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會用生生世世的性命做賭約,唯有水暮顏,不顧一切的賭上自己的生生世世。眾神猜想,或許水暮顏這是賭氣,或許這是一時衝動,或許這是一句戲言。


    可水暮顏隻是冷冷一笑,補充道:“若是魔界眾生如此不可救,那我便墮入魔道,也嚐嚐這蝕骨的冰冷,噬魂的疼痛,算是對自己瞎了雙眼的懲罰。”


    從那一天起,水暮顏便是魔界的一員了。


    本以為水暮顏的一腔熱情可以暖化魔界的冰冷,卻不曾想水暮顏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水暮顏抬頭看了看紅色的雲,冷笑道:“到底……我這性格就是注孤生,朋友,愛人,師徒,家族,我什麽都不會有……什麽都不會有!”


    水暮顏的腦海裏浮現了一些人,她唯一一個暗戀的人,白蘭。隻可惜,到後來君臣都做不成,反目成仇。水暮顏此生最愧對之人,千霏。隻可惜,到後來魂飛魄散屍身俱毀,水暮顏卻無力回天。那個和千霏有幾分相似的落九霜……


    還有白子佳,那個用了一世將水暮顏放在心尖上的故友,到後來卻是沉默了一世的情衷,水暮顏再也聽不到白子佳對她說出的那句一世長安了。


    “顧墨雲麽……嗬……”水暮顏心裏涼透了,想起這個人終於是落入了魔界,成了墮神,於是嘴角浮起一絲笑容。


    水暮顏靠在一座墳頭,看身旁的青石板左右瘋長的彼岸花。水暮顏知道自己將要回歸本位了,身上的法力也在漸漸消散,水暮顏伸出雙手,看著那雙殺人無數的手。


    喃喃道:“紅塵俗世本就繁瑣,本就是虛無,本就是一場夢。我卻陷得這樣深……我在求個什麽結果?何為緣分?”


    水暮顏不止一次想起佛祖對她說的那句話,等時候到了,他就來接她。水暮顏悲涼一笑,而後望著火紅的彼岸花,溫柔的輕撫,腦海中浮現這一世她降生之前走過的奈何橋。那時候,洛神帝化身孟婆,為她送上孟婆湯,問她這一世的打算。這次她不用過奈何橋,洛神帝也魂飛魄散,她們的糾纏終於是到頭了。


    “拜你所賜……”水暮顏眼裏滑落了淚,洛神帝的死讓水暮顏對顧墨雲恨之入骨。


    水暮顏本以為失去誰她也會好好活著,起碼,不會生無可戀。可當洛神帝走了之後,水暮顏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複仇,水暮顏深感命運的不公,憑什麽洛神帝要死?憑什麽顧墨雲殺人無數卻能活得那樣好?太不公平!


    天際忽然閃過一道天雷,照亮了整個地獄,水暮顏定睛一看才看清楚了,原來自己已經變成了一株彼岸花。身旁也有許多的彼岸花,如果有人路過,即便是故人,也無法一眼將水暮顏認出來。


    風淒淒的吹,水暮顏瘦弱的身子與身旁的彼岸花一起搖擺,水暮顏有淚,哭不出來。


    天空忽然閃現出一道金光,像陽光般,水暮顏以為是佛光,滿心歡喜,喃喃道,佛祖,你來接我了麽?可厚重的雲層中露出來的,的確就隻是陽光罷了。


    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這麽多彼岸花……哪一朵是你?”


    水暮顏努力伸著脖子看去,黃泉路上走過一道身影,豔麗的紅衣迎風飄揚,眉目如畫。


    “落九霜!”水暮顏無法說話,隻是那挺直的脊梁恨不得折斷,倒在花叢中,這樣就不會被落九霜看到了。


    落九霜悲傷的看著身邊的彼岸花,而後喃喃道:“從今往後我都陪著你,好不好顏帝?”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是非因果天道循環。


    古有萬惡之源,控人心而生魔。一日,其作惡遇佛祖,欲控佛祖之心而生巨魔,以增其修為。奈何佛祖化之為花,生六朵,青直為杆,鮮紅為瓣。授之名為彼岸花,設其花命為錯過,懲其作惡多端,罰其冥頑不靈。


    花開無葉,有葉無花,生於弱水,長於黃泉。承世人前世之執念,化妖魔來世之冤孽。借眾生之怨念苦楚為咒,鎮之於地獄深處忘川河邊,輪回永世。


    花開之地,為死亡之盡頭,為生命之起源,為前世之結束,為來世之開始。


    千年後。


    一張溫柔的臉笑得燦爛,一襲紅衣分外刺眼,據說,許多人曾見水暮顏出現在魔氣衝天的穆九峰。


    可昔日荒涼的穆九峰如今已經成了邪神顧墨雲的安身立命之所,據說,顧墨雲曾是神界至尊,可到底是真是假,誰知道呢?


    顧墨雲常常獨自遊走在穆九峰的花叢中,時常能看見一張臉,笑得那樣燦爛,卻往往在他一開口的時候便消失不見。留他一人失魂落魄,念叨著那一句:“你恨我……”


    據說,某日穆九峰天降大雪,那一簇簇常年花開不敗的彼岸花紛紛謝了,留下光禿禿的枝幹,漫山遍野的彼岸花杆子遠遠看上去就像一根根尖銳的針,入眼就紮得人心疼。


    隨著大雪的滑落,穆九峰中響起一道淒婉的聲音:


    ……棄江山王天霞斬斷情絲無牽掛敗帝王鬥蒼天奪得皇位已成魔……


    “這是誰在唱?聽起來真是毛骨悚然。”


    “不知道,這聲音低沉得像鬼魅。”


    過路行人每每經過此地,聽到歌聲後都能猛然見到一道紅色身影閃過,而後落下一絲紅色頭發……


    一個荒塚前立著無字碑,一男子黑色華服逶迤於地,肅穆的立於碑前,喃喃道:“師妹,我又來看你了。要是你還在……”


    “該多好。”一道金色的身影閃現在黑衣男子身後,笑若春風,明媚如光。


    “嗬。”


    兩人不約而同相視而笑,任由狂風撥亂他們的長發,歲月的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吹拂在魔界。


    十萬年之後。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子之於歸,宜宜其室家……”一個顫抖的女聲傳入洛神帝耳朵。


    洛神帝眼前忽然出現一個女子,女子三千白發逶迤於地,一雙吊梢眉下沉睡著一彎空洞死寂的眸子,朱紅的唇角微張,皓齒輕啟,一身血色紅衣在風中淩亂。


    女子麵前是如來,如來用仁慈的目光看著她,佛光萬丈。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和著佛光印上女子的臉龐,如來微笑著,在如來的手掌心漂浮著一團白色的浮光,浮光靈巧的跳動著。


    女子看呆了,手中的佛珠忽然散落了一地,珠子掉落在佛塔前的青石板上,清脆聲不絕於耳。


    片刻之後,一行清淚打在青石板上,混著蒸騰的霧氣悄然躲起來。


    女子不斷抖動著身子彎下去拾起一粒粒佛珠,卻怎麽也拾不到佛珠,朦朧的視線,蒸騰的霧氣繚繞。任憑佛光萬丈也無法照亮她心裏的黑暗。


    “時辰到了,青狐還不回歸本位?”如來輕輕抬起右手掌,浮光驟然凝聚成一隻狐妖的形狀。


    青狐靈動的眸子恰如秋水,雪白的毛發在佛光中顯得更加柔美。


    青狐媚眼恍然睜開,女子閃躲不及,猛然往前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


    而後女子索性低著頭,隨手拉扯白發遮住倉皇的麵容,閃爍的目光,顫抖的雙唇,腥紅的雙眸刻滿了悲傷的痕跡。


    再後來,佛光不知何時早已散去,天色暗下來,四周的霧氣越加濃重,女子身後的鎮妖塔變得麵目猙獰,鐵索被風吹得嘩嘩作響,順著一點星燈。洛神帝看見了另一個白衣女子手提冰燈,出現在鎮妖塔下。


    這是宿命,洛神帝和水暮顏的宿命,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洛神帝便知道這寂寥的一生裏,一定隻有她陪得住自己。


    這朵嬌豔如血的彼岸花是否還記得當初洛神帝日複一日靜靜守候在她身旁的日子?於池中眾多青蓮裏,她妖冶的紅色顯得那突兀,隻一眼,洛神帝便深深地戀上了這抹朱紅,此後,它便成了洛神帝的執念。


    上一次的大戰已經過去十幾萬年。洛神帝在這魔界中等了她十幾萬年,洛神帝知道她還會出現在自己身邊,因為這一世洛神帝注定和她在一起。


    當洛神帝不再是西域妖王,也不再是任何高高在上的身份。而她也終於逃離了所有的束縛,這個時候隻相差一場相遇,一場等了數萬年的相遇。


    臨安的春雨綿綿,一如過往,於纏綿中漸漸涼透了行人的心,將那所有的熱烈都化為溫和,或許會匯聚成小溪,看細水長流。


    洛神帝在等她,等她來,洛神帝和她再續前緣,情定今生。這一次,洛神帝再也不會錯過她了。


    臨安坐落於穆九峰,據說自顧墨雲成魔以來這裏便是他一個人的地方了。連白蘭也不敢加以幹涉,可巧,赤血樓也在穆九峰,而且穆九峰本來就是赤血樓所在地。現在顧墨雲鳩占鵲巢,赤血樓卻隻能憋著不吭聲!


    可顧墨雲也不是個沒良心的,起碼他會幫襯著赤血樓!赤血樓的現任帝君千清風以千君客的名號繼續在江湖上行事,因此引來了顧墨雲。


    顧墨雲滿心歡喜的以為是水暮顏回來,卻不想是別人打著絕焱帝君千君客的名號。


    顧墨雲問他為何這樣做?千清風說:“我們在等她回來。”


    原來,不僅僅是顧墨雲一個人覺得水暮顏沒有死,許多人都覺得水暮顏沒有死。可她消失了數萬年這就是事實,她元神渙散也是顧墨雲親眼所見。這已經不是一句簡單的她沒有死就能解釋的事情了。


    他們都在等,等一個不會回來的人回來,這一等,便又是十萬年。


    十萬年的時間足夠幹什麽?足夠讓一個剛出生的孩子成長為一個魔頭,足夠讓一撥新人長起來,讓一批老人沉澱於幕後。


    臨安。


    顧墨雲照舊是坐在高高的山峰上,眺望這山底下八百裏裏的花海,不知為何,一年四季這彼岸花海,從未凋謝過。


    顧墨雲心裏麵想著,是不是因為水暮顏沒有死?他記得水暮顏死之前這裏的花,是沒有這麽多的。


    可這又能證明什麽?彼岸花自己也會繁衍。


    冷風拂麵而來,帶來的除了悲涼,便隻剩蒼涼。顧墨雲日複一日,這樣漫無目的的等待著。不知疲倦,不知放棄。


    十萬年的時間足夠化解一段恩仇。那十萬年的時間是否足夠用來化解一段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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