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當初動手的是莫鐵衣他們幾個,但這個命令,到底是誰下的?”


    顏輕塵看了我一眼,說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姐姐應該想得起來,在他們刺殺那個劉世舟,刺殺劉毅的時候,我還沒有開始正式執掌顏家,之前的很多事情都是——都是父親在做主。”


    “……”


    我的臉色頓時蒼白了起來,聲音都有些發抖:“你是說,下令在揚州刺殺那些官員的,是父親?”


    如果這樣的話,那輕寒的殺父仇人豈不就是——


    感覺到我全身都在發抖,輕塵想了一下,說道:“其實,我知道姐姐這些日子一直在擔心這件事,你不敢問,我也沒有辦法說。但是,我讓人去查了,隻是現在暫時還沒有確切的證據。”


    我的全身都涼了下來。


    我跟輕寒之間,我知道橫著太多的阻難,從第一天見到他,就沒有過可以讓我們平靜相對的時光,但我怎麽也沒想到,在所有的苦難幾乎都要過去之後,會有一個這樣殘酷的可能橫在我們麵前。


    如果,真的是父親……


    如果,真的是父親下令,刺殺了他的父兄……


    我簡直不敢往下想。


    “姐姐,”眼前黑影一晃,是輕塵要伸手過來揉我的眉心,我倉皇的看著他,他平靜的說道:“事情沒有證實之前,你想得越多,對自己越不利。”


    “……”


    “你一直希望他能冷靜下來,在我看來,他是個很冷靜的人。”


    “……”


    “倒是你,如果你能不那麽患得患失,也許事情會更好解決。”


    他三兩句話,倒是立刻把我的思緒從紛亂的泥沼當中拉了出來——的確,這件事沒有證實,什麽胡思亂想都是自尋煩惱;而且,我記得在我印象當中,父親做事的重心從來都是蜀地,他也沒有怎麽提起過江南,提起過揚州。


    他不太可能下令,去刺殺揚州的官員。


    想到這裏,我的情緒又稍微的緩和了一點,低頭看著輕塵關切的目光,不由的苦笑。


    沒想到,我一個做姐姐的,倒需要他來提醒


    不過,一冷靜下來,頭腦就清醒得多了。


    我低頭看向他:“你說,當初很多事情都是父親在做主,但是時長日久,他頒布的許多命令都已經無從查證了,對嗎?”


    輕塵點了點頭。


    “既然沒有辦法從上往下查,那,是不是可以從下往上查。”


    “……”他的眉心微微一蹙,像是明白了什麽,抬頭望著我:“姐姐的意思是——”


    “在揚州的時候,我見到過刺殺劉毅的那幾個刺客,有一個跟我相識。他叫莫鐵衣。”


    “莫鐵衣?”輕塵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眉頭又皺了一下,我急忙覺得他好像想起了什麽,急忙問道:“這個人,你也知道?”


    他點頭道:“是鐵家錢莊管事的孫兒。”


    “啊?”我詫異的看著他,再回想一下,立刻想了起來:“你是說,跟著鐵玉山的那個,莫老爹?”


    “對,就是他,莫老頭的孫兒。”


    “……”


    沒想到,他們兩竟然是這樣的關係。


    輕塵想了一會兒,突然說道:“姐姐你昨天去了鐵家,你說,莫老頭也已經離開了?”


    我點頭道:“是的,不過他不是跟著鐵玉山,鐵玉山已經走了一段時間了,但他是前兩天才離開——”說到這裏我一下子停住了,腦子裏靈光一閃,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輕寒,是輕寒帶走了他。”


    “……”


    “他跟和嬪相認之後,兩個人是一起離開的。當年,莫鐵衣他們刺殺劉毅在揚州落網,和嬪從頭到尾都知道這些人,這件事,更一直想要他們償命。她既然跟輕寒相認了,一定會把這件事告訴他!”


    輕塵聽了,眉心也微微的蹙起,道:“莫鐵衣的身份不是什麽秘密,如果劉輕寒有心的話,應該很快就能查出他和莫老頭的關係。自從藥老離開之後,那一夥人也有些不服管束,我也不喜歡跟那些人打交道,所以他們的行蹤我也沒有多過問。看來,劉輕寒找到莫老頭,應該是想讓他帶他去找那些人。”


    “那他們會去哪裏?”


    輕塵立刻說道:“我馬上讓人下去,去他們出沒的幾個地方找一找。還有璧山,他的地盤,也要讓人過去看看。”


    他深色凝重的說道:“若隻是私怨,殺了他們幾個,倒也無妨。”


    “……”


    “我隻擔心一件事。”


    “什麽?”


    “劉輕寒如果真的順藤摸瓜找到了莫鐵衣,讓莫鐵衣招出了當年是奉誰之命……”


    說到這裏,我的心中又是一沉。


    過了一會兒,我長歎了一口氣,慢慢說道:“先讓人去查找他們的下落吧,最好,在一切還可以挽回之前找到他們。找到了再說。”


    輕塵鄭重的點了點頭。


    |


    接下來的幾天,成都開始下雨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而且這雨下的綿綿密密的,給人一種到不了頭,令人窒息的感覺,而眼下,我和輕塵麵臨的,似乎就是這樣的局麵。


    顏家準備跟朝廷和談的事,在各大家族的族長來到成都之後,就已經完全在蜀地傳開了,不管走到哪裏都會聽到人們議論紛紛,所有的人都各持己見,褒貶不一。


    而顏家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


    人一多起來,自然就要麵對各種各樣的問題,我雖然這幾天都閉門不出,盡量避免跟那些族長們見麵,但聽紅姨說,已經有不少族長提前私下見過麵。


    他們見麵,我大概也能猜到他們會說什麽,抱著和唐淵一樣心思的人定然不在少數。


    算了算,還差安老爺子和鐵玉山。


    鐵玉山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消息回來,未必趕得上這一次的和談,安老爺子身體一直不太好,聽說是還在路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到,而已經到了顏家的幾位族長顯然已經有些按捺不住,輕塵跟我打了一個招呼,便決定先在今晚設宴,為所有的人接風洗塵。


    說是接風洗塵,誰都知道,是要先給一個交代。


    傍晚的時候我重新沐浴了一番讓人清醒一點,收拾幹淨了之後便往那邊去了,才一走到長廊,就看見衛陽抱著胳膊靠在柱子上,似笑非笑的看著我:“表姐。”


    我走過去:“這兩天都沒見到你,去哪兒了。”


    “沒我什麽事,我就到處看了看。”


    “看出什麽來了?”


    “看出,人心惶惶。”


    我忍不住笑了笑,這還用他來說?


    他又說道:“幸好,西山書院先有了論道,現在很多年輕人的想法倒是對顏家的做法頗為認同,隻是,年紀大一點的人,都不太樂意。”


    我歎息著:“是啊,要是他們樂意了,我跟輕塵今晚,也就不必費心了。”


    正說著,那邊又來請了第二次,作為主人我不能比客人還晚到,便問衛陽:“你要跟我一起過去嗎?”


    他搖了搖頭:“這件事跟我沒什麽關係,再說,有表姐和家主,不用我去插手了。”


    我笑了笑,便跟著小廝走了。


    到了大廳,這個時候天色還沒有完全的黑下來,但裏麵的幾架燭台都點亮了,燈火通明照亮了每一處陰暗的角落,讓人有一種格外舒服的感覺。輕塵已經在裏麵坐著,唐淵和另外兩位族長也到了,分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見我來了,立刻起身。


    我微笑著對著他們行了禮,走過去坐在了輕塵的身邊。


    不一會兒,剩下的幾位族長也都到了。


    大家紛紛落座,輕塵麵帶微笑的對著他們抬手行了個禮,說道:“想必各位都已經知道了,這一次將各位老爺子都請來,就是為了商討朝廷和西川和談一事。今天,人還沒能到齊,鐵老先生和安老爺子都還沒到,但為了早日解除各位心中的憂慮,我還是先請了諸位過來。不知大家是想先吃點東西,還是先談事情。”


    立刻有一位老人抬手說道:“家主,我們都是些半截身子埋在土裏的老家夥,多吃一頓少吃一頓不打緊,但是顏家的百年基業,西川的民生,這才是要緊的。家主還是先說事吧。”


    周圍的人都紛紛點頭附和。


    輕塵微笑著,便吩咐紅姨:“晚些上菜。”


    紅姨立刻下去吩咐了。


    然後,輕塵抬起頭來,微笑著說道:“現在,諸位有話,可以直說。”


    那些族長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臉上都帶著一點蠢蠢欲動,但又不敢太過冒然,過了好一會兒,剛剛提議先說事的那位老人家才起身說道:“家主既然開口,請恕老朽失禮了。”


    輕塵微笑著說道:“馮老有話直說無妨。”


    這位老人家姓馮,應該就是川南那邊馮家的族長,他的個子不高,但格外黑壯,一臉花白的絡腮胡橫長著,整個腦袋看起來都比別人的大一圈,也就顯得格外的莽直。


    他說道:“其實,我們想要知道的也很簡單,家主,西川與中原分而治之,已經幾十年了,為什麽在這個時候,突然又要跟朝廷和談?這是我們幾個老家夥最想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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