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九霜看著水暮顏眼裏的傷情,忽然間,她想起白蘭給她說的那一段話,水暮顏這一生殺人無數,曾經冷血無情,弑父殺兄。欺師滅祖,殘害同門。坑蒙拐騙偷,燒殺搶掠奪,樣樣在行。這樣一個人,卻偏生在心裏藏了幾個人,而這些人,是水暮顏從未動過加害之心的。


    落九霜突然對這些人好羨慕,甚至是嫉妒,恨。為什麽讓她最後一個遇到水暮顏,卻在水暮顏心底隻能有那麽一丁點的地位。甚至,她這樣的地位還是因為她像某個人,她很是怨恨。


    水暮顏見落九霜不言語,便接著說道:“你修為尚淺,不知道東荒也很正常。那是上古時期群魔聚集地,現在也不知還有多少上古妖魔守在那裏。我想著,等戰役結束,我就去東荒,我想找到那個神物,救我的千霏。”


    “你說的,可是名震天下的千秋穀四穀主千霏?”落九霜試探著問,眼眶已經紅了。


    水暮顏淡淡一笑,而後點頭道:“對啊,是她。”


    落九霜捏緊的拳頭咯咯作響,原來也是個殺手。


    水暮顏看在眼裏,卻不動聲色,隻是繼續說道:“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情便是聽了白蘭的話,沒有去救她。如果那天我去了,千霏不會死得不明不白的。不,我絕不會讓她死的。”


    落九霜看到水暮顏眼裏的自責和怨恨,還有那瞬間聚起的殺氣。


    水暮顏忽然又變了一張臉,笑了笑,仿佛什麽也沒發生一般。淺淺笑道:“說真的,當初你我相遇,我有那麽一刹那慌神,我還以為是千霏醒了。可當你走近了我才看清,發現你不是她。也不會有人是她,嗬,是我想太多了,看到白衣便隻以為是她,偏生你性子也與她一樣,是那樣清冽,又英氣蓬勃。別說是我,就是換一個人,白蘭派你去你也能照樣收服。”


    落九霜見水暮顏眼裏又多了些許難過,不像是故意說話刺激她的,於是便信以為真。


    落九霜紅著眼眶轉身離去,水暮顏沒有攔著,隻是看了她一眼,而後隻剩下冷笑。


    當風兒卷起落葉砸在水暮顏臉龐時,水暮顏方覺得臉上有點疼,於是微微皺皺眉。


    淺笑閣。


    朱紅色的牌匾和四麵高牆在秋風中蕭瑟,這裏比以前多了幾分年代感。


    水暮顏緩步而行,似故地重遊,心中百感交集,腦海裏不斷湧現往日的回憶和如今悵然若失的痛苦。人究竟能承受多少?水暮顏不清楚,水暮顏隻知道當一個人撐不下去時,便會萬念俱灰,生無可戀。


    見麵的次數多了起來,水暮顏心裏是欣喜的,就像是看到一個重病之人漸漸痊愈一般。可若她真的好起來了,水暮顏是不是就該走了?水暮顏想是的。本就是想看著她從傷痛裏走出來才留下來的,如今任務眼看著就結束了,也該離開了。等她回到神界,就如同思姬雅一般,與水暮顏再無關係,水暮顏想,時日一久水暮顏便也如同對待思姬雅一般,懶得去看她了。


    到那時,水暮顏是否可以舍去這所有斑駁的記憶?倘若忘記是最溫柔的背叛,水暮顏想,大概水暮顏是極其願意徹底再次背叛她的,水暮顏也背叛所有人,背叛全世界。


    忘記了就一切都好了?水暮顏不由得想起了洛神帝,水暮顏與她糾纏幾世,水暮顏都忘記她了,是真心不記得她,可還是遇到她,又一次的上演狗血的劇情。到底是魂飛魄散的好,再也不必輪回,便再也不可能相見。這似乎比忘記更好,水暮顏不由得笑了笑。


    千霏魂飛魄散,時日一久,水暮顏便更覺得魂飛魄散是解放痛苦最直接的辦法,也是最好的。


    是水暮顏害死她的,所以水暮顏活該這麽多年來痛苦,內疚,自責,失心瘋。水暮顏恍惚想起了從前在她麵前立的誓言,若她有難水暮顏必幫她,萬死不辭。有違誓言,孤苦一生,不得好死。


    是啊,水暮顏該有此報應。水暮顏笑了笑,苦澀的抬頭望天,又低下頭看淺笑閣中那棵古樹。


    紅色的布條掛在藤蔓上,風吹時翩翩起舞,水暮顏不由得想起了一些淒涼的故事。關於錯過的,關於來不及的,關於遺憾的,都是因為感情太過於隱忍含蓄,所以耽誤了。


    耽誤了?耽誤……嗬。水暮顏不禁冷笑,殘忍的想到,該永遠失去,並且永受折磨,這樣才對得起這份本該熱烈的感情。像水暮顏一樣,終此一生都在遺憾痛苦和回憶的漩渦中。水暮顏以為是自己不堅強,原來是自己罪孽深重,連自己都再也無法自欺欺人,無法自我原諒。那水暮顏還奢求誰原諒她?


    白子佳說,她性子比水暮顏更極端,更激烈,放手了就再也不會要了。水暮顏原想著,是如此的話,那水暮顏不該留下來礙她的眼。可每次相見時,水暮顏似乎還能從她眼裏看出殘留的感情。是水暮顏的錯覺和一廂情願?水暮顏腦海裏慌亂湧出屈辱的想法,可笑,真是可笑。是水暮顏一廂情願,死皮賴臉留下來,也是水暮顏說走就走,說回來就回來。不仔細思量還以為水暮顏才是那個承受最多痛苦的人,仔細思量呢?她看著水暮顏離開又回來,來來回回,變化無常,內心才最痛苦。一如此刻,根本不敢確定水暮顏和她是否終有一日能關係重修於好。


    不……不必了,水暮顏又自欺欺人了……的確不必了,水暮顏自己都不能對思姬雅一如始終,何況她人?她說過水暮顏太貪了,對,是這樣,水暮顏太貪了。她給不起水暮顏要的絕對,水暮顏也無力支付這份沉重的感情。


    突然覺得荒謬,洛神帝終於也不純粹,白子佳也不純粹,而水暮顏,也不純粹了。水暮顏原以為世上最純粹的三個人,都被時間和人流衝刷掉了純粹的剛烈,莫名多了許多私心雜念,將各自變得麵目全非。終於到最後,誰也不敢徹底相信誰,終於是誰誰都可以不要誰。


    世界是獨立的,她們也是,一開始是如此,到最後,也應該如此吧。


    “今日來得這麽早?”她清脆的聲音將水暮顏從思緒中拉回來。


    水暮顏轉身看了看她,心口沉重,眼神淡漠又無所謂了許多,在不知不覺中水暮顏逼迫自己重新淡漠一切,至少可以不那麽痛苦。


    水暮顏笑了笑不說話。那一絲絲笑容都像是用盡了力氣一般,頓時身心疲憊,眼皮子也覺得沉了幾分。


    “今日家族有宴席,你要去嗎?”她像問一個路人一樣問水暮顏。


    水暮顏明顯感覺到自己鼻尖呼出的氣息沉了幾分,心中悲涼入骨,不可言喻。她是真的努力的淡忘一切,抑或刻意如此待水暮顏……別想了!都好!都好!都好!


    水暮顏點了點頭,中斷思緒,表示要去。


    “走吧。”她走在前頭,也不與水暮顏同路,水暮顏腳步太沉,走得慢,才一眨眼的功夫便與她拉開了距離。


    水暮顏忽然覺得好多了,即便水暮顏呼吸又沉重幾分,即便水暮顏眼眶會忽然紅,即便水暮顏身子有微微顫抖的跡象,她也感受不到,也看不到,聽不到了。


    水暮顏望著她的背影,那般從容不迫,水暮顏卻狼狽不堪。眼淚掉下來,不過水暮顏抬手便擦掉了,怕她忽然轉身看到。


    水暮顏想起往日裏與她牽手同行的時光,對比現在,真是莫大的諷刺。沒走兩步水暮顏便回憶起從前她說過的一句話,水暮顏問她為何從不回頭,難不成不知道水暮顏多期待她回眸一次?她隻道:我不回頭是因為我知道水暮顏不會走,所以前方多少荊棘我都不怕。


    那時水暮顏是恨不得永遠不見她的,隻不過是彼此情衷錯付罷了,原來是如此錯過。水暮顏再一次承認了,水暮顏與她命裏注定無緣,一個是流水長情般的溫柔委婉,一個是疾風烈馬般的愛恨快意。到底是不合適的兩個人,日月如何能在一起?


    從前是水暮顏不懂她的心意所以離開,後來是懂了她的心意所以離開,從將就不了到不合適,到底是水暮顏總覺得不如意,不願意磨合。不是,不盡然,水暮顏試圖磨合,是水暮顏心胸狹隘,容不得別人與水暮顏同享,是水暮顏高攀不起。


    別人早學會了眾樂樂,而水暮顏總是不願意去學,甚至厭惡,所以奇雨薇擁有了白蘭,水暮顏失去了白子佳,洛神帝失去了水暮顏。


    她走出去好遠,忽然回頭,才發現身後無人,再驚起回首,方見水暮顏悠悠的走著。


    她站在原地朝水暮顏說道:“怎麽走這麽慢?”


    水暮顏無力的微微扯了扯嘴角,算是回答,沒有與她說過一句話。


    到了宴席時,水暮顏看見她又和往昔一般,與這個說說,和那個笑笑。仿佛時光被他們這群迷戀家族的人生生扯回去了,在狠命拖拉拽的同時心中恐慌著有朝一日的風吹霧散。


    水暮顏四處望著,都是陌生的麵孔,舊人去新人來,這是不變的定律。可有的人無關緊要,走了以後卻可以在水暮顏心裏留下一塊缺憾。


    水暮顏仿若耳聾眼瞎啞巴一般,自己找了個僻靜位置坐下飲酒,耳邊嘈雜得很,水暮顏卻什麽也聽不清,隻是耳朵竟然自動選擇了所有她說的話。


    “今日青蓮怎麽沒來?”


    “你又招惹誰家姑娘去了?”


    “哎喲,爺這麽風流倜儻你不愛?”


    “我家小蝶兒過來姐姐抱抱。”


    “……”


    水暮顏聽見風聲裏樹枝搖曳的聲音,於是水暮顏拿起一壇酒躍上枝頭,躲在茂密的樹葉裏獨酌。


    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落在水暮顏眼裏,水暮顏隻覺得有什麽滾燙的東西滑落而下。水暮顏為了什麽傷心?


    一壇酒喝完了,夜幕降臨了。水暮顏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在樹下說話,水暮顏一個恍惚,手中的酒壇子掉了下去,隻聽得哐當一聲!


    水暮顏心裏一涼,忙低頭看去,一個白衣女子抬眸看水暮顏,那眉眼好熟悉。


    “你下來。”她在樹下命令水暮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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