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真該換新的了?”童年對自己發出了疑問,然後他打開了電表箱子,又是一股灰塵,借助著身後一扇小窗裏透進來的光線,他找到了保險絲匣子的位置。他並不是對電一無所知,而且在他看來,像這樣換保險絲的簡單操作連白癡都會,他很難想象昨天晚上那個自稱幾十年來從未出過事故的老電工怎麽會觸電了。難道這裏的電流也有自己的靈魂嗎?


    想著想著,他的手已經伸了進去,輕輕一拔,便輕鬆地取出了老的保險絲,然後把新的換上。接著,他打開旁邊的電燈試了試,很好,電來了,僅此而已,這太簡單了,童年搖了搖頭。


    他回到了客廳裏,發現雨兒已經穿戴整齊地下樓了。她問童年:“樓上電來了,是你換的保險絲嗎?”


    童年點了點頭。


    “沒遇到什麽問題吧?”雨兒顯然還在擔心昨天晚上老電工來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沒有,太簡單了,根本就是小事一樁而已。”童年笑了笑回答,“雨兒,你現在就去上班嗎?”


    “對,昨天晚上沒睡好。現在時間來不及了,我可不想再遲到。”雨兒指了指她的手表。


    “不吃早餐了嗎?”


    雨兒搖搖頭:“我還是在路上吃點吧。我先走了,再見。”


    當她匆忙地走到了門口,童年在身後問道:“雨兒,要不要帶傘?”


    “今天天氣還不錯,不會下雨吧?”


    雨兒匆匆地出了門,童年一個人坐在房間裏,忽然有了些淡淡的失落感。坐了一會兒,實在沒心思吃早餐,他也出了門。


    外麵的空氣與黑房子裏麵相比完全是兩個世界,他盡情地呼吸著,空氣裏帶著一些濕潤,他覺得這些天似乎都有些窒息了。童年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那個老電工,他想去看一看,畢竟人家是為了修理黑房子的電路才半夜裏跑過來被電了。於是,他穿過了幾條幽靜的小巷,兩邊都是一些低矮的樓房,沒有多少人進出,很快,他來到了這裏的物業管理處。


    物業管理處在一棟小樓裏,門沒有關,童年徑直走了進去。管理處裏似乎沒有人,空空蕩蕩的,大概還沒有上班。他又走到了值班室,他想老電工應該在這裏。他輕輕地推開了值班室的門,終於找到了昨天晚上的那位老電工。


    電工老劉正一動不動地躺倒在地上。


    童年大吃一驚,立刻伏下身子來,仔細一看,老劉雙眼緊閉,麵色鐵青,表情似乎痛苦萬分,右手死死地搭在胸口上。童年在他耳邊叫了一聲:“你怎麽了?”


    老劉一動不動,沒有回音。童年伸出手在老劉的臉上摸了摸,瞬間之後,童年立刻嚇得跳了起來渾身顫抖著,因為電工老劉的臉上冰涼冰涼的——他已經死了。


    20層樓的窗外,天空忽然陰雲密布了起來,雨兒凝神看著這片巨大的水泥森林,視線裏漸漸有些恍惚了。


    “雨兒,雨兒?”


    雨兒忽然回過神來,原來是許文明在叫她,她急忙站起來說:“對不起。”


    “你怎麽了?我叫了半天。”


    “也許是因為這些天工作太累了吧。”雨兒小心地回答。


    許文明點了點頭:“你做的畫稿我看過了,我很滿意,說實話,我喜歡這樣的海報。你的設計很有創意和想像力,你會成為一個很好的平麵廣告設計師的。雨兒,我看得出,你今天精神不太好,也許,除了工作以外,還有其他的原因吧?”


    雨兒有些猶豫,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好了,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因,你可以不說,我不是那種喜歡窺視他人隱私的人。現在公司的一個客戶來了,她就在我的辦公室裏,她提出要當麵對我們的平麵設計人員談一談要求,我想讓你去聽聽。”


    “好的,沒問題。”雨兒跟著許文明走進了經理辦公室,看到裏麵正襟危坐著一個女人。


    許文明先把雨兒作為公司的業務骨幹介紹給了她。雨兒微笑了一下,然後仔細地觀察著她,那是一個30歲左右的女人,可以明顯地看出她保養得相當好,無論是衣著還是化妝都恰到好處,非常有氣質。


    “雨兒?很好聽的名字。”女人笑了笑,然後把名片遞給了雨兒。名片上寫著——“若蘭心理診所:米若蘭”。


    “米若蘭?”雨兒輕輕地念著這個名字,她覺得這個名字才真的是很特別。


    “雨兒,米醫生可是我們公司的老客戶了,你可必須要按照米醫生的要求來做。”


    “沒問題。”


    米若蘭說話了:“雨兒,其實我的要求並不高,隻要求做幾張平麵廣告,能表現出人的憂愁焦慮和絕望的心理,你喜歡畢加索的畫嗎?”


    “坦率地說,不是很喜歡。”雨兒如實地說。


    “嗯,我喜歡誠實的人,我不喜歡那些明明不喜歡,卻為了迎合我的好惡而硬說對畢加索崇拜得五體投地的人。”米若蘭笑了笑,露出了一排潔白醒目的牙齒,然後,她從包裏拿出一些圖片攤開,向雨兒仔細地交代了起來。


    不知不覺中,一個小時已經過去了,許文明早就離開了這個房間,由她們說去。當米若蘭收起了全部的資料,對雨兒的表現十分滿意時,雨兒轉過頭看了看窗外,豆大的雨點不停地敲打在窗戶上。


    “下雨了。”米若蘭輕聲地說,她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被籠罩在煙雨中的城市。


    雨兒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緊張。


    米若蘭繼續說:“你不喜歡下雨嗎?可你叫雨兒,雨天生的吧?”


    雨兒點了點頭。


    米若蘭看了看表,說:“時間早就過了,你應該下班了。我希望你能很好的完成我這筆業務。”


    “我會的。”雨兒點點頭,離開了辦公室。同事們大多已經下班了,她沒有看到許文明,然後她收拾了一下東西,走出了公司。


    當她走到寫字樓下,發現外麵的雨下得越來越大,天地間已經成為一片雨國,行人們撐著雨傘,匆匆走過街道。一陣風夾雜著雨絲吹來,打濕了雨兒的臉,她忙後退了一步,看著這片雨,開始後悔早上沒有聽童年的話。這些天她每天都帶著傘上班的,可是今天卻沒有,她本以為今天的天氣會很好的,又一點雨花濺在她頭發上,她退回到了大堂門口。


    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雨兒看著眼前的滂沱雨勢,似乎完全沒有停止的跡象。看著身邊的人紛紛撐起傘走出去,她的心裏有了些焦急。


    忽然,她感到有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她一陣顫抖,轉過身來,幾乎要尖叫起來,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童年?你怎麽來了?”


    童年向她微笑著,舉起了手中的傘,說:“誰叫你不聽我的話?”


    “原來你是來給我送傘的。謝謝。”她忽然有些感動,特別是在雨中。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我們之間不要說‘謝謝’這個詞。”


    “好的。”雨兒笑著說,她覺得自己現在很幸福。


    童年撐開了傘:“我們快點回去吧。”


    雨兒點了點頭,剛一轉身,就看到許文明和米若蘭從寫字樓裏走了出來。他們的關係似乎非常密切,見到了雨兒和童年就立刻打了招呼。


    雨兒立刻向童年介紹他們:“童年,這位是許文明,是我們公司的經理,這位是米若蘭,我的客戶。”


    米若蘭微微一笑:“今天我們剛認識。”


    “許經理,他是童年。”雨兒拉著童年說。


    “童年?又是一個富於詩意的名字。”許文明點了點頭。


    雨兒忽然發現米若蘭正在盯著童年看,而且目光非常奇特,讓雨兒很不自在,她們的目光忽然對撞在一起,雨兒低下了頭。米若蘭說話了:“雨兒,你的童年好像最近心情不太好?”


    童年吃了一驚,搖了搖頭說:“沒,沒有,我的心情很好。”


    米若蘭笑了笑,盯著童年的眼睛說:“你不是一個會說謊的人,我從你的眼睛裏可以看出來。”


    “米醫生,你說得很對。”雨兒附和著說,她順勢拉了拉童年的衣角。


    “雨兒,我建議你的童年到我的心理診所來一次,我會盡力幫助他解決心理問題的。”


    “謝謝。”


    童年終於說話了:“對不起,已經很晚了,我們先走了。”


    許文明點點頭:“不耽誤你們了,快回去吧。”


    道別之後,童年撐著傘,帶著雨兒離開了這裏,很快,他們就投入了茫茫雨幕之中。雨點依舊很密,重重地打在傘上,沾濕了他們的衣服。一邊走,童年一邊輕聲地說:“你們經理對你好嗎?”


    “一開始我覺得這個人有些怪,不過,現在我覺得他對我還可以。”


    “隻要別太好就行了。”童年總是話裏有話。


    “你怎麽又來了。”雨兒輕輕地捏了他一把。


    童年笑笑說:“我是開玩笑而已,你沒看出來,他和那個米醫生的關係很特殊嗎?”


    “這倒是。米醫生建議你到她的心理診所去一次,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建議。”


    “你是說我心理有問題?有精神病?”


    “自從我們住進了黑房子,我就覺得你有些變了,我想這應該是生活環境的巨大變化引起的吧。其實,我們每個人的心理都有問題,隻是自己並不清楚罷了。”雨兒很耐心地說。


    童年沉默了一會兒,他們漸漸走進了地鐵車站,收了傘,進入了站台,然後童年說:“不過,我今天的心情確實不太好。”


    “為什麽?”


    “今天早上,我去過物業管理處了。”


    “你去那兒幹什麽?”


    “我想去看看那個昨晚在我們家被電著了的老電工。可是,當我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具冰涼的死屍了。”


    “啊!”雨兒一陣顫栗,手裏的包掉在了地上。


    童年彎下腰,撿起了雨兒的包,抓住了她顫抖的肩膀。地鐵列車過來了,上下的人很多,他擁著雨兒擠進了車廂,站在一個角落裏。


    當列車啟動,穿越長長的地道以後,童年對著雨兒的耳邊繼續輕聲說:“當我發現老電工的屍體以後,我也嚇壞了,立刻就報了警。後來警察盤問了我半天,我都如實回答了。不過,據警方初步的調查顯示,那個老電工是心髒病突發而死亡的。雖然他過去並沒有心髒病史,但是,在生理上至少與被電沒有多少關係。”


    “可是,他畢竟在死前不久在我們家被電過啊,也許,也許我們是最後與他說話的人。”一邊說,雨兒一邊後怕,她又想起了那個在地鐵站跳下站台的男人,她也是最後一個和死者說話的人。


    “別害怕,雨兒。這件事與我們無關,我隻是發現死者的證人,僅此而已。”


    “他會不會是因為在我們家被電了而驚嚇過度,最後引發了心髒病發作呢?”


    童年點點頭:“有可能。”


    “那也是和我們有關的啊。”雨兒的聲音越說越響,引來了周圍乘客的注意,他們立刻又緘口不語了。過了許久,他們始終沒有再說話,直到走出地鐵。


    馬路上的雨勢已經小了,雨兒有些驚恐地靠在童年的肩上,緩緩地走向他們的家——黑房子。


    羅姿在出門前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她夢到了她的奶奶,在過去的老房子裏,奶奶依舊顯得精神煥發,她在向她可愛的小孫女講述著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可是,羅姿卻一個字都聽不到,盡管她看到奶奶的嘴唇在不斷地嚅動著,奶奶仍舊以給小孫女講述那些過去發生的事情為樂。羅姿看著奶奶說得起勁的樣子,她的心裏卻很痛苦,她知道奶奶一定在說什麽重要的事情,而每當這個時候,也總是會真的發生什麽事情。


    最後,羅姿終於大聲地叫了起來:“奶奶,你要告訴我什麽?”


    她醒了過來。


    眼前沒有奶奶,隻有空白的牆壁。羅姿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她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夢見過奶奶了。奶奶已經去世七年了,可羅姿依然清楚地記得奶奶的樣子,特別是奶奶曾經告訴過她的那些事情,從奶奶嘴裏述說的事像是有著某種特殊的生命力,在羅姿的體內,生生不息,並且不斷地生長出新的枝葉來。


    羅姿已經三年沒有去給奶奶上過墳了,現在,她終於下定了決心,今年的七月半一定去給奶奶上墳掃墓。


    她又看了看時間,剛剛隻有淩晨五點鍾,但她還是快速地起床,草草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就走出了家門。


    半個小時以後,她來到了倩倩的家。


    眼前是黑暗的樓道,羅姿每次來這裏都有些莫名其妙的害怕,而倩倩總是聳起肩膀對她發出清脆的笑聲,這些笑聲就像是互相碰撞的罐頭聲,不斷地回蕩在樓道裏,每次聽到這種回音,都會讓羅姿有些不寒而栗。她總是勸倩倩離開這裏,搬到她那裏去,住在這種地方遲早會讓人變瘋的,可倩倩總是對她笑笑說:“我喜歡這黑暗的樓道,這會讓我想起自己出生的時刻。”


    現在,隻有羅姿獨自一人,她小心地避開地下那些堆積的雜物,終於穿過這層樓道了,她看了看樓梯口的窗戶,外邊的天色已經微明,風雨繼續掠過天空,一些雨點打進了窗口,濺落在她的臉上。她來到了倩倩的家門口,按響了門鈴,沒有人開門。


    羅姿看著那緊閉著的房門,自言自語地說:“不是說好了今天早上五點半出發去鬆江采風的嗎?她大概又忘記了。”


    她再按,還是沒有人開門。她伸出手推了推門,房門居然被她推開了,“怎麽連房門都沒關好?她這個人就是丟三拉四。”但她還是有些奇怪,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房間裏拉著厚重的窗簾,密不透光,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清。不過,羅姿還是聞到了一股異樣的味道,這味道讓她的心跳猛然加快。忽然,她感到腳下踩到了什麽東西,軟軟的,幾乎讓她跌倒,她立刻跳到了窗口,一把拉開了窗簾。於是,清晨的光線如利劍般射進房間,照亮了橫臥在地板上的倩倩。


    瞬間,羅姿嚇得魂飛魄散。


    倩倩張大著嘴,兩排潔白的牙齒在清晨的光線裏發出反光。眼睛幾乎突出了眼眶,一些血絲從眼角滲出。麵孔已經扭曲,讓羅姿差點認不出她,而剛才她踩到的那團軟軟的東西就是倩倩的大腿。


    更重要的是——羅姿發現倩倩的脖子上,有著一道深深的黑色淤痕,如同一條緊緊纏繞著獵物的黑色毒蛇。


    幾個小時以後,葉蕭從案發現場裏走了出來,他悄悄地解開了胸口上的鈕扣,把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重重地吐出了一口長氣。


    他看著眼前那條黑暗的樓道,想象著死者每天是如何獨自一人走過這段黑暗的。也許她的膽子很大,不過,她卻依舊難逃一死。葉蕭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對著牆壁揮出了拳頭,重重地砸了上去,一記拳頭與牆壁的沉悶碰撞聲回響在樓道中。


    “你很憤怒嗎?”同事又來到了葉蕭的身後。


    葉蕭低下了頭說:“對不起,這些天我心裏比較煩。”


    “是因為這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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