    葉懷遙手裏撚著一枚骰子把玩,聽他暴躁催促,不由一歎,感慨似的說道:“一擲輸贏誰辨得,滿盤骰子不成雙1。癡也,妄也。”


    他隨手將骰子拋回,輕笑了一聲,翩然道:“繼續。”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宋·釋端裕《頌古十首其一》


    ——————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說,元獻和容妄都是特別擅長跟自己過不去的人。


    元獻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父親等於是“賣”給了玄天樓,有點童養媳的意思,又從小被人議論,必然是有脾氣的。


    而且他的性格又很高傲,所以明知道隻要乖乖的,天下很多人羨慕不來的東西他唾手可得,但是元獻做不到。


    他一定要叛逆,要向葉懷遙證明,你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你;要向父親證明,你以為自己背著我給我訂了婚約,我就會聽話嗎?不可能如你所願;也要向天下人證明,世人都覺得我配不上明聖,我也不稀罕。


    所以最起碼在現階段,某些真相他不知道,就不可能允許自己死纏爛打,哪怕他其實後悔了,但是打死他他也不會承認,心疼到滴血,他也得笑眯眯地說,退婚啊退婚啊,我早盼著了。


    等到汪崽,他的另一麵其實是很邪佞偏執和狂妄的,他恨所有的世人,他隻愛葉懷遙。


    但由於一些過往的經曆,使得他自卑又矛盾,發狂地想得到愛情,又覺得自己會玷汙了這種美好的東西。


    更何況兩人之間還有很多隱情和現實的阻礙,所以汪崽才經常會心思百轉,陰晴不定。


    他們這些性格隨著劇情發展,馬甲和秘密的揭穿,還會有更多的展現。當然重點在汪崽身上,他快要掉馬了,元獻不會出現太多,放心哈。


    我希望人物都能立體一些,設定和寫出來的時候也是反複地思考修改。


    最近這幾章都是很久之前就存稿了,但是刪了又寫,直到剛才還在添減,所以碼字的速度特別慢,耗費了大量的時間,不然我是很想每天多更新一點的。


    寫了也有幾年的文,我大致知道寶貝們喜歡看什麽不喜歡看什麽,也在盡力平衡劇情人物和各種情節,爭取讓你們舒心。


    但是畢竟水平和悟性都有限,隻能一點點進步改善,能做的隻有努力努力再努力了。


    感激寶寶們願意陪伴我成長,有時候想想覺得你們真是太好了,也不罵我,還天天鼓勵,謝謝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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