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京墨是真的生氣了。


    回靈虛派的一路上,他幾乎是沒有同陸鬼臼說過一句話。


    陸鬼臼也自知理虧,跟在張京墨的身後並不敢插話。


    鹿書在陸鬼臼的腦海裏感歎,他道:“陸鬼臼啊陸鬼臼,下手的時候這麽狠,怎麽這時候就慫了呢。”


    陸鬼臼怒道:“又不是我想這麽做的。”他心裏倒也是非常清楚,若是他真的對張京墨做了什麽,恐怕他們這段師徒關係就到頭了。不過現在雖然他隻做了一半,可張京墨生他的氣,卻也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被自己的徒弟這般對待,換做任何一個師父恐怕都會氣的不輕。


    鹿書嘿嘿的笑了聲。


    陸鬼臼聽到這笑聲更怒了,他道:“你還笑,負子花有這作用為何不告訴我?!讓我落入如此尷尬的境地。”


    鹿書在此事上的確理虧,他囁嚅兩句,到底是沒說出反駁的話來。


    陸鬼臼咬牙道:“若是我師父因此不理我了……鹿書……”


    鹿書一個哆嗦,趕緊給陸鬼臼出主意,他道:“不會不理你的,你師父最是心軟,趕緊裝裝可憐,大概還有些挽回的餘地。”


    要說這兩人倒也算是看清了張京墨這個人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


    若是你同他硬來,就是打碎了他的骨頭,他也不會服軟,可如果你可憐兮兮的求著他,或許他還會認真的考慮一下。


    陸鬼臼心裏活動十分的豐富,但表麵上依舊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好似已經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了深刻反省。


    靈柱破掉,原本明亮的天空暗了許多,空氣中的靈氣開始夾雜著絲絲魔氣,這一切都在告訴眾人一個不太妙的答案——大陣已經破了。


    來時幾十天的路程,在可以禦風而行後,瞬息就到了。


    在禁地入口,張京墨看到已是聚集了不少人,其中便有麵色凝重的掌門。


    “清遠。”掌門見到張京墨回來,深色終是微微一鬆,他道:“如何?”


    張京墨搖了搖頭,道:“我們被騙了。”


    掌門歎道:“我也知道……我隻是想問問,靈柱那裏到底是何種情況。”


    張京墨將靈柱的情況和一些重要的事說與在場的人聽了,隻是將天麓假扮雲姝柳一事粗略的省去,隻是說雲姝柳在路上遇到了妖獸,隕落了。


    這話一出,眾人之中發出竊竊私語。


    其中有一修士冒出一句:“隕落了?這麽巧?就三人同行,偏偏是你們師徒二人活了下來,這……”他話才說了一半,便被陸鬼臼那陰冷無比的眼神瞪的說不出話來。


    張京墨倒是神色平淡並未接口。


    陸鬼臼這會兒心裏正煩著呢,聽到有人在找他和張京墨的麻煩,總算是尋了個出氣筒,他冷冷的說了句:“道友,飯可以亂吃,話卻是不能亂講啊,你說那雲道友死了,是不是也是因為她的話太多?”


    那修士本想反駁,但不知為何,被陸鬼臼的眼神盯著,他居然生出兩股戰戰之感,內心深處生出一種無法言說的恐懼。


    這是一種對危險的直覺,直覺告訴他,他最好不要和陸鬼臼硬來。


    按理說陸鬼臼作為一個剛結嬰的後輩,在這群元嬰修士之中再怎麽也要禮讓三分,然而修真界完全是以實力為尊,雖然是元嬰初期,可陸鬼臼的天道劫已經是讓他結嬰之時便站到了眾人的頂端。


    張京墨依舊是神色淡淡並不想說話,任由陸鬼臼對著那修士說出威脅之語。


    那修士的朋友見狀趕緊打了個圓場,他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朋友,何必鬧的那麽僵呢,現在靈柱已破,倒不如想想魔族入侵一事。”


    張京墨眉宇間帶了些倦意,他點了點頭,似乎也不想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


    陸鬼臼見到張京墨點頭,便算是放過了那人,隻不過他這一番插話,倒也改變了之前他跟在張京墨身後默默無聞的形象,讓眾人對他投去了更多的注意力。


    掌門在確定大陣破損一事,的確是靈柱破碎引起後,似乎有些悔恨,覺的不該如此輕易的聽信那麵具人所說之事,還同他們簽訂了那什麽天道契約,也不知契約是否也是他們的陰謀。


    掌門同眾人商議此事時,張京墨和陸鬼臼就站在掌門身邊,並沒有要插話的意思。


    倒是最後掌門見張京墨不說話,還問了句:“清遠,你可有什麽想說的?”


    張京墨搖了搖頭,說了句沒有。


    掌門微微皺眉,他道:“你是不是累了,先去休息休息?”


    張京墨道:“好。”說完這話,他便禦風飛起,也沒有理會跟著他的陸鬼臼。


    掌門想要組織退魔盟延緩魔族入侵一事,張京墨已是見了一百多次,隻是每一次似乎都沒有什麽好結果。


    人類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前期的退魔盟並不齊心,幾乎是各自為戰,即便有的門派被魔族圍攻,前去支援的修士少之又少,隻因想著削弱其勢力。直到山河一寸寸的淪陷,魔族造下無數的血案,人類才發現,若在這時候還在內鬥,那恐怕就真是離滅亡不遠了。然而那時候醒悟,卻已太晚,魔族的軍隊已是占了大半的江山,人類則開始如老鼠般苟且求生。


    陸鬼臼跟在張京墨的身後,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直到回到洞府,張京墨居然先對他說了話,他道:“陸鬼臼,你的實力可還能用那負子花提升?”


    陸鬼臼點頭,他道:“可以。”


    張京墨道:“那便好好修煉,魔族入侵……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陸鬼臼稱是。


    張京墨坐在桌子上,眼神有些飄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陸鬼臼小心翼翼的問:“師父,你還生我的氣麽?”


    張京墨的目光慢慢的移到陸鬼臼身上,他說:“陸鬼臼,你到底喜歡我什麽。”他不過是個硬邦邦的男人,實在是搞不明白到底有什麽東西讓陸鬼臼迷戀。


    陸鬼臼臉一下子就紅了,他結結巴巴道:“我、我喜歡師父對我好……”


    張京墨皺眉:“所以你的意思是,若是我想要你不喜歡我,還得對你更壞些?”


    陸鬼臼:“……”


    張京墨認真的思考了一下自己教導孩子到底是哪裏出了錯,他想了半天,最後冒出一句:“是不是你沒有嚐到女人的好,才會對我感興趣?”


    陸鬼臼憋了一會兒,憋出一句:“難道師父嚐過了?”結嬰之前保持童男之身對修行有益,以張京墨的性子怎麽可能被外物誘惑為自己的修行之路增添障礙,況且張京墨結嬰是近來的事,陸鬼臼可不信他的師父和女人有什麽糾葛。


    張京墨抿了抿唇,竟是出乎陸鬼臼意料的冒出一句:“自然是嚐過了。”


    陸鬼臼瞪大眼,顯然是不信。


    張京墨撒了個慌,麵上還是一副平淡的表情,他道:“和男人比起來,女人的確是要好太多。”


    陸鬼臼幽幽的問了句:“師父是如何知道的,難道師父也嚐過了男人……”


    張京墨:“……”這熊孩子。


    陸鬼臼道:“師父?”


    張京墨自知失語,他皺眉道:“這有違天理之事,自然比不上陰陽交合,陸鬼臼,這條路不好走……”


    陸鬼臼道:“修仙之路,也不好走,可我卻也是走到了今日。”


    張京墨知道自己是勸不動陸鬼臼了,他其實現在心情十分的複雜。那日陸鬼臼對他所做之事的確是讓他十分厭惡,隻不過他厭惡的並不是陸鬼臼,而是陸鬼臼表現的像第一世的那個人……如果換了現在這個會撒嬌會哭的陸鬼臼,張京墨並沒有決心自己定然可以拒絕。


    陸鬼臼又叫了聲,師父。


    張京墨在心中歎氣,隻能道一聲孽緣。


    陸鬼臼見張京墨不說話了,試探性的問了句:“師父,你說的話可還作數?”


    張京墨道:“什麽話?”


    陸鬼臼道:“自然是那次你允諾我的……隻要我殺了一個人,你便同我在一起……”


    張京墨皺眉:“我說的話,自然是作數的。”


    陸鬼臼簡直就像仰天長笑了,但他抑製住了這種衝動,故作冷靜道:“那師父,你可以同我說那人是誰麽?”


    張京墨沉默了片刻,開口道:“這大陸之上,有一教派名為誅神,其教內弟子均都身穿紅衣,臉戴麵具。”


    陸鬼臼想起了昆侖巔上的那一對雙子,他道:“師父,難道昆侖巔上的人……”


    張京墨點了點頭,他道:“他們應是也同這教派有些關係。”


    陸鬼臼繼續聽著。


    張京墨道:“他們的教主,便是我要你殺的人。”


    在第一世的時候,陸鬼臼親手斬殺了紅衣人,所以他成了誅神教的教主。在那誅神教成為張京墨的心魔時,他自然也是懷疑過那教主到底是不是陸鬼臼,隻是後來他發現,即便是他將陸鬼臼直接在入門時殺死,那誅神教的教主,依舊會出現。這也就意味著,或許隻有第一世的陸鬼臼,同這教派有些關係。


    誅神教實力雄厚,張京墨用盡全力,也不過是斬落其門下的幾員大將,每次同其教主對戰之時,在其手下過不上幾招便被直接擊殺。


    這種實力的差距,讓張京墨覺的非常不可思議,他已是輪回過一百多次的人,然而卻好似無論奪了多少的機緣,都逃不過這般命運。


    張京墨想到這些,看向陸鬼臼的目光裏又多了幾分灼熱,他說:“陸鬼臼,我相信你能做到。”第一世的你做到了,這一世的你沒有理由會失敗。


    “自然。”隻要殺了這人,便可以同張京墨在一起,陸鬼臼就算拚了這條命,也要將之斬殺在劍下。


    “去吧。”張京墨聲音溫柔:“去好好修煉,日子不多了。”


    陸鬼臼聞言,起身衝著張京墨行了個禮,然後便出去了。


    張京墨看著他的背影,將手伸入懷中,輕輕的摩挲著,那塊已經被劃了一百二十多道印子的竹簡。


    靈柱碎裂,大陣將破。


    西南邊的陣法本就已有破損之處,雖然張京墨強行修補一番,但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短短三十日,西南邊便有上千魔族入境,其中有小魔,也有大妖,但他們都喜歡做的,便是食人。


    雖然西南邊的修士奮力抵抗,但短時間裏,已有三城淪落,其中的百姓修者皆葬於妖魔鬼怪之口。


    退魔盟本該在此起到作用,可是因為到底派誰去一事,眾人爭論不休,在西南即將淪陷的時候都沒有得出一個讓大家都同意的方案,於是時間便一天天被浪費下去。


    掌門也意識到,想要指望這退魔盟起作用,恐怕是不太可能了,這時候大部分人都沒有把魔族放在眼裏,自以為自己還是大陸頂端之人,不但不去想如何退敵,反而開始思考怎樣瓜分利益。


    這般次數多了,掌門不再去參加退魔盟的會議,想要組織派內弟子前往支援。


    然而靈虛派裏,也不是掌門一人說了算。


    有不少長老就反對掌門的提議,理由也找的十分充裕:若是隻有靈虛派派遣弟子去前線,不但幫不上什麽忙,反而會削弱自己的勢力,現在本就是混亂之時,如果靈虛派損失太多的門下弟子,恐怕第一大派的地位,會岌岌可危。


    掌門不由的生出獨木難支之感,魔族入侵,這些人卻還想著自身的地位權力,似乎完全沒有去想,如果大陸真的淪陷,這第一大派的虛名到底有何用處。


    掌門無法力排眾議,情形便僵持下來。


    就在掌門以為事情不會出現轉機的時候,他沒想到一直不肯發表自己看法的張京墨,竟是在這時向他請戰。


    張京墨說的很簡單,他道:“魔族入侵,是大陸之禍,清遠能助之事不多,唯有請戰。”


    掌門道:“清遠,你不要衝動。”


    張京墨淡淡道:“掌門,我已是思考許久,並非衝動之舉。”張京墨的確不像一個衝動的人,他站在掌門麵前,目光之中全然是堅定的神色。


    掌門歎了聲:“我想勸你,又不想勸你。”如果他不是身在掌門一位,恐怕早已去了西南的戰場。


    張京墨說:“與我同去的,還有我的徒兒陸鬼臼。”


    掌門道:“這事情,我拿不了主意,你去同你師兄百淩霄說,他若是同意了,你便去吧。”


    當日百淩霄知道張京墨被留在昆侖巔後,憤然閉關,之後靈柱破碎,魔氣入侵,他便這才出來。


    在知曉張京墨並沒有出什麽意外後,自然是高興的不得了,現在掌門要張京墨去尋他的同意,張京墨也隻有點頭應下。


    張京墨去百淩霄洞府時,百淩霄正在練劍,他早就猜到了張京墨所來何事,張口的第一句話就是:“不行。”


    張京墨:“……”


    百淩霄收了劍,認真道:“清遠,你可知道,我曾經一度覺的,你是師父門下最不適合修仙之人。”


    張京墨苦笑。


    百淩霄歎道:“無欲者無求,你無欲,便也沒有所求之事。”


    那是第一世的張京墨,的確沒有什麽刻意苛求的事,性子冷淡,但也溫和,整日同丹爐靈藥相伴,倒也過的自在。


    百淩霄道:“隻是後來不知你是突然悟了,還是發生了什麽事,你身上的變化可謂極大。”怎麽會不大,第一世的張京墨和現在的張京墨,幾乎不是同一個人。


    百淩霄繼續道:“你是師門下最小的一個,師父最是喜歡你,魔族入侵一事極為凶險,我定然是不會允你去的。”


    張京墨道:“師兄,如你所言,我也有了追尋之事。隻是我追尋的並不是苟活於世,而是問心無愧。”


    百淩霄輕輕瞥眉。


    張京墨道:“我結的是假嬰,已是飛升無望了。”


    百淩霄心中微微一痛,他在閉關出來之後,便發現了這件事,隻是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同張京墨提及。


    假嬰對於任何一個修者來說,都不是愉快的事,結了假嬰,幾乎就是斷絕了仙途,默認在凡間壽元耗盡,默默等死了。


    雖然百淩霄也聽過一些假嬰可以變成真嬰的說法,但這些說法大多沒有依據,是為江湖野談。


    張京墨說:“我不想在這裏等死。”


    百淩霄知道他是勸不動自己的這個小師弟了,如果他更加強硬一些,或許可以讓張京墨不情不願的留下,但這有什麽用呢,張京墨不遠苟活,那便讓他去戰,百淩霄自己也願意死在劍下而不是在洞府裏坐化。


    “去吧。”百淩霄還是鬆口了,他歎道:“掌門怕你出事,還特意來叮囑我一番,讓我定是不要同意,隻是卻沒辦法再要你留下了。”


    張京墨露出一個笑容,他道:“掌門向來都待我不錯。”


    百淩霄點了點頭,他抬頭看了眼陰沉沉的天空,道:“你這次去,還要帶上你的徒弟?”


    張京墨道:“沒錯,這孩子還需要些曆練。”修為高還不夠,實戰經驗也是十分的重要。


    百淩霄點頭輕歎,他道:“五百年結嬰,恐怕也隻有你的徒弟能做到了。”他的徒弟才不過是築基修為,連結丹都還有段時間,是以百淩霄並不敢將其帶到戰場曆練,唯恐出現什麽意外。他也沒想到,有一天,他也會有怕的時候。


    做下決定後,張京墨便同門派裏的好友告了別。


    於焚知道張京墨要去西南邊上後,提出要同張京墨一去,沒想到張京墨拒絕了,他道:“那裏不適合你。”


    於焚慘笑道:“你已經不把我當朋友了?”


    因為他修煉的事情,張京墨已是許久沒有來找他飲酒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同張京墨說,於是二人的關係變就這麽冷了下來。


    現在張京墨同他告別,於焚心中心中生出些恐慌,就好像他和這個好友……似乎是要永別了。


    張京墨笑了,他說:“我自然是把你當朋友的。”就是因為把你當朋友,所以才不願意你同我一起去那麽危險的地方。


    於焚道:“那……”


    張京墨道:“你的修為,去那裏,反而是給我拖後腿吧。”


    於焚聽了這話,才恍然張京墨已經結嬰,他和他這個朋友,似乎已經是越走越遠了。


    張京墨道:“不過雖然不去,你定然也是要做好準備,魔族入侵,好日子也要到頭了。”


    於焚點了點頭。


    張京墨說:“於焚,我走了。”


    於焚喉嚨動了動,他還有很多很多相同張京墨說的話,但麵對此時淡笑著好友,他發現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能默默的看著張京墨禦風而去,在他的眼中留下一個白色的身影。


    “再見啦,清遠。”於焚口中輕輕喃語。


    做完了該做的事,張京墨回到洞府,將丹房裏的丹藥全部掃劫一空,且將清風明月兩個童子喚來了。


    張京墨說:“你們定然也知道魔族一事,我接下來變要去西南一隅,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回來的機會。”


    清風連到府主一定會回來。


    張京墨道:“拿去吧。”他講一瓶丹藥拋給了二人。


    清風明月皆是露出惶惶之色。


    張京墨道:“靈虛派雖然暫時安全,但安全一時,卻安全不了一世,這是幾枚丹藥,可以提升你二人的實力……洞府裏的東西由你們二人用,不用客氣。”


    兩個童子對視一眼,均都露出驚喜的神色。


    張京墨看著這兩個鶴童,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昆侖巔的那個小胖子,他的目光又柔和了些,說:“下去吧。”


    童子朝著張京墨磕了三個頭,才恭敬的退了下去。


    張京墨道:“陸鬼臼,準備好了麽。”


    站在張京墨身旁的陸鬼臼沉聲道:“師父,我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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