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五點。


    女生宿舍依然沉浸在黑暗中,窗外的寒雨依然沒有停下的跡象,陪伴這棟樓裏的女孩子們做夢。


    在春雨熟睡的耳畔,又一次響起了鈴聲,但這一回是周傑倫的《東風破》———有人給她打電話了。在一團漆黑的床鋪上,她像是被什麽刺了一下似的,幾乎是從被窩裏跳了起來。緩緩拿起手機,揉著朦朧的睡眼看屏幕,才發現是南小琴的號碼。


    春雨立刻接通了手機,聽到了電波那端南小琴的聲音:“春雨,你還活著嗎?”


    這說的是什麽話?若是平常人在半夜裏接到個電話,卻聽到這種問題的話,恐怕活著的也給氣死了。但春雨卻異常冷靜地回答:“我還活著。”“你確定你還活著嗎?很多人雖然已經死了,卻依然堅信自己仍然活著,這就是活死人。”南小琴說話的那種口氣非常鄭重,怎麽也不像是在開惡作劇的玩笑。


    春雨依然保持著冷靜。她看了看時間說:“南小琴,你睡醒了嗎?”“你真的確認自己沒有死?在燈光下照一照自己,看看有沒有照出影子來,如果沒有影子的話,就說明你已經變成了鬼魂。”


    聽著南小琴說話的那股認真勁,倒讓春雨真的有些汗毛倒豎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電話裏這種不著邊際的話,會使她下意識地打開了床頭燈,白色的燈光照著她的眼睛,過了幾秒鍾瞳孔才適應過來。然後她回頭看了看對麵的牆壁,在昏暗的牆壁上,依稀晃動著一個淡淡的人影,那是床頭燈照出的她的影子。


    還沒來得及對電話裏說剛才的“實驗”結果,南小琴已經似乎點破天機似地說道:“看不到影子是吧?


    春雨又看了看窗外黑暗中的冬雨說:“南小琴,你究竟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情了?”


    “有一個老頭。”“你說什麽?”她覺得南小琴現在說話的聲音,真有些像“地獄”裏打來的那些電話了。“既然你已經死了,那我告訴你也沒關係———那是我高三那年,有一次從學校晚自習回家,我騎著自行車,經過一條昏暗的小路,沒想到有個老頭過馬路。當時我一時沒有看清楚,自行車龍頭又沒有把住,一下子撞到了那個老頭身上。”“你把人家給撞傷了?”“當時我不知道,隻看到在路燈下,那老頭的腦袋撞到了水泥地上,鮮血流了一地,還有些濺到了我的褲子上。我當時嚇壞了,看到周圍沒有其他人,就趕緊騎上自行車,飛快地回到了家。”“你沒有救那個老頭?”“是的,我害怕極了,隻知道快點逃跑,我想那個老頭很可能會死的,那我就要倒黴了。當時再過兩個月就要高考了,如果我把老頭送到醫院,他們的家屬肯定會纏著我,那我的高考就肯定砸了。我已經為高考付出了這麽多努力,不能因為這件事耽誤了我一輩子。”“可是那個老頭的生命呢?你不能見死不救啊,當時你應該把他送到醫院,說不定還能撿回一條命。”


    南小琴帶著幾分哭腔回答:“可當時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嚇得魂都要沒了,根本就沒想到這種事。回到家裏以後,我沒有對父母說起這件事,偷偷地把沾上血的褲子洗了。我再也不敢騎自行車了,也不敢再走那條小路了。我逼迫自己一定要忘掉那個老頭,把注意力全都放到高考上來。終於,我考上了我們的大學,但那個老頭卻成為了我的噩夢。”“別那麽想,那老頭不一定死的。”“不管他死還是不死,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春雨,過去你們是不是常會聽到我做噩夢的慘叫?”


    春雨確實想了起來:“是的,那時候我們都被嚇壞了。”“其實我就是夢到那個老頭了。我想我是有罪的吧,我有很大的罪惡,現在就是報應的時候了。”“別這麽說,你應該振作起來。”


    “春雨,你、清幽還有許文雅,現在都已經在地獄裏了,說實話我很想念你們。”南小琴那邊似乎已經是淚流滿麵了,“我永遠都想念你們,我的好室友。”


    這時通話突然中斷了,春雨急忙再給南小琴打電話,但那邊持續地響著鈴聲,就是沒有人接聽,看來是南小琴不願意再接電話了。春雨放下了手機,寢室裏又恢複了死寂,隻剩下窗外綿綿不斷的陰雨,使房間仿佛永遠都浸泡在黑暗的水底。


    早上起來以後,春雨一直都無精打采的,看著外邊無休止的雨水,像把大鎖將她關在了這裏,哪裏都去不了。下午,外邊的走廊似乎產生了一些騷動,一些女生要麽圍在一起竊竊私語,要麽驚恐地尖叫了起來。春雨走到外邊去看了看,但別人看到她以後都躲了起來。這次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再聯係到半年前的神秘事件,同學們都已經把春雨看作是不祥的掃帚星了,似乎凡在她身邊的人,都會遭到死亡的厄運。於是誰都不願和她說話了,甚至看到她就指指點點,惟恐避之不及。前幾天她剛走進大教室,所有的同學就都坐到了後排座位上,隻留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前排,就像是碰到了艾滋病人。


    其實,剛才那些女生談論的人是南小琴。


    南小琴出車禍了。


    車禍地點是學校附近的一個十字路口。大約在上午九點多鍾,南小琴走到了這個路口,從這裏過馬路很快就可以到學校了。當時路口正對著她亮著紅燈,橫向的車輛正川流不息地通過。南小琴原本就站在路口,等待行人的紅燈變成綠燈。這個路口的紅燈要亮很長時間,而過路的車輛又非常多,所以平時沒人敢亂穿馬路的。但南小琴卻突然跑下了人行道,向著對麵的紅燈走過去,她走路的姿態是那樣悠閑,似乎根本就沒有看到旁邊飛馳的車輛。正好有一輛“別克”經過路口,司機根本想不到會有人突然出現,雖然拚命地踩急刹車,但因為下雨路滑,還是撞倒了南小琴。


    司機還算是個好人,他趕緊把南小琴送到了醫院。經過醫生緊張的搶救,總算使她脫離了危險,但依然處於昏迷中,至於能什麽時候醒來還不知道。


    春雨是在下午四點,才從老師那裏聽說了南小琴車禍的事。她怔怔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春雨非常了解南小琴,她平時過馬路是很小心的,即便路上的汽車再少,她也絕對不敢亂穿馬路,何況是在那個汽車川流不息的路口?她經常和南小琴一起經過那路口,她們都知道在那種車流密集的地方,亂穿馬路就等於是自殺———難道南小琴真的是自殺?


    春雨立刻聯想到了淩晨時分,南小琴打來的那通莫名其妙的電話。


    難道那就是預兆了?南小琴在電話裏告訴春雨,她在高中時撞傷過一個老人,然後見死不救地逃跑了,成為了她心底最大的噩夢。現在,南小琴自己也被車撞了,這不正是她自己所說的報應嗎?


    還有,南小琴在電話中明顯已經神智不清了,居然把春雨當成了地獄裏的死人,最後還說了一句永遠想念室友們的話,聽上去像是悲壯的生離死別。


    而在前幾天,春雨也曾經收到過南小琴的短信,說她竟然收到了死去的素蘭的短信,問她“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麽?”簡直和春雨收到死去的清幽的短信一樣。南小琴恐怕也和春雨一樣,就這麽進入了地獄遊戲,然後就……


    春雨摸了摸自己的心頭,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決定去醫院看看南小琴。


    晚上七點,春雨頂著冰冷的陰雨來到那家醫院,幾經周折才在重護病房裏看到了南小琴。


    南小琴頭上纏著厚厚的繃帶,萬幸的是臉上並沒有什麽傷痕。她的手上好像受了很多傷,現在都經過了包紮處理。她閉著眼躺在病床上,鼻子裏插著管子,手上還吊著針,已經完全看不出往日那個高挑個兒的女生了。她的媽媽就坐在旁邊,捏著女兒的手不住掉著眼淚。她知道春雨是南小琴的室友,但不知道春雨早就被人們當作了災星,所以還是很感激春雨能夠來看望南小琴。


    媽媽說南小琴這幾天一直呆在家裏,說是身體不太舒服,又不肯去醫院,每天隻是悶頭玩手機,半夜裏總聽到她房間裏的短信鈴聲響個不停。就在昨天半夜十二點鍾左右,南小琴突然到了客廳裏,穿著一件白色的睡裙,繞著茶幾不斷地轉起圈來。當時她正好碰翻了一個杯子,媽媽才跑出來看到了女兒這副模樣,趕快把她給摟住了。沒想到南小琴卻說出了一句話:“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麽?”


    南小琴的媽媽聽得一頭霧水,但女兒說話時的那種眼神卻讓人害怕,隻能把她攙扶回了房間睡下。第二天早上,南小琴似乎恢複了正常,說是要回學校上課去了。媽媽也很高興,就目送著女兒出門,沒想到她竟在路上出了車禍。


    南小琴媽媽說到這裏,眼淚便又掉了下來。醫生說南小琴的大腦遭受了嚴重的撞擊,雖然已脫離生命危險,但能否完全恢複過來還很難說,現在隻能再繼續觀察。


    春雨聽得心裏空蕩蕩的,她看著病床上的南小琴,不知道能否再與她說話?昨天半夜裏南小琴究竟看到了什麽?


    忽然,春雨大膽地問:“阿姨,能不能給我看看南小琴的手機?”


    南小琴媽媽點了點頭,打開了女兒留下的書包,將裏麵的手機拿給了春雨。春雨立刻打開了短信菜單,卻發現過去的短信記錄都已經沒了,隻剩下最後一條———春雨像是被凝固住了,呆呆地看著屏幕裏這個英文詞組。她趕緊回過神來,又看了看這條短信的發件人,果然是那個號碼———“741111”。


    而這條短信的發送時間,正是今天上午9點19分,恰巧是南小琴出車禍的時間。


    春雨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所有的疑問都證實了,南小琴在地獄中“”了。


    最後看了南小琴一眼,春雨便匆匆告辭了。她撐著傘離開醫院,夜雨中的城市正燈火闌珊,她自言自語地說:“第一個是清幽,第二個是素蘭,第三個是許文雅,第四個是南小琴,那麽第五個是誰?”


    她緩緩放下雨傘,仰起頭看著紫色的天空。


    一滴雨珠落到了眼睛裏。


    夜裏九點回到寢室,春雨隻覺得渾身都有些發潮,連帶著陰冷的濕氣滲入骨髓。


    她趕緊去浴室洗了個熱水澡,浴室裏沒幾個人,但當她們看到春雨進來,就都紛紛躲到了旁邊。有個女生連香皂還沒來得及抹上,就匆匆擦幹身體逃出去了。


    很快,浴室裏就隻剩下春雨一個人了,眼睛不知被淚水還是蒸汽模糊了,視線裏隻剩下一片朦朧的水霧。漸漸的,哭泣的聲音超過了流水聲,淋噴頭的水花衝刷在臉龐上,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


    關掉淋浴開關後,她揉了揉模糊的雙眼,回頭看著空蕩蕩的浴室,除了尚未散去的蒸汽外,就是清晰的滴水聲了。春雨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那是多麽誘人和完美啊。她忽然想到清幽和素蘭,至少比起她們自己還是幸運的。她揉了揉浴後白嫩的臉龐,珍惜這副上帝賜予的身體吧。春雨回到寢室以後,反複地梳著自己的長發,那“光可鑒人”的發絲還冒著熱氣,垂在自己雪白的肩膀上。外麵的雨差不多已經停了,春雨又環視了寢室一圈,左邊的床是許文雅和南小琴的,右邊的床是清幽和自己的。她不敢動她們的東西,甚至不敢碰她們的床鋪,似乎清幽還沒有離開,而在某個角落悄悄注視她……


    不知過了多久,短信鈴聲突然響了。


    這時她已經躺在床上了,立刻條件反射似地坐了起來。她拿起身邊的手機,又收到了那條短信———“你已進入地獄的第8層,離開午夜凶鈴,你將選擇1:幽靈客棧;2:蘭若寺;3:德古拉城堡;4:地獄咖啡館。”


    她看了看時間,現在正好是子夜十二點。在第一次進入“地獄”的那晚,好像也有“幽靈客棧”這個地方。因為看過那本同名的小說,所以春雨選擇了“1:幽靈客棧”。接下來,經過半個小時令人恐懼的旅行,她終於從東海邊荒涼的原野逃亡了出來。


    春雨又下了一層地獄———“你已通過地獄的第8層,進入了地獄的第9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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