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言公主到!


    這幾個字像是一陣驚雷,在大殿中炸響,原本氣氛就有些怪異的大殿中,此刻更是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壓抑感,我靜靜的看了他們一會兒,然後牽著妙言走進了大殿。


    不知是誰去吩咐了,鼓樂聲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


    於是,我清楚的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回響在高大寬敞的大殿當中,一步一步,像是踏在我的心上。


    我也看到,坐在兩邊的那些官員們目不轉睛的看著我,有一些像是有話要說的,剛一站起身,就被身邊的人拉住了;也有一些的目光帶著一絲輕佻的望向了大殿之上,一副看好戲的表情;而更多的,是呆若木雞,像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這麽傻愣愣的看著我牽著妙言慢慢的往前走去。


    這個時候,終於有一個人按捺不住,在我身後說道:“那不就是那個嶽——”


    話沒說完,我已經走到了大殿中央。


    玉公公朝我點了一下頭。


    我牽著妙言的手,平靜的朝著大殿前方下跪:“民女顏輕盈拜見皇上。”


    “顏輕盈?!”


    “顏?!”


    這一次,有一些人沒有忍住,我聽見了那些驚愕不已的低呼,坐在大殿上方的裴元灝此刻是什麽表情,是什麽心情,我既看不到,也沒有那個心思去猜,隻是在頓了一下之後,聽見他的聲音響起——


    “平身。”


    “謝皇上。”


    我站了起來,剛剛跪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膝蓋也有些冰涼,起身都踉蹌了一步,裴元灝看著我,一抬手:“賜座。”


    一旁的玉公公立刻俯身應道:“是。”


    似是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在常晴的下手準備了一個座位,玉公公小心的將我引了過去。


    連位置,都幾乎和當年一模一樣。


    我帶著妙言走過去坐下,隨意打量了一下周圍,也不出意外的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麵孔,也有一些陌生的,年輕的麵孔,但妝容精致卻都是一樣的,也都帶著驚愕不已的神情望著我。


    寧妃楊金翹和和嬪劉漓坐在一起,劉漓的身邊還帶著一個孩子,圓乎乎的臉上,一雙黑豆一般的眼睛傻乎乎的望著這邊,我的心裏立刻下意識的軟了一下。


    那,自然就是曾經曆經磨難的二皇子念勻了。


    離開他的時候,他才剛剛從南宮離珠的手下被救出來,滿身是傷嗷嗷哭泣的樣子,我時常會想起,卻沒想到已經長了這麽大了。


    隻是,還是沒什麽靈氣,木訥的站在那裏。


    看著他這樣,再看著身邊的妙言,我的心裏就跟針紮了一樣,眼圈一熱,隻能立刻將頭偏開。


    然後,就看到了另一邊兩個熟悉的身影。


    那光彩照人的是康嬪葉雲霜,當初她剛剛進宮的時候,又嬌豔又妖媚,很有些豔冠群芳之感,現在幾年過去了,她倒是成熟了不少,也胖了一些,但還是美;我能感覺到她的眼神很深的望著我,不知是喜是怒,是憂是慮。


    不過下一刻,我的目光被她身邊那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孩吸引了過去。


    靈公主。


    一眼就看得出來,這對母女太像了,靈公主穿著一身藕荷色的簇新的襖子,一邊牽著她,水靈靈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雖然小,卻顯得有些意外的動人,一邊低低的在她耳邊說著什麽,一邊看著我。


    葉雲霜隻小聲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然後拍了拍她的背脊,讓她坐直,便沒有再說話了,隻是靈公主那雙大眼睛還一直盯著我。


    和她坐在一起的,是順妃聞絲絲。


    她端坐在那裏,也帶著一絲疑惑不解的神情看著我,眼中倒有幾分關切,而她的身邊跟著奶媽和嬤嬤,手裏抱著一個粉嫩嫩的娃娃,一張滿月一般的小臉肉嘟嘟的,眉心還點著一顆紅點,更顯得童稚十足,惹人憐愛。


    這我已經聽吳嬤嬤談起過了,那是三皇子裴念戎,聽說隻有一歲多一些,裴元灝很喜歡這個小兒子,聞絲絲從修容一舉晉升為順妃,顯然也是母憑子貴。


    至於其他幾個,也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我掃了一眼,也就過去了。


    畢竟,如今不必與她們為伍,也就省了那些起起跪跪的規矩,我隻朝著常晴俯首行了個禮,她輕輕的一抬手,吳嬤嬤便急忙扶著我坐到了皇帝賜的座位上。


    大殿上安靜極了。


    我坐定後一抬頭,就看著大殿下方那無數雙眼睛盯著我,此刻那些眼睛裏閃過的無數的神情——驚愕、恐慌、疑惑、恍惚,煞是有趣。


    我心裏忍不住淡淡的笑了一下。


    這時,旁邊響起了一聲輕輕的哭泣聲,我回頭一看,卻見劉漓身邊的二皇子念勻莫名其妙的哭了起來,聲音倒也不大,隻是嗚嗚咽咽的,淚水一滴一滴的沿著他胖乎乎的臉頰往下落,劉漓大概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會突然哭起來,急忙將他抱在懷裏,用手一邊摩挲著他的臉頰,一邊親親他的耳朵,低聲說了什麽。


    倒也奇怪,這孩子雖然沒什麽靈氣,卻很挺勸的,慢慢也就止住了哭聲。


    回頭看到這一幕,常晴的眉頭也皺了起來,又看向了我。


    顯然,此時此刻,她也一定想到了四年前的那一幕,一切都像是昨日重現一般,甚至連這孩子委屈又壓抑的哭聲也是如此。


    那麽,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麽呢?


    我輕輕的對著她點了一下頭。


    也是因為看著她的緣故,我也看到了坐在裴元灝的另一邊,那一身綾羅,滿頭珠翠的南宮離珠,她大概是喝了點酒,眼角和臉頰都有些微微的發紅,連胭脂都掩蓋不住的紅,到襯得那雙秋水蕩漾的眼睛越發的明亮起來。


    說起來,她實在已經過了最年輕貌美的時候,而在她的身邊,也有不少新晉的嬪妃一個個姣花軟玉一般,可怎麽看來,卻都不及她。


    此刻,我打量著她,她也是直直的看著我們這邊。


    不知,是看著我,還是看著妙言。


    一意識到這一點,我的眉頭立刻擰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片沉寂的大殿上終於還是有人站起來發問了:“皇上,微臣有話要說。”


    裴元灝的臉上透出了一抹淡淡的坦然,像是知道終有這麽一出,平靜的說道:“愛卿有話就說。”


    我們低頭一看,那個官員我不認識,但看服色是個諫官。


    隻見他起身走到大殿中央,俯身一拜,然後說道:“剛剛帶著妙言公主來的這一位,可是當年逃出天牢,又火燒集賢殿的逃犯,嶽青嬰?”


    ……


    終究,還是要麵對。


    我也知道自己的出現意味著什麽,但多少,也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了,所以並沒有驚慌失措,隻是木著臉坐在那裏,看著麵前的桌上擺滿的酒食,不知為什麽,突然有點想喝一杯。


    那諫官一句話說完,所有的官員都看向了裴元灝。


    不過,不等裴元灝開口,一旁的常晴卻已經說話了:“王大人難道沒有聽清,剛剛她已經說了,她叫顏輕盈。”


    “……”


    我忍不住在心裏淡淡的笑了一下。


    常晴也學會這一套了,或者說,並不是學會,而是此刻隻有她來用是最合適的。顏輕盈和嶽青嬰是兩個人,但到底我是其中的誰,皇帝和皇後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文武百官雖然長了眼睛,但也隻能看到帝後讓他們看到的,而不會,也不敢去看帝後不讓他們的看到的。


    這,就是官場,甚至後宮的基本法則。


    那諫官一聽皇後這麽說,頓時也有些僵住了。


    如果是顏輕盈,那麽自然就跟當初謀害南宮離珠腹中胎兒,之後又逃離天牢,火燒集賢殿這些罪案一點關係都沒有。


    而這時,一個清朗的聲音高聲道:“顏輕盈?可是西川顏家的顏?”


    我的眉間一蹙。


    就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出來,慢慢的走到大殿中央,俯身一拜之後,便挺直了背脊,望向大殿之上。


    南宮錦宏。


    此刻,我有一點想要冷笑了。


    我倒是把這個人忘了。


    之前在楊家,楊萬雲的壽宴之上,就是他出現要逼我現身,隻是後來裴元灝出現打斷了他的計劃,卻沒想到,他居然還是賊心不死,又要在這個時候對我發難了。


    我看了南宮離珠一眼。


    雖然當初聽小福子說過,他們父女因為我似乎起了一點爭執,但現在看來,倒也不是什麽大的問題了,南宮錦宏這樣迫不及待的要把我除掉,為了他這個女兒倒是一點都不懈怠。


    不過,這個時候,倒不能讓常晴再開口了。


    畢竟,已經牽涉到“顏家”了。


    我平靜的站起身來:“見過南宮大人。南宮大人果然是明察秋毫,不錯,民女正是西川顏家的顏輕盈。”


    我這樣一答,大殿上頓時哄的一聲鬧了起來。


    那些官員此刻就跟看見了鬼一樣,比剛剛看到我還要驚愕,有人已經按捺不住的低呼道:“顏家!西川的顏家啊!”


    “等一等,之前長公主不是說過,那個顏輕盈已經——”


    “對啊,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那是怎麽回事?”


    顯然,宮裏還有一些人記得當初申柔和申恭矣想要謀害我,被裴元灝設計逼迫我承認自己的身份,而那個時候,裴元珍卻突然出現,編出了一個偷天換日的故事,而故事裏,顏家大小姐已經身死異鄉,被埋在了那座皇澤寺裏。


    南宮錦宏點了點頭:“既然是這樣——”


    他的話音拖長,突然,目光一凜,指著我:“拿下!”


    周圍的人都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甚至大殿上那些侍衛也還有些恍惚,畢竟他們都不歸兵部管,而且眼前一片太平,我還算是帝後的“座上客”,突然讓他們出手,他們也有些回不過神。


    南宮錦宏又大聲道:“她是反賊,快拿下她!”


    一聽“反賊”兩個字,那些侍衛也蠢蠢欲動了起來,立刻朝我這邊走了過來。


    這時,常晴立刻起身:“南宮大人——”


    我回頭看了一眼,她皺緊了眉頭,而有些意外的是,坐在另一邊的南宮離珠也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些意外,但她卻沒有任何動作,就隻是坐在那裏看向了我這邊。


    這一次,我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她看著我身邊的妙言。


    眼看著那些侍衛就要衝過來了,我俯身拿起了桌上那杯酒,朝著那些氣勢洶洶的侍衛一舉杯:“眾位,此值歌舞升平之時,何必動槍戟幹戈之事?”


    那些侍衛已經衝到了我的麵前,卻被我這一舉動給弄得呆住了。


    若是平時他們要抓什麽反賊逆黨,不是束手就擒,就是掙紮抗爭,卻沒有看見過我這樣舉杯相迎,而我這樣的坦然平靜,也讓他們之前心裏的疑惑更加深了一些——到底,我是不是反賊?


    連皇帝都還沒有開口。


    這時,他們僵在那裏,看向了一旁的帝後。


    裴元灝一直坐著不動,這個時候,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淡淡的看向了我們這邊。


    一對上他的眼神,那些侍衛立刻意識到了什麽,都後退了一步。


    他又看了我一眼。


    我也對上了他的目光,但也沒說什麽,他又轉過頭去看向了大殿之下顯得滿身煞氣的南宮錦宏,淡淡的說道:“南宮愛卿,何時如此大動幹戈?”


    “皇上,難道皇上剛剛沒有聽到,此女已經承認,她是西川顏家的人。”


    “這,朕自然已經聽到了。”


    “那皇上又如何不知,西川顏家是謀逆之黨,一直以來都跟朝廷作對,這一次,皇上在揚州要斬殺逆臣劉輕寒,就是顏家的人出麵把逆臣救走的,他們這麽做,已經是公開對抗朝廷了。”


    “……”


    “微臣甚至懷疑,逆臣劉輕寒之所以刺殺長公主,也是背後受西川顏家的指示。”


    “……”


    “皇上,如此大逆不道之輩,皇上如何能讓她成為座上客?微臣隻怕她心懷不軌,若是皇上與皇後娘娘有何閃失,隻怕天下大亂,還望皇上以社稷安危為重,先將此女扣押,交由刑部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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