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們山呼萬歲的聲音像巨浪排空一般襲來,雖然過去常跟在裴元灝的身邊,也常聽到這樣的聲勢,但眼睛瞎了之後,再聽這樣的聲音,感覺就像是有實實在在的東西迎麵撲來,我剛一下馬,就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其木格立刻扶住了我。


    同時,聽到了周圍有幾聲哐啷的聲音,好像什麽東西從高出落下摔碎了。


    我低聲問其木格:“什麽聲音?”


    他頓了一下,才說道:“房頂上的瓦片掉下來了。”


    “哦,”我點點頭,但轉身一想,又不對:“瓦片怎麽會掉下來?”


    “……”


    其木格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這裏,被燒了。”


    “什麽?”


    我詫異的望向他:“被……燒了?”


    “被燒了,”他的聲音很低沉,微微有些沙啞的說道:“皇宮被燒了,好多地方都——這裏,真的不是我記憶中的勝京了。”


    我頓時皺緊了眉頭。


    怎麽會這樣?


    屠舒瀚帶著人上來迎接裴元灝,裴元灝往前走了幾步,這個時候也開口,疑惑的說道:“這是怎麽回事?”


    屠舒瀚道:“皇上,我們的人馬攻進來的時候,這個皇宮就已經著火了。”


    “是,是火炮的原因?”


    “不,火炮射出來達不到皇宮這個位置。”


    “那是怎麽回事?”


    “聽說,是這裏麵的人放的火。”


    “這裏麵的人?誰?”


    “這,暫時還沒有查清楚。而且昨夜的情況非常的混亂,皇宮裏的人不是被燒死,就是跟著他們逃出去,現在抓到的也都是些不管事的下人,對於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們也不清楚。”


    裴元灝沉默了一下,又說道:“那,八大天王的人呢?”


    屠舒瀚道:“戰死了兩個,其餘的率領他們各自的殘部逃出了勝京,微臣布在外麵的人馬又攔截了一個,其餘的各自逃散,微臣已經派人去追了。”


    說完,他又跪下道:“請皇上恕罪。”


    按說,在戰爭當中讓敵首逃走,這對於武將來說自然是大罪,但像昨夜那樣的情況,屠舒瀚已經盡力了,畢竟他長途跋涉到勝京來,對這裏的地形又不是太熟悉,能做到這一步,已經非常的好了。


    而這樣算下來,八大天王實際上,就隻剩下三支了。


    而且,照他們的說法,也隻是率領百餘人的殘部逃竄,這樣看來,是元氣大損,短時間內絕對不可能再卷土重來了。


    裴元灝扶起了他,說道:“好了,朕也知道這一場你打得辛苦,起來吧。”


    屠舒瀚道:“謝皇上。”


    等到他站起來,我才上前一步,輕聲說道:“大將軍。”


    屠舒瀚轉頭來看著我:“顏小姐。”


    “大將軍昨夜可見到了勝京的鐵戟王子洛什?他可有率軍抵抗?”


    “洛什……”


    屠舒瀚輕輕的念了一下這個名字,然後說道:“在來之前,本將軍也已經對這個人有所了解,知道他打仗是一把好手,也是勝京的執事者,所以特地讓人留意這個人的動向,也有留意他身邊的人。”


    我急忙說道:“那——”


    “可是,並沒有他的消息。”


    “什麽?”


    我頓時皺起了眉頭。


    屠舒瀚說道:“我並沒有欺騙顏小姐,雖然昨夜兵荒馬亂,入城之後又遭遇了他們的一部分抵抗,但我的確沒有遇到這個鐵戟王子,也沒有遇到他身邊的人。”


    我的呼吸都變得沉重了起來。


    屠舒瀚的確不會騙我,我也不認為他會在這件事上騙我,我隻是感覺到心裏那團隱隱的陰霾,這個時候已經越來越大,幾乎要將我整個人都籠罩起來。


    洛什真的沒有出現。


    當年在東州,他就好像戰神臨世一般,殺得朝廷的兵馬潰不成軍,雖然我不喜歡這個人,但不能不承認,他的英姿卓絕,當世罕見。


    可是這樣一個人,竟然還是讓勝京陷落了。


    甚至,他連麵都沒有露一個。


    怎麽回事呢?還有,還有黃天霸,他又到底去了哪裏?


    我喃喃道:“他,他到底會去哪裏呢?”


    感覺到我已經五內俱焚,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煎熬了,裴元灝沉默了一下然後走到我麵前來,輕聲說道:“輕盈,你先不要急。”


    我抬頭望向他。


    他說道:“兵荒馬亂的,勝京城又那麽大,還有幾支人馬是逃出去了的,難保洛什他們不在這些人裏。”


    “……”


    “等安頓下來,朕就派人去查。先查城內,再追查那幾路人馬的去向。”


    “……”


    “其實,沒有消息,反倒是好消息。”


    “……”


    “你說呢?”


    聽他這麽說,我遲疑了一下,也終究點了點頭。


    對,其實沒有消息,反倒是好消息。


    我最擔心的,不過是兵荒馬亂當中,黃爺會受傷,甚至被——


    但至少現在沒有這樣的消息傳來。


    下一步,若是能找到他,就好了。


    我輕聲說道:“還請皇上加派人手,在城內城外都多看看,一定要找到他啊。”


    裴元灝道:“你放心。”


    說完,他又轉過頭去,似乎是看了看眼前那座皇宮,不知道到底被燒成了什麽樣子,但既然連瓦片都在往下掉,恐怕也就剩下斷壁頹垣了。


    裴元灝沉聲道:“這座皇宮已經這樣了,我們——”


    屠舒瀚急忙說道:“皇上請不必擔心,微臣昨夜入城之後,立刻就派人過來滅了火,剛剛也清理了裏麵,隻是外麵的幾間宮殿被燒毀,裏麵並沒有什麽大礙。現在都已經收拾出來,供皇上使用了。”


    “哦……”


    裴元灝聽了,這才放下心似得,說道:“走吧,先進去再說。”


    說完,便帶著我們走了進去。


    這一路走進去,我雖然什麽都看不到,但是鼻子裏能很清楚的聞到東西燒焦的味道,雖然地麵很冷,顯然是屠舒瀚讓人用水衝洗過,可是間或吹過的一陣風裏,還是會卷裹著細細的,幾不可查的血腥味。


    不知道他們殺進來的時候,又是怎樣一副情形。


    走了好一會兒,那股燒焦的味道倒是淡了很多,按照之前屠舒瀚的說法,應該就是走到了內廷,這裏的房舍並沒有被火燒到,隻是有一些淡淡的焦糊味罷了。


    我竭力的想要通過自己走路的方向來判斷到了什麽地方,可惜,大概是年紀不小了,記憶力早不如前,再加上到底隻在勝京的皇宮裏呆過短短的時間,印象也不那麽深刻,隻能勉強的感覺到,應該是到了當年我在這裏住過的地方附近了。


    就在這時,裴元灝突然看到了什麽,停下腳步,問道:“那邊那個房子,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上鎖了?”


    我眨了眨眼睛,也望向了他說話麵向的那個方向。


    整個勝京的皇宮都散發著頹敗的氣息,似乎也隻有這裏,格外的清靜,不像剛剛那些地方,焦臭味和血腥氣夾雜著,讓人有些窒息,這個地方散發的味道顯得很幹淨。


    裴元灝問道:“為什麽不打開?”


    言下之意,顯然是擔心那個房間裏會藏匿什麽人。


    屠舒瀚一聽,急忙說道:“皇上,那個房子微臣來的時候也路過過,問了周圍的人,聽說這個房子已經好多年沒人去過,微臣也查看過,那把鎖已經生鏽了,的確是多年都沒有人觸碰的樣子。”


    “……”


    “既然房間是原封未動的,微臣也就沒有去碰它。”


    “哦?”


    我也有些詫異,勝京的皇宮裏還會有這樣的地方?


    雖然我知道,在中原,京城的皇宮中,數百個院落,數千個房間,的確會有一些荒涼的地方不受重視,或是因為一些原因被廢棄,但是勝京的皇宮——我曾經來這裏呆過一陣子,這個皇宮修得不如中原的皇宮那麽浩大,房舍規整,倒是每一個地方都有實際用途的,並沒有多少浪費。


    勝京的皇宮中居然有這樣一間上鎖的房子,給人的感覺有點奇怪。


    而我心裏隱隱的默算著自己走過的路,突然,心裏顫了一下。


    好像感覺到我的呼吸一沉,裴元灝轉過頭來看著我:“輕盈,你怎麽了?”


    “……”


    我說不出話來,隻茫然的望向前方。


    他看了我一會兒,沒有在追問我,隻是沉默了一下之後,說道:“過去看看。”


    說完,一行人便慢慢的走了過去。


    我聽見他走上了幾步台階,仿佛走到了那門口,拿起上麵的銅鎖來看了一下,可能是因為銅鎖上鏽跡斑斑,被他拿起的時候,刮著鐵環發出非常澀的聲音,聽得人心裏很不舒服。


    我的心,已經沉到底了。


    裴元灝停了一下,說道:“給朕打開。”


    周圍立刻有侍從應聲,走上前去,哐啷一聲,像是用什麽重物砸開了門鎖,然後兩扇大門被推開了。


    就聽見忽的一聲,一陣風吹了進去,將我身上的衣衫和頭發都吹得飄飛了起來,而同時,又有一股味道,從那個寂靜得房間裏飄了出來。


    我吸了一下,頓時什麽都明白了。


    那,是一股經年累月累積起來的,濃濃的書頁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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