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日躲在墨祭殿內,閉門不出。外人隻道我是性格大變,隻說我已經不複當年風采。我亦不想管別人說什麽,我亦不在乎。這世間我最在乎的兩個人,都徹底離我而去。


    我望著窗欞外那一方黑壓壓的天,聽著亂糟糟的風聲,望著那仿佛要塌下來的天之一角。我想起了天之涯,想起了那個一心盼著給我溫暖,一心盼著我回歸正道的師妹。


    她消失的一刹那,所有的回憶全都湧入我的腦海,就像是在我的心裏打開了一道大門,而那裏麵的世界,都是我曾經曆過的。


    女人,我向來隻覺得是附屬品,甚至,我篤定,任何女人都是依附於她的另一半。通常而言,另一半便是男人。


    對於我自己,我從未懷疑過自己的魅力。雖然我一身邪氣,可我位列神尊,兩界難有敵手。向來都是不缺女人想著嫁給我,所以,我從來不在乎誰愛我。


    所以,師妹是否愛我,其實我並不看重。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第二次大戰後,她封印八荒諸神,我們趕到時,她已經將元神一道封印在海之角了。八荒諸神竟然都不是她的對手,這是我和言秋神帝親眼所見。


    我看著一襲紅衣,滿目囂張的她,心頭悸動。這個女人難道不知道元神一旦封印,自己便形同廢人?她難道不想活了?


    我以為她會落荒而逃,可她看向我們的眼神唯有輕蔑。我本以為那是她戰敗後的逞強,可她於大雄寶殿之上與言秋對峙,有理有據,擲地有聲。


    她說的話,大抵是一派胡言,可她卻將這一派胡言施行了一生。還是用在我身上。


    入了輪回道,我在人間尋了十八年,終於尋得她。初遇她,我隻當她是凡人心性,便以半人半蛇的姿態見她。我本想嚇嚇她,隻是想看到她臉上有些許驚恐的姿態罷了。


    可她卻滿心歡喜,朝我撲過來,作勢便要將我拖回去……


    她說,見到我真好,人間之外當真有鬼神!


    可我不知道她在開心什麽,人間之外,天道無情,魔界無愛。


    七日,她與我說了許多話,我看著一身貧寒穿著的她,難以想象從她嘴裏能說出那樣多的大道理來。一個再生的小丫頭罷了,十八歲而已,她能懂什麽?


    可她說,若能去到一個新世界,她願傾盡全力改變世界,這裏實在太寒冷,她無力更改一切。


    環境塑造一個人,無可厚非。


    她提起臨安,不說貧窮,不說短缺,不說破敗。她說臨安封建,說臨安狹隘,說臨安自私,說臨安冷漠。在她心裏,快要將她逼瘋的是那世人的恐怖心胸,而非貧寒。


    她說,她有一個未婚夫,指腹為婚的,怯弱,膽小,是全村最沒出息的。可是待她很好。


    我問她,可願意嫁?


    她搖頭,對我苦笑,她不愛洛霧秋,即便洛霧秋給了她全世界,所以她不嫁。


    我當時竟無言以對,到底誰人教給她這樣的思想?這十八年來的封建,她該學會的是順從;該學會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該學會的是活在世俗的規矩裏。


    可她沒有,她的思想體係自成一派,那般放肆,散漫,又不侵犯他人立場。


    一如當年她還是梟魔時,於大雄寶殿上對言秋的質問,對眾神的拷問,對天道的斥責。


    我再次無言以對。


    我讓她跟我去魔界,我能給她長生,能給她榮華富貴,能給她所有美好的一切,能讓她逃離這裏。可她一口拒絕了,理由卻是為了臨安的父母,還有那個懦弱的洛霧秋。


    我滿是震驚,這麽大的誘惑她也不動心麽?大抵,是因為她不知道何為富貴榮華,不知何為長生,不知何為美好。所以,我帶她翱翔於九天,帶她領略凡人做不到的,帶她體會那份縱橫天下唯舞獨尊的驕傲。


    我沒看錯人,她心中的感受與我一樣,我們都是有大誌向之人,小小臨安怎能困住她。


    可她落到地麵後對我說,謝謝你,可我不能這樣自私的走掉。我走了,洛霧秋怎麽辦。


    又是洛霧秋,我對這三個字實在忌諱,因為在神界,三尊之一便有個桃夭神尊洛霧秋,可那是個女人,而她的未婚夫是個男人。


    我氣得很,隻得將她抓回山洞中,威逼利誘。當她看見五毒時,終於害怕了,她大叫著,顧墨雲你個神經病!


    我笑了,我滿意的坐在枯藤纏繞的石座上,欣賞著她的無能為力。


    她卻扯下石座上的藤蔓,鋪到門口,以火燃之,驅逐五毒,自己踏上那灼熱的烈火,逃出生天。


    我與她隔著大火,我滿眼震驚,不敢相信一個凡人竟然有如此膽氣。而她在大火之外,一臉笑意,被火灼燒的痛苦完全不見。


    我怒了,衝出去將她抓住,想要懟她,卻發現她比我還凶,對著我就是一頓凶。她說我小氣,作為一個男人心胸如此狹隘,連她都不如。


    我無言以對。


    她求我帶她回去,她玩累了,要回家了。


    她還有個家,可我沒有,顧夕墨死了,我便沒有家了。


    我拒絕了,她卻要走回去,她隨便挑了一個方向,我知道是錯的,可她還是很努力的沿途做著記號。我跟在她後麵,看她倔強著,看她眼裏閃著淚花,卻不願意開口求饒。


    我給她摘了果子,她硬氣的丟開,讓我滾。


    天黑了,她饑寒交迫,我給她果子,她仍舊是不吃。我鄙夷的看著她,告訴她,保存實力最重要,其他都是扯淡。她點頭,吃了果子。


    我問她,感覺我是不是很殘忍一個人?


    她笑著說,倘若作為我的對手,那一定生不如死;倘若作為被我保護之人,那一定很幸福。


    她說出口的一瞬間,我的心被暖到了。


    素來隻有人說我陰狠毒辣,盼我不得好死,說我囂張跋扈,殘忍無道。沒有人說過,從我這裏可以得到幸福。


    我靜靜凝視她,心裏泛起一種不知名的溫暖。


    我執意不肯將她送回臨安,她吵著不肯回山洞,她說,她怕五毒。


    原來,她未曾想過要靠我,有我在,五毒何懼?


    她在我懷裏掛著我的脖子,我不由自主流露出開心的笑,帶著欣喜。我有多久沒開心過了?我自己都忘了。


    她說,終有一日,她會向我討回來今日我對她的欺負。我笑道,好啊。


    不知為何,我一想起往後餘生都有這麽一個可愛的人與我作對,我竟感到開心。


    她的人生,本該從那一刻起便由我布局,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下。奈何天意弄人,額外加入了新玩家,那個本就是女兒身的洛霧秋來了。


    於山洞口,一個狼狽不堪之人蜷縮著,髒兮兮的一身,我根本不願意看過去。師妹卻朝她撲過去,淚水洶湧,她求我,救救洛霧秋。


    那一夜,師妹告訴我,洛霧秋竟然是個女兒身。說這話時,師妹眼裏滿是憐憫,滿是震驚,滿是猶豫。


    大抵,師妹在考慮要不要去魔界了,洛霧秋是個女兒身,她們的婚約不攻自破。


    我半喜半憂,我震驚於桃夭神尊竟然也來此,我將她逼入輪回道,竟然後來有這番際遇。我忽然皺眉頭,師妹對她太過於眷念,師妹一直在說洛霧秋的好。


    可這樣一個敗軍之將,能對我有多大威脅呢?於是,我不屑的笑了笑,安慰著自己那顆作祟的心。


    洛霧秋從山洞離開時,對我滿眼都是怨恨,她那張柔弱的臉龐上一雙淩厲眼眸,她努力睜大雙眼看著我,像是要將我的模樣可入骨子裏,恨著,嚼碎。


    一如她被我端了陌桑殿後,她對我恨之入骨。


    我昂起頭,蔑視她,她能如何?是神尊時根本鬥不過我,何況現在是凡人。倘若他死了,那憑什麽與我鬥?


    於是,我放火燒了臨安,我親眼看見他懸梁自盡,一身紅衣刺疼了我的雙眼,我不由得微微皺眉。


    雲端之上,師妹聲嘶力竭的吼著,淚流滿麵,她愧疚的看著那熊熊燃燒的大火,自責不已。


    她以為,是洛霧秋放了這場大火,她要走,洛霧秋便成全她。師妹絕望的閉上雙眸,她將我的蒼龍破拿去,割破了雙手手腕,寒毒入侵。


    我滿眼震驚,吼道,你瘋了麽!


    她卻說,用生生世世雙手無力來償還洛霧秋的這份情,用永受寒毒之苦來償還父母的恩情。


    那時候,她已經知道自己不是凡人,而凡間,不過是她要曆的一場劫罷了。


    凡人不過草芥,她何苦如此?


    她道,那是一條命,與她並沒有什麽區別。


    原來,在她眼裏,眾生平等。


    入了魔界,一場風雪來得異常,我心中雖有不祥的預感,可我還是將她丟在了雪地裏,獨自前行探路。這一個錯,竟讓我與她的相遇晚了整整五萬年。


    而這五萬年間,她一直被白蘭培養著,互生情愫。


    我再見到她的時候,是在無憂宮群英大會上,那時,我已經用逍遙魔尊這個身份在魔界立足。在白蘭的地盤上,我仍舊是一方霸主,於我而言,這是一種成功。於白蘭而言,這是一種羞辱。


    我囂張的走在紅毯上,耀武揚威,而白蘭卻眸中帶笑,他伸手拉著師妹,動作親昵。白蘭向我宣布道,這是千氏上將,水暮顏。


    我笑他失心瘋,隨便找一個人打扮得與梟魔當年無異便可以充數?我不甘心的嘲諷他,梟魔在我手裏。


    我想,那時白蘭一定在心裏笑岔氣了,梟魔在他手裏,我撒謊了,我慌了,白蘭一定是鄙視我的。


    師妹當場離去,她一定生氣於我的囂張,生氣於我對白蘭的敵意,生氣於我的目中無人。那是魔帝,我的身份不過是個臣子,我有什麽資格叫板?


    所以,在崆峒山相遇時,她對我滿是敵意,想來,她一定記恨著群英大會上我對白蘭的挑釁。


    她完全不記得我,師父說,收下她,則要我的赤子鳶,做一個順水人情送給師妹。


    我一向吝嗇,卻毫不猶豫答應了師父的條件。我知道師父是忠於白蘭的,所以,之所以收下師妹,也不過是為了將這把刀培養得更加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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