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讓歸曉怔了下。


    他靠上車門,肩側沾了雪,和她麵對麵,看她的目光不帶任何感情,可再開口的姿態卻越發低了:“幫個忙。”


    倒像是換了個人,忘了十幾分鍾前在小飯店裏是如何硬邦邦摔出話嗆她,連道歉都是敷衍生硬。


    “歸曉,”小蔡也回了魂,也去幫路炎晨說話,“就當幫我,這筆記我賬上。”


    十幾年過去了,總不能越活越回去,還和他像過去似得慪氣。


    再說……又不是男女朋友,道歉過了也就算了。


    “我後天回北京,”她握緊方向盤,放緩了語氣,“這件事沒你想的那麽簡單,要細談一下。你盡快帶孩子來北京吧,趁寒假辦了,別耽誤他上課。”


    等先和幾個朋友聊聊,看能不能少交些。


    如果他沒有……先幫他墊上也沒問題。


    “就現在談吧。”他倒不客氣。


    她愕然:“現在?”


    秦明宇早跟了來,瞅準機會搭話:“對啊,就現在。你看你們幫這麽大的忙,應該是我這個當爹的來謝你們。還是進來喝口酒吧,路隊今晚不沾酒,他送你們回去!”


    一來二去的,歸曉又被眾人合夥勸了回去。


    仍舊是那個小桌子,秦明宇將垂在地板上的窗簾卷了,打結,塞進暖氣管和牆壁的縫隙處,算是弄得整潔了些。路炎晨一改剛剛的態度,親自為歸曉拽過椅子。


    他三言兩語說了來龍去脈。因為秦明宇離退伍還早,秦小楠又一個人在二連浩特借讀,沒人看管,挺可憐的,所以他想帶小孩回北京讀幾年書。


    “我去年幫小蔡弄過一次,”所以小蔡才會第一時間說出她有門路,“你們和她情況又不一樣。沒有監護人戶籍遷移證明,也沒有監護人調動工作的證明,甚至,你也不是監護人。給我點時間,你要先給他找個家庭住址。”


    “那就是說,要先買房?”


    北京買房哪兒有那麽容易。


    歸曉詫異:“買房?你戶口還沒遷回去吧?我可以幫你租房子。”


    他瞥了歸曉一眼:“我來解決。”


    自己解決?他有十一年沒回去了,怕是解決自己的問題都要花不少時間。


    可這些似乎又和她沒關係,起碼路炎晨的態度很明顯。


    “好吧,”歸曉略過了這個問題,“北京的手續我來辦,等開了證明就能直接調檔了,這裏需要有個人弄後續手續。”


    “這個親爹來,我提前和校長打招呼,到時候讓人帶過去。”秦明宇主動請纓。


    差不多談完了,唯有一件事定不下來,就是帶秦小楠去北京的時間。歸曉的意見是快過年了,一定要趕在年前帶過去,方便和校長見麵。手續過年後辦。


    可路炎晨這裏還有要緊事處理,秦明宇又沒退伍,更不能隨便這麽走動。


    “讓我想想,”路炎晨沒給準話,“過兩天告訴你。”


    回去酒店,歸曉還沒回過味來,倚在床頭出神。


    當初剛在一起的時間很不湊巧,她麵臨中考,他準備高考,沒多久她就去了區重點高中念書,而路炎晨遠走外省讀大學。


    倆人算是剛開始就成了異地戀,見不到隻能靠打電話,她有時覺得真是委屈。好不容易熬到寒假找了無數借口才能回到念初中的鎮上。那晚剛到院兒裏,她想給他驚喜都沒提前說,大晚上的騎車跑到汽車修理廠去找他,到了地方,還是讓門衛叫他出來的。


    沒多會兒,就見高高瘦瘦的影子,他拎了個銀色扳手走出來,寒風獵獵,卻穿了襯衫。


    她跑過去:“凍死了。”


    他看她因為費力騎了一路車而熱得撲撲紅的小臉:“冷就進來。”


    她窘:“我說你要凍死了,穿這麽少。”


    等跟著他進去,碰到人都會笑著問句:小女朋友?他默認。


    她還美美地嘀咕:“以後要嫁給土老板嘍……”


    那幾天除了晚上回姑姑家睡覺,白天就窩在他修車場的那間冷颼颼的屋子裏,或是蹲在吊起來的汽車旁,看他躺在底下修車,給他遞著工具。經常是滿手、手臂都是黑漆嘛唔的機油,從車底下鑽出來時還打著赤膊……


    幸虧有張標致的臉,怎麽折騰都還順眼。


    她樂觀主義,想著好歹每年寒暑假都有,不就三年高中嗎?等她上大學就好了。


    可寒假過完沒多久,路炎晨入伍了。


    自此天南海北,連打個電話都像過節,哪怕她遇到再難過的事,他連聽她哭的時間都沒有。她抱怨多了,他也會不耐煩,都是十幾歲最不管不顧的年紀,誰會沒脾氣?本來通電話機會就少,難得說上話又都在吵架,想想,也真算不上美好。


    ……


    睡到半夜,歸曉總聽到風聲,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窗外。


    她迷糊從床上爬起來,摸到玻璃窗那裏,真是狂風暴雪,路燈全滅,隻有窗外的樹梢在搖擺晃動。這麽看了會兒,倒睡不著了。


    歸曉一路摸著開關,不停按下,光亮從臥房綿延到洗手間。最後,整個人都困頓趴在洗手池旁,擰開水龍頭,沒有熱水,都是冷的。


    她看著水嘩嘩流了半天,腦子裏都是他拜托自己的那件事,怎麽算時間都太緊。


    想想還是不對,撥了他的手機。


    電話接通的一刻,那邊的狼嚎似的的背景音仿佛又把她拽回了幾個小時前,和他麵對麵坐著的空間裏,閉了眼,還能想象出他的樣子和那雙浸了冰水似的漆黑瞳仁。


    等待音消失,接通了……她卻像被堵住了口,不知該如何開場。


    漫長的空白,兩人都沒說話。


    結果還是他先出了聲:“還沒睡?”


    “嗯,”她揉眼睛,“你給秦小楠收拾東西吧,我先帶他回去。後天下午四點二十的飛機,一會兒我給他補張票,你千萬記得三點就把他送過來,別誤了飛機——”


    “歸曉。”


    “嗯?”


    隻剩水流聲。


    她想起年少時和他打電話,握著聽筒,很容易就聽到彼此的呼吸聲被放大,等手機發展越來越成熟,反倒沒有那種沙沙而過的氣息聲了。


    “深更半夜的,”路炎晨估計又咬著煙,吐字不太清晰,“洗澡不怕著涼?”


    “我沒洗澡。”歸曉茫茫著,擰上水龍頭。


    分明是穿著睡衣,薄薄一層布,領口處,甚至後腰、腳背都透著冷。可她又舍不得鑽回房間的棉被裏,怕挪動半步電話都會因為信號不好斷了線。


    又是漫長的安靜。


    “掛了。”路炎晨交待了句,掛斷。


    跨過大半個二連浩特,還是那個小飯店。


    他打開後門,拉出個椅子丟去牆角,坐在了在呼呼穿堂風裏。


    過去招人進中隊時,他時常雙腿交叉著搭在桌邊上,翻那些堆積如山的個人履曆,最感興趣的就是每個人的弱點。沒有人是無堅不摧的,包括他。


    跨坐在椅子上的他,背抵牆和玻璃門的夾角處,靜默著,一根接一根抽煙。


    到五點多風雪更緊了,裏邊人都消停下來,或是三兩個湊著沒什麽力氣地繼續閑聊,或是趴著迷糊著睡熟過去,他仍是倚在遠處,在大風裏嚐試著吐出個淡淡的小小的煙圈。


    聽到腳步聲,他睨了眼:“給你兒子收拾東西,後天歸曉帶他先飛北京,她估計怕等我們把孩子送過去太晚了。”


    這還真是“幫人幫到底”。


    “真的?!路隊你這初戀可真夠意思!”秦明宇一屁股坐到台階上,挨著路炎晨腳邊,“我幫你問過,人家歸曉沒結婚,看她這麽幫忙肯定還對你有意思啊,拿下算了。”


    風嗖得眼睛疼,估計也是一整夜煙熏的。


    他自嘲:“又不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子,拿下了給人什麽?脫了一身軍裝,沒錢,沒房,沒車,離開北京十幾年連朋友都沒幾個。家裏又一堆破事,難道還把人往火坑裏帶?”


    路炎晨眯縫起眼,一麵算著還要多久把裏邊的哪幾個弄醒送走,一麵想起那天。


    她穿著沒有任何圖案的純白襯衫,暗紅色的短褲和米白色的帆布鞋,尖尖的臉,鬢角被汗弄得濕了,走進來時滿屋子的男生都望了過去。讓他想起小時候光腳在河邊摸魚,烈日溪水中鮮少能找到的那種半透明的小貝殼,幹淨漂亮,被水衝刷得一塵不染……


    尤其她看到自己那一刻,牙齒輕咬住下唇邊沿,嘴角上揚。好美。


    兩天後,小蔡和餘下幾個人去了烏蘭巴托。


    歸曉獨自打車到機場,在check in的地方等他們。三點整,路炎晨拎著一個黑色旅行袋出現,他本來就生的乖戾張揚,身高又有優勢,十一年的部隊生涯下來,人更顯挺拔,隨便走幾步路就將尋常路人甩了一大截出去。想不注意都難。


    路炎晨站定,放下旅行袋,他將身後的秦小楠拽上前:“護照。”


    秦小楠馬上領會精神,雙手奉給歸曉。


    歸曉翻開來檢查著,發現秦小楠才剛到七歲,還真是早熟的孩子。


    這是她初次帶個小孩坐飛機,生怕把人丟了,第一件事就拉上小孩的手。秦小楠扭扭捏捏的,不停瞟路炎晨,路炎晨才懶得搭理他這小破孩的“害羞”情緒,等歸曉辦完登記手續,送他們到安檢口外:“我過了年回北京。”


    歸曉點頭。


    後來倆人也沒怎麽說話,等過了安檢,她借著整理電腦包,悄然望去。


    路炎晨仍舊兩手插在長褲兜裏,在安檢口旁站定,無數人向內走,唯有他紋絲不動。她忽然有不好的猜想,怕他會如剛見麵所說的永遠留在二連浩特……


    幸好,主動牽住自己手的小孩用體溫在提醒她,這還有個大活人。


    他一定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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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你們問得那麽多,備注下,在身份證戶口本等等都不在時候,國內護照也能飛(是的俺悲催地啥啥都到期找不到掉了的時候……實踐過),護照是個小劇情梗,不多說了。


    下周六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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