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藐很痛。


    筋骨、內髒、甚至骨髓深處止不住地傳來一陣又一陣連續不斷的劇痛。


    他已經記不清楚是第幾次被那巨大蛇尾抽飛,又是第幾次不要命似的撲上去用血肉之軀擋住那巨蛇進村的路線。


    連夜歸家,給老母親熬完藥,服侍母親睡下,他才來得及長長喘上一口氣。


    算是因禍得福?得罪了從來隻在傳說中才存在的修道者,不僅沒有被一怒誅殺當場,反而承接下來了算起來相當輕鬆的向導的活計。而且對方還許諾下來了十株長生草作為酬勞。


    母親的病痛,應該又能堅持很長一段時間了吧……


    自己隻有這膀子力氣,給人做護衛保鏢才能支撐得起給母親巨量珍稀藥材得開銷。打起架來悍不畏死,卻不代表他真的不怕死。


    母親病痛發作之時的痛苦模樣,讓他這個鐵塔一般的壯漢看到都不覺得心如刀剮。


    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死了,留給母親的又會是怎樣的淒涼下場?


    他不敢想,不願想。


    所以得了那位看起來年紀輕輕的仙師的承諾之後,他不敢多問,立刻答應了下來,然後生怕對方時間久了反悔一般,逃跑似的奔回家來。


    連脫臼又重新接上的手腕上傳來的陣陣隱痛都拋之腦後。


    如此高高在上的仙師,應該不會想要戲弄自己一個卑賤到泥土裏的窮苦人吧?


    對方會記得似是一時興起的雇傭嗎?自己要不要再去城裏打聽打聽,看看會不會那位仙師到了第二天早上,便翩然踏雲飛走?


    十株長生草……羅藐翻來覆去想著這個數字,動用著他並不怎麽擅長的數算,一片葉子一片葉子地計劃著每天給母親熬藥的用量。


    翻來覆去睡不著,仿佛隻是一轉眼,天邊就已經泛起了浮白。


    羅藐並不怎麽困,但是依著習慣,在最後還是強迫自己合上雙眼,閉目養神了半個多時辰。


    然後,他強過常人許多倍的聽力,捕捉到了從遠到近一連串的樹枝折斷和石塊碎裂的聲音。


    村子裏起的最早進山打柴的羅老五的驚叫,傳遍了不大的村子。


    羅藐皺著眉頭,披上粗麻布外套,走出院門,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如同一座小山一般蜿蜒而至的……巨蛇?


    如同夜幕一般不祥的黑色的巨大軀體,泛著令人頭暈腦脹的惡心的血色雙眼,更加可怕的是,腦頂之上隱約可見的血色突角。


    妖……妖怪!村裏同樣被驚醒的人看到那條巨蛇之後,無不驚呼出聲。


    隻看那巨大蛇軀壓碎的村頭的石磨,所有人心中被巨大的恐懼填滿,一時間連逃跑都忘記。


    羅藐是村子裏最強的。實際上,在之前正麵擊破了幾個自稱二步的修道者之後,十裏八鄉口口相傳之中,羅藐在整個商河城外,都是最強的。


    然而他聽到了自己如同鼓擂一般的心跳聲。


    那是夾雜著恐懼與絕望的聲音。


    然而看著村子裏哭喊的孩童,聽到身後屋中還沒有被驚醒的母親的均勻的呼吸,一種力量莫名充滿了他的胸口。


    他大踏步衝向村口,邊跑,邊招呼著還能站得起來的村民疏散婦孺,讓青壯拿起農具構成第二道防線。


    而羅藐自己,自然首當其衝。


    那巨蛇仿佛是為了宣示自己的力量,蛇尾抽動,擊打在地麵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碎石飛濺。


    巨蛇沒有急著發起攻擊。它隻是圓睜著腥紅巨目,眼中似乎有著人性化的戲謔之色,看著羅藐一路疾奔,站到了自己身前。


    有那麽一瞬間,羅藐仿佛覺得巨蛇是通人性的。


    然而隨著一股撲麵的惡風而來的沉重蛇尾,徹底打消了羅藐的這個想法。


    在十裏八鄉最強的羅藐,隻來得及並起雙臂護住胸口,下一刻便如同一片破布被蛇尾抽飛。


    然後再度衝上前去。


    他已經忘記了自己像這樣衝了多少次,又被抽飛了多少次。


    他也已經懶得去數自己又斷掉了哪一根骨頭。


    好在那巨蛇仿佛很享受這種鞭打的遊戲,身後的村民們才得以有足夠的時間將婦孺藏在祖祠的地窖之中。


    不想死啊……我死了,娘親怎麽辦……


    羅藐這麽想著,終於再也抬不起手臂。


    全身劇痛。恐怕這一次,再也躲不過了吧。


    認命一般地閉起雙眼。


    “娘,孩兒不孝,要先您而去了……”


    轟!!


    “下次別說這麽晦氣的話。”


    一個很耳熟的聲音。


    還有利刃出鞘的聲音。


    “還好趕上了。”長寧格開了這一擊蛇尾鞭打,順勢一劍刺出,令他意外的是,這一劍隻在那玄色蛇鱗甲上劃出一道火花。


    即使不是全力,但是這種防禦,也委實過分了一些。


    羅藐跪倒在長寧背後。他的雙眼勉強可以睜開。


    得救了。這是他意識沉入昏迷之前的最後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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