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呢!”


    剛回答立馬後悔,手往枕頭下一塞,綺羅已經衝到眼前。


    “阿笙?”


    她先是吃驚,然後就含了淚。


    “阿笙……”


    順著綺羅的目光,低頭一看。


    裏衣半敞,胸前星星點點。


    “我……”


    “不怕,阿笙,不怕。”突然就被綺羅抱住,她開始劈裏啪嗒掉眼淚:“姐一定替你殺了這個賤人!早就看他賊眉鼠眼,不懷好意!”


    感情綺羅把自己當成了被人欺負的小媳婦,可顧照軒哪裏有一點賊眉鼠眼?


    “綺羅……”


    “嗚……”


    “綺羅……”


    “嗚……”


    “綺羅!”


    大眼睛裏都是水,眨巴眨巴的瞅著夏笙。


    “誤會!你誤會了。”


    “恩……”


    “昨,昨夜喝多了酒,被顧照軒拉去了彩衣坊,回來糊塗,就睡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撒謊不打腹稿是不對的,但夏笙寧死不要讓綺羅知道真相。


    綺羅抹了抹眼淚,拉著夏笙站起來,讓他走兩圈。


    夏笙疑惑照做。


    她這才停止哭泣,如釋重負的笑笑。


    “你幹嗎?”


    “要是……要是他對你做了那種事,你一時也走不了路了。”


    “什麽事?”


    綺羅小聲:“當然是……交歡。”


    “男人和男人怎麽……”


    見四下沒人,綺羅咬咬嘴唇,扒住夏笙肩膀踮起腳說了幾句,夏笙聽得目瞪口呆:“我都不知道,你從哪裏聽來的?”


    “爹說的。”


    “啊?”


    “爹說你生的好看,難免要被壞男人盯上,要我替你留個心眼,小心提防。”


    夏笙無語。


    “沒事就好。”綺羅幫著夏笙把衣服裏裏外外穿好弄平,又開始了嘮叨:“但那花街柳巷也莫要常去,風塵女子難免有什麽不幹不淨,染上了就不好了,治好治不好另說,傳出去總會讓人……”


    “綺羅,你別說了。”夏笙皺眉。


    “怎麽不說,出來以後你自己想想,幹了多少好事?別以為爹不在了就沒人管你!”綺羅瞪眼睛。


    “嘿嘿。”夏笙幹笑,躲開綺羅要給他梳頭的手,在枕下摸摸摸,摸出那封沒有打開的信:“顧大夫給莫大哥的。”


    “幹嗎?”


    夏笙把信往她手裏一塞:“送去呀。”


    “哦。”


    綺羅轉了好幾下視線,才慢騰騰的往門口走。


    “努力!”


    夏笙樂嗬嗬的喊她。


    綺羅回頭眼光一橫:“閉嘴!”


    這才消失在門口。


    ――


    “這信……有什麽不對嗎?”


    綺羅小心翼翼的問,自打莫清風拆開看了,就沒回過神來,眼有些發直的對著信紙。


    “他寫了四個字。”


    “什麽?”


    信往綺羅眼下一放。


    “節哀順變。”


    綺羅也變了臉色,這四個字,很輕易的就讓她想到了莫言。


    “顧照軒呢?”


    “怕是走了。”


    “那……伯父怎麽辦……”


    莫青風手指扣到信裏。


    “他怎能如此騙人!”綺羅張大了眼睛


    莫青風沒再說話,頹然坐到椅子上,把那張單薄的紙重重一拍。


    高大的身軀,像是猛然間脆弱了,搖搖欲墜。


    至親之情,放到誰的身上,能無所動容。


    韓驚鴻死前,綺羅也是同樣的無奈,同樣的絕望,同樣的力不從心。


    心裏想著,寸寸的痛了起來。


    從前,生命裏隻有爹隻有弟弟,今天,卻第一次為了另一個人難過,在攜月樓時,他還那麽瀟灑無畏,萬事無缺。


    綺羅邁了幾步蹲了下去,把手附在莫青風的手上,沒有說話。


    隻是一點溫暖,莫青風卻好像瞬間就把支撐點都交給了這個小小的女孩兒。


    娘很早就去了,女性,總給他很有韌性的溫柔感覺。


    他回握住綺羅。


    此時無聲。


    ――


    “少爺!”


    鬆手,站直,坐起。


    “進來。”


    侍從猛推開了門,有點喘:“少爺,城主他,他……”


    莫青風意識到什麽,猛然站起來,飛奔出去。


    “爹――!”


    跑過走廊,撞了人,踢翻了花瓶,亂作一團。


    “爹――!”


    衝進大殿,回蕩的腳步,空曠寂寞。


    “爹――!”


    那個充滿藥香的簡樸房間,已徹底淪為死寂。


    風,從微露的窗口吹拂進來。


    帶起了床紗,飄飄蕩蕩。


    莫青風站在門口,再未敢上前一步,隻是紅著眼,聲嘶力竭的喊了一聲。


    “爹-――!”


    淚,刺的骨痛,卻流不出來。


    ――


    次日,天下人都知道,莫言莫大俠去了。


    他一生嫉惡如仇頂天立地,是個毋庸置疑的大英雄。


    就連死,也是痛快到淋漓,拿著用了二十年的劍,縱頸一揮。


    江湖縞素,即便是無生山,也未趁機鬧事。


    一個真正的英雄,是值得所有人敬佩與尊重的,包括仇家。


    莫言,有一座城,一個兒。


    他留給兒子唯一的字,就是血書牆壁的,蒼勁有力的“俠”。


    玉宇城斷了三天的煙火,下了七天大雨。


    莫青風按照父親生前的吩咐,簡單的辦了喪事,盡在郊區立下石碑。


    他一直未說話,隻是跪著、跪著、跪著,幾乎成了石化的影子,沒有半點生氣。


    綺羅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卻無法可使。


    所以,人們在祠堂裏看到的,總是兩個並排跪下的身影。


    一大一小,一壯一瘦。


    ――


    “我說綺羅啊,你這麽跟著折騰下去,又有什麽用呢?”


    夏笙拔了幾口米飯,嘴裏鼓鼓囊囊還要說話。


    “不然……?”


    眼睛下黑了一圈,綺羅無精打采,有半口沒半口的吃著。


    “好好勸勸莫大哥,總會過去的。”


    “其實……”


    “恩?”


    “其實我想去尋那劍匣。”


    “莫大哥不是說沒用麽?”


    “傻瓜,”綺羅給他夾過去幾片肉,說著:“你弄丟了劍他當然是要安慰你,爹和伯父情深義重,沒看到舊物總是一個難以磨滅的遺憾,所以,我想尋它回來。”


    夏笙鼓鼓囊囊塞了一嘴,好不容易咽下去:“你走了,莫大哥誰來陪?”


    “陪什麽陪?”綺羅狠狠地推了他的頭一下子。


    “我是說真的,他爹死了,肯定不好受,又不象我們彼此有個伴。”


    “劍總是要找回來的。”


    眼珠子一轉,夏笙說:“我去。”


    “不行。”


    “為什麽。”


    “危險。”


    “綺羅,我是個男人。”


    “你是我弟弟。”


    “我是你哥。”


    綺羅又給他一下:“吃飯你。”


    夏笙斜著眼呆了會,放下筷子。


    他看向綺羅:“我肯定能是要走的,天下這麽大,玉宇城給不了我什麽,你是女孩子,需要一個家,而我不是,綺羅。”


    綺羅沒說話,也扔下了筷子。


    起身就出去了。


    ――


    生氣歸生氣,她輾轉反側了一夜,還是許了夏笙。


    聽到他要離開自己,瞬時心裏就很難受,很擔心,他是個不會照顧自己不會心疼自己的傻孩子。


    沒有人能知道她當時的感受。


    邁過門檻,然後掉下了眼淚。


    感覺自己有點像個瘋子,就是放心不下,就是從骨子裏的擔憂。


    他很淘氣,但很善良,他願意相信每一個人,可是天下之大,值得相信的又有幾個呢?


    站在走廊深深的喘了口氣,便一直走出了大殿,看到明媚的眼光,看到慢慢綻放的白蓮,毫秒池水蕩漾,遼闊悠遠。


    綺羅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這樣,她要讓夏笙變得獨立,也要讓自己變得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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