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京墨離開淩虛派沒多久,枯禪穀便發生了件大事。


    這枯禪穀少穀主的弟弟天奉,在複活了一年之後,突然暴斃。


    天奉死的突然——至少在外人看來是這樣的。而因為這件事,枯禪穀少穀主天麓直接揚言說要抓到淩虛派的張京墨,將他活生生的剝皮抽筋。


    在外人看來,枯禪穀在發生這事後理應一致對外,然而天菀心中卻清楚,這事情,並不像表麵上那般簡單。


    在接近一年之期的時候,天奉也生出了一種自己大限將至的感覺,然而他的身體上並沒有出現什麽問題,隻是心有所感,整日惶惶不安。


    天菀當時也並未在意,隻是將天奉這種感覺當做了多愁善感,她安撫道:“天奉,你既然已經吃下那天樞黃泉丹,自然是不會再出什麽差錯。”


    天奉卻壓抑不住內心的焦躁,他道:“阿姐,難道你就沒有懷疑過,那天樞黃泉丹有問題?”


    天菀道:“有問題?什麽問題?那煉丹的丹師可是親口將這丹藥吃了下去……”


    天奉道:“有問題的自然不是丹師。”


    天菀聞言皺眉:“天奉,你在胡說什麽,你哥哥為了這天樞黃泉丹的丹方可是費盡了心思,你怎麽能懷疑他。”


    天奉心中惶惶,本就煩躁,聽到天菀這話,便直言道:“阿姐,我且與你說一件事,你莫說出去。”


    天菀點了點頭。


    接著,天奉便將他遇到朱焱和張京墨的事緩緩敘述了一番,隻不過在他的口述中,張京墨變成了一個戴著麵具的惡道。


    天菀越聽臉色越白,她慘然道:“那道人的口中,真的提到了你哥哥的名字?”


    天奉陰鬱道:“沒錯。”


    天菀咬了咬牙,卻是有些不信,她道:“那為什麽天麓要費盡心思的治愈你?”


    天奉苦笑:“天麓之前並不知我也有與阿姐同樣的本命靈珠,我死後阿姐肯定對他是苦苦哀求,他才想法子找到了那丹方……卻隻不過是換了奪我命的法子罷了。”


    天菀道:“弟弟,你真的……”


    天奉冷冷道:“我還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他初複活之時,的確是感到了勃勃生機,然而一年時間未到,他身體雖然並未衰敗,冥冥之中,卻是感到了一種大限將至的味道。他們這種修士,雖然不能準確的說出死期是哪一天,卻已經能夠知道大致的時間。


    天菀幾欲流淚,她道:“我不信你哥哥會做出這樣的事。”


    天奉歎道:“我也是不信……”他在複活之時,也感覺是自己誤會了哥哥,但這不到一年,這種僥幸便被殘酷的事實戳破了。


    他的確是要死了,而且再無複活的機會。


    天菀顫聲道:“天奉,你不要嚇姐姐,姐姐和你相依為命那麽多年,就隻有你這麽一個弟弟……”天麓從小並未和他們生活在一起,他們姐弟二人對天麓更多的是一種崇敬和畏懼,若說這世上唯一一個能讓天菀拿命去換的人,那大概就隻有天奉了。


    天奉並不說話,他知道天菀一時間很難接受這個現實,但事實就是事實,他大限將至這件事,絕不是錯覺。


    天麓並不知道天奉的情況,若說他知道,恐怕會親自去淩虛派將張京墨抓回枯禪穀。


    不過張京墨早就躲開了,所以就算他去也隻能撲個空。


    但天奉和天麓已經有了間隙,這生死相關的事,自然也不會像從前那般毫無芥蒂的述說。


    之後,天菀假意詢問了天麓關於天樞黃泉丹的事,天麓對著丹藥十分的有信心,便直言說著自己是在秘境中所得,應該是正品。


    他言語之下,一片淡然,反而讓天菀的心,有些涼了起來。


    一年之限轉瞬即到,天菀在最後的時間裏,一直守著天奉,然後看著天奉,從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堆枯骨。


    天菀見到這一幕直接崩潰的哭了起來,這個在枯禪穀能讓小兒止啼的惡女,現如今哭的卻像是受了極大委屈的孩童,她捧著天奉的枯骨死死的不肯撒手,天麓見了這情形臉色鐵青,立馬反應過來他是被張京墨給陰了。


    於是他直接去了淩虛派,這次掌門倒也沒再像之前一樣躲避,而是麵色不善的接待了天奉。


    天奉開口便是要張京墨的行蹤,掌門冷笑幾聲,道:“問他的行蹤,你一個枯禪穀的外人,有什麽資格問我們派弟子的行蹤?”


    天奉險些發作,但他最後卻是忍住了,直接拂袖而去,從此之後,淩虛派和枯禪穀的關係,惡化到了極點。


    天菀本來也對天奉所說的話半信半疑,但天麓一口咬定是丹師作怪,天菀在心中還帶著些許的期許。


    但這期許卻很快就消失了,因為天菀無意中發現,張京墨體內的羅厄丹不起作用了。


    每一顆羅厄丹,都會對應一朵金澤裏的蓮花,張京墨的這朵還是天麓親自挑選,采集花瓣,煉成的丹藥。


    張京墨越強,蓮花則開的越茂盛,而當那朵蓮花枯萎了,便說明羅厄丹已經不起作用了。這世間根本沒有可解開羅厄丹藥性的丹藥,既然蓮花枯萎,便隻說明了一件事——張京墨死了。


    天麓見到蓮花枯萎,也十分的震驚,他並沒有搞明白,到底是張京墨煉丹之時做了手腳,還是原本他的丹方就有問題。


    天麓雖然不知,可這事情卻證實了天奉的猜想,天菀即便不願相信,但最靠近真相的一個答案,還是擺在了她的麵前。


    那天樞黃泉丹的丹方本來就有問題,也正是這丹方,徹底的毀了天奉複活的希望。


    深在地底的張京墨並不知道,這短短一年間,原本未來可以震懾修真界的三個枯禪穀元嬰老怪,此時就去了一個,剩下的兩個之間,也出現了一條深深的間隙。


    時光對於張京墨來說,已經失去了意義,他浸泡在靈液之中,不斷的汲取著其中的靈氣。原本那顆心髒就讓張京墨的身體恢複到了頂峰的狀態,所有的舊傷都得到了修複,而浸泡的靈液,更是無時無刻不在改善著他的身體。


    一直以來停滯的丹田終於有了鬆動的跡象,張京墨也自知快要突破,於是更加沉下心來,甚至完全忘記了陸鬼臼的存在。


    時光飛逝,張京墨丹田內的靈氣不斷的濃縮聚集,接著便是一聲玉石相擊般的脆響,張京墨感到自己的靈台之上騰起了一片淡藍色的霧氣,那霧氣環繞在靈台的屋宇之間,片刻後,那屋宇的牆壁便從石頭的變成了玉做的。


    張京墨的靈台十分的普通,隻不過是一片規模中等的城鎮罷了,也正因如此,他的老師一語斷定他將來的在修仙路上前途渺茫,若是遇不到什麽奇事,再怎麽也就止步於金丹大道。


    張京墨的老師說的的確沒錯,如果沒有奇遇,張京墨這一輩子,絕不會突破入元嬰。


    但這隻是如果,現在張京墨不但有了奇遇,還是那十分逆天的奇遇,若是他再止步於金丹修為,恐怕他自己都很難原諒自己。


    屋宇換了玉壁,張京墨這才鬆了口氣,他在金丹初期已經停留了幾百年之久,若沒有這靈液相助,想要突破恐怕也是癡人說夢。


    這靈液不但提供了濃鬱醇厚的靈氣,還強化了張京墨每一條經脈,這種不斷變強的感覺自然是沒人能夠拒絕,張京墨一時沉溺其中,徹徹底底的忘記了時間。


    洞中才數月,世上已千年。


    張京墨以為自己隻是睡了短短一個小覺,待他在靈液之中醒來之後,驚覺已經過去了幾十年。待他細細掐算一番後,才發現他已入洞八十六載。


    八十六年,這要是放在人界,恐怕早就滄海桑田了,好在張京墨早已習慣了這種一閉關就是數百年,隻是稍微一驚,便放下了。


    他從靈液出來後,神清氣爽,隻覺的渾身上下都煥然一新。張京墨在岸邊坐了一會兒後,才想起陸鬼臼也還在這洞中,卻是不知道如何了。


    八十多年,張京墨有些不敢確定陸鬼臼是否已經離開了這裏,他禦起飛劍,在洞中開始四處尋覓陸鬼臼。


    兩日之後,張京墨在靈脈的源頭發現了陸鬼臼的蹤跡。


    那岸邊插著一把破舊的飛劍,張京墨前去探查之後,才發現是之前陸鬼臼用的那把,這劍上的斷痕還新,顯然才被放到這岸邊。


    張京墨正彎腰探查斷劍的痕跡,卻忽的感到身後有什麽東西襲來,他側身一避,身側便有一道劍氣斬下,直接將地麵斬出一道深深的溝壑。


    隻是一眼,張京墨便認出了襲擊他的人,眼前這個麵目冷漠的男人,不就是八十年前分開的徒弟陸鬼臼麽?


    張京墨正欲叫喊,卻見陸鬼臼又舉起手中之物,朝著張京墨重重的斬下,這一下又狠又快,顯然是不留餘力。


    張京墨雖然輕易的躲開了,後背卻還是莫名的冒出些寒意,他的直覺在告訴他危險,但理智又在對他說,陸鬼臼不過是煉氣期修為,再強,能強到哪裏去?


    陸鬼臼像是沒認出張京墨一般,一劍接一劍的斬下,張京墨本來打算喚住陸鬼臼,卻又轉念一想,幹脆看看陸鬼臼修行成果的到底如何。


    陸鬼臼見總是斬殺不掉眼前之人,麵上的陰鬱之色更濃,兩手之間竟是瞬間燃起了紫色的火焰,整個人都化為了一道殘影。


    張京墨眼裏露出些許驚愕之色,他隱約之間,竟是看到陸鬼臼身上有龍形出沒,那火龍似乎環繞著陸鬼臼的身體,不斷的咆哮奔騰,讓被陸鬼臼攻擊的人,充滿了壓迫感。


    兩人不斷的在洞穴之內打鬥,張京墨並不還手,隻是不斷的躲閃挪移,而陸鬼臼的速度確實隨著張京墨的躲閃越發的快了起來,到最後兩人竟是都如同消失了一般,隻能時而聽見衣袂摩擦的細微聲響。


    陸鬼臼越打火氣越大,竟是像是要發瘋,他也不顧在這洞穴之中,身上的火焰更加的熾熱,居然開始將周遭的岩石融化。


    張京墨見狀,也知道若是繼續下去恐會出現意外,他不再躲閃,索性站在原地,一手接下了陸鬼臼的一刀。


    這一刀陸鬼臼用盡了全力,張京墨卻隻不過是被劃破了幾寸皮膚。隻不過雖然隻破了皮,可張京墨卻感到那紫色的火焰燒的他手掌生疼,待他再仔細一看,竟發現那紫色的火焰,順著他的手肘開始往身上蔓延。


    張京墨用靈氣製住了那紫色火焰,口中歎道:“鬼臼,八十多年不見,你就給為師這麽一個見麵禮?”


    陸鬼臼滿臉煩躁,心道這次的幻想怎麽還沒消失,往常被他劈兩下就消失的幹幹淨淨,這次竟是還要說兩句。


    張京墨見陸鬼臼不答,甚至於眼神裏透出厭煩的情緒,也是愣了:“鬼臼?為何不理為師?”


    陸鬼臼狠狠的瞪了張京墨一眼,便又將手裏不知從哪裏弄來的長劍提了提,看樣子居然又打算繼續攻上來了。


    張京墨完全沒有料到這麽一幕,陸鬼臼的反應,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


    陸鬼臼十分不屑的啐了口,道:“什麽鬼東西,快滾。”


    張京墨:“……”


    陸鬼臼又道:“再不滾,我就打的你魂飛魄散。”


    張京墨:“……鬼臼。”


    陸鬼臼聽著喚他的聲音,心中越發的煩躁,他怒道:“別裝成我師父的模樣,來一次不信還要來幾次,我告訴你,你這種雜碎,仿不出不師父的一寸風姿!”


    張京墨:“……哦?”


    陸鬼臼冷笑幾聲:“我還當你有多厲害,沒想到卻是越演越回去了,之前還至少和我師父長得一樣,現在嘛……”


    張京墨大概猜到陸鬼臼是遇到了什麽東西,他哭笑不得:“現在怎麽了?”


    陸鬼臼嗤笑道:“我師父一頭白發,你卻變個黑發,可笑。”


    張京墨無奈的看著陸鬼臼,又是歎了口氣:“鬼臼,為師沒騙你,為師回來了。”


    陸鬼臼冷冷的瞪著張京墨,他瞪了許久後,臉上的表情卻都逐漸消失了。


    張京墨摸不清陸鬼臼到底是在想些什麽,他隻能道:“為師沒死……”


    陸鬼臼不答。


    張京墨道了聲:“鬼臼?”


    陸鬼臼喉嚨上下動了動,麵上並未有什麽神色變化,他冷漠道:“你說你是我師父,可有什麽證據?”


    張京墨道:“這還要什麽證據。”


    陸鬼臼立馬道:“那你就是在騙我。”他說的斬釘截鐵,說完後,卻是輕輕的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柔聲道,“我師父可是一直陪著我呢。”


    張京墨被陸鬼臼這表情變化,弄的有些毛骨悚然,他也沒了耐心,直言道:“陸鬼臼,我再說一遍,我沒死。”


    陸鬼臼道:“你沒死?”


    張京墨道:“的確。”


    陸鬼臼冷笑了一下,他道:“你沒死,那這是什麽?”他說完,便從懷中掏出一個血紅色的肉塊,張京墨定睛一看,才發現那竟是他的心髒——他倒是沒想到,至今陸鬼臼,都將這個留著。


    張京墨見陸鬼臼死活不肯信,隻好將他如何計劃,如何複活的說了一遍,但他為他欺騙陸鬼臼的事找了個借口,說他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能活下來,所以才對陸鬼臼說了這麽一番話,怕陸鬼臼看著他的死亡鬥誌全消。


    陸鬼臼麵無表情的聽著,眼神裏卻沒什麽情緒波動,他聽完了,又冷冷的瞅了張京墨幾眼。


    張京墨以為他不信,還欲再解釋,卻不想陸鬼臼不冷不熱的道了聲:“我信了。”


    張京墨愣了。


    陸鬼臼點了點頭,他走到了張京墨的身旁,低下頭凝視著張京墨的麵容,片刻後,聲音沙啞的又說了一遍:“我信了。”


    沒有重逢的狂喜,沒有知道自己被欺騙後的憤怒,陸鬼臼像是喪失了情緒一般,隻是麵無表情的吐出三個字——我信了。


    張京墨見狀,不知怎麽的,心中也少見的生出了焦躁的情緒,他柔聲勸慰道:“鬼臼,你是不是生師父的氣了?”


    陸鬼臼淡淡道:“鬼臼不敢。”


    張京墨道:“為師這也是無奈之舉,為師也不能確定,那藥是否能起作用……”——這話自然是假話,若是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張京墨絕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沒想到,陸鬼臼聽到了張京墨的解釋,卻是笑了,他道:“那我想問一句,師父,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那藥,沒有起作用呢?”


    張京墨啞然。


    陸鬼臼道:“你沒有為我想過一分哪怕一毫,如果那藥沒有起作用,又該是如何一番光景?”


    張京墨:“鬼臼,你果然生氣了。”


    陸鬼臼平靜的笑了笑,眼睛裏卻隱隱有紫色的光華流淌,他道:“師父,鬼臼,可不敢生師父的氣。”他說完,將手中的劍隨手朝著身側一斬,竟是直接斬出了幾十丈寬的溝壑。


    張京墨這下更下確定自己心中的猜想了——陸鬼臼,果然是真的生氣了,而且似乎,還氣的不輕。


    從來沒有哄人經驗的張京墨這下有了煩惱,他在思考,該怎麽哄著陸鬼臼,讓他不至於如此生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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