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人到秦淮,不登攜月樓,不上泛江船,那是一輩子的遺憾。


    但傳言沒提的到的,還有此地的滄海巫山閣。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品過此閣的美人佳釀,恐怕於世上就再難尋其二。


    這閣,是秦城極盛時驚鴻公子斥巨資所建。


    當年賓客如流,車馬往來不停。


    如今雖已改朝換代,轉手他人,蕭條了不少,但桃紅柳綠,金盞銀杯,仍是天下花樓的翹楚。


    ――


    今夜,又是□□滿閣


    老鴇接了一個又一個達官貴人、世家公子,正忙於東瞅西看,忽見一玉麵少年,眼眸婉轉,稚氣未脫的秀挺,兩三步就迎了上去。


    “我說這位公子,真是俊俏,不知是想吃酒觀舞,還是……”


    夏笙不耐煩地打斷她:“來你這自然是要找姑娘。”


    老鴇嗬嗬一笑:“不知您想找什麽樣的?我們巫山滄海閣可是環肥燕瘦,有的是美女佳人。”


    夏笙摸著下巴琢磨琢磨,蹦出句話來把老鴇嚇了一跳。


    “我要老的,越老越好。”


    周圍的人一圈一圈靜了下來,到最後大廳竟然鴉雀無聲。


    聽說過要瘦的胖的懂事的青澀的,這老的可是……


    到底是風月場上的人,老鴇趕緊收回驚愕,又換上膩人的笑臉。


    “您稍等。”


    轉身走了,不一會又顛著碎步回來,托著個盤子。


    夏笙見盤子裏一個盤金絲的玉牌,拿起看看,上刻“菊色染秋”。


    “三樓,您請。”


    ――


    果然是妓院,夏笙捏著鼻子躲過那些刺鼻的香粉脂氣,故作鎮定的順著樓梯往上爬,碰到一對一對下流的男女隨便找個地方野合,就止不住的惡心。


    要是那些女人摸到自己,非吐了不可,竟然還有人花錢找罪受,真是不可理喻。


    好不易的找到“菊色染秋”的門牌,進去了一看,果然有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女人坐在那裏。


    夏笙哽了哽喉:估計她當自己媽還還差不多。


    ――


    女人迎上來拜了拜,臉上塗了厚厚的粉,卻掩蓋不住頹色,想必這裏美人如雲的日子不好過,如今人老珠黃,未來也是一片飄渺模糊。


    夏笙僵著身子點點頭,摸出一錠金子。


    韓驚鴻留了不少細軟,夏笙也大咧慣了,此舉倒是把那□□弄的驚愕:“公子這是做什麽?”


    哪有問這種話的,難怪這把年紀還在這裏混日子。


    “我是想問些事情而已。”


    她抬眼。


    “你在這裏多久了?”


    “二十年。”女人緩緩吐出一個數字。


    夏笙倒笑起來,樂的什麽似的:“那你一定認識他了。”


    “誰?”


    “韓驚鴻。”


    女人麵色變了幾變,再不複剛才的木然平靜。


    她閉上眼睛,深喘了幾口氣,才道:“坐下說吧。”


    ――


    香茶果酒,她抿起來,都像是很苦的樣子,蹙著眉,慢慢的咽下。


    “你年紀尚輕,怎麽會問到那陳年往事呢?十六年前,巫山滄海閣的人被龍宮屠盡,韓公子下落不明,到如今,我也沒能再見上一麵。”


    夏笙聽她管爹叫韓公子,語氣盡是緬懷,就如實告知:”不瞞你說,韓驚鴻是我的養父,三月前他被龍宮的人逼死家中,不明不白,我也是無奈,隻好沒頭沒腦的尋些故人,想多了解些爹當年的事情。“


    “韓公子死了?”她愣了許久,然後倏忽間掉下淚來,用絹子擦了又擦才忍住不哭,隻是臉變的更加煞白,好似又老了幾分。


    夏笙安安靜靜的看著,沒說話。


    女人過了一會,微抬頭細細的打量他,歎了口氣:“果然是韓公子養出的孩子,潘安宋玉不能比及,他這些年過得好嗎?”


    夏笙猶豫之後,不想讓人聽說爹的慘狀,便點點頭:“爹每日飲酒作畫,驚鴻浮影境界更上一層,逍遙愜意,隻恨那龍宮女人忒狠。”


    “那便好,”女人淡笑:“想當年,韓公子才華橫溢,風流倜儻,這秦城的姑娘可是都迷他迷的厲害呢。”


    “嗯……”夏笙點點頭。


    “那時我剛來秦城,才十四歲,沒有生活來源,貧困潦倒,差點餓死街頭,多虧韓公子心善救了我,收為貼身丫環,才讓我活了下去,可惜他惹到了龍宮,不知去向後,我也無奈的賣身青樓,到了如今。”


    “爹和遊傾城有什麽過節?”夏笙終於問出了糾結已久的問題。


    “其實韓公子和遊宮主本是青梅竹馬,至交好友,都是為了那江樓月,才反目成仇的。”


    “江樓月?”夏笙眨眨眼睛。


    如果說遊傾城是傾城劍,江樓月就是傾城麵。


    江湖中關於他的流言最少,也最為神秘。


    不知出處,不知深淺。


    隻說他美的驚天地泣鬼神,能見到麵的,就算是死了能含笑。


    但似乎見到的人,的確都死了。


    因為他的妻子,就是遊傾城。


    遊傾城性格古怪喜怒不定,尤其厭惡覬覦江樓月的家夥。


    讓遊傾城厭惡了,就是神仙也難活。


    ――


    爹怎麽能和這樣的倆個人糾纏呢,夏笙哀歎:“爹喜歡誰不好,偏喜歡她。”


    女人點頭,也是眉眼堆著愁思。


    “聽說遊傾城長得也不怎麽著,就是會耍個劍,爹可真是鬼迷心竅。”


    女人微怔:“你說什麽呢?”


    “我說爹沒必要為了個暴力婆娘,去挑戰那第一美男,結果暴力婆娘護夫心切,讓爹兩頭不討好。”


    她愣了半天,忽而笑起來,笑的酣暢淋漓:“哎呀,我說這位小公子,你人長得聰明,怎麽腦子如此愚鈍?”


    “啊?”


    “韓公子喜歡的可不是遊宮主,而是那江樓月。”


    “……江樓月是男的。”


    “恩。”


    “我爹也是男的。”


    “恩。”


    “那……那那那那……”夏笙那個半天也沒那出來。


    女人抿起嘴:“公子淳樸,這話亂說是我的不是了。”


    “可是……”


    “若有什麽不懂,不如到四樓小倌那瞅瞅。”


    “額……?”


    “有人玩女人,自然有人玩男人。”


    夏笙點都綠了,站起來退了好幾步,剛欲跑又想到什麽,回來拿出幾錠金子:“我就這麽些了,不知夠不夠。”


    女人搖搖頭:“我並不缺錢贖身,隻是贖了身,也沒有地方去,公子莫要操心了。”


    夏笙猶豫了幾下,又收起金子,逃似的走了。


    ――


    本來是信心滿載的走進巫山滄海閣,這回可好,得到這麽個可怕的消息,真不知如何向綺羅啟齒。


    夏笙在走廊深吸幾口氣,又被脂粉味嗆得直咳嗽。


    好不容易喘勻了氣兒,意識到自己頭頂正有一群大男人親親我我,頓時毛骨悚然,慌裏慌張的就想往下跑。


    誰知剛邁出一步,就被人揪住後衣領子。


    夏笙在十六七歲的男孩子裏算是很高的,突然這麽一下,把他弄愣了。


    回過頭,發現自己隻看到那人的胸口,再抬頭,才暗暗吃驚。


    素衣銀帶,麵具下,一雙秋水盈盈的看著自己,當然,是冷冰冰的秋水。


    “你……”夏笙此刻對男人分外恐懼,特別是比自己高又看起來比自己厲害的男人,他使勁咽了下口水:“真巧。”


    “不巧,我已經在外等待一會了。”


    白衣男人開口,碎玉似的聲音碾的人心裏飄飄忽忽。


    “你跟蹤我?”夏笙往後跳了一步。


    他輕輕放開夏笙,修長挺拔的站在那裏。


    “不,我是打算找她。”


    夏笙往關著的屋門瞅了瞅,又往後退:“哦,那你請便。”


    “但現在,我打算找你。”


    說著,那門就自己開了。


    還是雕花大床,錦被紗簾。


    隻是那女人沒了,桌上的茶喝酒也沒了。


    男人邁進去,優雅而從容,走了兩步,回頭:“你進不進來?”


    麵具閃著奇異的光芒,又忽而被垂下的劉海遮住。


    夏笙心裏突然打鼓似的緊張,使勁擺手:“不不不,我還有事。”


    “什麽事?”男人轉身。


    “我……我約了姑娘。”


    夏笙腆著臉說完撒丫子就想跑,沒想到在次被人拎住後領,動彈不得。


    這個男人速度快的讓人難以想象。


    隻聽他恍然大悟似的,發出半真半假的語氣:“我倒是忘了,來這裏自然是要找姑娘,好啊,我們一起。”


    夏笙還憋著的冷汗嘀嗒就掉了下來。


    他訕笑回首,男人緩緩摘下麵具。


    ――


    一張似笑非笑的絕美的臉。


    細致到無暇的肌膚,柔潤的眼,英氣的眉毛微微挑著,高挺的鼻梁下,粉而薄的嘴唇微微輕啟,露出隱約的貝齒。


    男人直起為他俯下的身,晦意的笑更濃了些,看著眼下這個呆呆的有些可愛的男孩感覺不錯。


    他似乎很久沒戲弄別人了,也似乎很久沒有欲望對著別人說話了。


    但不知為什麽,夏笙總讓他覺得值得去笑。


    而且過於天真,又有點值得憐憫。


    當然夏笙可不這麽想,他看著白衣男人,腦子裏莫名其妙的浮現出江樓月三個字。


    然後是爹。


    江樓月和韓驚鴻。


    微微發燙的臉騰的就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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