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有一瞬間的閃動,避之不及的將所有的情緒都暴露在他的眼前,等到我急忙垂下眼的時候,心裏卻已經明白,已經來不及了。


    而裴元灝,既沒有追問,也沒有發怒,就隻是那麽平靜如水的望著我。


    他又問道:“真的是你做的嗎?”


    我一時心亂如麻,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時候,他要問一件已經塵封已久的事,沉默了半晌,我才輕輕的說道:“當初,陛下不是已經來問過了嗎?我也認罪了。”


    “可是,朕還想再問一次。”


    他一邊說著,一邊上前一步,雖然我的目光沒有與他對視,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炙熱,滾燙,專注的望著我的時候,好像在這冰涼的夜裏點燃了一把火,他看到那裏,我哪裏的肌膚就被灼傷。


    他說:“輕盈,現在,她也已經離開了,你也早就認過罪,朕不會一罪兩罰。”


    “……”


    “朕隻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是你?”


    “……”


    “你給朕一句真話。”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慢慢的撤開了目光,隻是這一次我沒有垂下眼睛,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一旁,寧靜得如這夜色的湖麵。


    他這樣的問,是不是,他早就已經察覺到了什麽,又或者知曉了什麽,所以他才會說前提是南宮離珠已經離開了,我也已經因為當初認罪而受了懲罰,所有讓我恐懼的壓力都沒有了,他想要我的一句真話。


    但是,我能給他這句真話嗎?


    真話之後,如果他再要細節,他要我告訴他當初那件事是如何成型的,我該怎麽說?


    想到這裏,我不由的心亂如麻,即使望著那平靜的湖麵,自己的眉心卻慢慢的擰成了一個疙瘩。感覺到了我的呼吸緊迫,他望著我,也不開口催促,隻是那麽靜靜的等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開口,有些沉重的說道:“陛下,我想請陛下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今晚,在這個亭子裏,我會跟陛下說真話。”


    “……”


    “但,出了這個亭子,請陛下不要再追究。”


    “……”


    “血已經流得夠多了,淚,更多。”


    他深深的望著我:“好。”


    我這才輕歎了一口氣,然後說道:“當初,麗妃娘娘流產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他的目光忽的一閃,剛要說什麽,而我根本不等他開口,緊接著就說道:“可我不是完全無辜的。”


    “……”


    “我的確動了一些手腳,否則,丁婕妤不會突然發瘋,開始襲擊麗妃。”


    裴元灝看著我,目光微微的收縮了一下,他沒有問我是怎麽讓丁婕妤發瘋的,而是沉聲問道:“你原本,是要讓她襲擊誰?”


    “貴妃,申柔。”


    “……”


    “她害了我的第一個孩子,我原本就對她恨之入骨,可那個時候我的名牌落在她的手裏,我也不敢輕舉妄動,誰知,她居然還用那個東西來威脅我,要我幫她除掉麗妃腹中的那個孩子。”


    “所以你——”


    “所以,我的確想了一些辦法,也做了一些事,但目標不是麗妃,而是她。”


    “那為什麽,受害的會是離珠?”


    我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的說道:“自作自受,與人無尤。”


    裴元灝的氣息沉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詫異的望了我一眼,而我也看向他,沒有絲毫的愧疚,隻是坦然的攤開雙手,淡淡的笑道:“陛下你看,事實說開了,也並不是那麽美好,真相很多時候都是醜陋的。我一直不說,陛下是不是也明白我的好意?”


    “……”


    “我,也不是完全無辜的那個人。”


    “……”


    “細想來,這世上完全無辜的人,還真的沒有幾個。”


    這算是我在他麵前說話說得最多的一次,他反而沒有再開口,隻是靜靜的看著我,我坦然的承受著那樣的目光,隻是有些承受不住這一刻夜裏浸透人肌骨的寒涼,伸手抱著雙臂微微瑟縮了一下。


    裴元灝突然上前一步,朝我伸出了雙手。


    我以為他盛怒之下,要打我,或者掐我的脖子,急忙往後退了一步。


    他的手也剛剛碰到我的肩膀,看見我這樣近乎驚恐的往後退去,他就沒有再逼近了,隻是用手指輕輕的搭著我的肩膀,說道:“朕隻是看你冷。”


    “……”


    “你終究,還是在防著朕。”


    “……”


    我望著他的眼睛,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就看到漆黑的夜裏那雙明亮的眼睛,裏麵閃爍著說不出到底是溫柔,還是無奈,甚至有些茫然的目光,仿佛也透著幾分痛苦,而他的雙手輕輕的撫著我的肩膀,說道:“你剛剛,也沒有把話說完。”


    “……”


    “你,還是在保護著什麽人?”


    “……”


    終究,還是到了這一步。


    我說假話,他不會信;我說真話,又會牽連到其他的人。


    常晴畫室中的那幅畫,雖然已經被我毀了,但她心裏,又到底千絲萬縷的勾勒出了多少那個男人的畫像,如果裴元灝真的要逼問,她撐得住不說嗎?


    也許她可以撐得住,畢竟,已經忍了那麽多年了,但帝後這個時候再生嫌隙,那對誰都沒有好處的。


    我沉默了一會兒,輕輕的說道:“陛下,即使你是皇帝,富有四海,權傾天下,但你也過這樣的話——世事難料,人心難回。身邊有一個真心對待自己的人,是多不易?”


    “……”


    “留下她,護著她,難道不好嗎?”


    他有些震愕的看著我,像是不敢相信我會說出這些話,而說完這些話之後,我也有些脫力,任由他的手攏著我的肩膀,那寬敞的衣袍和袖子幾乎將我整個人裹住了,隻露出一張有些蒼白的臉來,一雙漆黑而空洞的大眼睛望著他。


    我說道:“陛下,這些話,是我過去無論如何也不會說的。”


    “……”


    “今天說了這些,我就真的該走了。”


    他的手指微微一顫:“輕盈……”


    我伸手將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輕輕的拿了下來,然後望著他道:“明日一早,我就會啟程回西川,宮中的這些事,望陛下三思。”


    “……”


    “再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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