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麽人傳遞給他的重要消息?還是他的軍國大事?


    我猜測著,下意識的想要探出頭去看,卻見外麵一直跟著車隊的幾個禁衛軍將士朝這邊看了過來,頓時也醒悟,急忙縮回腦袋,把簾子放了下來。


    然後,就感覺到外麵一片安靜。


    我以為裴元灝接到了那個他一直在等待的消息,一定會隨即發布什麽命令,至少要有什麽動作,但聽外麵,一點聲息都沒有,他在伸手接過了那個消息之後,就一直安靜的坐在他的禦輦。


    而且,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有一種沉悶的壓抑感,在慢慢的彌散開來。


    原本,跟隨皇帝的車駕,這些人自然是不敢隨意的開口,隨意的動作,隻是這一回,這一片安靜有些詭異,像是被什麽人壓著,仿佛就是從他的車輦裏散發出來的壓迫感。


    到底是什麽消息啊?


    大家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他既沒有傳令繼續走,也沒有發布任何關於這個消息的命令,大家就這麽在官道上幹站著,人還可以安靜,但那些馬匹就有些穩不住,好幾匹馬都在不安分的跺著馬蹄,打著響鼻。


    終於,聽見前麵一聲號令。


    馬車慢慢的開始朝前行駛了。


    看來,那個消息並沒有讓他改變今天出遊的行程,隻是,我下意識的感覺到,那似乎並不是一個什麽好消息,能讓他這樣等待,也一定不是無足輕重的……


    |


    車隊安靜的行駛了一段時間,終於到了郊外,他讓人安排好的地方,這裏已經提前布置過了,一下馬車,入目就是一片寬闊的草場,遠處整齊的種著一排排高大挺拔的梧桐樹,像是一堵高大的綠牆,將這個草場和周圍隔絕開來。


    遠遠的,聽見群馬奔騰的聲音,揚起漫天的煙塵,連地麵都在微微的震動。


    妙言一聽那聲音,立刻眼睛都亮了:“馬!”


    我沒拉住她,她嗖的一聲就鑽到前麵去了,我嚇了一跳,急忙追過去,就看見她撥開人群,前麵是一處布置好了的場地,搭建起了高高的高台,上麵還擺放著軟榻和桌案,甚至還有茶點,香爐,巨大的帆布遮蔽在周圍,將那裏隔成了一個封閉而舒適的空間。


    裴元灝帶著常晴走了過去,兩個人坐在了主位上。


    玉公公帶著人走過來,小聲的說道:“顏小姐,公主殿下,請上座。”


    妙言聽見馬的聲音,已經興奮得蠢蠢欲動,一聽他叫了,急忙牽著我的手,跟著玉公公往前走去。


    主座的兩邊,擺了幾排桌案和軟榻,大家分列而坐,我陪著妙言,坐在了帝後的下手方。


    一靠近,才發現裴元灝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沒有發怒,也沒有咬牙切齒的斥責任何人,隻是就這麽沉著臉,那種壓抑的感覺和剛剛在馬車上的感覺幾乎一模一樣,常晴似乎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坐在他身邊,就比別人還更小心翼翼,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她都如此,其他的人更是謹慎小心。


    看來,我猜對了——他一直等待的,在官道上都半路停下來接的那個消息,不是什麽好消息。


    但,應該原本可能是好消息的,所以他才會那麽殷切的等待,甚至讓査比興如果收到了,都要立刻快馬送過來,隻是沒想到,事情不如他之前所想。


    到底是什麽事呢?


    我知道,現在能影響他心情的,也就是他在忙的那些軍國大事——或者是新政的實施,或者是江南那一邊的情況,或者是洛什的動向,又或者……


    是關於國庫,關於錢的問題?


    想到這裏,我小心翼翼的看向他,他的臉色雖然陰沉,但今天已經到了這裏,自然也不能大家都幹坐著,玉公公走到他身後,輕聲的問道:“陛下……”


    裴元灝這才抬起頭來,看了看前方那寬闊無際的草場,還有遠處奔騰的馬群,臉色沒有多少放鬆,隻說到:“不必距離,讓太子帶著他的弟弟妹妹們下去玩一會兒。”


    他一開口,周圍好幾個人都鬆了口氣。


    看來,至少皇帝不會把火撒到這裏的人身上。


    玉公公也鬆了口氣,急忙滿臉堆笑的答應著,然後去傳了話。一聽裴元灝開了口,妙言立刻便精神擻抖的走了下去,念深也起身,帶著他的弟弟妹妹們走到場地中央,朝著帝後行過禮,然後轉身上了侍衛牽來的高頭大馬。


    我看著妙言也選了一匹棗紅色的馬,揪著韁繩,興奮的翻身爬了上去。


    她喜歡騎馬,我知道,她的騎術很好,我也是知道的,但今天這個場合,我還是事先拉著她叮囑了半天,這個時候她騎在馬背上,回頭看著我關切的眼神,立刻會意,朝著我點點頭。


    旁邊的念深問她:“妙言,你沒問題吧?”


    “當然沒有!”她高興的說道:“太子哥哥,待會兒我們比一比,看看誰的馬跑得更快。”


    “嗬嗬,好啊,不過你小心,別摔下了。”


    “我才不會呢!”


    旁邊的靈公主,粉妝玉琢的像個小仙女一樣,倒也被小太監托上了馬背,穩穩的坐著,看來平時裴元灝對他的子女們這方麵的要求還是很嚴格的,連一邊走路都踉踉蹌蹌的三皇子念戎,也被一個騎師抱在懷裏,上了馬背。


    這時,裴元灝說道:“朕讓他們在那邊放了花,誰第一個摘回來,朕有賞賜。”


    說這些的時候,他的臉上也沒有什麽笑容,但幾個孩子已經夠興奮了,妙言第一個策馬飛奔了出去,念深他們也急忙跟上了。


    馬蹄揚起的塵土,漸漸遮住了他們遠去的背影。


    等到孩子們都跑遠了,我的目光又收回來,看著裴元灝,他的臉色又慢慢的沉了下來,然後——看向了我。


    我被他的目光看得咯噔了一下,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倒是他身邊的常晴仿佛是感覺到什麽,提著衣擺站起身來,對坐在另一邊的聞絲絲他們說道:“幾個孩子都跑遠了,咱們也下去看看,別讓他們玩瘋了。”


    聞絲絲他們有些不解,但抬頭一看裴元灝的臉色,也會過意來,急忙應著,起身跟著常晴走了。


    常晴沒有叫我,我自然也不能跟上去。


    這也就意味著,剩下來的,離他最近的,就是我了。


    會不會,他的火氣就要撒到我身上了?


    我正這樣想著,就看見他端起麵前的一杯茶,喝了一口,茶是熱的,還冒著熱氣,大概他內裏也是火氣正旺,這樣一喝頓時眉頭都皺緊了,玉公公一看,急忙上前候著,果然聽見他說道:“玉全,去拿杯涼的來。”


    玉公公一聽,急忙下去了。


    不一會兒,涼的茶送了上來,他端起來喝了一口。


    這一回,沒有皺眉頭,臉上那種陰沉的臉色雖然沒有緩和,但好歹清明了一些,我聽見玉公公鬆了口氣的慢慢退下了。


    我也鬆了口氣,掉過頭去看向遠處。


    漫天煙塵裏,幾個孩子也不知道騎得怎麽樣了。


    就在這時,他突然冷不丁的開口說道——


    “你,看錯過人嗎?”


    “……”


    這話說得我心裏一愣,轉過頭去看著他:“啊?”


    他也沒有看我,目光直直的看著前方,馬蹄揚起的煙塵已經徹底遮住了幾個孩子的身影,不過他絲毫沒有擔心,畢竟周圍都是禁衛軍的護衛。在我疑惑的注視下,他又說道:“朕問你,你看錯過人沒有?”


    “……”我想了一會兒,說道:“當然有過。”


    “哦?是誰?”


    “……”


    也不好說是誰,其實誰的一生,沒有看走過眼。


    拿最簡單的來說,柳凝煙——我曾經的朋友,曾經那麽相信她,對她好,視她和瑜兒為我在這宮中最好的朋友,卻沒想到,一朝得|勢,一朝失勢,會讓她變得那麽快,那麽徹底,到最後,以我取她性命告終。


    這件事,我想裴元灝多少知道一些影子,所以那個時候在禦書房才會那麽跟我說,不過這個時候,陳年舊案,我也沒必要翻出來,給自己找麻煩。


    於是,也不看他,隻輕輕的說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這半輩子,看錯的太多了。”


    “哦?”


    我感覺到他這話題有點奇怪。


    從剛剛在官道上接到消息到現在,他突然問我這個問題,難道,那個消息,是跟這個有關?


    看錯人?


    我還這麽想著,就聽見他說道:“那你覺得,朕會不會看錯人?”


    “……”


    這一回,我沒按捺住,轉過頭去看著他:“陛下說什麽?”


    “朕問你,朕,會不會看錯人?”


    “……”


    這一下,我有點打自己的嘴了。剛剛才說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他雖然是萬乘之尊,但畢竟不是聖賢,可要說他看錯——我還沒那麽大的膽子。


    於是,咬著下唇,沉默了下來。


    半晌,他淡淡的眨了一下眼睛:“你也不好回答。”


    “……”


    “其實,朕當然也是會犯錯的,偶爾,經常。”


    “……”


    “不過這一次,朕不太願意相信。”


    “……”


    我看著他,下意識的感覺到了什麽,但還沒開口,就看見他慢慢的轉過頭來看著我:“因為這個人,是你跟朕,都看中,也看重的。”


    我的心驀地一沉,隻覺得心跳都頓住了。


    “陛下說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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