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羽看著我,道:“若隻是偷襲,最好。”


    我的心一沉——偷襲是最好的情況?


    戰場上任何意外都可能發生,敵人到底會有什麽狠毒的手段來對付臨汾城內的人,我們完全預測不出來,若隻是明刀明槍的搏殺,也許真的還是最簡單,也最容易抵抗的方法。


    那最壞的情況……


    眼看著我沉默下來,似乎心有所想,張子羽也並不多說什麽,轉頭看了外麵一眼,然後說道:“顏小姐,這件事情,務必要讓皇上知曉。”


    我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張大人不必擔心,皇後娘娘會把這件事情上報給皇上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他說完,又看了看天色,然後說道:“那,我就告辭了。”


    “張大人,張大人現在是要去準備守城嗎?”


    “不錯。”


    “今晚——”


    我想要問他今晚能不能順利度過,可話沒出口就覺得這種問題太可笑,自己也躊躇了一下,但張子羽顯然知道我想要問什麽,這大概也是這座城裏每個人心裏都在焦灼著想要尋求答案的問題,他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後說:“盡人事吧。”


    說完,轉身走了。


    他剛剛一走,玉公公就來了。


    “顏小姐,皇上請顏小姐去書房。”


    “哦。”


    我一點都不意外,也的確是在等待著這一刻,起身稍微收拾了一下,然後走了過去,玉公公站在門口看著我,輕輕的歎了口氣。


    我知道,他又覺得我給自己惹麻煩了。


    兩個人走在路上的時候,他一言不發,直到要進書房外麵那個小院子的院門的時候,他才輕輕的說道:“顏小姐,眼下的事情不比在京城,皇上凡事都比過去更小心,顏小姐你就算不能順著他,也千萬不能逆著他。”


    我明白他的意思,不要去觸皇帝的逆鱗。


    這已經是最溫和的提醒了。


    我輕輕的點了點頭,感激的道:“多謝公公提點。”


    雖然我這麽乖,但玉公公回頭看了我一眼,卻隻歎了口氣,然後走過去將書房的房門推開一點,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我便自己走了進去。


    裴元灝正坐在椅子裏,不過他沒有看折子,也沒有跟任何官員談話,而是在閉著眼睛。


    空氣裏,還有一股淡淡的幽香,應該是常晴才從這裏離開不久。


    夕陽快要落山了,火紅的光照在窗棱上,卻已經沒有辦法把這麽大的書房照亮,早早就有人點燃了兩邊的燭台,火光微微的閃爍著,我走上前去,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一時間不知道他到底是已經睡著了,還是在假寐養神。就在我猶豫著要不要開口的時候,他低沉的聲音傳來:“來了。”


    我急忙站定:“民女拜見皇帝陛下。”


    他慢慢的睜開眼睛看著我。


    我行了個禮,然後站在桌案前一動不動,看著他的手指慢慢的摸索著手腕上墜著的那塊玉石,聽見他說道:“聽說你這兩天忙得很。”


    這句話就已經知道是什麽意思了。


    我索性坦然道:“也還好。官署裏的事都是皇後娘娘在操心,妙言也懂事了,不再需要人時時看著,我就隻是讓哲生他們去查探一點消息,自己坐著等罷了。”


    “哦?那,探出什麽消息來了嗎?”


    “暫時還沒有。”


    “是因為沒有探出消息來,所以沒有告訴朕,還是因為,哪怕探出的消息也不能讓朕知道,所以一直瞞著朕?”


    我急忙低頭道:“民女不敢。”


    “你不敢?你不敢的事情,朕還沒想到呢!”


    能聽出他的口氣裏有些火藥味,但似乎也還沒有到要大發雷霆的地步,我定了定神,然後平靜而鎮定的說道:“請皇帝陛下恕罪,這件事是真的還未知真假,若貿然向陛下進言,隻怕會平添陛下的煩惱。所以民女讓哲生他們先去探查,查知真假,有了一點線索之後再向陛下稟報。”


    “哼,你說得倒是很好聽。”


    他冷冷的哼了一聲,又看了我一眼:“那,現在查出什麽來了嗎?”


    “……沒有。”


    “沒有?是沒有查出,還是沒有可以向朕稟報的消息?”


    我知道常晴不會隱瞞他,對於現在城內風傳的輕寒的那些事,正中了他的下懷,就算不是真的,也會讓人信三分。


    而想起剛剛玉公公提醒我的那兩句話,我深吸了一口氣,認真的說道:“陛下,這件事的確有怪異之處,但輕寒現在人不在臨汾,他也不可能跟城外那些叛軍一路來攻打臨汾,那些流言蜚語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好處。”


    “……”


    “唯一的的作用,就是讓陛下和他之間互相猜忌,這種猜忌——親者痛,仇者快。”


    裴元灝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而我又跟著上前一步,幾乎已經走到了桌案邊,直視著他的眼睛,沉聲道:“陛下,他的臉都已經那個樣子了,他還能爭什麽?”


    “……”


    這一次,裴元灝沒有說話。


    不僅沒有說話,他的臉上甚至也沒有再露出像剛剛那樣譏諷的神情,隻是在和我對視了許久之後,我聽見他輕輕的出了一口氣,雖然不是鬆了口氣,但書房內的氣氛的確是一下子就緩和了許久。


    他突然道:“妙言呢?”


    “我今天沒有讓她出去,一直在自己房裏。”


    “你們用過飯了嗎?”


    “都,都吃過了。”


    雖然知道他沒有打算把剛剛那個話題繼續下去,但這個話題未免也換得太快了些,我一時還有些怔忪,而他看了看外麵的天色,道:“叫上她,今晚跟朕去外麵。”


    “……”


    我不知道他說的“外麵”是指哪裏,但這個時候還是乖乖聽話得好,我急忙轉身走了出去,夕陽已經落山了,周圍的光線立刻就暗淡了下來,玉公公安排了兩個侍女過來給我提著燈籠帶路,而他自己走進書房裏去,裴元灝似乎吩咐他讓準備馬車。


    我過去叫上了妙言。


    她前兩天都一直在外麵幫忙,有點跑野了,今天在房裏關了一天就非常的不耐煩,這個時候我和裴元灝居然要帶她出去,她當然高興得不得了,問也不問套上小鞋子就跟著我走了出去,到官署門口,馬車已經候著了。


    我們三個人坐在馬車上,還有不少士兵護衛在兩邊,聽著他們整齊的腳步聲,我才想起來應該問一問到底要去哪兒,但妙言撩開簾子往外一看,立刻就說道:“父皇,我們是要去城門口嗎?”


    裴元灝點了點頭。


    妙言欣喜的說道:“我還能去幫他們嗎?”


    裴元灝道:“今夜,不用你幫他們。”


    “……”


    “你也幫不了。”


    我一下子就回過神來。


    他是要帶我們到城門口迎戰的地方,和那晚一樣。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想說這樣會不會稍微有點冒險,雖然上一次敵軍的強攻已經被擋了回去,張子羽對這一次他們的偷襲又很早就洞察了,應該是早有準備,不會出太大的意外,但這樣——終究還是……


    他沒有說什麽,繼續閉著眼睛養神,不一會兒,我們的馬車和那晚一樣,停在了小樓的後門。


    三個人走上去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但今晚,那道竹簾被卷上去了,能清楚的看到城樓上的火把在夜色中發出耀眼的光芒,在那裏巡邏的士兵全都手持著銅鑼,城樓下守衛的人數更是比之前多了幾倍,顯然今晚,是一個很關鍵的時候。


    甚至,我看到夜色中,那些尋常百姓的家裏,也沒有熄滅燈火。


    我聽人說過,經曆了之前那兩次大戰,城內的傷亡還是比較大,所以臨時在老百姓中抽調了一些民兵以充實軍隊,老百姓自然也知道今夜可能會有一場大戰,又哪裏還能像過去那樣安然入睡,即使沒錢點不起油燈蠟燭的,都將窗戶打開一線,密切的注視著城門口這邊的動靜。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


    天色越來越暗,之前城樓上的火把發出的是一片光,而現在看著,就隻是一團光了。


    兩個時辰換一次崗哨,我看著他們換了一次,又換了一次。


    裴元灝一直很安靜的坐在對麵,在黑暗中能聽到他綿長均勻的呼吸,這一次是真的不知道他是睡了,還是仍舊在養身,倒是身邊的妙言,眼皮打了一陣子架之後,身子慢慢的歪到,靠在了我的身上,我索性溫柔的將她抱到自己的懷裏,讓她就這樣入睡。


    安靜得連一點風聲都沒有臨汾城內,還有不少百姓的住家裏,徹夜亮著燈火。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著城樓上警示的銅鑼聲,也在等待著城外那些人的進攻。


    可是……


    沒有。


    眼看著東方已經透出了魚肚白,我全身的血液經過這一晚幾乎都涼透了,卻還是沒有一點動靜。


    我有些詫異的看著外麵,這個時候,裴元灝也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城外的天空,仿佛已經透出了天光。


    難道,這一夜,真的就這樣平靜的過去?


    張子羽觀察到他們的動靜,並不是真的要偷襲?


    就在所有的人都詫異無比,連裴元灝自己也帶著一點疑惑的轉頭看向外麵,想要確認這一晚的寧靜是不是真實的時候,突然,城樓上響起了一陣刺耳的銅鑼示警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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