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我聽一個好心的老獄卒告訴我左光鬥被關押在東廠獄,於是我隻身前往。這東廠獄全是高牆深院,僅有一出入門戶,兩邊各有一個獄卒持刀看守,進出要有腰牌。外牆每隔三丈路就有一持刀獄卒巡視,防止有人飛牆進出,戒備極為森嚴。一般路人隻能遠視,不能靠近。我剛走到離門戶還有數丈遠的地方,就被獄卒喝住。我退到一石頭牆邊,尋思著硬闖進去,必定會驚動眾多獄卒,自己深陷重圍很難脫身,救不出左光鬥,反受其害。


    這時,一個掏糞人背著糞筐從東廠獄走了出來,我見那掏糞人,雖其貌不揚,身材五短,但雙目如電,咄咄逼人,令人不敢正視。


    他見我迎頭而來,便壓低著嗓子喝道:


    “你是何人,為何擋住我去路?


    我說:


    “你不必害怕,我見你是那監獄掏糞人,想必知道左光鬥大人在哪號房?實話和你說,我要救他出來。”


    那掏糞人一聽,似乎觸動了心腸,一把拉住我說:


    “此處非說話之地,且跟我走!”


    到了一處簡陋的屋舍,坐定後,那掏糞人問我:


    “小兄弟,你姓甚名誰,家出何處,為啥要救左光鬥?”


    我將自己的身世和護送左光鬥進京的詳情一一訴說,並說道:


    “我若救不出左大哥,回去無法交代啊!”


    “原來如此!”那掏糞人長歎了一口氣,含淚講述了自己與左光鬥的師生情誼。


    原來這掏糞人姓史,名可法,大興祥符人。家僅有老母,貧困如洗。數年前為參加鄉試,來京攻讀。無力租賃房屋,便寄寓在西門外一座山神廟內。一日天降大雪,史可法伏案作文,困倦已極,便睡著了。醒來時見身上披一件貂皮大衣,溫暖如春,好生奇怪,正百思不得其解時,廟裏老僧笑嘻嘻的對他說:“後生,你遇上貴人了,還有十兩紋銀呢!”史可法忙問老僧由來,老僧也不知那貴人姓名。原來左光鬥時任畿輔學政,與幾個隨從冒雪巡視,因風雪太猛,進了山神廟躲避,見史可法伏案睡著,衣裳單薄破舊,硯台裏墨汁都結冰了。左光鬥拿起那篇文章看後,暗暗稱奇,嘖嘖叫好,並脫下自己的貂皮披風給他蓋上,並向老僧問了史可法姓名,臨走左光鬥還給掩上了門。那次鄉試,宗師大人正是左光鬥。閱卷時,左光鬥喊到了史可法姓名,然後提起朱筆,在上麵署上“第一”。閱卷完畢,左光鬥邀請史可法到家中,笑著對史可法說:“不枉了我那件貂皮大衣,文章越發長進了。”這時,史可法才明白那贈衣送銀之人正是左光鬥。史可法欲拜,左光鬥忙扶住說:“不用謝我,往後多為國家效力便是對我的報答。”並指著史可法對夫人周氏說:“我家幾個兒子都庸庸碌碌,將來能承吾誌者,此生耳!”接著又吩咐周氏,讓史可法住在自己家裏,一切衣食安排照料,待他勝過親生兒子。三年後,中了進士,左光鬥推薦去西安府謀得一個差事,去年調任京城,任戶部主事。


    我當初在桐城啖椒堂,從左光先他們口中聽到過史可法這名字,但不知端底。現在聽了史可法一席話,肅然起敬,道歉說:


    “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史兄原諒。”


    史可法破涕為笑:


    “哈哈,小兄弟,按照輩分來說,你還高我一頭,不過咱們有緣,就以兄弟相稱。”


    且說左光鬥送進東廠獄,受阮大鉞指使,許顯純給左光鬥一個下馬威,一陣棒打,便昏厥過去。第二天蘇醒過來,又受炮烙之刑。皮焦肉爛,麵目全非,兩腿膝蓋以下的皮肉幾乎脫落大半,有些地方可見骨骼,左膝蓋已被打碎。背部、兩肋多處潰爛,胸部下端已顯露出白森森的肋骨。臉麵也被燒焦,眼眶腫脹,血淤泥粘住,結了厚厚的血痂,無法睜開。他躺臥在牢房內一堆爛草上,動彈不得,內心痛苦萬分,但神誌清楚。他想得最多的人就是史可法。他多想麵對麵、口對口地重複往日說的一句話:“隻有文可法,人可法,才會史可法!”他信賴史可法年輕有為,日後必成大明鼎柱,所以常用那句話勉勵他。但他此刻又怕見到可法,他深知可法執著、重感情,不顧一切前來探望而招致牽累。正在煎熬之中,他聽到有人壓低著嗓子呼喚:“恩師,恩師。”他聽得真切明白,是史可法的聲音!他感到一陣顫栗難道他真的來了,一種恐懼和不祥之兆向他襲來,竟又昏暈過去了。


    原來史可法得知左光鬥進了東廠獄,急得在家團團轉。他多方打聽,如何進得監獄,答案隻有一個:東廠獄是魏忠賢私設的,由許顯純總管,嚴令禁止生人入監,一經發覺格殺勿論,放行者同罪。史可法決心已下,即使被殺,也要探監。


    今天下午,他懷揣五十兩銀子來到東廠獄邊,遠遠地徘徊觀望。見那監獄大門委實防守嚴密,進出的人都得一一驗視腰牌。他瞥見一個人走進監獄去了。那人普通打扮,穿一身黑色便裝,戴一頂舊卷邊氈帽,背著老大糞筐,他突然眼一亮:“有了!”他走到一邊耐心等候。約莫兩個時辰,那掏糞的人背著沉重糞筐出來了。史可法便尾隨其後。掏糞人拐過一條街,進了一條狹窄胡同,在一處低矮破舊的房前停下,放下糞筐,掏鑰匙開門。


    史可法跟進屋內,施禮道:


    “有一事相求,請老哥給個方便。”


    掏糞人說:


    “客官,您所笑了,我就是掏糞的,有何事求我?”


    史可法說:


    “家父囚在東廠獄中,欲求一見,請老哥借我衣帽、腰牌和糞筐糞鏟一用。”


    掏糞人大驚,連連擺手說:


    “使不得,使不得,那是要掉腦袋的。”


    史可法見掏糞人不肯,便沉下臉,說道:


    “自是不會教你白搭了性命,我這有五十兩銀子拿去離京城遠遠地尋個地方,做些小本生意,不比在獄中掏糞強!”


    掏糞人見擲在炕頭上那包銀子,眼睛發亮,麵露喜色,道:


    “既如此,你可要十分小心,真要砍腦袋的。”


    史可法見掏糞人答應,問了些獄中情況後,說:


    “你知道左光鬥大人嗎?”


    掏糞人道:


    “可是那左禦史左大人?”


    史可法說:


    “正是家父。”


    掏糞人長歎一聲道:


    “慘呢,遭了炮烙,沒有一塊好皮肉。你進去,直朝裏走,迎麵最後一排房子,朝右最裏一間。”


    史可法穿上掏糞人的衣服,戴上氈帽,拿了腰牌,背上糞筐,提著糞鏟,直朝東廠獄走去。


    倒也順利,進了中門,直朝裏麵那排走去。有個獄卒坐在石凳上打盹,聽出有人走動,跳將起來,提刀衝過來。史可法丟掉糞筐,一手捏住獄卒握刀的手腕,一手捂住獄卒的嘴說:“別出聲,要不我宰了你!”史可法手勁大的驚人,獄卒根本無法反抗,史可法又將一錠銀子塞給獄卒說:“開牢門!”獄卒一邊收下銀子,一邊抖瑟著開牢門。


    史可法進了牢房,隻見緊靠牢門左側,有一堆黑乎乎的東西,走到跟前,看清是個人形,血肉模糊,麵目不辨。史可法跪下,用手輕輕撫摸,手指所及,都是硬硬的雪痂。渾身沒有一塊好肌膚,肋骨和雙膝以下的腿骨都顯露出來。史可法不相信這就是恩師,仔細辨別輪廓分明又是恩師模樣。不禁悲慟、哽咽起來,壓低著嗓子喚道:“恩師、恩師!”不見答應,知道恩師仍在昏厥之中。見恩師衣服全撕碎了,便脫下自己內衣,但無法給恩師穿上。


    左光鬥漸漸蘇醒,聽出是史可法聲音,便著急起來你好糊塗啊!此是何等地方?憑心而論,他何嚐不想見史可法,史可法深入虎穴冒險探望他,足見情深。況自己現在如此模樣,還能活著出獄嗎?若死獄中,這便是最後一麵。他心中自有千言萬語,然而,這東廠獄豈能進來!他見史可法不已國家、社稷為念,為私情而冒險輕生如此,他好氣憤。他要趕走史可法,於是用盡全身力氣,斜撐著身子,用右手猛地撕開兩眼上的血痂,目光如電,怒視史可法,厲聲喝道:


    “庸才!國家到了如此地步,你不思報國,昧大義而徇私情,卻來此送死,還不快走!”


    史可法聽見恩師說話,好生高興,卻硬要自己快走,分明是擔心自己受牽連便心頭一熱,喊了一聲“恩師!”哭倒在地。門外那獄卒急了,咳嗽一聲,暗示史可法動靜小一些,也催促他快些出來。左光鬥見史可法哭泣不走,更是著急,便用力提起身邊的長枷,怒視史可法,厲聲喝道:“庸才,還不快走!不待魏忠賢來殺你,我就用這長枷來殺你。”


    史可法見恩師動怒,隻好離開,一步一步退向門口。剛到門邊,隻聽左光鬥喚道:“可法,回來。”


    史可法慌忙前來,跪在恩師麵前。


    左光鬥用傷殘的手撫摸著史可法的麵頰,深情地說道:


    “我已至此,怕不能再見天日,你要處處謹慎,好自為之,忠心報國,力輔朝廷。後事從長計議,不可像我急躁。切記!切記!”


    停下喘了一口氣,又說:


    “防阮大鉞甚防魏忠賢,千萬不要掉以輕心!”


    接著狠狠的推了史可法一把,催他火速離開。


    我聽到這裏,淚水已經模糊了雙眼,向史可法說道:“史兄,小弟是個山野粗人,即使殺了阮大鉞,為左大哥報了仇,也無法秉承左大哥的誌向,而你是左大哥指定的接班人,小弟願效力在你車前馬後,為這國家出一份力!”


    史可法開始不從,耐不過我懇求,最終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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